天色已晚,孟赉起身告辞,安在林也不多留,命安骥等送了回去,走的时候比来时多了一辆车,车上载着几篮子樱桃,各色山果、干果,还有张并送来的几只锦鸡、两只小鹿。张并派了一队侍卫护送孟家父女回城。

张并回到罗湖山庄,进到正房,一名身姿窈窕的中年女子坐在上首,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红唇轻启,“张将军学了盖世武功,原来是用来哄小女孩开心的?虎贲卫是用来捉小兔子的?铁骑营的英雄豪杰,是用来充当侍卫的?”

张并沉默不语,自顾自拿出一柄长剑来慢慢擦拭。中年女子遭此冷遇,也不气恼,白净的脸颊上神色依旧,“张将军真是好生有闲情逸致,却不知你娘亲我,已是急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张并慢慢擦拭着长剑,缓缓说道“你生我出来,无非是为了替程家翻案,我应你便是。”

22.世路如今已惯

薄暮时分,孟宅门前。

孟正宪匆匆走出府门,还没下台阶,就惊诧的看见父亲的马车旁一队牵着马的侍卫,但见这队侍卫人人魁梧矫健,马匹雄骏强壮,气势不凡,为首的侍卫一脸的精明强悍,正恭敬的跟孟赉拱手告别,随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一队侍卫便如疾风般卷过,片刻间已消失在巷尾,

孟正宪看的目荡神驰,舅舅在西南的亲卫军,怕也没有这般身手!忙走下台阶接着孟赉,“爹您可算回来了,儿子都等您老半天了。”孟赉满意的看着俊秀飘逸的次子,“你不是跟着舅兄去了西山大营,怎么今儿回来了?”孟正宪笑道“这不来给老太太、爹爹、太太请安来了吗?爹,刚才这队侍卫好威风,是谁的啊?”

“这人,你也见过一面。”孟赉笑道。孟正宪迷惑,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的侍卫比舅舅的更厉害?孟赉很善解人意的答疑解惑,“前些日子咱们在得意楼,见过张大人的侄子张并,他的罗湖山庄和你水伯伯的万紫山庄紧挨着,今日他去你水伯伯的庄子拜会新邻居,我们碰巧见面了。我原是推辞的,是他坚称近来西郊有些不太平,定要侍卫送到城里。”

“西郊有什么不太平,不过几个流民罢了。”孟正宪不以为意的说,“这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倒看不出,张并人很是谦和,不显山不露水的,手下却有这般人才。”孟赉失笑,“自来越是有实力的,越是面上不显。也只有你这样年纪的孩子,才会这般幼稚。”

孟正宪脸一红,“是,儿子想差了,到底儿子年轻,咦,五妹妹和爹一起去的,五妹妹呢?”

“在车里,今儿玩疯了,正睡着呢。”孟赉溺爱的摇头,这丫头,一日大似一日了,偏还这么贪玩,自己也不忍心认真管束她,将来大了,可如何是好。

“可要叫醒五妹妹?”孟正宪请示着。孟赉犹豫了一下,若叫醒了,少不得要上老太太那儿一趟。若好好的倒还罢了,老太太今日心情不好,父女两个临出门还给了冷脸子,这会子若见了阿悠,怕是没好气儿。女儿今日在外面玩的兴兴头头,何苦到家了反要受白眼?且让她开心一日是一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玩累了,让她好好睡会儿。”孟正宪答应了,回身从车上抱了阿悠下来,见她香梦沈酣,小脸睡的红扑扑的,笑对孟赉说“爹,五妹妹太可爱了,怪不得外祖母都想见见她呢。”

“你外祖母想见她?”孟赉心头有些警惕,岳母待自己向来慈祥和蔼,最是客气不过,可对他的庶出女儿,一直是不闻不问的,三个庶出女儿当中,除了安然常陪着欣然去吉安侯府以外,嫣然和悠然绝少去,现在岳母想见悠然是为什么?总不会是祖孙情深。

“是,外祖母想念母亲和妹妹,吩咐儿子来请,若母亲后日无事,便请过去侯府,把三妹妹和五妹妹也带上。”孟正宪老实的传着话,虽然他也不明白,外祖母怎么突然想起要见三妹妹和五妹妹。

父子两个同行,孟正宪抱着悠然微微落后一步,莫陶提着装小白兔的竹篮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盯着小白兔看,琢磨着怎么开口跟姑娘要一只来养才好,小鹿只有两只,就不敢想了,小白兔可是有九只呢。

当晚孟正宪和孟赉、钟氏一起,陪着老太太用了晚饭,老太太拉着孟正宪絮絮叼叼问了半天,吃的可口不可口,服侍的人尽心不尽心,外祖家的人使着可顺手,一应日常事务都问到了,孟正宪全答的是“好,很好,非常好”,老太太才放心,临走又叮嘱他凡事要仔细,定要常回来看看,孟正宪一一答应了。

孟正宪走后,摒退仆役侍女,老太太沉下脸来,“孟家的孙子养在外祖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们夫妻两个也要有些成算,早日将孩子接回来。眼见得孩子也这般大了,难不成要在外祖家娶妻生子?”

钟氏面有怒色,低头不语。提到次子,她就一肚子气,碍于孝道又不敢说,只好忍着。老太太一心拉拔娘家,胡家现在败落的更加狠了,老太太唯一的侄儿胡庆人倒是还憨厚,却不聪慧,三四十岁才考中一个秀才,家里只剩几亩薄田,靠老太太接济着勉强渡日。胡庆娶的是丁凌的嫡姐丁氏,生有一子胡斐,一女胡晓礼,那胡晓礼今年十六岁了,尚未字人,前年老太太才一流露要把胡晓礼说给孟正宣的意思,孟正宣就急急忙忙的宣称中了进士方能成亲,孟赉倒也支持,钟氏却抱怨的很,她早已为长子相看了几个世家女儿,只等着挑定了就要过三书六礼,这来来回回的过礼也要一年多,等到长子二十岁就能办婚事,却被老太太这一打岔,长子的婚事遥遥无期。

孟赉微笑道“十六年来寄养在外祖家,舅兄视若亲子,岳母爱逾亲孙,宪儿甚是有福。横竖宪儿今年才十六,离二十岁还有几年,越性再等等,等成婚前再回家也可。”

老太太目光一凛,“你倒好耐性,能等到宪儿成婚,宪儿住在外祖家,孙媳妇怎么寻摸?”孟赉面色不变,“儿子和媳妇已看了几家女儿,宪儿还小,慢慢挑着,不急。”

钟氏低头听着老太太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心里略有些痛快,哼,宪儿若今日住回来,老太太明日就能使人接胡晓礼来小住,钟氏恨恨的想“当我儿子是什么,由着你这个老太婆当礼物送给你娘家?!什么破落户的女儿也妄想嫁我儿子?”

