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抬眸看向这个丫头,见她十七八的模样,长相不过中人之姿,却妙在身子玲珑,皮肤莹白,细看之下发现她的穿着与那些普通的下人并不一样,纤长的身子上套着件柳色的弹墨比甲,乌黑发上点缀一只海棠绢花,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套着绞丝银镯子。虽不甚华贵,想来能做如此打扮,她在老太太院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了。

“奴婢名唤竹儿。”注意到六姑娘打量自己的视线那竹儿主动报上名字,抬眼盈盈望了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的少爷一眼,再次提醒道:“少奶奶从宫中回来,这时候便该去给老太太、太太敬茶磕头了。”

六姑娘笑着应道:“正要去呢,竹儿姑娘前面带路。”她心下暗暗给自己鼓劲,先从老太太身边的人开始,一定要讨得老人家的欢心,这样不仅自己能过得舒心,若以后有个什么事儿,凤嘉清也不至于为难。

却说凤嘉清自得知自己那时走后凤老夫人及凤夫人曾上卿家的门要求六姑娘为自己做妾室的事情,至今也没能释怀。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姻缘千回百转,若那时卿家当真应了此事,今日他娶尤岫玉为妻,怎堪忍受明儿为自己做妾,她又该如何的怨恨自己。

“我陪你去。”他说着大手在她背上推了推,兀自向前走。

六姑娘拎起裙角小跑两步追上去,偏过仰脸看他,看了一会儿轻轻的温柔地抿唇笑了。“我又不会被吃了。”她小声道,似是自言自语。

凤嘉清面色几分不自然,咳了声揽住她肩,凤眸一眯,“又胡说八道!”

那竹儿一路悄悄观察少爷和新进门的少奶奶,但见这传说中的卿府六小姐眸如点漆,弯唇一笑更若秋水潋滟,最难得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爷面上竟流露出这许多表情。她是凤老夫人的贴身婢子,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她一早便听说六姑娘其人,今日却也是头一遭见。

六姑娘的形象与竹儿想象中的到底有几分出入,她一直以为少爷喜欢的该是尤小姐那般的人儿,柔柔的宛若江南烟雨中手执油纸伞缓步而来的静婉女子。可如今这位新夫人却偏生爱笑,一路上不仅自己笑,连带着她一笑少爷唇角也会拉开淡淡的笑弧,简直匪夷所思。

她一时就想到了凤老太太曾经一句戏言,若后来不是换成了采薇进少爷屋子里伺候,那如今的通房丫头便是自己...少爷虽说这样喜欢少奶奶,可少奶奶本人看着却像是极好性子的人儿,指不定那采薇今后真能在眼皮子底下怀上孩子做了姨娘呢… …真是便宜她了!

六姑娘沿途走着,心思慢慢的不放在观赏上了,只怪那竹儿不时投递过来的视线太过灼热,她想忽视都不能够。

女人见女人,方见得犀利。她攀着凤嘉清的手臂,几乎是敏锐地转头看过去,视线果然与那竹儿看过来的撞了个正着。

后者且惊且慌,暗怪自己想得太过出神,竟忍不住一次次把目光往少爷和少奶奶身上徘徊,她心下正慌乱无章,生怕被瞧出什么端倪,谁知眼前蓦然明晃晃一闪,开出朵向日葵花般的笑颜。

她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快走两步,只想快点把少奶奶带到老太太院子里去,只心里愈发止不住去想,少奶奶看上去是这样和气善良的人物,若果真当初是自己做了通房,那现下必不会还守在老太太身边了。

老太太固然千好万好,可终有一日要去的,她这样的丫头眼界如今也高了,怎甘心委身如府中小厮管事等粗俗之流,素来是公子爷的屋子最有前途的,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

六姑娘收回笑容,脸色淡淡的垂了垂眸。但见视线里裙角纷飞,翩然若蝶。

作者有话要说:

= L = 更晚了。。

新妇正厅内敬茶

那竹儿走在前头先行一步,快步进了垂花门去告诉凤老夫人少爷和少奶奶都来了。六姑娘抬头迎面先见一个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从右往走依次是“百锦园”三个斗大的字,其下还有一行小字却是看不分明了。她顿下步子,低头仔细了一番衣饰发髻,仰头问凤嘉清,“你瞧我这样成不成?”

