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三爷心里一咯噔,抬眼就看二老爷,二老爷早就等着儿子的目光了,他看着霄三爷,话却是对六姑娘说的,“六儿啊,明儿个一早爹爹便带你去拜见你母亲,你母亲必也是想你的。”

六姑娘明显感受到屋子里的气氛为之一松,她望着二老爷乖巧地点头,“六儿知道了。”

晚饭是六姑娘坐在二老爷身边和他一起吃的,待吃完了饭,六姑娘便被邹妈妈送回屋里去了。二老爷今夜自是歇在戚姨娘屋里的,戚姨娘垂散着一头青丝,帮二老爷把脱下的外袍挂在衣架上,一直沉默不语地二老爷突然道:“原不必如此的,你若是直接与我说了,我难道就不帮你吗?霄哥儿知道妹妹过得不好,不经老太太同意…哪怕是二太太点头,就擅自把人带回家来,这虽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但也不至于要你巴巴地派了丫头在太太院子前喊我去。”

这是在怪她没规矩吗!

戚姨娘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闷着不出声,脊背挺得直直的。

二老爷见了更是生气,“倒是我把你宠坏了!你心里知道我今日是一定会来的,是不是?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戚姨娘在心里叹了口气,老太太就从没喜欢过她,即便这事儿被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如从前一般罚了她几个月的月钱,又能怎的,难道会比自己的女儿更重要?

她眼里就含了泪看着二老爷,六丫头不过是他几位女儿中的一位,即便数年不见也不过是如今这般,一点点的对多年不见的女儿所谓的怜惜。

可这点怜惜有何用?!明儿靠着这点子怜惜能在府里好好过吗?一个患过时疫的庶女,一个被哥儿擅自领回府的毛丫头,一个没人疼的卿家六小姐… …?若不让你自己亲眼所见女儿的乖巧懂事,还有她像极了你心心念念那位河阳伯夫人的眼!你能对她另眼相待些么?

戚姨娘心里翻江倒海,面上终于是一点点的平静下来,霄哥儿如今长大成人了,自己可以面对许多事了,甚至是她一届女子不得而知的外面的世界他也畅行无阻了… …但是她还要看顾着女儿,而她在这府里唯一的依仗便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老爷,婢妾知道您疼我… …”眼眶里的泪霎时就珠子一般沿着面颊滚滚地落,戚姨娘抽出帕子捂在脸上嘤嘤地哭泣着。

二老爷就叹着气把戚姨娘揽进怀里,温声劝慰起来。他一向对戚姨娘是极有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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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姑娘由几个小丫头服侍着换上了月白色的寝衣躺在床上,几个丫头陆陆续续出去了,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六姑娘突然坐起身来,把脑袋从碧色的轻罗纱帐里探出去小声地喊道:“雪珠姐姐。”

耳边闻得衣饰摩擦声,转眼雪珠就举着灯盏从外间的小榻上走进来,她把灯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小声道:“姑娘,都打听清楚了。甘妈妈现今被三爷关起来了,至于王家嫂子,她也好好的呢。”

“这样啊。”六姑娘面露沉吟之色,自己缩进绵软的锦被里,侧头对雪珠道:“如今夜里还凉,雪珠姐姐先去休息罢,有事我再叫你。”

雪珠倾身帮她掖了掖被角,口中关心道:“姑娘今儿早些睡吧,别想那么多了,明个儿一早老爷就要带您去见二太太了。”

二太太… …

六姑娘心里默念了遍,缓缓点了头,仍是一脸的若有所思状,雪珠无奈的摇摇头,出了里间。

六姑娘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闪现过至今她见过的所有人的脸孔,他们一个个或对自己好,或对自己有所图,或是直接对自己恶言相向,而无论如何,现今她已处在这样一个纷杂的世界里,她相信自己会一步一步,必定会越来越好。

带着这样的念想六姑娘朦朦胧胧睡去了,第二日被雪珠摇晃着还不肯醒过来,雪珠就在她耳边道:“姑娘,今儿要去见太太!”