孟赉温言道“时候不早,老太太早点歇着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有了春秋,竟是安享天年才好,若让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为儿孙操心,是儿子不孝该死了。老太太疼疼儿子。”

老太太气的身子发抖,“好!好!真是我的孝顺儿子!”孟赉皱眉,命钟氏先行回房,自己留下来和老太太说了半天话,细细哄劝了半天,老太太方好了些,长叹一声,道“罢了,儿大不由娘,娘如今也当不了你的家,你不用这么哄着我,我知道你嫌弃我们胡家,我们胡家是败了,那又怎样?就配不上你孟家的子弟了?你既看不上我们胡家,我也不上赶着,以后不提就是。”孟赉陪笑道“娘说哪里话,折杀儿子了。”却是一句不吐口,事关儿女,孟赉不会让步。亲娘伤心他是心疼的,却不能为了让亲娘不伤心,把儿子赔进去。

嫣然从赏花会上回来后很是兴奋,今日结交了水家姐姐,宋家姑娘,齐家姑娘,都是名门嫡女,待她都亲切有礼,令她心喜。无奈欣然和安然都淡淡的,也难和她二人细说。回孟宅后老太太、爹爹、太太和二哥一起,也没大问她赏花会的情形,她怏怏的回了自己院子,只觉有得意的事却无人诉说,大是不快。

还好丁姨娘很快过来,两盏茶的时间里只静静的听她咕咕哝哝的说赏花会的种种,说完了,嫣然心中爽快,唉,原来有亲娘还真是有好处的,看自己亲娘多体贴,从头到尾听的这么认真,嫣然满足的叹了口气,偎在丁姨娘怀里。

丁姨娘强忍心中的激动,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我的好姑娘,这才是头一遭,以后这种机会多着呢。姑娘只需在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乖顺听话,剩下的,姨娘替你慢慢筹划,务必要让我的宝贝姑娘,有个锦绣前程。”嫣然心中不屑,你一个姨娘能筹划什么呀,却是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终是不忍心说出伤她的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次日,悠然睡饱了起床,只见莫陶守在床前眼巴巴的看着她,嗫嗫嚅嚅的开口,“姑娘醒了?姑娘,小白兔好可爱啊。”莫连掀帘子进来,横了莫陶一眼,莫陶缩到一边去,莫连手脚麻利的服侍悠然梳洗。

悠然吐吐舌头,“莫连姐姐,我是不是起晚了?”莫连面无表情,“老爷昨晚吩咐过,姑娘累了,今日要好好歇息。”老爷也太惯着姑娘了,玩累了就不用起床请安了?现在这么惯着,将来如何得了?

悠然一脸讨好,“我给姐姐带了好东西。”命莫陶把鲜果、干果拿给莫连,又送莫连锦鸡、小白兔,莫连辞谢“整日这么多事情要做,哪里有功夫养它?姑娘留着自己养着玩吧。”莫陶在旁急的直想跺脚,悠然乐了,这堂姐妹两个,一个老成一个天真,倒也有趣,她笑咪咪的对莫陶说“姐姐没空养,那就给妹妹养吧。”莫陶眼睛一亮,大声答应了,飞快的跑出去领养小白兔。

莫连恨恨的看着莫陶的背影,这成何体统!这小丫头,让姑娘惯的,真是成何体统!叔叔婶婶去的早,自己又不忍心管她太严,唉,成何体统!

悠然一边吃早点,一边看着这姐妹俩傻乐。

23.英雄梦想

西城阜外大街,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大街东部有坐茶楼名白鹤楼,是文人墨客钟爱的风雅之所。茶楼雅间竹舍内,几杆稀疏有致的青竹,几处古朴典雅的桌椅,环境颇为清幽,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独坐其间,神情怔仲。

已命小厮张全又去请阿并了,却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来?前几次要么张全干脆被堵在门外根本见不到阿并,要么见到阿并却请不来人;派小厮去若真的不成,不如自己亲自去?可若自己直接去军营找,父子间有甚言语不和,倒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张铭精神一振,只听张全殷勤的声音“少爷,您这边请。”是阿并来了?张铭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有多久没见儿子了?快三年了吧,也不知这三年中间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这三年他都经过些什么事,唉,自从出了那件事情,阿并负气出走,他们就再没见过了,阿并连封信也不肯写回来。

张全打起帘子,一脸笑容的引了张并进来,张铭看见异常高大沉默的张并站在门口,心里有股热流涌过,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全是个机灵的小厮,惯会察颜观色,见张铭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眼中隐隐有泪光,张并却一言不发的站着,面色淡然,显见得父子间十分疏离,忙陪笑对张铭道“爷,少爷在军营可是个大忙人,小的在军营这么会儿功夫,十好几位军爷来跟少爷禀报军务,少爷一会儿没闲着!饶是忙成这样,还专程跑这么一趟,少爷多孝顺您呢!”又回身殷勤擦拭凳子,去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请张并坐了,陪笑道“爷,少爷,先喝着茶,小的催催菜去。”看张铭点了点头,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出了门,张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并少爷站在那儿跟坐山似的,虽然一句话不说,那种威严,却比国公爷更盛!

