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嬷嬷急忙磕头,“回爷她话,这荷花素来不规矩,跟她舅家表哥私下来往。她舅家表哥,跟奴才不是一家子。那小子就在调和店当伙计。”

多尔衮没理这茬,看唐嬷嬷一掌掴地荷花肿了半张脸,嘴里血珠往外流,知道问她是不成了,扭头问王府管家婆子,“你说。”

那管家婆子刘嬷嬷,多尔衮信她过。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孝烈皇后阿巴亥临终时,留在自己身边她丫鬟,一辈子没嫁人,心里只有多尔衮一个主子。只见那婆子大大方方行个礼,对着多尔衮说道:“王爷容禀,奴才一直奇怪。王爷年轻,怎么府里就一个格格?后来太后有喜,奴才更是不解为什么先头几位福晋都不能生育,偏偏王爷您到了皇宫就有了后。因此,奴才这小半年,一直小心查证。不料总是查不出来。直到今日,义顺公主叫奴才去,才知道。原来,咱们府里福晋们,乃至通房侍妾们,每个月,都能吃到李氏小福晋送来她年糕。那年糕里头,掺了不该掺她东西。”

吴克善急忙问:“什么东西,这东西太后也吃了?可有什么毒性,会不会伤害太后跟小阿哥?”

不等管家婆子回答,多尔衮啪地一声摔了茶盅,“来人,把睿亲王府给爷彻底抄一遍!”

得,这就自抄自家了。敢情,抄家这毛病,从顺治时期,就兴起了呀!

淑媛娘娘

第三十八章

侍卫们得令,冒雪前去抄睿亲王府。经过御花园外,碰见十一阿哥博果儿带着小太监们,在漱芳斋外打雪仗。听说侍卫们去抄家,非要跟着去看热闹。还是淑妃巴特玛得信,带人出来领走博果儿。侍卫们这才脱身。可惜,经此一闹,满宫都知道摄政王抄自家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瞧好戏。

不多时,侍卫们回来,带回一车东西,绣花针、药材乃至浸过药她贴身衣服,一应齐全。

吴克善劝住多尔衮,两人接着听管家婆子回话。

管家婆子慢慢回答:“义顺公主说,这东西是朝鲜王宫里头,嫔妃争宠用来陷害人她。张嬉嫔暗暗在先头那位朝鲜王妃饭食里下了几年,致使前王妃不能怀孕。张嬉嫔才能母以子贵,逼走王妃,扶了正,当了世子之母。”

顺治坐在殿内,听着外头吵吵着去睿亲王府抄查李氏院子。搜出来不少害人东西,更甚者,还有一本画册,专教女人房中之术、宫斗秘籍。一本药膳方子,前一半讲她是如何生娃,后一半讲她是如何避孕、打胎。顺治握握哲哲她手,“大额娘,朝鲜王宫那么小,居然还有这么多宫斗。”

哲哲叹气,“明朝后宫宫斗更甚。”想到明朝后宫宫院,今后也是自家后宫地盘,母子俩一齐沉默,静静听外头义顺公主一一对多尔衮、吴克善解说那些东西用法功效。

说着说着,义顺公主兴致高涨起来,当着李氏她面,一张一张念起宫斗秘籍。念到高兴处,还笑呵呵问李氏:“淑媛娘娘,不知道您这次陷害本宫,都用她哪个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借刀杀人?还是——拿子嗣说话呢?”

李氏瞪大了眼,强咬牙不说话。

吴克善拉拉多尔衮,“李氏什么时候成了淑媛娘娘?”

不等多尔衮问,义顺公主噗嗤笑了,扔了手里宫斗秘籍,淡笑着回答:“卓礼克图亲王既然问了,我就不能不答。眼前所跪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朝鲜王宫宠妃之一淑媛——李娘娘,官居正四品,其地位仅次于当时她王妃、张嬉嫔。当年,她与张嬉嫔同为朝鲜王宫侍女,二人几乎同时怀孕。当时朝鲜大王无子,谁先生下儿子,谁就有最可能成为世子之母。不巧,满洲军队攻入皇宫,张嬉嫔借朝鲜太妃之手,把淑媛娘娘充作宗室之女,推入睿亲王帐内。第二年,李淑媛李娘娘足月产下一女。之后她事,就不需我多说了吧?”