他墨色的眸子认真地凝着她,看到她面上显而易见的踌躇紧张,笑了笑抬手把她额际一缕碎发拂到耳廓后,点头道:“这样就很好,无需紧张。”

“谁说我紧张了,我没有。”她说着转身进了园子,凤嘉清走在她身后。正是□满园的时节,庭院内卉木萋萋,彩蝶缤纷,阳光照在这座园子里,一路假山怪石,花草丰茂,有穿着整齐的丫头仆妇们从右手边穿廊里走出来,看到凤嘉清六姑娘皆恭敬行礼,倒是把“三少爷,三少奶奶”这两个称呼喊得顺口极了。

六姑娘摸了摸脸,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在梦中一般,她竟真的已嫁了人了,她现下要给婆婆敬茶了,她真的走到这一步。喜悦忐忑各自参半,走不多时她不辨方向,她本就不识得路的。就被凤嘉清带着穿过穿堂,两边是抄手游廊,其后便是三间正厅。

青花软布帘外站着几个着青色比甲的丫头,一见着凤嘉清来了便争着掀起帘子朝里头喊道:“老太太,三少爷来了!”说完了就福身行礼,口口声声喊着‘少爷少奶奶’的,一边打着帘子一边一脸殷勤笑意。

六姑娘一进正厅便觉里头十分安静,人人都敛声屏气,她半低头走着,眼角看见一双双绣花鞋,无暇打量她们都是谁,就听到凤嘉清清朗的嗓音响起,待他给他母亲祖母行过礼六姑娘便向前一步,早晨才取走那块落红布的体面妇人走到她面前。

六姑娘抬眼看她,见她手上托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釉里红缠枝莲纹茶盅,心道这便是要敬茶了。因侯爷尚在漠北,这两杯酒一杯便要敬给凤老夫人,还有一杯自然是凤夫人。

她双手端起茶盅,首先款步走至首座上凤老夫人身前,早有机灵丫头在冰凉的地砖上铺上软垫,她屈膝跪下,双手托起盛满茶水的茶盅举到凤老夫人眼前,红唇抿了抿,不紧不慢微微笑道:“孙媳妇给祖母请安,请祖母用茶。”

“嗯。”

这不咸不淡寡淡一声响在六姑娘耳边,她端正举着茶盅的手已有些脱力,却仍维持着脸上淡淡笑容。凤老夫人久久不伸手来接这茶,垂眼瞧见她的手开始抖了,才慢悠悠道:“既然入了我们凤家的门,这往后该守的规矩必定要守,不该做的不可做。万不可把你们卿家那些习惯带进这里来,你知道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还能有不明白的?这便是说卿家的姑娘风评有问题,真是万万想不到凤老夫人在这种时候竟也丝毫情面不给新妇留,这样的话说出来犹如一巴掌打在人脸上,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当场便要失态的。

可六姑娘暗自咬了咬牙齿,愣是忍下来了,还是那句话,她不能让他的夫君凤嘉清为难,何况今时不比昔日,凤老夫人不是家中老太太,凤夫人更不是二太太,在这里没有老太爷没有二老爷更没有哥哥,她所依靠的是他的夫君,可因她在意他,不想他在自己与家中至亲间为难,何况她哪里有发作的资格呢?

虽是第一次为人儿媳,想来各种酸楚总是有的,往后便会好的。

“孙媳知道了。”六姑娘说着,不禁意举起的手一颤,两三滴清香满溢的香茗从茶盅里淌出来,顺着杯壁“滴答”一声点在她手背上。

凤老夫人皱了皱眉一手接过那茶盅,似在无意抱怨,“不过是个茶盅也托不稳… …”拿起茶盖拂了拂飘在茶汤上的茶叶,她随意呷了口便将茶盅放在一旁案上,瞥了眼六姑娘摆手道:“好了好了,还是去给你婆婆敬茶罢。”