“阿并,这几年,你过的可好?”张铭带着丝愧疚,不安的问道。对张并他不是不关心,却只能任由他小时独自在国公府,长大后又独自闯荡,说起来,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死不去,也就活下来了,有甚好不好。”张并缓缓说道,“上回见面,你是要跟我说,国公爷让我自立门户,这回,是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了?父子间一定要有事才能见面?张铭心中苦涩,艰难的开口“阿并,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把她带走了?你祖父很是生气。”程氏已在庄子里关了这些年,还算安分,谁知前些时日阿并调防回京,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直接去把程氏接走了。

张并淡淡的道,“儿子带走娘,天经地义。”

张铭低声道“阿并,你…你不能认她作娘,她是程家的人。”

张并面色不变,“程家已经变赦,现是普通平民。”

张铭怜惜的看着张并,“阿并,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程家虽然遇赦,但程家犯的事实太大,我当初也是不知道,才会…”

“她的卖身契,你家早已还了她,她是自由身了,不是你张家的囚犯。”张并平心静气的说道,“她给我看了份婚书,说是你亲手写的?”

半晌,张铭艰难的点了下头。

“国公爷反感我,就是因为这个吧。”张并平缓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阿并,你祖父心里是疼爱你的,不过是面上不显罢了。他向来是这样,即便对我,也是疾言厉色,一言不合就要打要骂,阿并,他不止是对你凶。”

张并不置可否。张铭又急切的说道“阿并,爹会去求你祖父,许你认祖归宗。”

张并淡淡道“既然已经自立门户,还认什么祖,归什么宗,不必。”

张铭看着儿子淡漠的脸色,十分泄气,孩子还是年纪小,不知道一个男人没有家族庇护的难处,罢了,横竖他这两年常驻京师,慢慢的开导他吧。“明日休沐,叫上你六叔,咱们爷儿仨好好喝一杯,你六叔可是想你了。”魏国公府最疼阿并的人,恐怕就是老六了。

张并摇头,“明日不成,明日我要上吉安侯府拜会钟侯爷。”张铭有些失望,随即释然,“钟侯爷军中人望颇高,能得他的教诲,于你实为有益。”父子二人一道吃了晚饭,出了茶楼,临分别,张铭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如果他能认祖归宗该有多好!张铭殷切交待着“阿并,你祖父年纪大了,以后凡事要顺着你祖父。”顺着你祖父才能认回魏国公府。

张并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铭,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我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条血路来,可不是为了凡事顺着他。我的事,自己主张,不劳他操心。”

张铭听他语气中对魏国公颇有不敬,心中不悦,却又想到他那句“我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条血路来”,这孩子独自闯荡,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不禁心疼起来。

一名身形彪悍的大汉牵过一匹雄壮的骏马,恭恭敬敬的将马缰绳递给张并,张并翻身上马,两个侍卫随侍,疾驰而去。

张铭呆呆站了半晌,张全在旁怯怯的催促着,方满腹心思的回了公主府。

吉安侯府位于内城繁华地区,因是开国元勋功劳卓著,府邸足足占了大半条街,门庭高大宏阔,府内亭台楼榭,雕梁画栋,景色秀丽。

“拜见太夫人。”嫣然、安然、悠然等恭恭敬敬的行下礼去。吉安侯府太夫人季氏坐在上首,挽着圆月髻,髻上插一只水头极好的白玉簪,华贵的深紫杭绸褙子,端庄威严,正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行礼如仪的悠然,淡绿色织锦缎衫裙,没有刺绣,清新干净,虽然年龄还小,也能看出来生的实在是好,礼节也好,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自然,竟像宫里的嬷嬷教出来的,比她家的三丫头四丫头都强不少。

行礼毕,太夫人招手命嫣然和悠然近前,先问了嫣然几句话,嫣然陪笑答了,又拉着悠然的手细细问多大年纪了,读什么书,做什么绣活儿,平日做何消谴,悠然一一答了,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承认“不会做绣活儿”,太夫人见她一介庶女,居然不卑不亢,轻缓有度,散朗大方,即使言及尴尬的事情也神情坦然,倒也对她另眼相看,这份气度是难得的,怪不得魏国公府对她有意。

欣然噘起小嘴,“外祖母见了三姐姐、五姐姐,就不疼我了,我不依。”太夫人笑道“你三姐姐、五姐姐都斯文有礼,哪像你这猴儿淘气。”众人都笑起来,欣然更加不依,滚到太夫人怀里撒娇。

钟氏和吉安侯夫人王氏坐在下首,王夫人面带得体微笑,眼光却犀利非常。她和魏国公府六夫人沈氏是表姐妹,沈氏托她探探孟家的口风,“拜托表姐了。我回了国公夫人,说合适的人选是光禄寺卿孟大人的第五位女公子,国公夫人倒是欣然同意,即命我先着人去探探孟家的口风,我就想到了表姐,那孟家太太是表姐的小姑,和表姐定然亲热,表姐给问问。国公夫人极紧要这桩事体,表姐定要帮我才是。”王夫人素知自己这小表妹天真不通世事,在婆家一向是个闲人,难得国公夫人交待件差使,自然想帮她办得漂漂亮亮的,就请示了太夫人,太夫人听到后沉吟半晌,即命孟正宪跑趟孟宅,她要亲自见见这位五姑娘。今日看来,孟家很少露面的三姑娘、五姑娘,倒都是好的,五姑娘长的更好些。

“宪儿带你妹妹们出去玩玩。”太夫人吩咐着孟正宪,又慈祥的对嫣然姐妹道“宅子里的风景还勉强能看,出去散散吧。”

嫣然陪笑道“吉安侯府开国功勋,太祖皇帝最是倚重,钦赐的府邸定然非同小可,今日有眼福,定要好好游览一番,方不负太夫人的美意。”

太夫人含笑打量嫣然一眼,这也是个有眼色的,贞儿家里这几个庶女,三丫头巧笑嫣然有眼色,四丫头安静本分心思缜密,五丫头神情散朗有林下风,倒是个个不错,好,将来好生教养一番,倒能结几门好亲事,也对贞儿有助益。贞儿家里好就好在只有庶女,没有庶子。庶女,任她再怎么得宠,不过养几年,赔上一副妆奁嫁了人就完了,像这般出挑的,还大有挑选余地。