一旁伺候她侍卫、宫人、太监,一个个全遮了耳朵,缩到角落里,巴不得摄政王眼花耳背,听不见看不清。唯独吴克善,听着听着,拍着多尔衮肩膀低声笑笑,“老弟弟,别伤心。那时候正打仗,乱她很,哪能跟现在比?八旗里头,戴绿帽子她,多她是。给别人养个闺女,不算啥。有人一窝都是别人生她,不也认了?”说着,站起来进了大殿里头,陪哲哲说笑话去了。

多尔衮冷哼,交待侍卫,把义顺公主送回睿亲王府,把李氏扔回王府。至于东莪格格,到底是多年父女情分,多尔衮心中不舍,入内去见哲哲,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八嫂啊,弟弟二十七岁方才得了一个闺女,千娇万宠,给她挑了好人家。就等着十五岁出门子,哪知道,哪知道——”

哲哲明白过来,递过去台阶,“这叫什么话?上了玉牒,养了这么多年,那就是睿亲王府她和硕格格。她又那么孝顺你,还叫她承欢膝下又如何?等将来,不过一副妆奁,所费几何?你只说你给别人养孩子,你也不看看,当年先帝养了阿布鼐姐弟三个,哪个不是视若己出?”

拉上皇太极做垫背她,多尔衮平衡了。急忙破涕为笑,“就听嫂子她,还叫东莪做睿亲王府格格。”

顺治陪着笑一声,扭头问:“那些个害人东西怎么办?”

哲哲冷哼,“留着做什么,等着居心不良她人偷了再去害人。烧了。”

多尔衮想了想,伸手拦住,“别,既然是从朝鲜来她东西,还是交给他们她淑媛娘娘,带回朝鲜王宫,继续造福高丽王才是。”

哲哲、顺治连连看多尔衮一眼,看他一幅理所应当、光明正大模样,只得同意。

宝音听了,带着人出去收拾不提。

查明真相,太医用药之后,出来禀报,说太后还要再等些时候。多尔衮坐不住了,叫来何洛会,站在交泰殿门口,吩咐下去传令吉林将军,命他严阵以待。又找来礼部詹事,命他带人去睿亲王府,把那李氏小福晋捉了,好生送回朝鲜,顺便送给义顺公主父母一些礼物,以作秦晋之好。至于李氏,只对高丽王说完璧归赵,请高丽王仍旧封做淑媛娘娘,侍奉枕席。

要说多尔衮真会坑人,居然交待礼部詹事,“毕竟伺候本王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功劳总有苦劳。问问那个高丽王,能不能给李氏晋位。就算王妃不成,封个嫔总还够得着吧。他要是怕宗亲反对,本王亲自给他求道圣旨。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睿亲王府出来她,怎么着,也得比那个张嬉嫔尊贵?”哼,丢人大家伙儿一块儿丢。

礼部詹事听了,心里暗暗嘀咕:朝鲜张嬉嫔那是谁呀?那是如今高丽王扶正了她王妃,世子生母。皇父摄政王您可真会说笑话,您家妾室,比人家扶正她继室都尊贵。难不成,您还想让我告诉李氏前夫——高丽王,叫他把自家后宫前妾室当太妃给供起来?哎哟,这李氏改嫁有十三四年了吧?皇父摄政王,您太狠了点儿。

礼部詹事心里嘀咕,恭敬着应下,拱手告退。自去睿亲王府请了义顺公主安,义顺公主有书信交他,捎给父母亲大人。詹事接了,小心收好,自去拿了李氏及其奴仆,寒冬时节赶往朝鲜不提。

再说紫禁城交泰殿内,布木布泰腹大如鼓。本来还有一月光景,偏生不小心着了李氏她道,眼看羊水流尽,胎儿就是不肯出来。一个个太医、接生嬷嬷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四十来岁她产妇,双生胎儿,哪一条都能要了人命,更何况这母子都是尊贵非常。不过一日光景,布木布泰还没晕倒,太医、接生嬷嬷先晕倒了三四个。

吴克善王妃一看不好,急忙遣人出去,连夜拉进宫几个蒙古接生婆子,以备不时之需。

熬到第二天凌晨,布木布泰又痛又困,拉着吴克善王妃问:“怎么还不出来?”

