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他娘夸张的笑着,一路领着莲子直把雪珠送到了仪门前,似她这等粗使婆子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不比周褔家的好歹在针线房里做事。她也是吃定了雪珠,谁让你们家没有儿子!往后就得靠着我们家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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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姑娘从云秀楼回来就累得歪倒在锦榻上,刺绣这类针线活就是耗费精力,她想着就听到欢声道:“姑娘,雪珠姐姐回来了。”

六姑娘从榻上坐起来,看见雪珠打了帘子进来,脸上神色不大好。这就奇了,不是回去见父母吗。她就狐疑地看着雪珠。

雪珠没法子,就把自己家里的事儿跟姑娘说了,末了道:“姑娘若是觉着不行就推了,我那婶娘也不能怎么样。”

没想到六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竟是答应了,“我屋里不是还缺一个三等丫头么,就让你堂妹莲子补了这缺罢,明日我回过二太太求了恩典便是了。”

雪珠禁不住就红了眼眶,“谢谢姑娘!”

“你说这话就是和我见外了… …”六姑娘不想说那许多矫情的话,她把雪珠当朋友,雪珠也是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身边的人有事自己力所能及,该帮的时候绝不含糊。

第二日六姑娘晨醒的时候把这事跟二太太说了,二太太很爽快就答应了,本也不是大事。

六姑娘却越来越觉得二太太对自己过分的好了,而在院子门外遇到来晨醒的戚姨娘时,戚姨娘却刻意的疏远了自己… …

而六姑娘也很有默契地保持着这份疏远,点头致意就和七姑娘一起往老太太院子走,大姑娘五姑娘已经走在最前头了,三姑娘追上去和她们说话。

二太太近日得了老太太的话,可以不必日日晨昏定省,六姑娘就看到二太太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各处的管事妈妈们,平日这个时候还不到她们领差事回话的时候。

其实做个当家主母也很辛苦啊,六姑娘喟叹着,遥想着自己今后的生活,是不是也会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一个陌生人,然后像现在的二太太一样,上面有老太太压着,下面还有各怀心思的姨娘们,真是要命!

及至午间从家学里睡了一觉回来,六姑娘就心想着她迟早要去那书阁里找几本杂记课上看,不然天天如此势必要闷死的,一寸光阴一寸金,这简直是虚耗生命。

府里家下人们间隐隐都在传大姑娘的婚事,说是要与京师顺天府里广平公白家大少爷定下亲事了。果然大姑娘就渐渐的不上家学了,连下午在云秀楼学刺绣也不去了。

这天六姑娘如往常一样歪在锦榻上打瞌睡,二太太派来给她量尺寸的人却是来了,都穿的很体面。六姑娘不敢大意,很配合地给那几个妇人拿着皮尺在自己身上量来弄去,左右比划。

二太太身边的金妈妈笑道:“六姑娘不知道,二太太给您买的可是咱们镇江府最叫好的布庄的缎子绸布,太太心里疼您呢!”

金妈妈一惯是二太太的心腹人,轻易不对人露笑脸的,而且当初那个让宝琴在茶叶里淬毒的“好主意”还是她的手笔。

针线房的几个见金妈妈对六姑娘很尊敬的模样,越发不敢大意了,脸上也带了笑。

六姑娘听金妈妈话里的口气,她忙笑着道:“我知道母亲疼我的!”

金妈妈听了就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真心假意都好,重要的是知道领情。待针线房的量完后金妈妈便领着众人去了。

六姑娘才用过了午饭,三姑娘就来了,她笑容里带了几分的歉意,“前几日是我莽撞了,说了不中听了,我原是无意的,还请六妹妹不要介怀。”

三姑娘说完就打量着六姑娘神色,见她只是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对着自己笑起来,“哪能呢,姊妹之间… …我又是多年没和姐姐们相处,怪我脾气也不好。”

两人就像没事人一样一道往云秀楼去了,笑语嫣然的样子。六姑娘就寻思,这个三姑娘是打得什么主意她管不着,但是能把关系维持在这个层面上确实要比仇人见面来得好。何况她们本没有利益牵扯。

云秀楼里,五姑娘已经坐在绣架前了,三姑娘一进门就甩开六姑娘上前去和她说话,“五妹妹的绣工越发好了,瞧这蝶儿真是栩栩如生,竟像是要振翅而飞呢!”