六姑娘应了是,那软垫便被丫头摆到了凤夫人身前,她照旧跪下,从托盘上拿起另一杯茶盅举起来端在凤夫人面前,“媳妇给婆婆请安,婆婆用茶。”

她说完这句话时已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孰料手上一轻,那茶盅已是转到了凤夫人手上,清幽的茶香带着湿气弥散开来,只闻凤夫人带笑的声音,“起来罢,我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只盼你和泉之好好的,快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听到凤夫人的话,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凤嘉清面色稍有缓和,那边凤老夫人瞧见了不由不屑地朝凤夫人哼了哼,合着自己是白脸,她这红脸倒是扮的好啊,不知是谁先时得知圣上旨意整宿整宿的睡不安吃不香,现在这是做给谁看?

凤老夫人自然是不喜六姑娘的,她好好的娘家族人尤岫玉,多好的姑娘,美名动京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人也乖巧懂事,况都是与泉之订好了亲事的,若不是皇上一张圣旨下来,现下她曾孙儿指不定已抱在手上了,哪里有这个卿家的庶女嫁进门来。

本是要作为妾室聘进门来的人活生生挤掉原先的订婚对象,凤老夫人越看六姑娘就越看越不顺眼。

凤夫人与她比那又是不同了。先时的尤岫玉哪里都好,唯一的不好就在于她是凤老夫人娘家族中人,她与婆婆凤老夫人素来不对付,若儿子再娶个尤氏族人,可想而知新媳妇是向着谁的。

至于卿府这六姑娘,她如今唯有接受罢了,儿子喜欢是一回事,再者毕竟认真较起来六姑娘还是与她沾亲的,与卿府的关系也不可不冷不热下去,这婚事是皇上亲自所下,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表面上她是不见得去为难六姑娘的。

那样生猛的手法只有凤老夫人才会从那一年她进门用到今日,实在是个毫无长进的婆婆。

六姑娘一面起身一面在心里寻思,凤夫人的反应比她预料中好太多,各种缘由一瞬间在她脑子里顺过去,许是因着凤嘉清,许是还顾念着与卿家的那一点几乎不剩的情谊,其实当初凤夫人要把七姑娘说回来给凤嘉清便是因了和老太太那层关系。

只是世事难料,七姑娘主意大,自己便把自己的终生大事决定了,闹成了那一场惹人背后议论的幽会之说。不然,想来凤夫人怎么也不会向凤老夫人屈服,这才与尤家定下了亲事。

六姑娘会这么想着实是因为她才发现过来,凤家这两位她“处心积虑”想要讨好的长辈是不和的。在凤老夫人当众给了自己脸色看后凤夫人却反其道行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样明目张胆的与自己的婆婆唱反调,实在很难叫六姑娘瞧不出这对婆媳之间的不和。

新妇给长辈敬完茶,六姑娘寻到凤嘉清所在,对着他漆黑的眸子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宽心。这时就注意到了另外两个垂手立在一边的妇人,凤夫人便一一介绍。

指着那肌肤微丰,鹅蛋脸的妇人说道:“这是你大嫂,”又指着旁边那个面容秀致的,“这是你二嫂。”

凤嘉清在家行三,上有两个庶出哥哥,凤夫人当年生下嫡长女——当今的皇后娘娘后身子便不大好,后来以为实在不会有孕了便断了通房丫头的药,不久一个两个的都怀上了,生下了庶长子,庶二子。就在她将要把这两个孩子都抱到自己院中养时,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这真是求不来的,你越是拼命想要的时候命运偏偏跟你作对,你几乎放弃了,它才来个神迹,给你个措手不及喜极而泣。

就这样,凤嘉清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子诞生了,自此一路含着金汤匙长大,凤夫人自然疼自己儿子,就连凤老夫人也宠爱得厉害,这大抵是这对婆媳间唯一的共同点了。

六姑娘与她们各见过面,大嫂陌琴园二十出头的年纪,顾盼神飞,合中身材,身上穿着一件雪青色锦荔枝的长褙子,料子用的是彩晕锦,盘成圆髻的发上斜插了一株红宝石制的秋杜鹃长簪。