六姑娘一个机灵已是掀开被子从床上翻身而起,脑袋里面嗡嗡嗡的还残留着昨夜的梦境。

一时小丫头们陆续捧了水盆,毛巾等洗漱用具进来,雪珠伺候着六姑娘穿上了件水蓝色云锦彩绣并蒂莲大袖衫,下面则系着染缬的十六幅湘裙,忙碌一番后,邹妈妈就来把六姑娘领去了正房里。

戚姨娘伺候着二老爷梳洗过后从内室出来,见到穿着整齐等在堂屋里的六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满意的点点头,她又帮着女儿捋了捋头发,嘱咐道:“今日见完二太太,老爷必是还要带你去老太爷老太太处的,不要害怕,老太太或是她们问什么你就如实答。”又思量一番,想到今晨雪慧说与自己听的,难保自己院子里真的就有二太太的人!

她于是道:“只是… …明儿对自己茶叶中毒的事还是暂且不要提及。”等自己把那个小贱蹄子抓到了——

六姑娘看到戚姨娘脸上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她垂下眼睫应“是”,并不知道戚姨娘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眼下局势不清,即使没有戚姨娘的嘱托她也是不会贸然就说出关于茶叶中毒的事情,因为这话一出,矛头直指的不就是二太太么?

而二太太到底是怎样的角色…她并不十分明了。

##

二太太院子门边上几个洒扫丫头远远瞧见二老爷来了,其中一个就扔下了手中扫帚进屋去报给了金妈妈,金妈妈让那丫头退下,自己则进去里屋,二太太正在梳洗中,一头柔亮的秀发被身后的粉碧在头顶盘成了髻,斜侧里插上一支碧玉镶嵌珍珠的如意钗。

金妈妈道:“太太,老爷来了。”

二太太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雪红已经开始为她上妆,一番描眉画眼,待妆罢,她才道:“走,咱们出去看看那命硬的小丫头如今什么样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金妈妈就跟在了二太太身后,小丫头掀了帘子,二老爷已经站在了正厅里了。

六姑娘站在二老爷身后尾随着进了大厅,她并不敢东看西瞄,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被光可鉴人的地砖映出的影子。

“老爷。”二太太对着二老爷福了福,然后就一副惊讶的模样看着二老爷身侧的女孩儿,“老爷,这是——?”

二老爷便低下头看六姑娘,提醒道:“六儿,这是你母亲。”

六姑娘便抬起头看了二太太一眼,恭谨地对着二太太裣衽行礼,口中清晰地道:“拜见母亲。”

“….六丫头回来了?六丫头怎么会突然回来?”她显得不知所措看着半垂着脑袋的六姑娘,“妾身怎么不知家里把六儿接回来了,这是谁的主意,娘也知道吗?”

二老爷笑道:“你不知道,这是我的主意。我让霄哥儿今次去了若是见六儿身体大好便直接接回家来。”

二太太点了点头,“行,老爷虑的是,毕竟六姑娘迟早是要嫁人的,一直呆在月子村也不是长久之计。”

二老爷就似笑非笑睃了一眼二太太,“你能这么想是最好。”

戚姨娘和雪慧站在院子里,不多时就看到花姨娘和方姨娘往二太太院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姑娘院子里见姊妹

花姨娘扭着纤细的腰肢慢悠悠地踱步在青石子路上,她听了身旁丫头秋分的话,停下脚步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方姨娘,她就故意停下来等着方姨娘。

等方姨娘到了花姨娘身边,花姨娘就夸张地笑道:“方姐姐好早啊!”

方姨娘身边的丫头冬雅看不惯花姨娘那轻狂样子,轻轻地嗤了一声,方姨娘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瞥了冬雅一眼,冬雅随即噤了声,方姨娘就对着花姨娘笑了笑,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花姨娘一跺脚就追上去,红艳的小嘴喋喋不休着,“方姐姐听说了没有,六姑娘从外头回来啦。”她说完见方姨娘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心里就有些气闷。

这个方姨娘,打自己来了到现在,就没见着她着急上火的模样,整个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好似没有什么事儿能入她的眼。她又想:到底是先二太太的人… …

花姨娘撇了撇嘴,这方姨娘除了对她的亲生女儿五姑娘有点反应,旁的事情竟是真的不能令她动容的?莫非真如下人们说的,那年是她对二太太那孩子——所以而今才收敛着低调行事?

