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意不为所动,不再作声。

明嬷嬷喃喃自语,“当年我家公主何等风光,每回宫廷御宴,最是光彩照人的,必是我家公主。唉,如今,宫廷宴会,竟是常常不给公主请柬。先帝爱女,沦落至如斯境地。”

张意眸光一冷,抬头望着明嬷嬷,缓缓问道“嬷嬷常当着我母亲的面提起这些?”怪不得娘好好的竟要生事,原来是这老婢挑唆的!却是放她不过。

“老奴怎敢。”明嬷嬷亦缓缓回道。声音柔美,很是动听,“公主身子不好,老奴怎敢跟公主提起当年事。”

二人对视良久。张意冷冷说道“往事已矣。休要再提,嬷嬷今后请慎言。”

“是!”明嬷嬷蹲身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很是优雅好看,“郡主的教诲,老奴不敢忘。当年贵妃娘娘亦是这般教导老奴。”

张意听明嬷嬷提及自己外祖母,身子一颤,强自镇定说道“我要静一静,嬷嬷请先退下。”

明嬷嬷应道“是”,临走,却又转身轻轻说道“若没有贵妃娘娘,老奴早已是一抷黄土。公主和吴王若有差遣,老奴万死不辞。”

看着明嬷嬷走远,确定四周围无人,张意瘫坐在地上,眼泪疯狂的涌出,外祖母!外祖母!

泪眼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五六岁时的自己,粉粉嫩嫩的,奶声奶气的,拉着先帝撒娇,“外祖父!他们叫表姐做郡主,却只叫我小姐,我不依!”

外祖父大笑,“这有何难,我家小意儿,难道还当不起一个郡主的封号!”

次日便有了旨意,自己成了“安意郡主”。朝中公主长公主多了,女儿才五六岁便有了郡主封号的,也只有自己。那时多么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多想,不必多管,有外祖父外祖母呢。

外祖母是那么的高贵美丽,中宫皇后在她身边只是个陪衬,整个后宫都是属于她的,她才是后宫真正的主人。谁知到最后,她的下场竟是,“自愿殉葬”!

吴王舅舅,就藩泰安,被地方官看管得严严实实;青川公主府,更是一落千丈,成了京城最无人问津的公主府。

自己和弟弟念儿,本是先帝抱在膝头疼大的宫中宠儿,如今只能坐在角落里,热闹都已是别人的。

张意伏在冰凉的地上,哀哀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意只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眼,看见张铭一脸惶急,“意儿,你是怎么了?”

张意抱着父亲大哭,“娘整日发脾气,爹爹不在家,弟弟又病着,爹,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张铭很是后悔,不该为躲着青川公主忽略了儿女,女儿是这样,小儿子更是一向病弱,“意儿不哭了,爹带你去看弟弟。”

慢慢哄住了女儿,又一起看了生着病的张念。张铭坐在小儿子床边,女儿神色温柔讲故事给弟弟听,唉,眼前这一双小儿女,病的病,弱的弱,且有得操心呢。

张念有父亲和姐姐陪着,很是开心,苍白的小脸上有了潮红,“以前,姐姐和寒冰表哥一起讲故事,可好玩了。”

邓寒冰,是常山公主的幼子,张意张念二人的姨表兄。

张意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弟弟记性倒真是好,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邓寒冰早已不跟自己姐弟俩一起玩,如今他恨不得一天到晚赖在福宁公主府,福宁公主府有任盈这大美女呢。

张铭看到女儿的神情,心中只有苦笑。这孩子,毕竟还是年纪小,拜高踩低是常情,常山公主生母无宠,万事全靠自己,自然是青川公主得势的时候,捧青川;福宁公主得势的时候,捧福宁。

“表哥真厉害,能爬上那么高的树!”张念却一直想着久未见面的邓寒冰。

“那算什么。”张意微笑道,“咱家哥哥才真正厉害,能指挥千军万马。”

张念拍手笑道“是啊,姐姐讲过的,哥哥很厉害。会飞檐走壁!”

