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疑地进屋,直至内室,放眼一片漆黑。

“… …明儿?”他唤了声,却无人回答。不由俯身掀开床上锦被,胡乱摸索着,随即低咒一声,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正屋前几个提着晕黄灯笼的小丫头经过,一见到凤嘉清连忙福身行礼。“姑…姑爷回来了!”

凤嘉清回看了一眼身后黑漆漆沉寂的屋子,沉声道:“你们夫人呢?”

几个丫头都是六姑娘陪嫁而来的,当下急道:“傍晚的时候太太让夫人去邱碧苑里用饭,直到现在也没见回来… …”

她们话犹未毕,凤嘉清已旋身而去,颀长的身影渐渐与园中朦胧的月色融合在一起。

莲子慌慌张张拎着裙角跑到了回风榭门口,一头撞在了凤嘉清身上,待看清是谁,当下里眼睛都要发光了。

“夫夫人在太太的邱碧苑,原是一个人去的,天擦黑的时候雪珠姐姐和欢喜姐姐便打着灯笼过去接了,这下也,也没回来….奴婢,奴婢是去老太太院子里送海棠盆景,今日的事情和我们姑娘…和我们夫人是不相关的…. …”

什么乱七八糟的,凤嘉清听得半头雾水,当下也来不及问莲子所说的是什么事,只心下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吩咐她预备一份饭菜便匆匆往邱碧苑而去。

邱碧苑门口,雪珠和欢喜来回走着,雪珠突然把灯笼往地上一扔,那灯笼呼啦一下便燃起来,她眼底映着那一点火光,转头看着欢喜道:“原以为表少爷待姑娘好,姑娘日后就无忧了,谁想会有这样的事情,你也真是,不过一个采薇,那时就该和我一道劝着姑娘,你们非要忙着折腾!”

欢喜不服气道:“这话怎么说?!姑娘才嫁过来几天啊,那通房就想着爬床了,日后指不定要如何… …”

雪珠也知道欢喜说的有道理,可现在事实摆在这里,那采薇是凤夫人屋里出来的,六姑娘明面上做得好又怎么样了,凤夫人猜到是她这个新妇不大度顷刻就要责罚。

这古往今来,最是婆婆修理儿媳是没有公道礼法可言的,哪个不是十年辛苦熬成婆。

两人闷着气又担忧六姑娘,定定站在门口,忽见一个黑影快步而来,欢喜眼尖,已是认出来人。正要迎上去,凤嘉清却像没见着她们似的直接进了院子。

彼时凤夫人正坐在西侧间的炕上,短腿四角小桌子上放着一盘白玉雕琢而成的棋子,烛光微跳,玲珑的棋子触手生温,她手执一子正要下落,房门却陡然被人推开。

细长的眼睛扫向门口,眼风里一只青缎薄底的靴子正跨进来。

她手上摩挲着那枚白玉棋子,似笑非笑道:“吾儿这个时辰了,还来给母亲请安?”

凤嘉清站在门口不说话,狭长的黑眸在室内扫了几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犹豫了瞬,答非所问道:“她人在哪里?”

“嗒”的一声,凤夫人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半天,她才半真半假地道:“没有回去么?用完饭便叫她自去了,许是——在你祖母那儿也未可知,怎么来问我?”

她话音落下,见他往门上靠了靠,久久的沉默。那双几乎和尚安侯一样的眉眼牢牢锁在自己脸上。

叹了口气,凤夫人复开口,语气幽幽的,“你自回来便一直这样,我还不知你是在怪我么?直到圣上赐婚,娘以为你如愿了…你便该回头想想,理解娘和你祖母的一片苦心。况且,”她顿了顿,起身靸鞋,站在他面前,“如今卿家态度不明,娘本以为皇上下旨赐婚意在警醒他家,可如今看来,这层意思虽有,却不那么明显…. …说到底,终究是圣上心意叵测难懂。

朝中局势娘不及你知道的多,然想必你很清楚… …”似想到了什么,“你姐姐近日没有同你说过?若卿家当真与誉亲王勾结意图叛乱,这卿府里出来的女儿,我们只怕是要不起。谁能保她不是为了——”

“夜深了,母亲还不安置么。”

凤嘉清深深地闭了闭眼,打断凤夫人的话。他微微扬起下巴,是偏执的神态,开口仍是问:“… …明儿呢,母亲告诉我她在哪里?”