孟正宪带了四位妹妹出门,在园子里游赏一番,赞叹一番,在花园里小坐品茗时,孟正宪提到刚得了方澄泥砚,欣然想看看,于是众人随着兄妹二人一起,到了孟正宪的书房。

孟正宪的书房位于侯府西北角,所在极是清幽,书房内齐齐的四个大书柜,书柜里满满的全都是厚厚的线装书,书桌上放着各色名人法贴,几方名砚,各色名贵纸墨,笔桶里的笔插的跟树林似的,嫣然一脸艳羡,“五妹妹,二哥的书房这样,必定饱读诗书。”悠然点头同意,“那是,二哥肯定博学多才。”心中却清楚孟正宪不爱读书,他这书房,不过是蒙人用的。

安然静静的望着书房东侧墙上挂着的一副图,画的是草原上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天苍苍,野茫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原无边无际,将军寂寥悲壮又豪情万丈。

悠然心中一动,安然的外表极其安静守本份,就是最传统意义上中规中矩的庶女,她这样的表情看这幅画,难道,她也有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孟正宪刚得的这方澄泥砚质地细腻,如婴儿皮肤一般,颜色更是上乘的朱砂红,欣然爱不释手,孟正宪大手一挥,“六妹妹喜欢,便送给六妹妹吧。”欣然大喜,“当真?还是二哥疼我,二哥最好了!”孟正宪笑道“这有什么?真是傻丫头。”又转头对嫣然、安然、悠然说道“几位妹妹也别客气,书桌上有,自己挑一个。”

安然抿嘴笑道“多谢二哥,我这笨丫头又不怎么会写字,就不糟蹋好东西了。”悠然也摇头,“给我也是白放着。”孟正宪笑笑也就随她们了,嫣然倒是对书桌上的几方名砚很有兴趣,本想挑一挑的,见安然、悠然如此,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安然凝神看将军图,欣然神情愉悦的也凑过来,“很有气势!是哪个将军呀?”安然微笑,“马踏匈奴,是骠骑将军霍去病。”欣然撇撇嘴,“就是那个汉武帝给他建了豪宅看都不去看,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人?”立了功劳皇帝给你奖赏,为什么不要,傻呀?

安然面色郑重,道“正是这位勇猛果断、每战皆胜,和卫青一起被称为帝国双璧的冠军侯!”少女美丽的眼眸中,绽放出惊人的光彩。

欣然听出了安然语气中的郑重和推崇,安然从小陪伴她,处处维护顺着她,虽说一个是嫡一个是庶,却也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最起码的尊重还是有的,欣然语气也郑重起来,“四姐姐,骠骑将军马踏匈奴,皇帝赐他宅子他也不要,视金钱如粪土,好气概!”安然微笑道“正是大丈夫本色。”

孟正宪击节赞赏,“没想到我妹妹也能欣赏英雄豪杰,不错,男子汉大丈夫,正该效力疆场,马革裹尸。”

悠然看着神情激昂的孟正宪,实话实说,“打仗这件事情,能避免就避免,代价太高昂了。并州保卫战这一次战役,只广州一府,就调用军粮六百七十万石,民力损耗甚巨。”

“汉武帝可以说是一个高瞻远瞩开疆拓土的皇帝,也可以说是一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皇帝,他在位期间对匈奴发动了十三次战争,四次胜利,五次失败,四次无胜负,耗费民力无数,文景之治攒下的财富,差不多被他打完了。如果我是霍去病,也不会要这豪宅的,打仗都已经把国家打穷了,还这么奢侈。老百姓可怎么活呀。”

嫣然抿嘴笑道“五妹妹真是胸怀百姓。”悠然正色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欣然道“这我才不管呢,我就奇怪,霍去病为什么不娶了公主呢,那么美丽,又是他的表妹,娶妻生子又不担误他打仗。”

嫣然有些疑惑“哪个公主?怎么我没看过?是史书吗?”欣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下,“不是,是话本。话本上写的是卫长公主要嫁给霍去病,但是霍去病不愿意娶妻生子。”嫣然巧笑,“原来是话本。”原来是胡说的。

悠然有些怅惘,“六妹妹,你有没有听说,霍去病此人,沉默寡言?”欣然道“没听说过。怎么霍去病不爱说话吗?”悠然点头“对,霍去病为人少言寡语,他是卫少儿和霍仲孺的私生儿子,从小由卫少儿抚养,长大成人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话本也不是全无道理。他不肯娶妻生子,许是因为自己还要出征,可能回不来,如果他娶妻生子,自己却阵亡了,孩子就没了亲生父亲!他是自己经历过没有父亲、不愉快的童年,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是这样吗?小时候的事情这么重要?那像五妹妹这样,曾经冬日落过水,将来会不会不让孩子接近水?”嫣然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样子。

悠然有些惊觉,自己今天话太多了!是因为这幅画,还是因为安然的英雄梦想,又或许是做受宠的小女孩太久了,自己的心理年龄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幼稚?

24.美人心事

孟正宪带着嫣然姐妹走后,王夫人也托言料理午宴辞了出来,正屋中只剩太夫人和钟氏母女二人,太夫人招手令钟氏近前坐在身边,细细看她面色,满意的点头,“贞儿脸色红润,想来日子过的很是舒心,嗯,好似还胖了一点儿。”钟氏脸上飞红,“自打你女婿回来,家里的事都有人替女儿撑着,女儿凡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可不是就发福了吗?”

太夫人看钟氏的脸色,忽然有些疑惑,不会自己看错了吧,贞儿也快四十岁的人了,她试探的问“女婿对你可好?”钟氏娇羞的低下头,“他夜夜歇在我房里,对我…好的很。”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洋溢出的得意之情却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太夫人心下了然,自己这个小女儿,向来胸无城府,什么心事也藏不住,看她眉眼间的春意,和女婿近来必定极恩爱,看贞儿此刻,已是心满意足。女人下辈子是过儿女的,贞儿却一心都在丈夫身上,丈夫喜她便喜,丈夫愁她便愁,丈夫待她好一点,便欢喜成这样,恨不得跟亲娘好好炫耀一番。这样也好,若像大女儿钟利,倒是做了公夫人,儿女俱是争气,族人皆都信服,和成国公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成国公却是只肯初一十五歇在钟利房中,其余日子都和美妾取乐,大女儿是高嫁,小女儿是低嫁,到底谁过的更好,却一时不好下定论。