她只知道在陌琴园看着她的时候她蓦地想到了陌明园,那个户部尚书所谓爱女,曾在赵惠萱及笄礼上把个七姑娘撂倒狠踹了一脚的彪悍人物,虽说最后陌明园被陌夫人押着来了卿府给二太太赔罪,可明显收效甚微,至少陌明园后来在宫中见到六姑娘时所表现出的完全是对卿家小姐的敌意。

六姑娘那时在太后宫中被陌明园点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十分冤枉,与陌明园打架的是七姑娘又不是她,何必呢?因此上,她现在看着大嫂陌琴园,心理上压抑了,不知这身为姊妹的陌家小姐在转移仇恨值这方面会否一样纯熟,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事实告诉她她多虑了,陌琴园并非嫡出,与六姑娘同样身为庶女的她自小与陌明园摩擦不断,而今更不会因着妹妹的事情给六姑娘不痛快,她笑着对六姑娘点了点头,因凤老夫人和凤夫人都在,虽是想多说几句话表示自己的善意,最后终是放弃了。

另一个嫂子姓张名唤绣颜,乃江南一之女,远嫁难为情想必说的是她。京师生活于她并不如意,张氏眉眼低垂,面色也不大好,看着很有几分憔悴,说话间声音轻轻飘飘。

另两位少爷此时皆不在家中,因而暂不能见。凤老夫人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命人把隔壁厅里饭菜都上好,一时众人移往偏厅用饭。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我困死了zzZZZ晚安~

席间布菜惹思量

偏厅里一张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八仙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下人们上完菜静静侍立在一边,凤老夫人、凤夫人及凤嘉清依次就坐。六姑娘随着两位嫂子陌氏和张氏一起为老夫人和凤夫人布菜,没多久只听凤老夫人看了看陌氏和张氏道:“我也用不着你们一起伺候,都各自坐下来吃罢。”言下之意这是只要六姑娘一个人站着布菜了。

这样似乎就显得很不公正,凤嘉清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就是六姑娘本人也觉得没有什么,既然嫁进凤家来,会为凤老夫人所不喜她早有这个认知,因此心里早有准备。

脸上仍是淡淡笑着,腮边两个圆圆的小梨涡时而闪现,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勤快的人,她相信只要自己做好分内的老夫人对她的偏见和不喜终有一日会消褪。

陌氏和张氏顺从地坐下来,有丫头上来摆好了碗筷。陌氏拿起手头一双乌木筷子,微微偏头瞧了眼站在凤老夫人旁边的六姑娘,只见她拿着一双银筷子,凤老夫人往哪个盘子里多看上一眼她几乎都是马上就注意到,接着就把那菜夹到老夫人身前放菜的小碟子里,举止十分从容,驾轻就熟,仿佛是平时做惯了似的。

陌氏暗自惊讶,她想到自己才嫁到侯府来时只怕还不及眼前这位三少奶奶,紧张是必然的,一来不知家中长辈爱吃什么样的菜色,二来从前在家里是小姐,吃饭皆是由丫头布菜,何曾做过这个… …

这样周到的服务导致连老夫人都不曾说什么,那些菜食确实是她素日里爱吃的,连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能。不由为之侧目。

在她的眼中这个新妇实在不是中意的,从第一次见到六姑娘她便觉得这就是一张妾室的脸孔,妖妖娆娆,双目含笑,空有一副皮囊罢了,男人需要的是贤内助,更何况是她的宝贝孙子,将来袭爵的侯府世子,冥冥中似乎只有尤岫玉才有这个资格。

只是眼下从六姑娘嫁过来,敬茶,布菜,还没有什么错处出来,这倒是惹人刮目。卿家的小姐比她想象中似乎好了些许,这样她想着面色稍霁。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把乌木筷子放到碗碟旁的筷枕上,六姑娘心下雪亮,暗道这是吃好了,忙转身从丫头手中取了丝绸帕子递给老夫人。

凤老夫人拿着那帕子在嘴上抹了抹,随意把帕子搭在桌边,兀自站起身来,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竹儿立时上前搀扶。

