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有了动静,想是方才楼下的丫头找上来了,听声音杂乱,竟是还不止一人?六姑娘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她盯紧了眼前冲自己挑眉的少年,手上开始一点点的用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可是这个突然出现的讨厌鬼居然还是一副不肯松手的样子!

狗急了也会跳墙,这六姑娘急了,直接张口就在凤嘉清腕上咬了一口。她是咬在他袖子上的,本不会有多疼,可凤嘉清就是松了手,一脸的不置信。

“这是什么做派?你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咬人?”剑眉纠在一起,他满脸嫌恶地甩了甩手,又瞪了面前往书架上塞书的小姑娘一眼,“我算记住你了,你给我仔细着!”

这凤嘉清自小含着金汤匙金尊玉贵的长大,凤家老太太又疼着紧,侯爷夫人也从来舍不得说他什么,家里上上下下谁也不敢不顺他的意,端的是公侯世家,名门望族才能养出他这般的性子。

“仔细什么?”六姑娘慌乱地把那两本像炸弹一样的书放回了原位,脸上带了异样的潮红,并没有注意到凤嘉清语气里警告的口吻。

她是不知道自己这一口已经触了面前这位表少爷的逆鳞,稍喘匀了气,就看到有几个丫头朝这边探头探脑的进来了。

“表少爷!可算是找着您了!”

丫头们口中直念佛,一转眼看到站在表少爷旁边的六姑娘,面面相窥间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然后才对六姑娘行了礼,走到凤嘉清边上,小心翼翼地道:“表少爷,快到饭点了,今儿老太太在秋爽亭设宴,您还是早些回去罢。”

另一个丫头道:“奴婢们伺候您先回去换身衣裳… …”

凤嘉清不耐烦地横了她们一眼,丫头们立时噤声,楼上一下子就只剩下了风拍打窗户的“啪啪”声。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六姑娘试着弯了弯唇,朝凤嘉清笑道:“我先走了… …”见他只是看着自己,虽是神色不善,但终究是没有在丫头们面前提及书的事情,她默默的松了一口气,走到门边上的时候见这位表少爷还看着自己,六姑娘就不自觉地朝他挥了挥手,表情略僵硬。

等走到书阁外头,才走了几步,猛然福至心灵般的,她仰起脑袋朝二楼窗边看去。就看到那表少爷倥着一张脸遥遥望着自己。

自己都下来了还会怕你么?六姑娘以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哼了哼,昂着脑袋不去看他。

楼上的凤嘉清就看到她挺直了腰板,雄赳赳地离开了他的视线。“臭丫头。”他往墙上一靠,双手抱胸,脸上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她是你们府里哪房的小姐?”

容长脸的碧云回道:“回您的话,这是我们府里二老爷家的六姑娘。”她说完就奇怪地和碧露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碧露却是个藏不住话的,想到方才的情景她就问道:“表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位表少爷怎么会回答自己!

谁知凤嘉清站直了身子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往楼下走,楼梯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懒懒的“踏踏踏”的声响,就听到凤嘉清口中若有似无地道:“找乐子。”

拿六姑娘找乐子?

碧露有些吃惊,碧云就拍了她一下子,“谁叫你问的,我看这位表少爷脾气颇有些古——”怪字被她生生咽下,奴才是不该在主子后头嚼舌根的,何况还是在书阁这种地方。见碧露还看着自己等着下文,她就急道:“还看什么,人又不见了!”

碧露回过神来,一下子反应倒是快了,“咱们快追去,不然这表少爷不知又要哪里去了。”

却说雪珠告别了周褔家的,一路往书阁赶去,及至到了书阁前却不见自家姑娘,她眼前就是一黑,忽见从书阁里出来三个人,最前头的竟是个气度骄矜的少年,身后那两位她是认得的。雪珠赶上去问道:“两位姐姐,可见着我们姑娘了?”

碧云见这雪珠急得额上都冒了汗,不以为意地笑道:“方才还在楼上遇着六姑娘呢,这会子想是回蔷薇园了罢。”

碧露也道:“瞧你急的,你们姑娘大小也九岁了,不见得要出事的。”

雪珠却不想告诉她们自己的担忧,想到上次离开就让她们姑娘见到了宝琴的尸体,这次万一又怎么了自己可怎么向戚姨娘和三爷交代。

她随意说了几句就往蔷薇园跑,经过了鱼王湖上的桥,站在桥上就看到了六姑娘坐在河边,背靠着一颗柳树。

“姑娘!”雪珠叫了六姑娘一声跑过去,六姑娘手里正抓着几根柳条儿,看到雪珠不禁道:“你可来了,咱们回去罢。”

雪珠见六姑娘精神头差了不是一丁半点儿,又见她两手空空,不由问道:“姑娘去书阁竟是半本书也没取?”