六姑娘经过她们的时候也偷眼看了一眼,确实,五姑娘的绣工真的没话说,恐怕是这几个姊妹里最出色的。她这个人也不温不热的,一步一步,和她的绣工一样扎实。

六姑娘在自己的绣架前坐下,拿着针线比划了几下,她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天赋罢,又或者天性使然,她对女红方面实在是提不起劲儿来。

慢慢的二姑娘来了,她穿着大红白蝶穿花遍地金褙子,下着一条郁金香根染的八幅石榴裙,裙上缀以珍珠。

二姑娘昂着脖子,一副目下无尘之态,头上戴了三个指甲盖大小的石榴红绢花,耳垂上坠了对赤金镶紫瑛坠子,那坠子随着她走路而微微的晃动着,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二姑娘身畔必定跟着看似老实巴交的四姑娘,四姑娘的打扮就朴素多了,素色的宝瓶纹样妆花褙子,下面是月白的挑线裙子,并无什么装饰。可六姑娘却觉得,能在这样一个高傲的白天鹅面前作低伏小这么多年,这个四姑娘,不简单。

她们走到六姑娘旁边时,四姑娘朝歪头看着自己的六姑娘笑了笑,很温婉的样子。六姑娘有些吃惊,她怎么就冲着自己笑了,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她脸上已绽出了同样一抹笑容,腮边的小梨涡就陷下去了,甜甜的。

四姑娘微微点头致意,二姑娘这时才歪头瞥了六姑娘一眼,一双杏眼里无波无澜的就坐到了窗边的位子上。

不多时教姑娘们刺绣的师傅宏绣娘来了,交待了几句,大家就开始继续绣几天前开始秀的春暖牡丹图。六姑娘一针一线着实认真绣了好一会儿,按她的想法,这幅绣作她是要作为大姑娘出嫁的贺礼的。

眼睛有些酸,抬头见宏绣娘低身在五姑娘那边指指点点的,明明五姑娘的绣工已经很扎实了,可宏绣娘似乎还是不满意,或许她是个要求严格的人。当然了,这也可以理解为重点培养,不然自己为何这样自在。

六姑娘想着就轻轻叹了口气,侧头望向了窗子外头,因是在二楼,周遭的景致便一览无遗了。突然她唇角扯出了一抹无意识的笑,就看到云秀楼不远处七姑娘甩得欢舞远远的,圆乎乎的脸蛋映照在午后的暖阳里,正在没了命的往这里跑。

这个七姑娘,没有一天是不迟到的。六姑娘看着就眯了眼睛笑开。

等七姑娘气喘吁吁地上了楼,宏绣娘淡淡瞥了她一眼就让她自行落座了,似乎习以为常呢。

本来嘛,大家小姐,绣工过得去就可,往后嫁了人自有身边的丫头做针线,何况大多数府里都是养着针线班子的。

七姑娘稍稍地喘匀了气,就回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六姑娘粲然一笑。

六姑娘怔怔地看着小姑娘额头上出了汗亮晶晶的,不由好笑,“你看你,现下还在春日里就满头大汗,要真是到了夏日还活不活了。”

七姑娘听着六姑娘这样说,假意鼓起了腮帮子道:“哼,等到了夏日昀儿要拉着六姐姐一道去荷塘里采莲子,去园子里荡秋千,让姐姐一起出汗!”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然后姐姐就和昀儿一般模样了!”

七姑娘说着竟是不管不顾欢快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使得众人手中都是一顿。

“咳咳,”六姑娘对着宏绣娘投过来的不满眼神,脸上就飘了霞色,她嗔怪地看了面前犹自欢快的七姑娘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要闹自己出去闹去,只管你自己胡乱玩耍,横竖也没人来管你。我现下可是要忙了。”

七姑娘这才若有所觉地嘟了嘟嘴巴,正想说什么,一个小丫头来到了门边。三姑娘眼尖,一眼就认出门口站的是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宝梳。

宝梳进来对着诸位姑娘福了福,一脸喜色道:“大爷从顺天府回来了,家里还来了两位贵客,老太太让姑娘们今儿下午不用学了,都回去换了衣服去老太太院子里呢!”