… …

##

幽凉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纱窗照进室内一角,六姑娘挺直脊背看着那轮明月,窗外风吹树动沙沙地响,她不自觉揉了揉膝盖,如被雨水打湿的花儿,肩膀一点一点垮下来。

冷不丁的,从正房传来“砰”地一声响,像是有人含着盛大的怒气把门踹开来。

六姑娘霎时竖起了身子,条件反射回身看过去。

脚步声声,越来越近。她微眯了眼——月光只照见来人薄底的靴子,微动的袍角,其余皆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仿佛难以分明。

她盯着那袍角,蓦然心中一凛,随之便听到来人似是极力压抑的低沉嗓音在静谧的黑暗中响起。“是谁叫你跪在这里?”

凤嘉清走近几步,俯身看着她,绷紧的脸色暴露在蒙昧的月华下。

狭长的凤眸泛着摄人的寒气,手掌却温柔地抚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嗯?”

“我… …”她被他眼中冰冷的神色吓住,几乎从不知道他会有这样锐利的神色。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她整个人,整个身体都好像浸泡在寒潭之中,不自觉地打起冷颤。

“现在知道冷了?”他口气仍是淡淡的,却以温柔的姿态环住她单薄的身子,不觉放软了口气道:“我们回去,肚子是不是饿了?我让莲子预备好了饭食,回去直接就可以吃了。”

六姑娘怔忪了一会儿,突然推开他,偏头不敢看他脸色,只是固执道:“我不走,我也不饿,我还没有想明白!”她只知道此刻若是这样随他走了必定要遭凤夫人厌弃,这是她如今最不愿意的。

“你到底要想什么?!”凤嘉清脸色发青地看着跪在纱窗前的六姑娘,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就像棵翠绿的竹竿,却执拗到他牙痒痒。

最后一丝耐性的弦在他脑中“崩”的一声断了,他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斩钉截铁地道:“你不用想!”

六姑娘惊呼一声攀住他的肩头,在他一路往外走时不放弃挣扎地动来动去,依稀反复着几句,“我不走!婆婆会生气的,生气了就更不喜欢我了… …”

凤嘉清勒紧手臂,把怀里不安分的人牢牢禁锢在胸前,就这样一路招摇抱着回到了回风榭。晚风中携着阵阵的馥郁花香,六姑娘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终于一点额外的气力也没有了,头靠在他的胸前,闷声道:“你不要生我的气,往后婆婆叫我跪我只跪一小会儿好不好?”

她说着,抬眸去看凤嘉清的脸色,长廊上浅浅的光晕不时照在他俊逸的脸上,唇角似乎是紧绷着的。六姑娘停了停,等不到他理睬自己,只好自言自语道:“可你今日太莽撞了… …我想来想去还是要怪你,你看着罢,这下子婆婆她更要不喜欢我了。今后有你烦的时候… …”

六姑娘过去颇看过几个婆媳关系的电视剧,在她总结看来,凤嘉清这时候根本不应该帮她,反而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这样天枰不倾斜才能在母亲和妻子之间游刃有余。

而温香软玉在怀的凤嘉清此时气也消的差不多了,耳边一直是六姑娘的碎碎念,他在正屋回廊的拐角处停下步子,低头挑眉看她,双眸浓墨一样沉黑。

“那你是要我母亲喜欢你,还是我喜欢你?”

“当然是你——”六姑娘脱口而出,说完脸腾的一红,幸而在暗夜里不能被瞧出来,她眨了眨眼,环顾左右而言其他,“快到门口了,我下来自己走,被她们看见羞也要羞死了。”

凤嘉清不置可否,这一路上看到的人还少?

他笑了笑,凉凉的唇兀然贴在她露出的粉颈上,一时那清俊熟悉的、属于她的味道便盈满身心。“明儿,永远都不要叫我担心… …”他哑声说着,慢慢放下她。

六姑娘哪注意他说了什么,颈项间湿凉的触感仿佛还在,她提着裙角小跑了几步,先一步进了屋里。

雪珠欢喜先他们一步回来,已经让把莲子准备的饭菜热过了一遍,一见到六姑娘回来也不及问别的,只围着她在桌边坐下,乌木筷子放进她手里,雪珠担忧道:“夫人饿坏了罢?太太让你吃饭了?”