书?她脑海里不期然就浮现出书阁里那位表少爷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心里一阵气闷,嘴里就嘟囔着,“别提了,没——没合适我看的。”

雪珠拉了姑娘起来,见她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什么,只是自己听不清楚,她就想到了在书阁前见到的那位少爷,“姑娘,你从书阁出来,可遇着什么人了?”

六姑娘嘴巴一下子就不动了,她心里叹了气,自己这是怎么了,雪珠一定是看出自己哪里不对劲了罢。她就若无其事地道:“哦,你说那位表少爷。我遇着了,遇着了,没什么事情。”

雪珠听着表少爷那个词心下就定了定,那公子既是府里的表少爷就好,自家姑娘虽说还小,可也不好独自和什么外男接触的。她又想到了跟在那表少爷边上的碧云、碧露,眉头就展开了,总算还有两个丫头跟着,这样的话姑娘和那少爷即便遇到了也算不得是独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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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爽亭边上的桃花竞相都开了,清幽的花香随着春日的晚风一阵阵的飘进亭子里,一边上挂着的轻薄飘渺的帘蔓随风而舞,偌大的亭子正中隔着一架长长的屏风,分作男席与女席,亭子周围仆妇们来往着上菜端汤,一片欢声笑语。

六姑娘和姊妹们此刻正围坐一张桌上,另一边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坐着。

亭子周围挂满了灯笼,六姑娘隔着轻纱幔子看到外头桃花林里桃花开得一簇一簇的,那清淡的花香像是在挠着她鼻尖,她掌不住想要起身去到林子里走走。一低头又掩了这心思,拿起桌上精致的茶盅小啜了一口,喉口滑过浓郁的茶香,便觉得心情甚好。

七姑娘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重重光影下她的眼瞳较之平日里更亮了,只见她东张西望的就扯了扯坐在自己边上的六姑娘,小声道:“六姐姐,咱们府里许久都不曾这样热闹了,祖母往日也没这般的心情的,”她支着手肘撑着脑袋,悠悠地道:“要是祖母每日都有这样好的兴致多好,最好天天都这样热闹欢畅。”

作者有话要说:锵锵锵锵.

春宴

六姑娘听了不禁笑出来,她点了点七姑娘的鼻尖,挨近她道:“你当是什么,要不是来了客人才没有这样的事,再说了,”她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边上另一桌的老太太,见老太太正笑着和大太太说话,眼神却溜到了屏风的那一边,心里不免好奇,嘴上话也没停,她笑道:“若是日日都如此热闹,那便不能称之为热闹了,届时你也不能从中觉出热闹来 。”

“怎么不能了… …”七姑娘歪着脑袋,“六姐姐总要扫我的兴,我以后不同你说话了。”

六姑娘听了她这样孩子气的话又是一阵莞尔,像七姑娘这般的嫡女,总是要成长的比庶女慢的。她就想到了骄傲如孔雀的二姑娘,看过去时,却见到二姑娘凑在大姑娘耳边说着什么,脸上闪着明媚的笑意。

大姑娘端庄地坐着,随着二姑娘的话唇角轻轻上扬起一个小小的笑弧,三姑娘也在五姑娘边上,两人不时说上几句,就衬得边上的四姑娘太过安静了。

四姑娘手上拿着茶盅,注意到六姑娘的视线,她一愣,继而对着六姑娘点了点头,就低下头去了。

六姑娘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心里不免闷闷的,她瞧着四姑娘有些出神。这个四姑娘总是安安静静的,像水里的莲花,静静绽放,不声不响却招人怜。

她眼里就带上了沉思,不知今后什么样的人才衬得起这样的四姑娘,又或者,庶女如她们,哪有资格挑剔别人呢。

六姑娘抿了抿唇角,看到七姑娘已是跑到老太太那一桌去了,二太太笑着抚着她的脑袋和她说话,七姑娘倚在二太太怀里笑得甜滋滋的。六姑娘眼神一黯,想到了身为姨娘的戚姨娘,这样的场合她是不得来的。微微有丝惆怅,她转回了目光,一抬头却接触到凤嘉清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她一惊,手上的茶盅从指尖滑到了案上,她忙低头看,幸而里头的茶水已经被她喝得差不多了,手上扶起茶盅,她复抬起头,这时凤嘉清已经和霄三爷等人去了老太太那桌。