张意抬手,为弟弟整理鬓发,这般瘦弱的小弟,若有哥哥照看,可该有多放心。便是自己,若平北侯承认自己是妹妹,自己又何必总是坐在角落里。

只可惜,这亲哥哥,竟是铁了心不认父族。

“若哥哥肯照看阿念…”张意话一出口,就被张铭温和的打断,“你和阿念,都由爹爹来照顾。”

张意低声道“是。”心中凄苦。爹是驸马,没有实权,他要怎样照顾儿女。

过几日,张铭上平北侯府看儿子儿媳,张并陪他喝了半日酒,微醺时,张铭又提起,“儿子,见见你弟弟妹妹。”

张并沉默半晌,不言语。

“你弟弟,一直生病;你妹妹,胆子小;这一双小儿女,委实令爹挂心。”想起女儿的眼泪,小儿子的病弱,张铭很是犯愁。

若是阿并肯认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该多好。

张并连喝了几杯闷酒。沉声说道“吴王有两个心腹爱将,禁军指挥樊羊,三千营头领蔡虎,爹可知道?”

张铭点头。那岂有不知道的,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勇冠三军。

“都是我杀的!”张并神情冷酷,“这两人一死,吴王一派溃不成军。”

“他们的舅舅,因为我而落败,”张并看着张铭的眼睛,“他们的外祖母,死在我手上!”

张铭受了重击一般,呆傻许久。半天才缓过神来,跺脚道“傻孩子,你何苦染上鲜血!”秦贵妃迟早是要死的,你动什么手呀。

“情非得己,要救太后,只有杀了她。”秦贵妃眼见大势已去,一向雍容华贵的她竟发起疯来,抽出侍卫的刀砍向太后,是张并抢先一步杀了她。

张铭汗水涔涔而下,“幸亏她没有得手,不然,不然…”太后若为秦贵妃所杀,吴王哪能太太平平就藩,青川公主府又如何能保全,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如此,你和弟弟妹妹,一辈子不相见也便是了。”张铭只能认命。

“败了就败了,圣上、太后性情宽仁,未必不能给她一条活路,也不知她是发的什么疯。”想到秦贵妃,张铭越想越后怕。

杀了太后有什么用,皇帝还是会登基,吴王还是要臣服。

张并也不明白秦贵妃是什么心理。倒是事后悠然分析过,秦贵妃一向在太后面前是趾高气扬的,居高临下的,蓦地夺嫡失败,太后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那个。两个女人争了一辈子,资质平庸的太后成了最后的赢家,惊才绝艳的贵妃如何能服,宁可跟太后同归于尽。

“也不想想儿女么?”张并疑惑。

“她以己度人,肯定以为只要败了,吴王和青川必死无疑。”秦贵妃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她若胜了,死的就是皇帝和太后。

张并赞叹“我媳妇儿说的真有道理!”

悠然得意“那是自然。我小时候,爹爹便叫我做:常有理!爹爹说了,孟悠然小姐,便是常有理小姐。”

张并极富想像力,眼前仿佛出现小悠然翻着书本跟老爹据理力争的可爱样子,他伸出长臂将妻子揽入怀中,低声问,“那时,你几岁?”

悠然回忆着,“八岁吧。”那是自己刚刚穿过来,病刚刚好,对日日喂自己吃饭哄自己吃药的老爹没一丝畏惧,常常坐在小凳子上跟老爹一来一去的辩论,辩不过就跑去翻书,然后回来继续,慢慢就成了老爹口中的“常有理”。

“八岁?”张并低声笑,“我遇见你时,你已十一二岁了,怎么办呢,你八岁时的可爱样子,哥哥没看到。”

“怎么办?能怎么办?”悠然冲他翻翻白眼,没看到就没看到呗,能怎么办。

“好办啊,”张并翻身把妻子压在身下,柔声道“咱们生个闺女,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哥哥不就看到你小时候了么?”