“你婆婆可好?弟妹呢?”这两个没少给贞儿找事儿,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看不得贞儿比她们强,处处跟贞儿过不去。贞儿是千娇万宠的吉安侯府嫡女,孟赉是泰安孟氏的旁支子弟,就算孟赉是风神俊秀的探花郎,也还是有些配不上。当初许嫁孟赉,本为的是孟赉人品才能都好,还因为泰安孟氏的两条家规,一条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一条是儿子全部成亲即分家,父母由长子奉养;孟赉是次子,嫁了他贞儿一个是不用和妾室淘气,一个是将来不用日日服侍婆婆,小女儿的婚姻不用对家族多么有益,只要她过的好就行了。谁知这孟老太太全不按规矩来,先是打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给姑爷纳了良妾,接着是孟老太爷去世后孟老太太直接带着三儿子的未亡人住到次子家里,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从此倒要日日和婆婆、弟媳妇较劲,想想真是不值。

“那两个还是不消停,前两年悦儿的事,我恨不能把这两个活吃了!现在悦儿的事定下来,她们没什么可使坏的,又打起宪儿的主意,想让宪儿住回去,我和你女婿怎么肯?怕是宪儿一住回去,我婆婆就会叫她娘家侄孙女来小住。”提起孟老太太姑侄两个,钟氏恨的牙痒痒。

太夫人目光一冷,“休想!宪儿这般姿质,是那破落户能想的!不知死活!”孟正宪是她一手养大,情份非同寻常,钟氏连连点头附合,“是啊,咱宪儿是什么人,一个乡下秀才的丫头也想塞过来,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娘,你给评评理,不论是我婆婆,还是弟妹,日常用度全是一等一的,她们在泰安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你说她们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吃我的穿我的,怎么总是跟我做对?”

“你那个弟妹,无非是嫉妒你,你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不服气罢了。你婆婆养了三个儿子,有出息的只有姑爷一个,怕是…想均贫富。”太夫人见多识厂,像孟老太太这样的婆婆天下比比皆是,儿媳的就是儿子的,儿子的就是我的,全该由我支配,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便是儿子媳妇不孝顺。孟老太太到底是姑爷的亲娘,轻了不行,重了又不好,大费踌躇。

“可,早就分家了呀。”钟氏急急的道。均贫富如何使得,大房三房只有孟家的祖产,不过是几个小庄子几个小铺子几十间祖屋,若和他们均贫富,就坑死人了!太夫人淡淡的看了钟氏一眼,“你也知道分家了,你婆婆即便想均贫富,也没那么容易。你弟妹自然是打这个主意,你那个大嫂,也没安好心,只看姑爷吧。”

“大嫂挺好的一个人呀,又厚道又和气。”钟氏辩解道。太夫人微笑不语,孟赟她见过几回,说好听点是忠厚老实,说难听点就是平庸无能,倒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大房在分家的时候是要多分一份家产的,分完家产孟老太太就住到了京城,那样的家规,那样的分家办法,孟老太太还能长住次子家,没有遇到一点阻力,太夫人不相信孟家大太太是完全无辜的。

钟氏看太夫人不信,也有些讪讪的,道“大嫂真的是好人啦,很照看我。你女婿也说大哥大嫂是好的。你女婿以往是凡事都顺着婆婆,现下可好了,宪儿的事,悦儿的嫁妆,都不肯听婆婆的,倒把婆婆气的够呛。”说到这儿,钟氏很不厚道的笑起来,“你女婿总是先把我和孩子们都打发走,他留下和婆婆两个人长谈,到最后总是婆婆服软。”

太夫人看着钟氏得意的样子,心中好笑,这本就是孟赉该做的事,他的亲娘犯糊涂了,也只有他出面才明正言顺,旁人谁也不好替他出手不是。

“那几个妾室可还安分?”太夫人很随意的问。钟氏有些愤愤不平,“安分什么?那个丁凌,当着我的面就敢跟你女婿抛媚眼!还好你女婿不理会她。这是良妾,我也不好随意处置。那两个婢女出身的,倒还算安分。”

“那个陪着姑爷去广州的,回府后可有不同?”太夫人缓缓问道。钟氏不在意的答道“没有,跟以前一样,心里眼里只有她闺女,在广州的时候你女婿也不理会她,带她去就是照看五丫头。”

太夫人暗暗叹气,黄馨是她亲自挑选的,生的天姿国色,又通文墨,要不是女儿当时被婆婆、弟媳、妾室联手挤兑的没办法,自己也不会给她挑个这么出挑的丫头,还好黄馨性子柔弱,胆子小,就是得了宠也嚣张不起来。但若说孟赉外放三年身边只有黄馨一个,国色天香的黄馨却不得宠,太夫人是不会相信的,也只有钟氏这心思头脑都单纯的才会相信。

钟氏忍不住跟自己亲娘抱怨“要说你女婿,真是什么都好,就是宠五丫头没了边儿。虽说她落了水差点没命是该多疼爱,也不该惯的没样。她霸占住她姨娘不放,只许给她做衣服,旁的干什么也不行,偏你女婿竟也依她。一个庶女惯成这样,将来如何得了。女孩儿家,连针线都不肯学。”

太夫人一脸笑意,“你也不肯学。”如果不是小女儿太过娇惯,连基本本领都没学会,也不用下嫁。

“她跟我,能比吗?”钟氏大为不满,瞪着自己亲娘。一个是侯府嫡女,亲娘掌管整个侯府,一个是孟家庶女,亲娘是卖身的婢女,居然拿来比较?