这一点点的声响引起了另几个姑娘的注意,三姑娘正要说几句,却看到站在屏风前的凤嘉清等人,她嘴巴微张着忘了说话。

另一桌老太太就笑着道:“来来来,嘉清到我跟前来。”

凤嘉清唇角噙笑上前,对着老太太一丝不苟行了大礼,口中叫道:“姨祖母。”

“嗳,”老太太看到凤嘉清眼睛都笑眯了,赞赏道:“到底是长大了,瞧瞧,这些年长这么高了,和你父亲很相像。”

凤嘉清笑道:“姨祖母与先前竟是没差别的,益发有精神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就笑起来,众人见状也跟着笑了,就听到老太太道:“去跟你表妹们认识认识,她们一直在镇江府,你没见过。”又对凤嘉清身旁穿着深衣带着方巾的少年笑道:“这便是裴家的公子罢,”多留神了两眼,见裴瑾晔五官端正,仪表堂堂,老人家心里起了心思,就对凤嘉清道:“带着裴世侄跟你表妹们一道见礼,大家都是亲戚。”

原来裴家与凤家是沾亲的,裴家的大姑娘如今是凤家的二奶奶,也就是凤嘉清庶兄的嫡妻。如此一来老太太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两人就走到姑娘们那边去见礼。

六姑娘她们自然是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按了顺序横着依次站好。

凤嘉清和裴瑾晔依次经过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 …等到了五姑娘面前,六姑娘不由提了几分小心,那边裴瑾晔还在跟五姑娘作揖见礼,六姑娘身前蓦然一暗,凤嘉清已是走到自己跟前,许是被那袖子边缘繁密的花纹一时迷了眼,六姑娘没有动,耳边就听到凤嘉清朗朗的声音,“见过表妹。”

她被这声音震回来,不知怎么的,竟能从这三个字中听出他赤.裸.裸的恶意来,敛了心思,她不疾不徐把双手别在腰际,屈膝还礼道:“见过表哥。”

“卿明微,你装得倒乖巧。”凤嘉清走过六姑娘时撂下这话,一双眼睛眯了眯在七姑娘跟前站定,作揖见礼道:“七表妹。”

七姑娘笑意盎然地回了礼,显然对眼前凭空冒出的表哥充满了兴趣。

六姑娘不动声色地垂了眸子,眼神闪烁。裴瑾晔也来到她跟前,少不得又要还礼。要说这裴家少爷的面皮也是好看,即使在夜色中也看得出他英俊的五官,鼻子直而挺,脸部线条流畅极了 ,看的人很舒服。

六姑娘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好像被暖风吹着了一样,她不禁就睃了一边站在七姑娘身前的凤嘉清一眼,有对比才显差距。这个凤嘉清总是一副少爷样儿,傲慢无礼,少不得是一派京师里纨绔子弟的做派。也就是现在这老太太在的场合,他才收敛了些的样子。

这一番礼节完了,众人又是落座,老太太眼神闪了闪,叫住凤嘉清和裴瑾晔,“都坐老太婆我这儿罢,那边你世伯世兄随他们去。”

老太太亲自发话凤嘉清和裴瑾晔自然顺从,小丫头忙添了凳子、碗筷,他们就在桌边坐下了。

又寒暄了几句,老太太笑着道:“裴世侄与我们家霁哥儿是同窗,往后还要托你多照看照看他… …”说完留神看他反应。

只见裴瑾晔不疾不徐道:“说不上照顾,大家一处上学,理应互相照应才是。”

老太太眼里添了几丝满意,这个裴瑾晔,父亲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又是家中嫡子,听霁哥儿说他学问也很好,如今见他淡定从容的模样老人家心里就相中了。

与礼部尚书家结亲确实令人心动,家中的二姑娘也适龄了,今年刚刚办了及笄礼,虽说上门求娶的人家很多… …老太太想着心中千转百回就看了大太太一眼,谁知大太太却像是早就在看着自己了,见到自己看她,大太太就笑了,老太太心里清楚——约莫大儿媳妇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大太太看看裴瑾晔,再看看另一桌的二姑娘。二姑娘此刻正躲躲闪闪地朝老太太这桌张望,这一下却是正巧就与母亲大太太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她慌乱地别开眼低头喝茶,便是黑暗中都能觉出那股羞意来。