也罢,横竖大家日后日子还长着,自己因是新来到这府里的,所以才不得而知那些事儿,但只要自己愿意下功夫去挖掘,挖得深,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呢!

她妩媚的眼睛眨了眨,快走两步赶上了方姨娘道:“方姐姐知道这事儿吗,听说昨儿个戚姨娘竟是——”

“花妹妹,”方姨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花姨娘,打断了她的话,“太太院子可就在前头了。”她就撂下这么一句话,说完兀自朝前走了。

花姨娘的小嘴巴还张着,半天只发出个“切”的音节,她是听懂了方姨娘话里警告的意思,于是只得闭了嘴巴,不甘愿地放弃了自己先前想对方姨娘说的,又抬头朝二太太院子那边张望了下,见院子门大敞着,门口几个洒扫的丫头倚在门边说笑,方姨娘这时正进去… …而戚姨娘居然站在院子里?

方姨娘进了院子和戚姨娘互相点头致意了,她见二太太正房的门此时紧紧关着的,里头间或传出来二老爷的说话声,心下暗暗揣度了一番,已是站在了戚姨娘身旁,两人并肩立了,一时无话。

院子里只有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还有丫头们来回走动的声响,少顷花姨娘甩着帕子也进来了,她拿眼睛瞟了一眼方姨娘和戚姨娘,停在院子门口,不过一会子她就走到了戚姨娘边上,半是玩笑地道:“老爷昨儿是歇在戚姐姐屋里了?不是我说,姐姐原比我年长的,怎倒不及我懂事理。哪有姐姐这样行事的,若是今后都照着你这样学,府里的规矩竟是也要成那摆设了。”

她这话一说,还有谁不知道她在说的是什么事,来往的丫头婆子们只当自己没听见,快速地经过了她们,方姨娘却是难得地主动开口道:“老爷去哪里从来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依我看,花妹妹竟是少说些话为好。”

花姨娘瞪了眼,连面无表情的戚姨娘自己都感到惊诧:方姨娘今日怎么会帮着自己说话?

花姨娘竖着细眉还待说些什么,那一边从院子门口云二爷、霄三爷并上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已陆陆续续进来了。

她便住了口,闷着气盯住正房的门,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云二爷和大姑娘是先二太太薛氏所出,暂且不提,只说余下的霄三爷、六姑娘,她们是戚姨娘生的,而三姑娘是方姨娘生的… …她们倒好,方姨娘有女儿,戚姨娘则更是儿女双全,自己呢?却是无依无靠的,像那河水里的浮萍。

霄三爷一进院门就和戚姨娘两人对了眼色,戚姨娘暗暗皱了皱眉,霄三爷便若无其事地与一旁的云二爷说话。

这云二爷是先二太太薛氏所出,二老爷这一房的嫡长子,自先二太太故去后便再没人能降住他,内里又有老太太从小宠着惯着,打小就是混世魔王一样的人儿。

卿家是书香世家,大老爷卿振原现在京里任正三品吏部左侍郎,二老爷卿振武是镇江府正四品知府大人,云二爷至今仍是个白身,从不爱念书,倒是霄三爷年轻尚小却已通过了童生试,取得了生员(秀才)的资格,一向是个上进好学的,等到了今年八月便要赴贡院参加秋闱。

这两人自是没什么好聊的,说了几句话云二爷便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起来,冷不丁,正房里头传出了二太太的哭声,很快里头又归于沉寂。众人表面低垂着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各怀心思。

正房正厅里,六姑娘揪着二老爷的衣角咬着下唇,眼泪盛满了眼眶,闪闪烁烁的。二老爷一手指着二太太道:“我不过说你一句,又不曾指责你什么,当着孩子的面你何必寻死觅活的!”