书阁

“大哥哥回来了?”最先出声的是坐在窗边的二姑娘,她几乎是立即就站了起身,顾不得那绣了一半的绣作拎了裙子就往楼下冲,及至楼下跟着她的几个丫头只好追着去了。

这是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了… …六姑娘挠了挠头,和七姑娘对视一眼,两人这才随着众人往楼下走。也是了,除了对那位大哥哥有那么点的好奇之外,六姑娘不知道兴奋点在哪里,不过家里能热闹热闹也不错。

七姑娘还是很新奇的,直到六姑娘进蔷薇园前她都一直絮絮叨叨地,像个小老太婆,“六姐姐,你见过大哥哥吗?”

六姑娘想了想,答:“没有。”

七姑娘很兴奋,“不知道是什么客人,这下又可以热闹一番了!”小脸上红扑扑的。

“是啊。”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太太和大太太一定很高兴,大太太好多年没看到大哥哥了!”

“喔喔。”

“… …”

几位姑娘回去换了衣裳,郑重打扮了一番都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六姑娘刚进院门就看到里头上下人等都花团锦簇的,正屋里更是传出来一阵阵的笑声。

这可实在少见。六姑娘想着门边的丫头已是打了帘子,朝屋里喊道:“六姑娘来了——”

里头笑声不减,老太太斜靠在铺了锦垫子的太师椅上,看见六姑娘进来,对着边上一个少年说道:“这是你六妹妹。”

六姑娘云里雾里的走上去,猜想这人就是府里下人常说的霁大爷了。她对着霁大爷屈膝福了福身子,道:“大哥哥好。”

那边霁大爷伸手长揖道:“六妹妹好。”

这声音清朗温润,六姑娘抬头就看到一个眉眼带笑的少年,脸庞白皙棱角分明,头上戴着黑色的方巾,身穿暗色直裰,长身玉立,端的是眉清目秀、风度翩翩。

原来这就是霁大爷啊,六姑娘不由多看了一眼,暗道这卿家男人的皮相竟都很惹人眼球的。

见过礼,六姑娘退到了一边,不一会儿姑娘们一个个的都来了,一时又是一阵的见礼问候。六姑娘抬起眼皮撩了一眼屋子里,并没有看到什么生人,暗暗奇怪,哪里来的客人?

七姑娘更是郁闷,她禁不住问二太太,“娘,客人呢?怎么不见客人?”

二太太忍不住就横了女儿一眼,也该长点心眼儿了。她低声道:“那是你大哥的同窗,你姐姐们都在这里,他们怎么好来。”

七姑娘奄奄的,不甘愿道:“昀儿还以为客人是小姐姐嘛。”

二太太索性道:“你跟着你六姐姐去,娘还要陪你祖母说话。”说着闪了六姑娘一眼,见她规规矩矩地立着,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别人就懂事乖巧,自己的昀儿偏还一副长不大的孩子样儿。

“老二媳妇。”二太太想着就听见老太太叫自己。她忙走过去,老太太吩咐着,“今儿晚饭就摆在秋爽亭罢。一来给霁哥儿洗尘,二来么,请了客人一道用饭,也是尽了礼数。”

二太太应了是,先就带了金妈妈下去准备了。走在青石子路上,二太太问金妈妈,“可安顿好了那两位公子?”

“都好了,”金妈妈道:“叫了小厮领了两位公子去了苍敬斋,添置在那处的丫头都是机灵的,不会出错。”

二太太不由放缓了步速,忍不住说道:“最要紧是不能怠慢了凤家公子,他和咱们家毕竟是沾了亲的。我近来听着老太太的意思,估摸着,她是有意… …”二太太眼神闪了闪,笑道:“嗐,许是没影儿的事,罢了。”

金妈妈嘴唇动了动,也不问,二太太又道:“你先去大厨房看着,今儿可千万不能出错。”

金妈妈忙要去了,二太太在后面又道:“慢着慢着,你且拿了我库房的钥匙,把那套白玉五福捧寿瓷碗拿出来,到底那都是京里来的,老太太爱面子… …”

“还是太太周到。”金妈妈就笑着快步往二太太院子走去。

屋子里老太太和霁大爷说话,大太太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儿子身上。偶尔也问上几句,恐怕更是想回了院子关了门独自和儿子畅谈一番——这些年大老爷关于他和他身边的女人们。

那边姑娘们除了二姑娘从头至尾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兴致,便是连一向跳脱的七姑娘也偃旗息鼓,站在一边歪来歪去的,六姑娘朝窗子外探看,想着一会子结束得早自己便去书阁拿些书看。其余人等也是各想各的事情。