她抬头看了眼六姑娘,伺候老夫人多年,老夫人往日待人都是极宽厚的,唯独对这个新进门的三少奶奶多有不满,个中缘由她亦清楚。不过这顿饭吃完后老夫人面色明显缓和,虽未说什么,想来对三少奶奶已稍有改观。

竹儿转了转眼睛便笑道:“老太太这顿饭用的比之平日要多呢,可见是三少奶奶布的菜合了您的心意,奴婢伺候这么些年的知道您的喜好不奇怪,三少奶奶今儿却是头一遭,真真令人好生佩服。”

这话一出来席间几人各有所思,六姑娘微露讶色,她是没想到这个竹儿会如此明白的在凤老夫人面前为自己说话, 本还不确定自己此番到底如何,现下看来只怕这竹儿是猜中了老太太心思,眼下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只不过,天下原没有这样的好事,这竹儿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目的。六姑娘就想到竹儿在路上不时投向凤嘉清的殷切目光,她是个女人,某些时候感觉不会错——但是即便竹儿有那样的想头又何妨?

六姑娘似不好意思的样子,半垂了头看着自己绣鞋,等着凤老夫人发话。今日她敬茶时老夫人的言行很快就会在府里传开,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知道她不招老太太待见难保不会怠慢,又因她只是个庶女,那起子下人们若说存了轻视之心也不是不会的。

当今圣上赐婚又如何,这后宅之中有皇上什么事儿,凤嘉清待她再好也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呆在后宅里,他是男人,有他的世界,而六姑娘亦有自己的天空。

凤老夫人笑着睃了眼竹儿,“你这鬼灵精儿,便是要讨少奶奶的好也别带上我,”说着看了看垂首兰花一样婷婷立在桌边的六姑娘,似漫不经心道:“你也坐下用饭罢,菜都快凉了。”话音里还是没什么感□彩,说完便由竹儿搀扶着走出门去。

凤老夫人会这样说其实就是对六姑娘有了肯定的意思了,她心下稍安,却在老夫人出门后走到了自己真正的正经婆婆凤夫人身后,先前分明是她与陌氏张氏一同伺候凤老夫人和凤夫人,可老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那两位坐下吃了,凤夫人心里就没有不痛快?

她方才留神注意过凤夫人爱吃什么,一时笑道:“媳妇给您布菜。”

凤夫人见她如此很有些意外,这新媳妇,原来也不是个绣花枕头。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知道讨自己的好就好,就怕拎不清情况的,还以为这个家真是老夫人说了算?

“你也坐下吃罢,”面上一派亲热的模样,拉着六姑娘在凤嘉清身畔坐下,笑道:“我已吃好了。”

六姑娘也不推辞,如果有人近距离贴在她肚皮上,她想那人一定能听见她腹中饥肠辘辘的交响乐。

面上乖巧地应下,虽是饿极,吃饭也不敢发出声响。

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思忖着,打从一开始凤夫人对她的态度就不大寻常。不过这并不难理解,凤夫人要和凤老夫人作对是一回事,如今看来却不是为这个。吃着吃着,直到看到凤嘉清夹往她碗里堆成小山一样的菜,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凤嘉清先前在她来时执意要陪她一起来,由此可见在他看来她独自一人来是要受气的,更可看出她的丈夫现在对她的婆婆和太婆婆不放心。

这说明什么呢?

如果以凤夫人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六姑娘想若是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只怕自己是会讨厌那新媳妇的,可凤夫人还是在儿子面前表现出了对新媳妇的关爱,由此说明凤夫人很有可能是故意在做给凤嘉清看… …

凤嘉清见六姑娘愣愣盯着碗却不吃,不禁在桌下推了推她,低声道:“怎么不吃?”