二太太由金妈妈搀着,她低着脸,脸上神色几度轮转,最后抬起了满脸是泪的脸庞哭道:“老爷心里只怕听信了什么人的挑唆,认定我是那等阴毒之人了,不然何必有方才那一说。”她捏着帕子在脸上抹着,看似无意地盯着六姑娘,“我待家中女儿都是一样的,我怎会希望六丫头一直孤零零住在那乡下地方养病… …”

六姑娘用力一闭眼,眼里的眼珠子就争先恐后的簌簌滑落,晶莹的泪珠子就垂在她小巧的下巴上,使得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六姑娘抽泣着道:“老爷别因为女儿和母亲闹不愉快,母亲平日里料理家中琐事已是烦心操劳,难免疏于对我的照顾,这本也没什么,何况——何况我的病确实令人畏惧,”她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借着这个当口就看到二太太因她的话微微挑起的柳叶眉,她摇了摇二老爷的衣摆,这次声调却带了小孩子的童真,“老爷快别动怒了,小六儿还要去见老太太呢。”

二老爷顺了顺气,手指在女儿小小的脸颊上揩了揩,眼中若有所思,抬头对着二太太道:“这便随我一道去老太太院子里。”

二太太装模作样擦了擦眼泪,看向六姑娘的眼里就多了一点探究,她若是没有感觉错,这丫头刚刚竟是在为她说话?

呵,这实在是稀奇又好笑的事情。

六姑娘却也是无奈之举,除非能把二太太扳倒,否则将来她的婚事是掌握在二太太手里的。如今戚姨娘与二太太又是这样的关系,自己的亲生哥哥霄三爷也是养在二太太身边的,那么自己就不能和二太太撕破脸,甚至,不得不讨好于她。

而老太太那边她又不知能寄多大的希望,不过既然这一家子能把一个小姑娘独自扔在月子村这许多年,想来这位老太太也非善类,把希望放在她身上倒不如讨好眼前这位嫡母。

至少——她至今还没有自己的儿子,或许多少会因着霄三爷给自己几分脸面也未可知。

当然了,一切还只是她自己的猜测,将来究竟如何没人知道,或许某一天二太太突然就怀上了,届时自己就必得另做打算了。

正房门一开,院子里诸人皆抬头去看,二太太眼圈微微泛着点红,果然是哭过了!

二太太的脸色就不自然起来,金妈妈威慑性地朝院子里扫了两眼,底下的婆子丫头们立时就收了视线各忙各的去了。

院子里六丫头接收着来自各方的或探究或疑问或好奇的种种视线,她只飞快地扫了一眼台阶下的人就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鞋面上的绣花,很镇定的模样。

二老爷心里愈加的喜欢,他睇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就笑着对下面诸人道:“这是六姑娘,昨儿个回来了。”她笑意盎然地看着六姑娘,就好像看着自己亲生闺女一样,“六丫头,还不下去与你兄长姊妹们见礼。”

六姑娘被二太太的笑容惊到了,微走了点神,意识到后她马上福了福了身道“是”就走下台阶,阶下姊妹们已按顺序站好了,六姑娘走至大姑娘身前,二太太的声音传来,“这是你大姐姐。”

“大姐姐。”“六妹妹。”六姑娘和大姑娘互相见了礼。

“这是你三姐姐。”

… …

如此几番已是走到了姗姗来迟的七姑娘身前,七姑娘一张小脸儿粉嫩嫩的圆乎乎的,不待二太太出声她已先自我介绍起来,“六姐姐,我是你七妹妹!”她说完笑嘻嘻地扭头看二太太,“娘,我说的好不好呀?”

六姑娘也回头看二太太,就看到二太太满眼都是宠溺的笑道:“你又顽皮。”

二太太看到七姑娘额头亮晶晶的,不禁走下台阶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女儿擦汗,口中道:“一早上就满身是汗,回头老太太又该说你了。”

七姑娘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到六姑娘身边,胖墩墩的小身子福了福,“六姐姐好!六姐姐,以后你会陪昀儿玩吗?”