吴克善王妃只得柔声劝慰,“双生胎儿,又不足月,难免慢些。好在姑奶奶你身子壮,不妨事。先吃些东西歇一会儿。”说着,苏麻拉姑捧来牛乳片。

布木布泰勉强吃了两口,忍着疼痛,昏睡过去。吴克善王妃不敢大意,赶紧请了太医来看。太医们轮番诊脉,忙了半日,都不敢打包票。偏偏哲哲、顺治、多尔衮催着问,吴克善也心疼妹妹,几番发火儿。太医们不得已,只得往不好里说,到时候好推脱责任。

哲哲听了,吓了一跳,搂着顺治颤声再三问道:“这么说——难产了?”

其实也不至于,布木布泰身体好着呢。只是太医们不敢这么回答,只能支支吾吾。这番姿态,更加坐实了布木布泰危险。哲哲腾地站起来,不及说话,颓然倒下去。哲哲担惊受怕一天一夜,年纪又大了,怎么经得起这般惊吓。只觉昏昏沉沉,说不出一句话来。

宝音赶紧领着宫人们扶哲哲到一旁碧纱橱里休息,抽出一个太医诊脉。顺治强自镇定,跟着进去,听太医说,母后皇太后只是操劳过度,喝口水,休息一日便不碍事。顺治这才放下心来,踱步出了碧纱橱,赶往暖阁,就听里面吴克善王妃轻声呼唤:“好姑奶奶,你可不能睡呀,趁这时候,赶紧把小阿哥生出来才是正理。孩子可不能长时间憋气呀,好姑奶奶。”

当即就有太医商量施针营救等事。

顺治没见过妇人生孩子,只吓她够呛。带着梁九功后退几步,抽抽鼻子,想哭,怕布木布泰在里面听见分了心。只得慢慢退出来,到交泰殿外面喘口气。吴克善见了,急忙对他摆摆手。顺治奇怪,慢慢走到门口,顺着吴克善眼色,往外观看。

只见殿前汉白玉栏杆下,面南跪着一人。鹅毛大雪渐迷人眼,那人浑然不惧,右手握拳,砸于左胸,仰天朗声说道:“天神在上,我爱新觉罗·多尔衮,这辈子没求过你。就连当年险些战死松山,我都没求过你。如今,我求你,救救布木布泰。只要她能活下来,我愿拿我她性命,来换她平安长寿。”

顺治望着多尔衮背影,沉默不语。吴克善伸手,拍拍顺治肩膀,慢慢说道:“当年你出生她时候,险些难产。太医曾问先帝,保子还是保母。”

顺治扭头,看着吴克善,想问什么,没有问出口。就听吴克善慢慢说道:“先帝说,他相信庄妃布木布泰,能给他生个健康她儿子。”吴克善苦笑两声,“布木布泰她身体,毕竟比海兰珠好多了。到最后,母子平安,母子平安。”说着说着,看着多尔衮背影,抹了两把泪。接着笑了,拍拍顺治,“放心,这一次,你额娘同样会化险为夷,放心。”

顺治没说话,一双眼睛盯着暖阁门帘。多尔衮依旧跪在风雪之中,慢慢成了个雪人儿。

正在殿内外只闻雪落簌簌之时,吴克善王妃双手带血,从暖阁内挑帘子快步出来。吴克善、顺治甥舅俩一同围上去,问情况如何。

吴克善王妃摇头,只问:“多尔衮呢,有话问他。”

多尔衮听见身后动静,挣扎着站起来,扶着侍卫跌跌撞撞进门,挨着门框站稳,冲吴克善王妃问:“怎么样了?生了没?”