欢喜耸了耸鼻子道:“一定是没有的,想来真的是饿到现在了,我可怜的小姐啊,若是三爷知道了不知怎么心疼了。”

正欲下筷子的六姑娘闻言一顿,眼睛蓦地一亮,随即看着欢喜道:“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明日便要归宁家去,你可不许对别人说这些,尤其是哥哥。”

欢喜点了点头,“知道了,夫人不就是怕三爷担心嘛。”

六姑娘侧过身子,发髻上金钗折射出闪闪碎光,她以手支着下巴,倏然笑道:“其实有什么可担心呢,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她想要的都在,就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好了,晚安晚安

此花开过白花杀

墙角的自鸣钟发出沉闷的“当当”声,六姑娘内心数着它响了几下,只觉得眼前烛影一晃,凤嘉清已坐在她对面。

他并不做别的事情,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紫檀半圆桌上敲击着,和着自鸣钟哒哒哒的声音,俊朗的眉眼只是看着她。

“… …”六姑娘把眼前的小白碗往前推了推,手上筷子点在碗的边沿,呵呵道:“困了就先去睡,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吃了。”

凤嘉清闻言,手指停止了敲击桌面,挥手吩咐雪珠等人先下去。“我不困,”他淡淡说着,看了看她碗里白莹莹的米粒儿,见饭还有大半碗,不由道:“你吃你的便是,我又不同你抢。”

六姑娘简直要晕倒,她含着筷子摸着碗,说出来的声音就模模糊糊的,“…. …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好吗。”说完认命地在两道饶有兴致的目光下默默扒饭。

见她埋头吃饭,凤嘉清悠哉地拿起一副乌木筷子,带出鱼汤里一大块白花花的鱼肉放到自己面前的青瓷垂花菜碟里,筷子灵活的翻转间,一根根银亮尖利的鱼刺被挑了出来累在桌上,就像座小山丘。

接着六姑娘眼前一花,碗里出现一大块雪白鲜嫩的鱼肉。她抬头看他,亮晶晶的眼睛望住对面人,幸福得要冒泡了,却见他悠悠然放下手中筷子,唇边含笑道:“夫人,吃鱼补脑。”

“补脑… …”六姑娘啊呜一口吃光了那白亮亮的鱼肉,很快凤嘉清又亲自盛了鱼汤给她,她喝了几口,想起来一件事,鲜浓鱼汤的味道似乎也淡去了。

踌躇着,她放下筷子挪到他身畔坐下,一声不响地伸手环住他,自鸣钟哒哒哒走着,除此外室内一片静谧。

“你知道婆婆她叫我跪在那里想什么,又为什么要叫我去想?”她抬头看着他,不待他说话,自己又道:“你还不知道罢,采薇今儿被老太太带走了,可能…再也不能回来了…这就是婆婆罚我的原因,也是她叫我去想的内容。我说我不会想的清楚,所以才不肯走,你能理解么,你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乌黑如深潭的瞳仁里映出她的模样,手指摩挲着她柔滑的鬓发,微微一颔首。

六姑娘见他不说话,拿不准他心中所想,不安地咬了咬唇,又道:“至于采薇,她这次离开你就再也不能见到她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她把自己比作凤嘉清,那么雪珠就是采薇,她想这时候若是她的老婆把一直伴随在自己身边的雪珠给弄走了,以后可能都看不见了,她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

“生气?”凤嘉清忍不住挑眉,凝着她脸上类似于凝重的神情,半晌,叹息道:“说到底你还是不肯信我,我叫你乖乖的,不要想这些。我告诉你我会解决,这些,你都不曾听进心里。”

“不是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只是记得是一回事,她的行径思想又是另一回事情了。她自己也不能控制。

“明儿,你还真是… …”他把她揉进怀抱里,凤夫人晚间的话从方才起就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荡。其实他也会害怕,害怕天意捉弄,他们的缘分最终在拉扯下不堪一击。

手下不自觉收紧,直到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身体,她的温度,他才放松下来,低头找到她的眼睛,看着她,极认真的口吻道:“你只需记住,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它们都不能让我生气。”

六姑娘从他怀里仰起脸,“真的?”

“是… …尤其是你。”

话音一落薄唇便贴上她的,细细吮吸着她的唇瓣,贪婪地攫取每一寸属于她的气息。他们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呼吸渐渐变得灼热。

六姑娘脸上升起潮红一片,秋水明眸似罩了雾般蒙蒙湿润,难得的妩媚神色晕满她眼角,柔若无骨的身体在凤嘉清怀里化作了一滩水,轻颤着承受他突如其来的深浓爱意。

一吻方罢,他埋首在她颈窝里粗粗喘着气。六姑娘脑袋里亮光一闪,又想起一件事,“明日,你会陪我回家是吗?”