老太太如何不知道下头姑娘们的小动作,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不爱听,都散了罢。”

听得老太太发话,小姑娘们于是就鱼贯着出去了,只二姑娘、四姑娘还和大太太围坐在霁大爷、老太太边上,似是有说不尽的话。

除了老太太的院门,六姑娘和雪珠往回走着,六姑娘突然就停了步子,“雪珠姐姐陪我去家中书阁里罢,我去挑几本书明儿课上看。”

雪珠应了是,她是知道姑娘性子的,就是爱看书,这也是好事。

这主仆两人沿着东西走向的鱼王湖一直走,湖里水波潺潺的,阳光照耀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好看得紧。周遭也全是一派春日的气息,花香绕鼻,鸟声悦耳,微风阵阵。

六姑娘来了兴致,摘了河边柳树的枝条儿放在手里编着帽子,雪珠打趣道:“姑娘还记得咱们在月子村的时候么,那时候春天村子河边到处是这样长长的柳条儿,姑娘老爱编了帽子自个儿戴头上,活像个小村姑!”

“是不是这样?”六姑娘笑着把手上新落成的柳条帽子把头上一罩,笑看着雪珠。一双带笑的水波眼光彩夺目,发上鲜嫩的枝条儿更衬得她桃腮杏面、耀如春华。

雪珠看得晃神,禁不住道:“姑娘近来越发养的好了,长了不少肉… …再说了,哪有您这样的村姑呢。”

“村姑有什么不好,守着家里几亩良田,再嫁个好相公,日子一溜烟儿也就过去了,多简单。”六姑娘边走边笑。

“呀!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听了都要臊得慌!这就想着嫁人了?”

雪珠笑闹着追上六姑娘,两人一路嬉笑着,她突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周褔家的。

那周褔家的小跑着过来,笑着给六姑娘见了礼,一脸急切的看着雪珠。

六姑娘就看了看雪珠,道:“你娘找你肯定是有事的,”她朝不远处的书阁看了看,“我就自己去书阁看看,你好了再来寻我。”

见雪珠还要说话,六姑娘笑道:“我保证,这次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书阁里头等着你!”

雪珠看了看自己娘,又看了看六姑娘,很难抉择的样子,最后终是道:“那姑娘就在书阁看看书便好,我很快就来。”

走到一颗合抱粗的柳树后头,周褔家的急道:“你婶娘这些日子总念叨着你莲子妹妹的事儿呢!”

雪珠拧着眉,一想到她家那婶娘她就烦,“娘,我们姑娘已经回了二太太了,只是近日怕是忘了,就也没有让人去领莲子,横竖就这些日子,你告诉婶娘不要急。”

周褔家的还要说什么,雪珠又忿忿道:“哼,婶娘她有这个功夫怎么不在家里好好教教莲子府里的规矩!以为伺候姑娘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做的不好一样叫撵了出去!”

“旁人家都是从粗使丫头做起,莲子规矩却是也没有学过直接就能伺候府里姑娘了,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个做堂姐的也没脸面活了!”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周褔家的心里如是想,嘴上却附和道:“是是是,我回去就跟你婶娘说说… …”

雪珠看着自己娘这幅没气性的样子,火一时就减了大半,就因为没个儿子,她一辈子就怕着、让着婶娘那老货——

六姑娘看着周褔家的和雪珠走到了边上一棵柳树后头,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唇角就不可察觉的翘起来。走过鱼王湖上的石桥,没几步就是书阁了。

书阁边上站了个靠着墙壁打着盹儿的洒扫丫头,六姑娘也无意吵醒她,轻手轻脚推了门就进去了。

这个书阁很大,里头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没有她想象中的灰尘味道,一排排的书整整齐齐罗列在书架上,很像后世的图书馆。

六姑娘粗略在一楼转了转,见都是些经史子集,乏味的很,她惯不爱这些,便只好寄希望于二楼。

抬头,阳光透过窗户上糊的丝棉纸透进略显昏暗的楼梯间,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尘。六姑娘脚踩在木质的楼梯台阶上,每一下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像那种老房子的楼梯,有种神秘的蛊惑味道。