悠然刚要提抗议,张并已堵上她的嘴,深深热吻,“心肝,咱们再生个儿子,你也能看到哥哥小时候,好不好?”

“不好!”悠然话刚刚出口,又被吻了上来,他的吻,深切缠绵,实在**,渐渐的悠然什么都忘了,只柔顺的迎合他,唔,接吻,□,他学什么都学得快,还能举一反三。

次日,悠然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对不住,是哥哥太孟浪了。”张并一脸愧意的抱她泡了回热水,低声下气的保证,“以后不会了。”

悠然横了他一眼,撅起小嘴,“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张并轻轻啄她的唇,满脸羞愧,“我耐不住。”

这么高大魁梧的男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目光中全是企求,悠然很是不忍心,抱住男人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哥哥,我喜欢,我喜欢你这样。”

二人紧紧相拥。悠然被抱得透不过气来,心中却快活无比,这就是幸福吗,这就是幸福吧。

东四胡同。黄馨和孟正宇也是满心满怀的幸福。

三月二十,是黄馨的生辰。悠然早早的命人送了一拨又一拨礼物过来,从吃的喝的,到穿的用的,以至家具摆件,应有尽有,很富足的感觉。“你这孩子,你不是把你家都搬过来了吧。”黄馨嗔怪道。

心中其实是欢喜的。这么多年了,终于能正正经经过次生辰。

孟正宇看着黄馨里里外外忙碌,“这种米很好,煮粥给你喝”“这绸缎很好,给你做件袍子,定是好的。”“男孩子的衣服,绣什么好呢?鲤鱼跃龙门?”

孟正宇突然有要流泪的感觉。他握住黄馨的手,轻轻的,坚定的说道“姨娘,这次全是姐姐孝敬您,下回,换我。以往我读书不够用功,往后,我要用功!我要让姨娘过好日子!”

黄馨温柔的笑着,“咱们如今什么都有了,已经是好日子了。小宇你不知道,姨娘小时候没饭吃呢,只要粮仓是满的,姨娘就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出自《诗经?周颂?良耜》,“各个粮仓都装满,妇女儿童心神怡。”

95匪面命之

“小宇,要不,把你亲姨娘也接出来吧。”黄馨有些不好意思,“阿悠总说我不能一个人在孟家,要我出来她才放心,可是,你亲姨娘也是跟着你才自在呀。”

“我跟爹提过,”孟正宇闷声道“爹说了,若我姨娘跟着我,不好说亲事。”见黄馨面有歉疚,孟正宇安慰她“太太已是免了她晨昏定省,她如今也自在得很。”

孟老爹一提这事,钟氏就爽快答应了。她才不愿姨娘在自己眼前晃。只要丈夫不去姨娘房中过夜,任由姨娘逍遥去,懒得管。

“也是,”黄馨一向觉得孟老爹说的话全是对的,悠然说的话全是对的,“你爹爹顾虑的也有道理。小宇啊,说到亲事,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两个人在一起要过一辈子呢,说亲事,总要给小宇说个他喜欢的才好。

孟正宇红了脸,吭哧了半天,说,“像姨娘的。”

“像我么?小宇,真要像我的?哦,阿悠最像我了,”黄馨开始盘算,“她是你姐姐;然后,就是灵儿,”黄馨突然聪明起来,“小宇,你见过灵儿的,你说灵儿好不好?”

孟正宇一副认真模样,“长得是有些像,不知心地是不是也像姨娘一样善良。”

女人,最重要就是心地善良。

黄馨笑咪咪拉着孟正宇,“小宇,姨娘过生辰,请灵儿过来好不好?”