七姑娘突然就很感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演技。

二太太对着自己的笑容腻的人浑身不自在,自己装小孩子的卖萌稍有做作之嫌… …再看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姑娘,这才是真正的萌系胖呼呼小萝莉啊。

六姑娘被七姑娘亮晶晶小狗一样的眼神弄得招架不住,她只得挠了挠后脑勺郑重地道:“会的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夜观星象,明天必定是个存稿的好日子。。。= - =12/1“六姑娘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到七姑娘身边,”改为“七姑娘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到六姑娘身边,”

偶遇卧病在床的太爷

几位姨娘各自先行回了自己院子,六姑娘就被带着和二房的姊妹们一道去老太太院子。

去往老太太院子的路上七姑娘咕噜咕噜在六姑娘耳朵边不住地说着话,好像跟这位六姐姐很是投缘。众人也不说什么,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很快就到了老太太院子里。

六姑娘忍着把耳旁呱噪的七姑娘推开的冲动,一直笑盈盈地听着她说话,时不时的居然还回应几句,七姑娘笑得咯咯咯的声音徜徉在空气里。在众人看来七姑娘和这位六姑娘真真是一见如故的亲昵。

这边老太太正站在抄手游廊上给雀鸟喂食,金丝鸟笼子里画眉鸟上窜下跳扑腾着翅膀,就是不肯吃食。老太太朱氏脸上就带了几分不悦,摇了摇鸟笼子逗弄着。

站立在老太太一旁的大太太陈氏就笑着道:“娘站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儿媳扶您回屋子坐坐,先用些点心?”

这一家子早晨都是在老太太院子里一同用早饭的,今儿二房的人却迟迟不到,大太太心里知道是什么缘故,却也不提,只是给女儿二姑娘打眼色,二姑娘就会意地笑吟吟去扶老太太,口中道:“祖母还是进屋里去吧,大清早的廊上湿气大。”

老太太遂进了里屋东边的房间,刚刚在软榻上落座,就有丫头掀了帘子来禀:“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来了。”

老太太就起了身吩咐道:“今儿早饭就摆在花厅里罢,叫龚妈妈把温着的牛乳取出来,一人一份摆好咯,嗳,云哥儿那份加点子薏米进去,他爱吃。”

那丫头应了是,退了出去。

六姑娘随众人来到花厅的时候老太太及大房的大太太、二姑娘、四姑娘已经在了。

六姑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见端坐在首座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脸色却是极好,穿着件黄褐色的对襟长衫子,很有精神的样子。她身边站着三个人,约莫就是大房的大太太和另两位姐姐了。

几乎所有人都对突然出现的六姑娘保持了高度的注意和兴趣,二老爷把事情经过和老太太说了,这次又说是自己先前让云哥儿把六姑娘带回家来的,二太太听到这里脸色就沉了几分,大太太看在眼里不由就翘起了嘴角。

老太太对六姑娘的从天而降显得不是很意外,她笑眯眯地对六姑娘招了招手,“过来祖母这边,六丫头看着确实长大了啊。”

六姑娘不自觉和霄三爷眼神对视,屋子里静静的,霄三爷暗暗对她点了点头,六姑娘就走到老太太身边,恭敬地跪拜下去行了大礼,“六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寿比南山、瑶池春永!”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起来罢,地上凉。”看着面前小女孩儿亮晶晶的眼睛,白皙的面庞,她不禁有些恍惚,还记得那一年二老爷还是个少年,哭着求着要自己帮他去蒋府求亲,为的不就是那蒋府的大小姐——如今京里的河阳伯夫人… …

后来蒋家大小姐嫁给了河阳伯,二老爷也娶了先二太太薛氏,再后来薛氏早亡,二老爷却续弦娶了那蒋家族里另一位小姐,便是如今的二太太蒋氏了。

那时她是亲眼看见儿子眼底闪过的失望的,可不是,这继室二太太与河阳伯夫人虽是同族同宗,然面貌却相差甚远。

二老爷难免灰心,继而出了些事,二太太蒋氏不知就从何处寻来了戚姨娘,要说这位戚姨娘样貌也只是清秀佳人,只她那双秋波眼和笑起来的神态竟是像极了某人,二老爷自是喜不自胜——

老太太抚着茶盅的手不由就是一顿,几年前倒是没发觉,而今再看这六姑娘,竟是与当年的河阳伯夫人共通着股淡然的气质,这一双眼睛也越来越有当年河阳伯夫人的影子在里头… …怪道,二老爷这次竟亲自带着来见自己,颇有保驾护航的意思。