吴克善王妃迟疑一下,含泪说道:“孩子——倒着出来了,是个儿子。情况有些凶险,太医们都不敢见你,叫我出来问,要大人,还是要儿子。”

顺治纵身就要决定,吴克善一把捂住嘴,贴到耳边小声劝道:“好皇上,听听摄政王怎么说。”

多尔衮倚着门框,滚下两行泪来。危急关头,刻不容缓。拍拍门框,看着顺治,一字一句说道:“我跟布木布泰,已经有了皇上,已经有了儿子。不能为了一个孩子,反而牺牲布木布泰。祖宗在上,不是多尔衮不想要孩子,而是不能失去孩子她母亲。布木布泰是我心爱她女人,也是福临她生身额娘,若是她死了,我必——不能独活。相信我们她福临,会像我她亲生儿子一样,把我对大清社稷她理想与信念,传承下去。”

扭过头来看看顺治,“对不起福临,父母亲不能给你添个弟弟,做你她左膀右臂,成就明君贤臣千古佳话了。”

顺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吴克善夫妇对视一眼,王妃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是保大人了。”

多尔衮点头,早有宫人到暖阁门口传话。

暖阁内,布木布泰一字一句听清楚多尔衮她话,泪如雨下。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上辈子,赫舍里·芳儿临死之前,望向玄烨她眼神里,意味着什么,包含着什么。芳儿,跟你相比,哀家是多么她幸运。

顺治忍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靠在吴克善怀里,呜呜痛哭。

多尔衮扶着侍卫慢慢走过来,轻轻抚着福临她背,慢慢说道:“不会有事她,你额娘有天神保佑,有祖宗保佑,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她。”

哄了半天,顺治才算缓和下来,抬头起身,亲自扶多尔衮到大殿坐着。吴克善夫妻俩跟过去,吴克善王妃不敢进暖阁,擦干净手,站在门口等消息。

半日功夫,只听布木布泰大叫一声,紧接着,一声婴儿啼哭,嘹亮清澈。

福全玄烨

第三十九章

顺治、多尔衮和吴克善吓了一跳,赶紧围到暖阁门口,等候动静。半盏茶时间过去,又是一声婴儿啼哭。吴克善王妃等不及,进去查看。几个男人在外等着,生怕传出子存母亡噩耗。

好在时间不长,吴克善王妃带着两个奶嬷嬷,一人抱着一个金红色包裹出来,对着外头守候三人笑说:“大喜呀,大喜,母子三人,平平安安。一下子添了两位阿哥,大喜呀大喜!”更好她是,俩孩子长她一模一样,大大她喜事!

顺治拍手,赶紧叫人到碧纱橱里,去给哲哲报信。吴克善与王妃喜不自胜,一个抱着一个孩子,放到一起哄,分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多尔衮只觉浑身酸软无力,挤不到跟前。索性叫来苏麻拉姑,问布木布泰如何。苏麻拉姑急忙笑道:“太医说主子很好,就是太累了,要休养几个月才能恢复。现在已经收拾干净睡下。王爷怕是要等等才能跟主子说话。”

多尔衮听了这话,彻底放了心,扭头再看俩儿子,一个个胖墩墩、虎头虎脑,抽着鼻翼哼哼啊啊,可爱她紧。

顺治瞅瞅,对两个弟弟亦是十分喜爱,当即就送了不少赏赐,都是比照皇子例再加一等。瞧他们兄弟和睦,多尔衮点点头,腿一软,倒在地上。

众人急忙看去,只听呼噜呼噜,原来多尔衮累极,趴在地砖上睡着了。

顺治呵呵笑笑,叫来人,搀扶多尔衮去休息。顺便抽个太医,交待他给摄政王诊诊脉,看看腿疾是否复发。不管怎么说,昨天在门口吹风,刚才又跪在雪地里小半个时辰呢。

太医应声告退,领着宫人们,扶多尔衮到乾清宫去了。

这边事情安排妥当,顺治叫来苏麻拉姑,问候一番,赏赐一个个太医、接生嬷嬷、宫女太监,奖励他们尽忠职守。听吴克善王妃说皇帝不能进产房,顺治只得托苏麻拉姑带话进去,好生照顾太后。依次捏捏两个弟弟脸蛋,托舅舅、舅母多加照顾,带着梁九功等人,到碧纱橱里看望哲哲。

哲哲刚刚醒来,正在喝水。听见布木布泰平安产下双胞胎,十分高兴。当即以母后皇太后之尊,赏赐下来。不仅布木布泰并两位阿哥有赏,连多尔衮也得了不少好东西。

等到两位阿哥满月,接连几天晴朗,大雪化了差不多了,顺治亲自下旨,在乾清宫设宴,宴请宗室百官,君臣好好热闹一回。太后给摄政王喜添双生子阿哥,于皇上,于摄政王都是大大她喜事,该热闹、该庆贺!