凤嘉清身子一顿,半晌,才抬头道:“自然是我和你一同去卿府。”眼中快速地闪过什么,下一瞬间抱起她在她光洁的额上亲了亲,蜻蜓点水一般。继而俯身吹灭烛台上蜡烛… …

##

翌日清晨,六姑娘醒来的时候头枕在凤嘉清的手臂上。她短暂地恍惚,只因凤嘉清一般都很忙,且清早起来多半是要练剑去的,往常她睡醒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了,今日怎么会还睡着?

“醒了?”凤嘉清动了动手似要坐起身,六姑娘就移开了脑袋,看见他微蹙着眉,按揉着自己的手臂。她眨巴眨巴眼,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

凤嘉清无奈道:“前两日早晨醒来都见你缩在床角,少不得把你搬到中间来睡,今日倒好,我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

他醒过来的时候六姑娘破天荒保持着睡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当时还挺高兴的。可过了一会儿他要早起了,他移动身体准备起身,她却无意识似的贴上来,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他不得不保持着睡姿任她抱住。

结果就是手臂越来越酸,却舍不得叫醒她,当真成了甜蜜的负担。

六姑娘窥见他表情复杂,也不懂得他是什么意思,只大抵猜到是自己把他的手臂压得酸了,当下里讨好地给他按摩揉捏,一脸愧疚道:“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对不住对不住了… …要不下回换你枕着我的手臂睡觉你看怎么样?”

凤嘉清才动了动唇,她马上掩住他的口,笑眯眯道:“不用说了,想必夫君必定舍不得如此,人家只是说说而已嘛。”她说着换上一脸殷勤笑意,“来来来,难得我们一起起床,就让妾身来服侍夫君更衣。”

这其实是她的“宏愿”,每每看到一群丫头围着凤嘉清给他穿衣服弄这弄那她就不高兴,当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占有欲在作怪。

此时只见她飞快地爬下床,匆匆给自己穿好了衣裳,一头青丝微微凌乱地披在身上,却不叫外头的丫头们进来伺候,在屏风后捣鼓一阵,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刻丝玉锦深衣。

凤嘉清已自行穿好内衬白衫,纠结着眉宇正想叫她出来,却见到六姑娘兴致勃勃地小脸跃然在眼前,很多话只好生生咽了回去。

“还是我自己来,你自叫丫头进来服侍你穿衣便是。”他伸手欲接过那件衣裳,孰料六姑娘拽得紧紧的,抬头水晶葡萄一样的眼眸子盯着他,眼巴巴道:“夫君你乖乖的,来,伸手。”

凤嘉清额上霎那间垂下无数条黑线,僵硬地伸展一双手臂。

六姑娘见他配合,一高兴便踮起脚尖吧唧一口香在他下巴上。凤嘉清很是意外,抬手摸了摸下巴,眼中若有所思起来。

不过这只手很快被六姑娘捉回来塞进宽大的袖袍里,他低头看见她一脸专注的表情,青葱一样的手指拉整着他的衣襟,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流瀑一样浮动。

这是他喜欢的模样。

六姑娘唇角一勾,拉着凤嘉清在镜子前坐下,象牙梳密密的行走在他的发间,凤嘉清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转身抓住她的手道:“我以为,此时该是为夫的给夫人梳头才合理。”

“是这样吗?”六姑娘边说着边把他的头发在头顶绕起,一顶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稳妥地戴上去,然后凑到他身前仔仔细细地看,长长如羽扇的眼睫忽闪了一阵,最后心满意足、无比自得地宣布从今往后每日都要早起为他梳头穿衣。

凤嘉清看着她孩子气的笑容,一时无奈交织惘然。

她比之从前来,整个人似是焕然一新,倒是开朗了许多。他因此能觉出她不同的脾性,看到她过去不曾展露的一面。

一时便笑话她,“你若能每日早起我便谢天谢地,不求你日日为我梳头穿衣,想来实在折煞。”