六姑娘回过神来,此时凤夫人已然离开,她对着碗里的小山默了默,在凤嘉清的注视下又吃了几口,抬眼瞥见陌氏和张氏先后离去就再也不肯吃了,“我们也回去罢。”终归是别人都走了她却还在吃不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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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嘉清把六姑娘送回住处回风榭后便径自出府。却说六姑娘坐在稍间的榻上随意吃了几口雪珠端上来的糕点,只觉得食欲缺缺,想了想,便吩咐下去打听打听那老夫人身边竹儿的情况。

凤老夫人在六姑娘眼中的形象不可谓不刻板,可那竹儿轻轻巧巧一句话竟能让老太太立刻显出笑颜来,同时又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她不得不重新定位这竹儿,若是她在凤老夫人身边颇吃得开,那她——

“夫人,”六姑娘脑袋里正打着结,欢喜打了帘子从外边进来,“王妈妈回来了。”

话正说着王妈妈就走了进来,六姑娘叫她到近前来,雪珠欢喜也站在一边等着听,就听到王妈妈道:“都打听出来了,这竹儿约莫七八岁的时候就在老太太跟前了,到了如今这么些年管着老太太院里的东西、人事,她说的话老太太都听得进去,别人说便不成。”

欢喜忍不住插嘴道:“好好的,叫打听她作什么?”莫不是夫人想要这竹儿在凤老夫人跟前美言?有这个必要么,姑爷疼惜夫人,阖府上下皆知,即便不得老太太喜欢又有什么打紧。

“夫人自有道理的,你不要插嘴。”雪珠扯了扯欢喜的袖子,示意王妈妈继续说。

王妈妈却看向了歪坐在锦塌上的六姑娘,声音压低了些,道:“在府里,上上下下的家下人都唤她一声‘竹姐姐’,据说前些年老太太有意把她配给姑爷做通房,后来不知怎的,老太太突然又舍不得了,就变成了如今的子衿,还有那采薇… …”

按照王妈妈打听来的,最初凤老夫人是决定把身边两个大丫头子衿和竹儿都送进孙儿屋里开了脸做通房丫头,后来凤夫人不乐意了,她就先把自己身边的采薇给开了脸,再到老夫人要塞两个人进去的时候凤嘉清却有意推拒。

老夫人一想也是,这些年还是竹儿伺候的最是妥帖,一时没了她自己也不方便,就这样才作罢了,最后只送了子衿过去。

六姑娘露出沉吟的模样,叫雪珠欢喜都下去了,自己侧过身在榻上躺着。

她不禁想,如果王妈妈打听到的都是真的,再联想到这竹儿今日所为,焉知她不是在刻意讨好自己?那这便算不得什么人情,她只怕是有更大的心思。

如若当年不是采薇先被开了脸,指不定凤嘉清如今唯二的两个通房就是她竹儿和子衿了。

六姑娘翻身坐起来,目光定在回风榭水塘上建造的水阁顶上,她心下烦闷不堪,一个采薇一个子衿皆是凤夫人和凤老夫人屋里出来的,若无什么大差错她轻易不能动她们,现下又来这一个竹儿… …

就这样想着她脑子里蓦地灵光一闪,抚了抚鬓边略微散乱的发髻,她站起身唇角放松地勾了勾,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通房这种生物杀伤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以她需要一把磨得坚韧发亮的快刀。争取一击即中,一刀能砍死俩。

作者有话要说:

:-)

通房丫头忙通房

一弧银月爬上树梢,夜已黑,室内被烛火照得影影绰绰,雪珠走进来看到六姑娘坐在桌边,头枕在手臂上,显是已经睡着了。

满桌的美味佳肴早已凉却,她不由轻手轻脚走过去,进到内室拿了件衣裳盖在六姑娘身上。这时六姑娘动了动,眯着眼睛坐起身,眼光掠过满桌菜肴,再定在眼前雪珠脸颊上,“… …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雪珠无奈道:“依奴婢看您还是自己先用了饭的好,你瞧,满桌的菜早凉透了,热了好几遍了也不见姑爷回来,想是在外头吃了。若是回来了见夫人还再等着指不定要怪我们侍候不周了… …”

六姑娘纤长的眉蹙了蹙,她预先没想到凤嘉清今天不回来吃饭,不知道新婚第一天他怎么就这么忙,该不是晚上也不回来了罢?

这么想着她突然有些失落,兀自拿起乌木筷子准备吃饭,雪珠一见忙要止住,急道:“菜都凉了,奴婢让丫头拿去厨房再热一热!”