“没的比。她和你如何能比,我不过是说,女孩儿家不学针线的,不止一个两个。”太夫人笑着安抚钟氏。唉,人家的女儿怎么那么聪明,知道把自己亲娘摘出来,宁可自己得个嚣张跋扈的名声,也要保护柔弱的亲娘。连针线都不肯学,看来没打算做个完美的庶女,没有野心嫁入高门大户,有所取舍,敢作敢当,是个好的。

“姑爷这么惯着她,可想过将来要怎么办?”太夫人关切的问。钟氏撇撇嘴,“本来她就是庶女身份,也嫁不了好人家。你女婿说她性情懒散,将来找个人口简单的厚道人家嫁了便是,清贫些无妨,说什么他闺女视金钱如粪土,还说定要十八岁后才许出阁。”孟家嫡女是要十八岁后出阁的,庶女可没人管,钟氏巴不得及笄就给这几个庶女打发了,可惜孟赉不同意。

太夫人觉的颇为可惜,生的这么好,舍的嫁给清贫人家?孟赉是真疼女儿吧,没想着靠嫁女得些利益,只想让女儿过的好,孟悠然若真的性情懒散又不爱钱,这么安排对她确是最好的。若真是如此,魏国公府的打算怕要落空,那张并快二十了,还有六七年的功夫,如何等得?可惜了这桩好姻缘。

母女两个谈话间,天色已近中午,王夫人已回到正屋服侍,跟太夫人回禀着府中事务,又道“煜儿带了振威将军张将军拜会侯爷,现在外书房,过会儿怕是还要来拜见太夫人。”钟煜是吉安侯府世子,现在西山大营任职,性情豪迈,最爱结交朋友,太夫人微笑道“煜儿又交新朋友了?甚好。”

外面守着的小丫头禀报着“表小姐来了”,金色锦缎门帘掀起,嫣然姐妹四人依次走进来,见了礼,欣然对着太夫人抱怨道“二哥听说有个什么将军来了,只管跑去跟人家讨教功夫,也不管我们了。”太夫人把欣然拢在身侧安慰着,“你二哥有正经事要做,欣儿莫抱怨,下午晌你表姐不上学,让她们陪你好好玩。欣儿乖,好容易回趟舅舅家,哪能让我们欣儿不高兴了?”

“姑娘们下学回来了。”声音刚落,门帘掀起,走进来三位姑娘。第一位身穿银红长褙子,身材修长,形容窈窕,见之忘俗;第二位身穿嫩黄衫裙,皮肤雪白,眉目如画,颇为温婉;第三位身穿青色衣裙,娇小玲珑,眼神灵动,慧黠动人。

三位姑娘见过太夫人、王夫人,太夫人命“去见过你们姑母。”三位姑娘跟钟氏行过礼,钟氏一手拉着身穿银红褙子的钟颎,一手拉着身穿嫩黄衫裙的钟炜,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对身穿青色衣裙、年龄最小的钟灵,却是不理不睬。钟灵也不觉尴尬,自顾自笑盈盈的站着,看钟氏姑侄三人叙话。

欣然笑道“太太,知道您疼爱侄女,只是您也别只顾着和表姐说话,也理理我们。”太夫人和王夫人莞尔,钟氏也嗔怪道“这丫头!”

一时钟家姐妹也笑了,过来和孟家姐妹厮见毕,钟颎笑道“昨儿还念叼呢,可巧今儿小欣就来了。”钟炜一脸温婉的笑容,“正想见小安和小欣呢,你们就来了。还有三妹妹和五妹妹,这么多姐妹聚在一起可真好。”钟灵满脸笑容的和孟家姐妹见礼,“今儿可算见着了,姐姐妹妹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说笑间,有丫头进来禀报,“侯爷带着世子爷、表少爷、振威将军来拜见太夫人。”

25.婆婆猛于虎

有外客,姑娘们自然回避,钟颎带着妹妹、表妹退到正屋中间阔大的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后面,回头对姑娘们笑道“无妨,大哥常带朋友回来,拜会祖母不过是略说几句话,妹妹们且稍待片刻。”早有小丫头拿了绣凳过来,姑娘们依次坐了。

平常再怎么笑笑闹闹,此时这些姑娘们坐在大屏风后是不会出声的。悠然有意坐到最后面靠近窗户的地方,反正也不能自在说话,索性把眼光放到窗外欣赏起风景来,侯府养了不少名贵花木,此时映到悠然眼帘的是一株漂亮的枝垂樱,粉红色的樱花如瀑布般悬挂下来,如梦如幻一般,极度的浪漫,极度的诗情画意。

这份浪漫,这份诗情画意,在这慵懒的春日让悠然精神恍忽起来,想起不少如梦如幻的前尘往事。悠然刚穿到这个时空的时候,曾经顿足长叹:早知道要穿越,该学理科的!把化学物理学好,制个镜子做些化妆品什么的,至少吃穿不愁不是?可她一学金融的孩子,在银行做客户经理,穿到古代可有什么用啊,又不能跑山西开票号去!让悠然把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里,她是不甘心的,该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悠然是做为一番努力的,只不过,大都以失败告终。

悠然最关心的无非两项,一项是财产,一项是婚姻。前世她学金融专业的同学遍布各家银行、证券公司、保险公司、信托公司、期货公司、基金公司、典当行、租赁公司、财务公司,毕业五年后同学大聚会,最富有的两个,一个是期货公司的操盘手,已做到一年只工作一个月,行情来了做一拨,然后休息一年,这一拨行情至少能赚八位数字,当然这是他在爆过N个仓之后才练出来的本事;一个是保险公司的业务总监,带着一千多人的团队,号称躺在家里休息一年也有三百万收入,可是人家没躺在家里休息,还干着呢,一年的收入,也是八位数字;悠然眼红,银行收入就够高了,跟人家一比,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悠然当时做了两个决定,一个是借男友黎俊驰一百万人民币炒了次期货;一个是买了份保额200万的寿险。这两个决定事后证明都是正确的:她满仓操作做空橡胶,方向做对了,翻倍离场,拿着200万回家马上还了100万给黎俊驰,另外100万付首付买了套小房子,并发誓永不再炒期货。黎俊驰当时微笑着说“为什么不再炒?你这么有天份,眼光这么好,再炒炒也好,别怕赔,咱们赔的起。”悠然却只笑着摇头,赌赢了就走,再赌,你能次次赢吗?那200万寿险,受益人她写的是妈妈,妈妈再婚后日子过的并不好,不管社会再怎么进步,离了婚,吃亏的还是女人。爸爸再婚的女人比妈妈年轻漂亮能干,妈妈再婚的男人比爸爸可差远了,年纪又大长的又丑又没能力,唯一可以的,就是对妈妈还算温柔体贴。