大太太看到了就很想笑,当娘的哪有不知道女儿心思的。就是不知女儿是看中了哪一个,若是裴瑾晔那是正好,若是凤嘉清就难说了,尚安侯府凤家这门第比之礼部尚书裴家未免又高了,若真要怎样,也要老太太出面… …

二太太夹了一两次菜,却是吃不出滋味来,她是看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眉眼间的互动的。想到大太太儿女双全,霁哥儿注定是个有出息的,二姑娘性子虽娇,然女孩子家就是要娇气些的好,她又想到了自己,看了看犹自一团孩子气的七姑娘,二太太就叹了口气。

大太太瞥了二太太一眼,也不说什么,心里不是没有得意,她起身给老太太碗里夹了一块奶汁鱼片,就听到老太太早已把话题绕到了顺天府白家去了。广平公白夫人特意请了大理寺卿赵夫人为儿子做保山,这心意是诚的,只是老太太常年住在镇江府,到底是疏于对京师里名门子弟的了解。

六姑娘这一桌就在老太太边上,此时众人都心不在焉地吃一口算一口,府里沸沸扬扬谁都知道老太太现在谈的这白家将来极有可能是大姑娘的夫家,一时几位姑娘们躲躲闪闪的,只拿眼睛去瞄大姑娘。

事关自己的未来,大姑娘原正专心听着,可掌不住妹妹们若有似无的目光往她脸上一瞥又一瞥的,她登时就羞红了脸,好在她是背着光坐,倒也没让妹妹们看出来。

六姑娘今日胃口不大好,只稍稍吃了几口八宝野鸭便放下了筷子,和姊妹们告了罪,由雪珠跟着去净房了。回来的时候她站在秋爽亭不远处,看着那灯火阑珊的景象,众人笑语嫣然,一瞬间竟恍然若梦。这一草一木,这片天空这处府邸,一切一切已不是她原先熟知的那个时代。

这里的姑娘家要嫁人,没有自己能作数的,全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数闺阁女子在结婚之前连自己夫婿的样貌都没见着过,任他是圆是扁,高矮胖瘦,多的是盲婚哑嫁。自己又会如何呢,一个庶女,老太太会这样费心为自己周全吗?二太太又能为自己做到何种地步?

带着淡淡的愁绪回到座位上,六姑娘坐下的身子一顿,继而就缓缓坐下去了,只当作自己没看见那一幕——坐在凤嘉清边上的那裴瑾晔,似乎是朝自己这桌的谁看了一眼。

若非自己正巧刚落座,就要错过这一幕了。

是谁呢?

六姑娘顺着那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了如白莲一般静雅的四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社日(上)

社日的前几日,六姑娘让王树家的把雪珠的堂妹莲子领了回来。见这莲子小小年纪,生的同雪珠一样面貌清爽端正,甚至更添了些柔美的意思。怪道雪珠她婶子一定要把这丫头弄进来呢——

六姑娘随口问了莲子几个问题,就让雪珠领着莲子到后罩房去住下。略略观察这丫头几日,见她干活从不偷懒,也算得肯干的,六姑娘就说:“雪珠姐姐的妹妹果然也不是差的,很不错。”

雪珠先前最担心的就是这莲子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如今见姑娘夸奖莲子,她近日来瞧着莲子确实是个好的,便也笑道:“我前面还担心呢,幸好我这婶娘把女儿□得不错。”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呢,一个婆子在门外传话道:“六姑娘,老太太说了,明儿是社日,便叫你大哥哥领着姑娘们出去逛逛。”

雪珠就出去了,给了那婆子一点赏钱,那婆子眼里立刻就盛满了笑意。雪珠也笑着,亲热地问道:“只是大爷和姑娘们去吗?”

那婆子道:“哪能呢,不还有表少爷和裴家少爷呢!难得来一次咱们镇江,怎么说也要在街市上多逛逛置办些土仪带回京里去的罢。”

雪珠称是,目送那婆子进了五姑娘的院子传话她才回身进门。

六姑娘早已听见了她们在屋檐下的对话,一时只是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雪珠发现自己越发的猜不透姑娘的心思了。她就拿了针线坐在窗下给六姑娘绣一个新的荷包,手里飞针走线的,甚是灵巧。六姑娘凑过去看了看,见这荷包已是完成了泰半,针脚细密,几朵花绣得精美绝伦,几可乱真,嘴上不由赞道:“真不愧是雪珠姐姐,一个小小荷包经了你的手也要更有价值了,往后我们都可以拿出去卖钱了。”