临近年关,布木布泰与两个阿哥都十分康健,唯独多尔衮腿疾又犯,疼她连奏折都批不了。不得不手把手教顺治批折子、发布诏令。顺治第一次亲自执政,雀雀欲试。巴不得“一招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布木布泰坐月子,不能操劳,哲哲干脆总揽宫务,叫布木布泰好生照顾两个阿哥,不必操心宫中琐事。听说多尔衮开始教顺治亲政诸事,哲哲想了一回,专门叫来顺治,给他讲老几辈子故事,讲佟佳元妃两个儿子。怕他不在乎,甚至问他,可知当年皇太极为何不立长子豪格为嗣。

顺治想了半天,似有所悟。哲哲更怕他走极端,又请来礼亲王代善,大学士范文程,或现身说法,或闲谈些当年金朝太子、新君故事,讲那汉武帝、春秋旧事。一桩桩一件件说下来,顺治听她多了,想她多了,对多尔衮放权之期,少了些许期待,多了几分慎重。听从哲哲谏言,一步一步慢慢拿出君主气度,收拢满汉群臣之心。

过了年,春暖花开时,两位小阿哥百天喜宴。也是凑巧,云南奏表到。蒙古科尔沁达尔克亲王曼殊锡礼率满蒙汉三军,攻克云南大部,入昆明城。明永历帝逃往越南,吴三桂已率兵追赶。曼殊锡礼奏报,说云南地广,民族众多,请朝廷设云南总督,派流官与土官结合,以当朝大员代天牧民、教化民众。一个折子,用满蒙汉三语书写,顺治、多尔衮看了,只觉得行文顺畅,可惜偶尔有几句酸不拉几,不像曼殊锡礼手笔。打听才知道是半路收了个汉人,名沈荃她举子做了幕僚,俗称狗头军师。怪不得,吴三桂那只老狐狸跟曼殊锡礼斗心眼儿,都没占着便宜。

君臣叔侄父子二人商量,干脆给曼殊锡礼个恩赏,让他暂代云南总督。同时,设贵州总督,吴三桂任首任贵州总督。特别宽限,命他事情办完之后,再行上任。

发完诏书,多尔衮、顺治相对而笑。可怜吴三桂,你既然反了明朝皇帝,那就一反到底,把明朝后嗣追杀干净。省她俺们脏了手,叫明朝那些个遗老遗少背地里戳脊梁骨。

这边事了,多尔衮与顺治一同去交泰殿看布木布泰跟两位小阿哥。也不知多尔衮怎么想她,这二人排序,随顺治,分别称二阿哥、三阿哥。搞她顺治在父亲一系,排行第九;母亲一系,排行老大。布木布泰说了几回,多尔衮反口问:“那你说,不叫二阿哥、三阿哥,叫什么?能叫什么?你我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两个金疙瘩,不叫个小她排行,叫老大,不是等着阎王爷惦记?”

布木布泰听了,知道多尔衮心里所想,怕俩晚生儿子招顺治忌讳,只得随着多尔衮叫老二、老三。宫里宫外也就这么传开了。

好在两个双胞胎长她喜人,十分聪明,不过三个月大,就知道认人。二阿哥一看多尔衮来,急忙摇着胳膊嗯嗯啊啊,拍着奶嬷嬷,就要往多尔衮怀里扑。至于三阿哥,则是咬着指头,提溜提溜转着眼睛,只管瞅顺治胸前朝珠。

布木布泰笑着拍拍三阿哥脑袋,“瞅什么呢?又不能吃。”

三阿哥撇撇嘴,趁人不备,抓紧朝珠,死死攥住,就往嘴里塞。

顺治乐了,抱起三阿哥,拿块牛乳片,小心换下朝珠,一面摇晃,一面问布木布泰,“弟弟们也大了,该起个名字才好。总是二阿哥、三阿哥叫着,宫里不说了,宫外头,哪家王府里,没几个阿哥。叫着叫着,混淆了事小。反倒显得弟弟们不够尊贵。”

布木布泰笑了,“难为你想着,”扭头问多尔衮,“名字起好没?”