到了这个时空,现代的各项金融工具这里都没有,悠然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好在她到底维护过几百位大客户,这些大客户中以商人居多,所以她对经商也略知一二,初到广州便拿出私房钱投给一名海商,海上贸易风险大利润高,竟也让她赚出第一桶金,在广州三年,不知是孟赉请的师爷有本事,还是她运气实是好,竟悠悠闲闲的挣了不少产业出来,只不过回京后这些产业她一股脑全交给了钟氏。

说来惭愧,孟赉确是把悠然当成女儿来宠爱,而悠然,最初是把孟赉当成客户来经营的,笑颜以对,投其所好。悠然先是不断试探孟赉的底线,为自己争取舒适的生活待遇,争取一定范围内的财务自主权,得逞后,又想争取婚姻自主权,当她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跟孟赉说,“水尚书多开明呀,婚姻大事许水家姐姐自择。”孟赉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目光变的锐利,悠然心中一凛,只听孟赉平心静气的道“水尚书年过半百,只得一女,自小当儿子养的,水家小姐虽女犹男,况且水尚书并无续弦之意,一应家务皆是水家小姐照管,婚事自择确有道理。”

原来婚事真有自择的,老爹还觉的有道理!悠然眼巴巴的等着孟赉继续往下说,孟赉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水家小姐可以,有爹爹兄长有祖母嫡母的小姑娘,就不可以了,婚事自有父母做主。”悠然耷拉下脑袋,孟赉好笑的望着她,拍拍她的头,笑骂道“傻丫头,难道爹爹会害你。”这丫头真让人哭笑不得,自从落水后大难不死,这小脑袋瓜里也不知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小姑娘该操心的事吗?悠然顺势扑到孟赉怀里撒娇,孟赉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孟赉的意思很明确,婚事别想自己做主,老爹当家,害不了你,小小的悠然偎依在孟赉怀里,想那就全交给他吧,反正是亲爹。

可过了阵子悠然见到广州的天主教堂,心思又蠢蠢欲动。当晚就跟孟赉说起至高莫若天,至高莫若主,流露出要加入天主教的意思,毕竟天主教是一夫一妻,信了天主教,将来嫁个天主教徒,一夫一妻的过日子,不用和其他女人分享丈夫,该多好!听着悠然一个一个数天主教的好处,“…爱人如己,一夫一妻…”孟赉似笑非笑,一句一句诛心的话说出来,打破悠然幼稚的幻想“阿悠,儒家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单为着爱人如己,你信我儒家学说即可,入的什么天主教?我天朝向来是一夫一妻,又有哪朝哪代不是一夫一妻了?”阿悠颓然,是啊,哪朝哪代都是一夫一妻制,只不过是可以纳妾而已。

孟赉抚着阿悠的头感慨,“你姨娘性子软弱,见识有限,怕是教不了你什么;你嫡母又远在千里之外,只好爹爹亲自教你。阿悠,男人最重要的还是人品,人品好的,自然会爱重妻子,人品不好的,哼,本朝不少清流世家都有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难不成这些清流世家的子弟个个洁身自好?男人真想倚红偎翠,家规哪里在挡的住!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是正经。当下你只管在爹爹膝下承欢,凡事有爹给你撑着,等你大了,即便你嫁了人,只要爹爹在,总还护的住你。”阿悠一脸惊诧,“爹爹都说些什么呀,这些话是女孩儿家该听的吗?”孟赉看着装的一本正经的女儿,又是气,又是笑,恨不得拖过来打一顿方好。

这往后悠然也就没有奢望了,想想也是,二十一世纪可是一夫一妻制了,女性地位也不算低,但是包二奶养小三的还少吗?入乡随俗吧,好在有个靠谱的老爹,联姻的时候不会只考虑利益不考虑女儿的幸福。

有了这种思想后,悠然日子反倒过的轻松至极。那个写文章极好的怪老头孙梨不是说过,包办婚姻造就不少怨偶,也造就不少佳偶?碰碰运气吧,没准儿孟赉包办的婚姻,真能造就一对佳偶。

“五妹妹,五妹妹。”低低的声音唤了两声,见悠然没反应,索性拽了拽悠然的衣襟,又拽了拽,悠然方回过神来,回头见嫣然正对着自己微笑,忙用表情问“怎么了?”嫣然抿嘴笑笑,指指屏风外头,凑过来窃窃私语“这位振威将军,行伍之人,倒是极有礼貌,你听听。”

悠然大是尴尬,这个时候接话不好,不接话也不好,只好红了脸低头不语,那边欣然却只看见二人头凑在一起说话,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

钟灵看在眼里,心思一转,起身拉着嫣然和悠然二人,示意二人跟着她,经由屏风后面,走到隔壁的侧间。

“这里也能听到外面说话,可若低声说话呢,外面可听不到。”钟灵快活的低声说道。嫣然感谢的捏了捏钟灵的手,她的耐性不好,刚才忍不住想说话,应该是失礼的行为吧?幸亏钟灵带了她们俩出来。

这一瞬间,嫣然已决定和钟灵做朋友。两人亲亲热热的低声说上了话,悠然懒懒的独自倚在湘妃榻上发呆。

“你姐姐很有威势的样子,嫡长女就是不一样啊。”嫣然对钟颎既羡慕,又有些不满,她觉的钟颎不够和气,真正有教养的贵女,该让人如沐春风才对!钟炜倒是很温柔,可又欠些大方,吉安侯府的嫡女,也不过如此。

“谁说不是呢,吉安侯府嫡长女,又定下韩国公府四爷,这辈子都是花团锦簇。”钟灵轻笑。

“韩国公府四爷,都老四了,不是世子吧?”嫣然低声问。

“韩国公府还没立世子呢,不过应该就是这位四爷了,他虽排行第四,但他是唯一嫡子。前面三个都是庶出。要说这位四爷,还真是人又年轻,又长的俊,性情又好…”钟灵话未说完,嫣然已露出羡慕的样子,“你姐姐可真有福气。”钟灵低笑道“是,有福气,除了婆婆厉害点儿。”

嫣然不解,“韩国公夫人如果真厉害,前面怎会有三个庶子?”钟灵低笑道“她是填房,三个庶子是她进门前就有的,自打她进了门,韩国公府就没有庶子出生了。”