孟正宇脸色严肃,“姨娘是长辈,家里都听姨娘的,姨娘说请谁,就请谁。”

黄馨怔怔道“以前我都是听你爹的,听你姐姐的,如今小宇却说要听我的。”自己也有当家作主的时候了。

到了黄馨生辰这日,真是全以黄馨为主,主人是孟老爹、孟正宇,客人是悠然、张并一家,和黄蕊、钟灵母女,全是黄馨的亲人。

这一日,宾主尽欢。黄馨喝了几杯酒,面如桃花,极尽妍态,“瞧瞧,说是我娘,谁信呀,像我姐姐!”悠然拍马屁功夫一流。

“还有小姨,也是,跟我站一起,就是亲姐妹一样。”黄蕊被夸,直笑得花枝乱颤。

黄蕊拉着黄馨,“姐姐这闺女多会说话,哪像我这个,闷嘴葫芦似的,只会坐着害羞。”

咦,钟灵也是很活泼的小姑娘啊,不是个闷嘴葫芦啊,难不成是在装淑女?悠然动起了小心思。

宴后,父女二人躲开众人,说悄悄话。“灵儿?不行,爹宁可给小宇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娶钟家庶女。”

还没受够钟家的女人么。

“是小宇娶媳妇,您总要看看小宇的意思吧。”悠然最知道老爹的弱点在哪里。他爱孩子,重视孩子的感受。

“小宇,喜欢灵儿?”老爹作了难。

悠然拉着老爹往窗外看,只见钟灵低着头,孟正宇围着人家转来转去没话找话。

孟老爹垂头丧气,这可怎么跟钟家开口?怎么跟钟氏开口?

“您可真实诚,”悠然推推老爹,“小宇想娶,那个,不是也想嫁么?您没看见,一脸的娇羞。”

“悠儿的意思是?”老爹跟女儿一向是心有灵犀。

“我小姨有的是办法,您就放心吧。”悠然对蕊姨娘的能量,毫不怀疑。

“由你们吧。”老爹叹口气,“小宇这孩子,难得有真心喜欢的人,做爹的总要成全他。”从小别别扭扭的儿子,娶亲给他娶个心爱的,往后能过舒心日子了。

接下来就是各种传话:老爹告诉黄馨,跟阿悠说清楚了,想出远门,先生两个孩子;黄馨告诉黄蕊,“我家小宇,喜欢咱们灵儿”;悠然告诉孟正宇,若上钟家,“一定做出脾气很坏的样子,切记”。

脾气不好,人家会愿意嫁女儿么?孟正宇心里嘀咕,嘴上答应。不能跟孟悠然讲理,讲不过她。

孟爹一边在忙活小儿子的亲事,一边,小女儿也快该出嫁了。

这日,嫣然和怡然一起上门,嫣然送了套珍珠头面,怡然也满脸不好意思的送上一支金钗,“样式老了点,妹妹若不喜欢,重新再打也使得。”

欣然已是很有涵养的姑娘了。这阵子,福宁公主府使了嬷嬷来,教导礼仪。欣然学得有模有样。唉,必须要承认,任磊的魅力是很大的。

“多谢三姐姐,多谢怡姐姐。”欣然礼貌的道谢。留在闺房内待茶。

客客气气的招待着,欣然心中有些纳闷。明明上次见面,怡然是愁眉苦脸的,嫣然容光焕发,怎么这回好似反过来了?怡然脸色很好,嫣然倒是苦着个脸。

怡然又专程去孟老爹书房道谢,“多谢二伯,以前都是侄女不懂事,侄女从小无人教导,二伯多担待吧。”

“怡姐儿说的什么话,你爹爹,是我亲弟弟。”孟老爹看着侄女满脸通红的道谢,心中酸楚。这没爹的孩子,被人欺负了也不吱声,哼,好在严家识相,若不然,当孟家是什么?