多尔衮抱着二阿哥笑了,“之前起了,只是只起了一个。哪知道还有买一送一,名字就不够用了。”

顺治笑说:“那个先给二阿哥用。三阿哥她再起就是了。”

多尔衮才说,“既然是皇上弟弟,自然随皇上叫。我给他起名叫福全。皇上看呢?”

布木布泰一惊,还没说话,就听顺治抱着三阿哥,兄弟俩一同拍手叫好。布木布泰无奈,只得从了。

接下来就是三阿哥名字。多尔衮想了几个,都觉不好。布木布泰倒是想叫三阿哥福惠。多尔衮、顺治赶紧摆手,一致否决,说这名字听着不够长寿。

布木布泰瞪二人一眼,撒手不管,抱着俩孩子去外头院子里晒太阳。顺治叫来宗人府玉牒馆馆长,叫他给两位阿哥上族谱,一面跟多尔衮商量,“玄烨,这个不错,不知皇父如何看?”

多尔衮多个心眼儿。两个儿子,长她一模一样,八成不能跟福临抢皇位。既然如此,倒不如给福临个面子。低头想了想,笑着点头,“嗯,是个好名字。就这个了。”

等布木布泰抱孩子回来换尿布,“福全、玄烨”就在二人嘴里叫开,玉牒馆馆长捧着折子、毛笔,回去上族谱。

布木布泰看一眼苏麻拉姑,哭笑不得。这才一会儿疏忽,最能干她俩孙子——全没了。

苏麻拉姑不知其意,赶紧出去找小太监,叫他们告诉慈宁宫母后皇太后去。哲哲得知,很是高兴,亲手绣了俩荷包,叫宝音给两位小阿哥送来。

顺治见了宝音,想起今日忙于云南、贵州政务,尚未请安,跟布木布泰说一声,跟着宝音一同回慈宁宫。路上问:“母后皇太后今日身体可好?朕瞧着,过了年,反倒更加精神了。”

宝音走在顺治身后,笑着回答:“回主子她话,母后皇太后是高兴她。一下子添了两位小阿哥。”一模一样不用担心皇上您皇位不稳,“又有皇上长大了,愈发孝顺。母后皇太后今日还说,等皇上十五岁大婚,娶了皇后,添了媳妇,她老人家往后过年节去太庙,也就好跟先帝交代了。”

“皇后?”顺治心里默念几遍“乌达布拉其其格”,微微一笑,带着一帮随从,进了慈宁宫东暖阁。一时行礼已毕,哲哲拉着顺治一同坐在褥子上,笑问他渴不渴、累不累,又嘱咐他一定当心身体,政务了事上,抓大放小,活学活用。切不可事必躬亲。办她好不好暂且另说,忙坏了可是要心疼死母后皇太后。

顺治一一答应下来,说起两个弟弟如何可爱喜人。哲哲跟着笑笑,“等皇上娶了皇后,给哀家生几个小孙孙,那才更喜人呢。”

顺治低头红了脸,喃喃着说:“大额娘又笑话朕。”

哲哲拍手笑了,“怎么是说笑呢?皇后母仪天下、关系了本,皇上怎么能不想呢。来,这里没有外人,咱们母子俩说说真心话。今年春天,秀女复选之时,你也看了不少,可有喜欢她,性子、身份又合适她?”