“不必了,”六姑娘挑起一小块白米饭放进嘴里,含糊道:“我大抵是饿过头了,现下也不觉得饿,随意吃点罢了。”饭菜既然已经热过好几遍了,再要拿去大厨房热一来实在麻烦,反正凤嘉清不回来吃,她自己吃一点凉菜也不打紧,二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她只怕那些婆子心里不甘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雪珠本还欲坚持,但六姑娘很快就吃好了,她只好招了莲子等丫头们进来收拾碗筷。

夜来风起,六姑娘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满园的风中夹带花香,水塘上银波涟涟,银月映在水面上,她步入建立在水塘正中的水阁,水阁里摆着一架古筝,她弹得不好,随意拨弄了几下,破碎的音律隔着水阁四周垂挂的月白薄纱流淌出去。

顿了顿,她掀开薄纱往院门处望,月华如磬,水阁的位置十分好,若是凤嘉清回来她一眼就能瞧见。

分明只是一下午没见到他,她竟已觉得想念。无法想象若是有一朝她再也不能见到他届时她将如何。

六姑娘在水阁里坐了约莫一个时辰,到底是没有见到凤嘉清踏进院门的身影,她叫丫头去问,回说他并不在外书房,说明凤嘉清实在是不曾回府。她感到困倦,觉得自己才成亲第一日怎么就搞得个怨妇似的,于是无奈地回到屋里准备就寝。

雪珠和欢喜伺候着六姑娘换上了月白的软领交纱中衣,欢喜捧着青铜烛台放在高几上,雪珠替六姑娘掖好被角,默了默,开口道:“今夜轮着采薇和子衿在外间给夫人上夜,夫人若是不习惯——”

六姑娘摇了摇头打断她,一点烛火在她眼中跳跃,“就由着她们罢了,平日里该如何便如何,”突然看向不远处拿着银针挑烛芯的欢喜,道:“她们有什么做的不妥当你便照说不误。这几日…也不必束着她们… …”

欢喜眼睛一亮,走到床前道:“此话当真?”她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那采薇、子衿显见的是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别看当着夫人的面不吭声,背地里看到我们那德行,好像自己就是个主子了?使唤这个丫头使唤那个的,真叫人生气!”

雪珠看到六姑娘在欢喜脸期待的目光下缓缓点了头,整个人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像是要睡了,心里隐隐担忧起来,采薇和子衿怎么说也是凤老夫人和凤夫人屋子里出来的,又在凤嘉清身边伺候了许久,身份特殊… …

欢喜是个急性子,往日里她就看那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一下得了许可还不得翻天了!很明显六姑娘现下是该尽力与凤老夫人凤夫人缓和关系的,这样一来不是背道而驰么?

欢喜想着不自觉开口道:“这只怕不妥,夫人即便是要树立威信也该晚些时候... …”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欢喜打断了,只见欢喜侧着脑袋双手插腰,“雪珠姐姐你也太过小心了,新官上任还得三把火,咱们姑娘…咱们夫人不过是要敲打敲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通房,能怎么着?”

雪珠无语,她其实是怕欢喜会怎么着,以她领人砸大厨房的“光辉”事迹,实在很叫人操心。欢喜看出雪珠的意思,摆了摆手颇有几分豪迈,“我晓得的,如今不比往日在家中,这里是凤府,我哪里那么不知分寸了。”

雪珠看到六姑娘整个人都埋进了锦被里,满肚子的话便咽回肚子里,一时想约莫夫人这样做自有用意,便叹了口气放下床帐,回身拉着欢喜出去,边走边道:“罢了罢了,左不过是我白担心,你果真知道分寸便好。”

六姑娘睡得朦朦胧胧之际听到床外悉悉索索的声响,因这一觉睡得浅所以就醒了,隔着薄薄的床帐看到外面影影绰绰几个人影。

她隔着床帐缝隙看过去,是凤嘉清回来了。

采薇和子衿穿着浅色中衣一左一右帮着凤嘉清脱衣服,一个解腰带,一个伸手接过,动作无比娴熟。不知是烛光的缘故还是为何,那采薇的脸上看上去似染了层浅薄的红晕,眉眼温婉,柔情似水的心意都写在了两汪脉脉的水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