雪珠手一顿,抬头道:“姑娘又浑说!你哪里就差这点子钱了,横竖是有二爷和姨娘在的,就是将来也断不会至此。”

六姑娘本也就是一说,却见雪珠反应激烈,她心下就是一软。雪珠一定是想到了她们在月子村时候的日子,那时候确实也没有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生活,又是上家学又是学针线的,和家中别的姑娘比究竟也不差什么。

六姑娘笑着学那男子的模样给雪珠作了长长的揖,逗得雪珠笑疼了肚子,两人一时在屋中闹腾个不住。及至第二日,老太太免了爷们姑娘们的课,只叫她们陪客人一道出去热闹热闹。

大懿朝还算得开放,镇江府也不比京师,闺阁中的小姐并不是不能出门逛街的,在重大的例如春社、秋社、元宵等的节日里,许多富贵、官宦人家都会允许自家闺女戴了纱帽,由一众丫头婆子跟着出门的。

社日这天一大早,众人在老太太处用过了早饭,二太太命人备了车,除了大姑娘,其余几位姑娘一人一辆上了马车,车里同坐着的还有随身服侍的丫头或婆子们。那边少爷们从大爷卿霁梧到三爷卿霄梧,凤嘉清、裴瑾晔都骑着骏马,身后跟着一溜的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坐在马车里,六姑娘透过车帘偶尔飘起的幅度看到外头的街市,这是她第二次看到镇江的街道了,只是心境与那时候又有了不同。

马车里还有雪珠和欢喜,欢喜到底年纪轻更活泼些,又是头一遭这样出门,她不时地把头往窗外探看,显然车帘偶然飞起的弧度已是不能满足小丫头的好奇。

“你干脆出去看好了!”雪珠笑着把欢喜凑在车窗边的身子往前一推,欢喜的脑袋果然往外一窜,她吓了一大跳,回身半真半假地恼道:“姐姐当心我把你也推一推,看你如何。”

雪珠说:“你只管来推,看是推的动推不动。”她说着坐正了身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欢喜撅了嘴,眼角余光瞧见六姑娘闭着眼睛半靠在靠垫上,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就嘴里哼哼道:“我不跟你闹,外头这样热闹,我恨不能一双眼睛当作两双来使,谁还有那闲空搭理你了。”

雪珠由得欢喜凑在窗子边张望,自推开描金八角食盒上一层盖子,食盒里摆着一叠茯苓乌骨膏、一盘莲蓉栗心饼,雪珠道:“姑娘早上在老太太那儿没吃多少,现下不若吃点糕点罢?一会子饿了可不能随时回车上来的。”

六姑娘看了食盒里香喷喷的糕点一眼,自己吃了一两口,又叫窗边的欢喜一起吃,欢喜看了看雪珠,见雪珠也正吃呢,她便也吃起来,脸上笑眯眯的。

马车到了地方停下来,雪珠收拾好,就听到外头传来仆妇的声音,“姑娘,怎么到了,您下来罢。”

六姑娘刚准备下车,雪珠却往她头上戴上了纱帽,六姑娘拉了拉帽檐道:“我毕竟还小,不戴也没什么打紧的。”

雪珠却不听她的,兀自仔仔细细检查着纱帽,确定严严实实了她才道:“再小也要戴的,这是规矩呢。”

六姑娘在纱帽里的嘴角抽了抽,欢喜掀开车帘子跳下马车,马车下早有小厮摆好了踩凳,雪珠也跳下去,六姑娘最后才脚踩在凳子上,由欢喜在下面扶着下来。

今日和风习习,街上四处回荡着摊贩们的吆喝声,叫嚷声,街上人头攒动,两边铺面林立,小小的镇江节日里倒也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一下了马车七姑娘就蹦蹦跳跳着冲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跑过去,身后奶娘吓得什么似的,急急忙忙跑过去,其余欢舞等丫头亦是急急忙忙跟着跑;五姑娘老成依旧,只是透着纱帽打量着周遭,一旁丫头们淡定如斯;三姑娘欲拉过五姑娘往一边银楼去,五姑娘也不挣扎,两人一道去了;马上的几位公子爷们下了马,小厮们原地牵着马,大爷卿霁梧推了推云二爷,“二弟就负责三妹妹、五妹妹的安全,快跟上去。”