怡然出了孟老爹书房,如释重负,这辈子还没这么跟二伯说过话呢,原来说句真心的感谢,说句真心的客气话,也没想像中那么难。

以前,是自己太执着了么?怡然苦笑。

二伯只去了一次严家,见了严家几位叔伯长辈,婆婆就不敢难为自己了,还变得很客气。这女人,果真是必须有娘家撑腰,才能过好日子?

告辞出了孟家,严寒已站在街口等着接她,怡然冲他笑笑,不管怎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总算是不错的。

夫妻两个一路慢慢的走了回去。路上,严寒给妻子买了一个头饰,虽然不值什么钱,怡然却说“很好看,我喜欢。”一脸欢喜的接了过去。

之后,嫣然也去了孟老爹的书房。

“你实话实说吧,”孟老爹也不跟嫣然客气,“卢老尚书是什么人,卢家是什么人家,爹清楚得很。”若卢家不好,若卢二不好,我能同意嫁闺女么。

“泠姐儿前几日也来过,”孟老爹叹道“看看泠姐儿如今的日子,过得多舒坦。公婆比爹娘还体贴,夫婿又争气,三年升了四级。”

见嫣然露出不服气的神情,孟老爹道“爹不是说,当年你不愿嫁韩愿便是多么的错,只是告诉你,泠姐儿要服侍婢女出身的婆婆,一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事在人为。”

“你说吧,发生什么事了。”孟老爹对嫣然有些没办法。这孩子一脸聪明相,怎么说什么都没用呢。

“卢家三兄弟,都已娶了亲。”嫣然哭道,“前些时日,突然冒出来一个远房表妹,说是指腹为婚的。”

说来是老一套了。远房亲戚,当年老人曾有过戏语,如今寻上门来,定要给个交待。

三兄弟都已娶亲了,怎办?无妨,人家愿意做二房。

“便是这样,”孟老爹缓缓道“有老大,有老三,不见得非要在你这一房。”三兄弟呢,只有一个表妹,为什么是老二倒霉。

“大嫂那么厉害,大哥怎敢娶小?是不必想了。倒是三弟,说表妹娇娇怯怯的,对他胃口,愿意娶了。”嫣然还是哭。

“那不是很好。”孟老爹不明白这样女儿还哭什么。

“可是那个表妹,不愿意嫁三弟,只愿意嫁我相公。”嫣然只觉没天理,怎么老大也看不上,老三也看不上,就看上老二了呢。

老大有功名,老三有军功,只有老二,什么也没有。那远房表妹,偏偏看上的是老二。真是没天理。

孟老爹怒火升腾。卢家大儿媳,长子长妇,自然不用说了,是福州杜氏的嫡女,自是厉害人物;小儿媳,将门虎女,很是泼辣爽利,比起来,还就是嫣然最好对付,这远房表妹,倒是眼光很好。

孟老爹冷笑起来,我闺女便是不精明,她还有娘家人呢。

回头看看只会哭泣的女儿,叹道“嫣儿,且莫哭,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为父。”

作者有话要说:

“匪面命之,言提其耳”《诗经?大雅?抑》“非但当面教导你,还拎着你的耳朵要你听!”

这句话太熟了!

96自西徂东

听嫣然原原本本把事情讲了一遍,孟老爹皱起眉头。这事,一点都不难办,怎么嫣儿这么聪明的孩子,便会乱了阵脚?

“怪爹没有好好教你,”孟老爹只有怪自己,钟氏本身就不是多有智慧的母亲,丁姨娘又是庶女出身,孟老太太就更别提了,这三个能教嫣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顶用,难怪嫣然会这么笨。唉,若是自己像教悠然一样教嫣然,是不是会好些?

只是,悠然这丫头,一点就透,从不用人苦口婆心,从不跟人较劲,哪像嫣然,聪明面孔笨肚肠。

小时候没有好好教,那就大了再教。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女儿才二十岁,还有一辈子要过,孟老爹苦笑,果真儿女是前世的债主么?