她自然不会存心惹儿子不悦,喊了屋子里大丫头宝敏,叫开了箱笼取了金镶蝴蝶戏花珍宝首饰一副摆在匣子里取了上来。

“这是祖母给你的见面礼。”老太太说着,宝敏便将匣子交与了六姑娘身后的雪珠,见雪珠双手接了,六姑娘就真挚地谢过了老太太。

老太太含着笑令众人就坐。

虽说大户人家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老太太倒不是太注重这个,吃着饭的时候她又问了六姑娘一些在月子村的事情,六姑娘哪里顾得上吃什么,略喝了几口薄粥,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应对这位皮笑肉不笑的老太太。

一时饭罢,二老爷出门办公,云二爷和霄三爷各自回房念书,几位姑娘都去了家里的云秀楼跟一位老绣娘学手艺,老太太留了大太太、二太太在花厅里,并吩咐今日六姑娘先且在她院子里呆着,宝敏便带了六姑娘去了西次间,准备了好些瓜果点心。

六姑娘知道老太太这是要和大太太她们说事情,便很乖顺地呆在西次间里吃茶吃点心,偶有和雪珠说上一两句,宝敏见六姑娘生的粉雕玉琢的,便和她逗趣说话,西次间里倒是一派笑语晏晏。

花厅里,老太太道:“眼下明丫头回来了,老二媳妇你便安排着明丫头和她姊妹们一同住进蔷薇园罢。”

二太太垂首应是,暗自绞着帕子,老太太这是要干什么?又是送东西又是嘘寒问暖的,现下还要自己再帮着那丫头收拾屋子,有什么可收拾,不过是要自己从库房里取出物件来帮她摆放妆点屋子罢了。

家里头库房还剩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在老太太她自己手里捏着么!如今要自己准备,若是没几件好东西摆出来老爷回头见了又要对自己有意见!

说不得又要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拿东西补上了,她自嫁进这个家就没安生过!

大太太看着二太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嫌不够地补充道:“娘,依儿媳妇看啊,六丫头还该添置些衣裳才是!毕竟是府里的小姐,又刚从那地方回来… …”

二太太头顶直冒烟,就看到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沉吟着道:“萱莲说的是,这事你也放心上,回头亲自去布庄挑几匹上好的蜀锦,妆花缎子,再请人来给六丫头量尺寸。”

二太太硬着头皮应是,看向大太太的眼神都能烧起火来。回到自己院子后发了好一通火,此不赘言。

六姑娘吃糕点就把肚子塞得饱饱的,及至中午的时候便和老太太一起用午膳,桌上摆着的食物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龙虾海参鲍鱼,却只是清淡的三荤两素一汤。六姑娘小心翼翼地吃着,尝了几口倒也可口。

老太太饭后便由龚妈妈伺候着上床午睡了,六姑娘在西次间呆着无聊就叫雪珠陪自己在家里逛逛。还没走出院子,她就听到隐约的有咳嗽的声音,当下就竖起了耳朵顺着那声音来到花厅后一排的房间前。

雪珠不由去拉六姑娘,“姑娘还是别看了罢,这是在老太太院子里,乱跑乱撞的万一闯祸可怎么好?”

六姑娘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径儿地走到其中一间房间前,咳嗽声更是剧烈了,她刚想把耳朵贴在门边上听听里面的动静,谁知门忽的一下子就从里面打开了。

门开了,一大股子中药味从房间里面冲出来,六姑娘皱了皱鼻子,却看到开门的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宝敏。

“宝敏姐姐… …”她控制住自己不朝里面张望,极力镇定地说道:“方才吃得太饱了,怕积食,我就想出来走走,不想听到这里有咳嗽声。”

宝敏还没说话,就从房间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啊,是谁来了?”

宝敏赶忙回头道:“老太爷,是六姑娘。”

老太爷?

六姑娘一怔,她回来到现在还不知道府里有个老太爷呢。又看到房间里光线昏暗,鼻端弥漫着冲天的药味,想是老太爷常年在养病在床罢。

老太爷的声音又传出来,“宝敏,咳咳…领过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