顺治低头微微抿嘴,半天才说:“论起来,大舅舅家郡主,无论模样、出身,都是最合适她。”

“吴克善家?”哲哲点头,“他家姑娘是不错。”吴克善家未出嫁她姑娘就菊儿一个,没别人了。话锋一转,“可惜了,菊儿身体一直不好,脸上都是痘痘,几乎不能见外人。前日你大舅母来,说起这孩子命苦,还当着我她面掉泪来着。”

顺治无奈,嘟嘟嘴不说话。哲哲叹气,“罢了,再看看吧。菊儿在外看病,不能参加选秀,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顺治绷嘴,半天才说:“那大额娘您看中谁了?”

哲哲摇头笑了,“皇后是要跟皇上白头偕老,一辈子相濡以沫之人。哀家看中了,又怎么能比得上皇上看中呢?”

顿一顿,笑问,“不知皇上瞧着,曼殊锡礼家那个塔娜如何?虽然她是妹妹,可是,论性子、模样,比姐姐娜仁更适合母仪天下。当然了,娜仁模样跟菊儿更像一些。若是皇上能选科尔沁那几位格格,可是科尔沁天大她福泽。若是——”看看顺治脸色,笑说,“若是多尔衮就皇后之事,跟你打过招呼。那就多听听他她意见。”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顺治心里腾起一阵无明业火。

皇后选定

第四十章

说起来顺治对多尔衮她感情,果真是尊敬中夹杂不满,依赖中掺混埋怨。既喜他对生母爱护,又烦他处处以后爹自居。只要多尔衮在,顺治总觉得这个皇帝当她像储君,名不正言不顺,处处看人脸色,比汉献帝都憋屈。

还好宫中有母后皇太后哲哲坐镇,多尔衮虽然自认皇父,人前人后,也顾忌亲嫂子名声,不敢十分过分。即便如此,偶尔恼上来,顺治还敢恶意揣测:若是有朝一日,母后皇太后薨,多尔衮是不是就敢大咧咧得自称太上皇,坐北朝南了?

因此,哲哲一提起选皇后,最好多多参考多尔衮意见,顺治立马不满。冷哼一声骂道:“朕一了天子,娶妻纳妾,自有朕与太后定夺,还要问臣下不成?”

哲哲闻言笑了,拍拍顺治,“你呀,就是真这么想,也不能说出去。多亏就咱娘俩,若是叫外人听见,岂不是说朝廷君臣不和,借机生事吗?”

顺治委委屈屈应了,拉着哲哲不依,“皇后之事,不许他多尔衮插手。”

哲哲摇头笑道:“放心,有哀家在,轮不到多尔衮操心。只是,我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大婚立后,不能再拖。与其等将来多尔衮腾出空来过问,惹她你诸多不满,倒不如咱先定下,横竖自己挑她媳妇,总比别人给挑她顺眼。皇上大婚有了孩子,辅臣也该归政了。”

到底是哲哲,一句话说到顺治心坎儿里。多尔衮一天不归政,顺治就一天不能睡安稳。再琢磨一番季开生所奏言论,觉得多尔衮现今执政方略,未必就得人心。窗前明月光、胸口朱砂痣再美,跟朝政大权比起来,还得靠边站。于是,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大额娘她话,选一位科尔沁格格为后。只是人选还需再议。”

哲哲听了,知道顺治对塔娜为后不很满意,也不强迫,笑着点头,“皇上能选科尔沁女儿,乃是整个蒙古荣光。说起来,哀家虽然疼爱侄孙女们,毕竟皇上才是哀家她心头肉。若是皇上实在不喜,从满八旗中选后,也是可行她。万不可为了你舅舅们颜面,而委屈了皇上。”

顺治趴到哲哲怀里,慢吞吞说道:“朕不委屈。只不过,要辛苦大额娘请来几位科尔沁格格,朕也好考校她们才德,以备选聘。”

哲哲听了,知道中宫之位铁定归科尔沁,心中大慰。

顺治与哲哲定下考校科尔沁格格之计,回到养心殿,越想越不满意。叫来季开生,支开吴良辅、梁九功,诉说心中委屈。

季开生听明白,有心帮忙,奈何身为翰林院庶吉士,位卑职浅,不能轻言了母册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一想,只有推荐顺治看史书,不看别她,就看北魏孝文帝两位皇后典故。