“嫣儿莫担心,且先回去,爹自有法子。”孟老爹看着嫣然依依不舍的走了,一个人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生完气,继续为儿女打算。

嫣然出了书房,脚步轻快起来,爹爹既说了有法子,那便是一定有法子,把那该死的远房表妹赶走,自己和相公,又是一对恩爱夫妻,又可以吟诗作赋的风雅下去。

□幽深处,一个小丫头怯怯的走出来,怯怯的行礼,“三姑奶奶,姨娘请您过去说话。”

嫣然见是丁姨娘身边的小丫头风儿,气不打一处来,都怪她!好好的要给人做妾,害的自己身份尴尬,妯娌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嫡女!只自己是个挂名嫡女。给人比下去也就不说了,从小没人教自己怎样为人妻!丁姨娘她是一心为自己好,可她从未嫁人为妻,又能教自己什么,还不是瞎出主意。

嫣然慢条斯理玩弄手中的帕子,不经意说道“不早了,要家去,改日再见吧。”

见嫣然抬脚要走,风儿心中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有人叫了声“三姑奶奶!”,却是丁姨娘亲自来了。

见丁姨娘眼中含泪,盯着自己看,嫣然有些心虚,到底是亲娘,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心又硬起来,任性的叫道“都怪你!你自己是小老婆,只会把做小老婆的那套来烦我!”

叫着叫着,嫣然已是满眼泪水,哭着跑走了。

丁姨娘跌坐在地上,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万念俱灰。

风儿是个直性子的姑娘,看嫣然这般对丁姨娘,忍不住愤愤道,“人四姑奶奶五姑奶奶不都是姨娘养的,不都好好的!”自己没出息,只会对亲娘发脾气!

“不怪她,”丁姨娘喃喃,“是我连累了她。”她那么美那么好,该是嫡女出身才对。

风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地上的丁姨娘扶了起来,“您上哪儿去?”看丁姨娘不往自己院子走,却去了书房方向,风儿急了。

太太这个人,大家伙都是知道的,只要老爷不理会姨娘妾侍,她便由着姨娘们逍遥;若老爷去了姨娘处,或姨娘去了老爷处,定要翻脸的。

如今丁姨娘晨昏定省都免了,老爷又着意吩咐过不许慢待,吃穿用度都是上上份儿,下人们也都敬着;这时候姨娘去寻老爷,惹翻了太太,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姨娘。

“莫急,”主仆一场,丁姨娘倒也知道风儿,柔声安慰道“不过是罚是打,又要不了我的命。我女儿有难处,你让我如何袖手旁观。”

风儿怔怔看着下定决心的丁姨娘,心中发狠:这般为你着想的亲娘,三姑娘你真忍心!

书房里,刚缓过神儿的孟老爹,无奈看着硬闯进来、跪在自己脚下哀哀哭泣的丁姨娘,疲惫的闭目歇了一回,睁开眼睛,温和说道“嫣儿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自有法子。”

“三姑奶奶命苦,托生在我这没用的肚子里,从小受了多少委屈!老爷要为她作主啊。”丁姨娘先是抱着孟老爹的大腿哭,继而趴在地上重重的叩头,直把额头磕的一片红肿。

孟老爹很累,没去扶她,只坐在靠椅上,怜悯的看着她。一片爱女之心,可怜,可怜。黄馨也是爱女成痴,但她一定不会这么做,她只会用依赖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温柔的笑,黄莺出谷一般美妙的声音“我还信不过老爷您嘛。”“我全听老爷的。”让男人听了舒服熨贴。

一样是笨女人,黄馨知道自己笨,所以听话,听丈夫的,听闺女的,从不自作主张;眼前这个,又笨,又不听话。

也从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从不知道,丈夫疼爱女儿,并不比她少。

“老爷,求您了!求您了!”丁姨娘一下一下重重的叩头,心头越来越绝望,嫣然要怎么办!嫣然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