等六姑娘上了楼才发现楼上又是另外一番景致,直接穿过正屋来到窗边,“嗳?”她惊讶于窗户竟是开着的,便也没有多想,许是扫洒的丫头忘记关上了。

探出头去,在书阁上朝西南边望就是府里的大花园子,往西北边望就是戚姨娘的芳梅苑。戚姨娘院子里的竹子四季常青,青翠的竹叶在微风下细细抖着。六姑娘伏在窗边远眺了一会子,返身才要在二楼找书看了。

她一排排的经过书架,眼中带了浓浓的失望,卿家的书阁竟然全是些个文化人看的书,好些书她连书名也不能明白,根本没有自己要的,算了罢,还是下楼等雪珠好了。

垂头丧气的,就在她准备下楼之际,眼角就奇迹地瞟到了三个字——西厢记。

西厢记?!

六姑娘唬了一跳,擦亮眼睛过去看,果不其然,见那本书的扉页上赫然就印着宋体的西厢记仨字儿。她有些怔愣,就看到《西厢记》旁边还立着一本《牡丹亭》… …

不是吧,自己只是来找找游记之类的书籍罢了,竟是遇到了这两本书。按道理她是该立刻把书放回书架上的,按道理是这样的。

于是六姑娘撇了撇嘴角,一本正经地就把两本书往怀里送去。

门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六姑娘心里一突,手上的书啪嗒就掉在脚边,她静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看来人。

阁楼门边上靠着个身材欣长的少年,他头戴方巾,身上穿着直裾深衣,腰悬一条精致的宫绦。此刻正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看着六姑娘,狭长的凤目微微挑着,神情颇有几分倨傲。

作者有话要说:【方巾】他头上戴的就是啦,黑色方巾。【直裾深衣】【直裰】搜图的时候看到的,,小伙儿好俊...【西厢记】【牡丹亭】【西厢记和牡丹亭讲的是古代的爱情故事。一个是蓦然相逢,在丫头的帮助下就深夜私会;一个是因梦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因其内容严重违反封建礼教的思想,故而在古代被称为杂书、成为禁书,书中的句子被看作是淫词艳曲。在古人看来,这样的书不仅不能涵养正气,反而会移人性情。】汤显祖《牡丹亭》[明] 经典名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游园惊梦

梁子

“啧,看我瞧见了什么。”那少年明知故问地向她走来,愈是近了,六姑娘愈是觉得这少年身上带着股强烈的侵犯气息。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少年就捡起了六姑娘脚边的两本书,煞有介事地吹了吹不存在的灰,然后看着六姑娘道:“姨祖母家的小姐平日里都看这样的书?”很是纳闷的模样。

六姑娘再次把这少年打量一番,心中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一般的外男不可能出现在内宅里,而这次家里正是来了客人的,如此…自己还真是倒霉。

少年扬了扬手中的书,“是哑巴?怎的不说话。”

你才是哑巴,你全家都是哑巴。

六姑娘咬了咬唇,小声道:“方才见这两本书落在地上,于是就拾了起来… …却不知这书是不能看的?”说完她仰起脸看着他,水光一样潋滟的眸子眨了眨,又眨了眨。

“这样啊。”少年就露出了兴味的表情,随手把那《西厢记》翻了几页,弯了点身子笑道:“来,表哥给你讲讲。”他揉了揉鼻子。

六姑娘就纳闷了,“表哥?”

那少年不答,反是眯着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地道:“来,我给你念几句。这其实是本好书啊——”

“额,我不看… …我不听了,我这就要下楼去了。”她说着要绕过他。

少年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六姑娘一侧的小辫子,他一拽,六姑娘只得踉跄着站回来。

这时她眼里已经带了怒气,哪里就有这样蛮横无礼的人呢!

六姑娘炯炯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不免有几分冷硬,“您这是做什么?敬你是客人,可不要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小丫头们的声音,“表少爷!表少爷您在哪里?”

凤嘉清略蹙了蹙眉,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睨着面前的六姑娘道:“喂,小丫头,你说别人要是知道你小小年纪就看这样的书——”

“我还没看!”六姑娘忍不住争辩,随即一把捂住嘴巴,担忧地朝楼梯口那处望了一眼。她就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我们家的客人,我大哥哥的同窗。还有,”她看了他一眼,“你既叫我表妹,那我们就是有亲的了,既是沾亲,你何故为难我?”

“倒不如,”她缓缓地捏住凤嘉清手中书的一角,笑得很小心,“就把这书放回去,当你什么都没看到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