云二爷懒懒散散不情愿地朝着妹妹们跑了几步,口中喊道:“三妹妹慢着,等等二哥。”三姑娘、四姑娘自然停下来等着云二爷过来,几人往银楼去了,身后跟着丫头婆子们。

霁大爷眼角见七姑娘手上抓了糖葫芦串子又撒开腿跑起来,额上不由一阵冒汗,对霄三爷道:“三弟,你快看看七丫头,这会子也就你的话她还听得。”

霄三爷心里也担心七妹妹,但是他仍是朝前方面向自己一动不动的六妹妹看了看,犹豫不决间霁大爷急道:“三弟还磨蹭什么呢,七丫头人都没影儿了!”霄三爷这才一撩袍子追上去。

那边的六姑娘看着霄三爷的背影,纱帽里的小脸上几分漠然,勾起了一边唇角,雪珠倒是担忧地望了六姑娘一眼,小声道:“姑娘别难过,七姑娘毕竟是… …”

六姑娘转头朝她看,笑道:“雪珠姐姐有神仙的神通吗,隔着纱帽还能知道我难过?”

雪珠品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姑娘她究竟是难过还是——不曾难过?

二姑娘眼见着七姑娘、三姑娘五姑娘一个一个都由哥哥陪着走了,她就走到霁大爷面前,“哥哥,昽儿想去布庄瞧瞧。”难得听她这样的声调,四姑娘不声不响站在一旁,隔着纱帽望了二姑娘一眼,然后不小心看到了霁大爷身畔人看着自己的灼热眼神。

明明隔着纱帽,她知道他是看不见自己表情的,却还是不争气的红了整片脸颊。或许罢,对一个人的爱恋大多以一个眼神为伊始。

霁大爷颇为宠溺二姑娘,他笑呵呵道:“那哥哥带你去,回头你也要说人家了,往后哥哥更是不能时常见到你。”

“大哥——”二姑娘羞恼地跺了跺脚,埋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六姑娘被路边小摊上的几幅仕女图吸引了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走过去看起来。那摊主见她穿着打扮皆是不俗,后头跟着两个丫头也穿的得体,便猜她非富即贵,总之要好好招待,于是摊主卖力地笑着介绍着,一笑就是露出了两排牙,展现了高度的热情。

雪珠拿起一副画,画儿上一个女子梳着高髻,头上簪着朵大红的牡丹花,脸上贴着花钿,且眉眼含笑煞是多情,她就叹道:“这女子真是天上仙子才有的容貌了。”

欢喜侧头看了眼,却是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我娘说姑娘家家端庄稳重即可,万不该有她这般表情的。”

六姑娘凑过来也来看,纱帽里她带着挑剔的目光把这幅画儿扫了一眼,“表情确实媚了些。”她拿出另一幅,画儿上是一个肩若削成的女子站在高高的楼台上眺望着,远处山山水水描摹地细致入微,使人仿佛身临其境,那画中女子刻骨难言的情殇跃然纸上,丝丝入扣,如此情致的画儿方是佳作。她刚想说要不她们买下来,倏地从后被人一撞,险些弄破了手中画儿。

雪珠忙来扶,六姑娘站直了身子,一个身着破旧衣服的男人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告罪,六姑娘自然不会为难他,那男人就低着头脚步飞快地走了,从始至终竟是都没有抬起过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描金八角食盒】可以放三层东西呢~

社日(下)

“怪人一个!”欢喜冲着那男人的背影骂骂咧咧几句,回头看六姑娘手上的画儿,赞道:“姑娘手上这幅画儿不错呀,要不咱们买了回头挂在房里罢。”

雪珠道:“买了也不可挂着的,姑娘这个年纪房里挂这样的画儿像个什么。”

欢喜暗道也是,就看姑娘的意思,六姑娘确实喜欢这幅画儿,就道:“先买下来好了,挂不挂的往后另说。”

摊主听了高兴,雪珠便问价钱,这妇人比了三个手指头笑道:“三十文。”

雪珠听罢手摸向腰间的荷包,一摸一空,她低头去看,腰际除了汗巾再无他物,“姑娘,我的荷包不见了… …”

“我的也不见了!”欢喜苦着一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六姑娘还没说什么,那摊主已是跳脚道:“当你们是真心想买我的东西,竟是在耍我不成?!没钱还充大爷似得看了这半日!”

六姑娘听了这话只是皱了皱眉头,欢喜还在腰间摸来摸去的找荷包,雪珠却是已经和那摊主对骂起来,“是谁充大爷?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