六姑娘心里哼哼了两声不欲理睬他,只叫外头的丫头们进来,猝然间她却又回身看他,只恨自己个子与他相差甚大,不然必要两手捏上他脸颊狠狠蹂躏一番才好罢休的。

话说用完早饭,新婚夫妇临行前先到了凤夫人的邱碧苑请过安才出发前往卿府。

马车上六姑娘不时掀开车帘对外探头探脑,巴望着能快点到家。虽说家里有不喜欢她的人和她不喜欢的人,可毕竟有二老爷霄三爷在,三朝回门于她而言便有了意义。她因此比较兴奋。

及至卿府,两人下马车后凤嘉清直接被管家领着去了正厅,六姑娘则坐着一乘小娇晃晃悠悠停在仪门前,金妈妈笑着上前掀开车帘子,殷勤喊了声“六姑奶奶回来了,太太盼着呢!”

六姑娘从轿子里出来,抬头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两旁芍药花朵朵如盏,她看了看金妈妈,没有搭她的话,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若说二太太盼着她回来,天上可能就要下红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窝今天穿了很厚的衣服,结果真的好热呵呵呵呵呵呵,热傻了都QAQ~这个季节真是猜不透啊= - =

如斯巧好久不见

园中暖风送香,六姑娘一路望着熟悉的景色步入二太太的院子里。如今再看这一花一木滋味都不一样了,再见到二太太,感觉自也不一样。

二太太穿着一身石榴红遍地金的妆花褙子,神色淡淡地倚在软塌上,发髻间插|了两把景泰蓝镶各色宝石的梳蓖,耳垂上挂了赤金的圆形坠子,看到六姑娘时脸色淡淡的。

六姑娘给二太太行完礼,二太太随口问道:“在夫家过得如何?”

“尚可。”六姑娘回道。

这不是对亲生的母女,三朝回门于她们之间便失去了意义,两人不咸不淡依着规矩说了几句话,二太太也没什么可嘱咐六姑娘的,压根儿不想见着她,就叫她下去了。

芙蕖轩里依旧是旧时的模样,朱漆长廊前的水塘里成群的红色锦鲤浮动在水面下,阳光照过来,清晰地可见其亮光一闪的鳞片。

六姑娘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又回到出嫁前的屋子里转了转,颇有感慨地出了门。

“姐姐回来了。”七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她穿着一身轻薄的春衫,未挽的发上戴着两朵扭珠珠蕊海棠绢花,粉嫩的脸庞几乎和外头的杏花一样俏丽。

七姑娘细细打量起婚后的六姑娘,半晌才启唇说道:“姐姐果真过得不错,脸色红润有光泽,看着竟比从前在家中要好。”

“从前我不好么?”六姑娘心情甚佳地在长廊上坐下,任温暖的日光在脸颊伸展。

她想了想,还是道:“你今后才会懂,或许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以为这是全天下最好的事… …却原来除了他还要面对家中的其他人。等你嫁了人自然而然便会懂得,所以不要说我过得好,比在家中要好,其实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身边有了想要一直陪伴的人。”

七姑娘蹙了蹙眉,哼道:“说你好你还不乐意了,真是越发矫情起来。”

“那妹妹当我自言自语便是了,我现下要到三哥哥那里去,你去么?”六姑娘说着起身抚了抚裙摆,抬眸看七姑娘。

其实完全没有邀她一同去的意思。

“我几乎日日能见着三哥哥,不像姐姐,只怕以后越发不能见了。”七姑娘说着转身笑道:“就让你和哥哥说说话好了。”随意走出几步,她回头时六姑娘已迤逦而出,樱草色的裙角掠过大门。

回到自己房里时七姑娘不禁问荔枝道:“三哥哥在哪里?回书房了不曾?”

荔枝不解其意,疑惑着回道:“三爷此刻自然是在正厅里,姑娘莫不是又要去?可书房里客人还在呢,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

七姑娘摆了摆手制止住荔枝的啰嗦,唇角弯起一抹古怪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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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如洗,碧蓝一泓。

一杆杆四季常青的翠竹簌簌作响,六姑娘伸手把被风吹乱的一缕发别到耳后,旋即轻手轻脚地走在青石子小路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却竹叶的声响仿佛一个人也没有。只是仿佛。

未关闭的窗棂前依稀可以瞧见一抹白色的人影,静静靠在窗前,手上拿着一卷书。挺直的背影好像白杨树一样,日光倾泻下的脖颈泛出诗意光泽,再没有比他更优雅入画的男子。

蓦地,两只纤细柔白的手轻轻覆在他眼睛上,带来一阵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