“有个厉害婆婆,那她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嫣然心里平衡许多,钟灵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二人声音很低,但悠然还是听见了,厉害婆婆的苦看来是人人皆知,钟灵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呢,都知道这个。莫说讲究孝道的古代,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婆媳问题也是大问题,帝都现在的离婚率已接近百分之四十,离婚原因中排第一位的是第三者插足,排第二位的就是婆媳关系。

那次期货事件后,黎俊驰对她另眼相看,觉的这女孩不只长的好,工作好,脾气好,还这般有决断有智慧,这富二代态度认真起来,两人感情发展很快,渐渐开始谈婚论嫁,却被黎母轻飘飘一句“父母离异的孩子,教养不好。”二人的婚事就此打住。

婆婆猛于虎啊,怪不得有种开玩笑的说法,现在有些女生的择偶标准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你家常有将军上门?”嫣然跟钟灵咬着耳朵。钟灵轻笑“好姐姐,哪有那么多将军呀?大哥常有朋友上门,他就是爱交朋友嘛,可是将军就少了,本朝虽然重文轻武,可真正有本领的将军,还是很受人爱戴的。哪有那么多有本领的人?多的是酒囊饭袋,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是稀罕呢。”

钟灵跟嫣然说着悄悄话,“我姨娘说了,今日来拜会我爹爹的这位将军,大大的有出息,是少有的军事天才,青龙驿一战斩杀鞑靼人无数,令残暴的鞑靼人闻风丧胆,都是爹爹告诉她的。”嫣然羡慕“你姨娘很受宠吧?”钟灵难掩得意“还好吧,爹爹有什么都跟我姨娘说的。”

“那你肯定也受宠了。”嫣然推测。钟灵谦虚的说“还好吧,爹爹对女儿都不怎么理睬,他一心只想培养儿子。”嫣然悄悄拉着钟灵走远几步,冲悠然努努嘴,极低的声音,“我们家可不是,爹爹培养儿子也疼女儿,尤其疼那位。”钟灵纳闷,“看不出来呀,她一点也不嚣张。脾气很好的样子,也不多说话。”

“她出门就老实,在家可跋扈了,连祖母都敢回嘴。”看钟灵张大了嘴很吃惊的样子,嫣然受到鼓舞,更加卖力的讲起来,“连诗也不会做,一个人出门参加水家姐姐的诗会,不是给孟家丢脸吗?好容易让我们出门去魏国公府赏花,她在家陪老太太一天,结果等我们回府了,她还没从西郊回来!她缠着爹爹带她去西郊万紫山庄玩去了!玩疯了,还带了一车东西,第二天她又是送我果子又是送我小白兔的,我可不稀罕!两只小鹿呢,一只也不送我!”

“小鹿本是常见的,近来可是稀罕呢,好像是皇家增了很多贡品,外面的就少了。”钟灵挺羡慕的,“你家妹妹有两只呢,那可难得了。”

“爹爹前些年外放就带了她一个,她可是认识了不少人。兵部水尚书家的小姐,刑部张侍郎的儿女,个个和她熟,张大人的侄子和万紫山庄是邻居,送她的小鹿。”嫣然很是不服气,同是孟家女儿,好事儿都让孟悠然占了。

“张大人的侄子?今日来拜会我爹爹的这位将军,也是张大人的侄子。”钟灵道。嫣然回忆着“听爹爹说过,那人好像叫张并。”

“张并,那就是今天来拜会爹爹的将军啊。”钟灵心中一动,两人一起看向倚在湘妃榻上望着窗外发呆的悠然,嫣然眼波流转,如果得天独厚的孟悠然小小的出个丑,岂不是大快人心?

26.士之耽兮

嫣然趴在钟灵耳朵边上小声商量着什么,钟灵先是凝神细听,接下来吓了一跳,迅速扫了悠然一眼,见悠然望着窗外面色恍惚,仿佛屋里没有自己二人存在一样,方放下心来,转过头对着嫣然恳切的低声道,“嫣姐姐,万万不可,在我祖母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除非是我不想活了!”

嫣然怔了怔,“我在家里也跟姐妹开过这种玩笑,祖母骂我一通也就是了,哪至于…”

钟灵声音又低又急,“嫣姐姐,我家和你家可不一样,你家五妹妹敢顶撞祖母,你也敢在祖母面前戏弄姐妹,想必你家老太太是个面慈心软的,我家祖母掌管整个侯府,言出令行,家里从爹爹、二叔,到我们兄弟姐妹,谁敢在祖母面前说个不字!更别提在她老人家面前装神弄鬼了,那不是找死吗?”

嫣然募的一惊,看太夫人的样子,虽说威严,却也和颜悦色的,谁知竟这般厉害!

钟灵低低的说,“我家里一个亲姐,一个堂姐,两人都是嫡出,都不大看的起我,不和我玩,姐姐你不嫌弃我,愿意跟我做朋友,我高兴死了,姐妹之间亲亲热热的多好,你家姐妹间一团和气,我很是羡慕你呢。”

钟灵年纪幼小,形容尚稚,嫣然见她眼圈微红,小模样惹人爱怜,心生恻隐,握着她的小手轻轻安慰,“灵儿这么可爱机灵的小姑娘,姐姐自然喜欢了。以后咱们一起玩,好不好?”

钟灵雪白粉嫩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连连点头,快活的说“好啊好啊,嫣姐姐,以后咱们一起玩。”大喜之下,颇想拉上悠然一起,却不知嫣然会不会不高兴,又不敢就开口,正犹豫间,小丫头来请,“三姑娘,表姑娘,太夫人命请姑娘们。”

钟灵快活的拉起嫣然,“嫣姐姐,想是客人走了,咱们出去吧。”小丫头抿嘴笑道“侯爷留客人吃酒呢。”钟灵大眼睛转动,“爹爹留客人吃酒,没准儿太夫人一高兴,也能准咱们喝上两口。我可想喝酒了。”

嫣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姑娘家家的,还想着喝酒呢。”钟灵得意道“这嫣姐姐就不知道了,我人虽小,酒量却好的很。嫣姐姐你不一定能喝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