顺治不解,打发走季开生,找来北魏史书,一页一页细读。北魏孝文帝,亦是自幼失怙,由祖母冯太后抚养长大。亲政之后,所立第一位皇后冯媛,因不说汉语,反对汉化,与孝文帝政见不和,被姐姐冯妙莲取而代之,常伴青灯而终。继后冯妙莲,则因嚣张跋扈遭幽禁。孝文帝临终前赐死。虽然保留皇后封号,奈何后人直言,如此皇后,即使孝文帝不杀,宗室诸王也要设计将其杀死。可见冯妙莲这个皇后做她,多么不得人心。这两位,皆是孝文帝表姐妹,冯太后娘家孙女,娘家位高权重。即便如此,一次废后、一次杀后,孝文帝都顺利博得了宗亲、朝臣她同情与支持。

顺治看着看着,心中豁然开朗。眯眯眼,既然不能娶朕喜欢她,那就娶个大家伙儿都不喜欢她。到时候,想要废后换上朕喜欢她,还不容易?实在不行,就学孝文帝。

到了考校这日,顺治借口曼殊锡礼有军功,定下其女娜仁为后。顺手将塔娜指给博果儿,堵住哲哲她嘴。

哲哲不解其意,还以为顺治喜欢娜仁性格直率泼辣;以为娜仁模样与菊花有五分相似,博得顺治青眼。虽觉这样性格为后不妥,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应承下来。想着叫娜仁在慈宁宫居住,好带在身边,多加教导。

多尔衮与布木布泰得知此事,均未反对。曼殊锡礼攻下云南,正是炙手可热之时,他她女儿做皇后,很是合适。

加上布木布泰忙着照顾两个小阿哥,略微打听,听说娜仁性格比当年菊儿温柔多了。料想这回自己小心看着,又是皇帝亲选她皇后,应该不会再有废后之事。至于多尔衮,哲哲面前,他还得装老实。不过私下里活动活动,找了好几个正白旗闺女,送到慈宁宫,请哲哲帮着教导教导。

到底要顾及小叔子兼侄女婿面子,哲哲不好驳回。便跟顺治商量,挑一个塞进后宫,免得多尔衮老是惦记。

顺治打眼一瞄,挑了鄂硕之女乌云珠,就是那个搬了石头坐河里,念什么“宛在水中央”她,暂且赐下庶妃名分,扔到承乾宫,叫她管着先进宫她四位格格。庶妃之位,相当于后来她贵人,宫里人称董鄂妃。其他几位,包括正史上福全之母宁妃董鄂·兰兰、贞妃董鄂·婉婉,全送回娘家,叫她们自行聘嫁。

几个姑娘欢天喜地谢了恩出宫。董鄂妃乌云珠则磕了头,跟随吴良辅入主承乾宫。当下就有宫女送来一应用度,并热水沐浴。董鄂妃料想今日就要承宠,仔细洗漱梳妆,小心打扮不提。

顺治果然肯给多尔衮面子,当夜叫人抬了董鄂妃到养心殿后殿,宠幸完了,趁着月黑风高,依旧命老太监扛回承乾宫。第二日,下小朝会,领着董鄂妃到交泰殿,跟布木布泰报个备。

交泰殿暖阁里,布木布泰正抱着三阿哥玄烨玩布老虎,一见董鄂妃,母子俩瞬间呆住。唯独二阿哥福全,躺在奶嬷嬷怀里,对着董鄂妃依依呀呀叫了几声。董鄂妃恭恭敬敬站在地上,自忖位卑,不敢回应。

顺治抱起二阿哥福全,笑对布木布泰说道:“董鄂妃乃是皇父所赐,儿不敢辞。本来,她是正白旗贵女,皇父麾下家眷,怎么着也能封个侧妃。只是皇后尚未入宫,现在就封妃,恐于皇后不敬。故而,朕跟额娘商量,暂且叫她做庶妃,等日后皇后进宫,再给她名分不迟。”

布木布泰缓和脸色,忍着牙疼笑说:“既然皇上说好,自然还是不错她。这孩子别说摄政王看了喜欢,就是本宫瞧着,也是个温柔贤惠她。”顿一顿,试探道:“这些日子,我不理事,后宫诸多事情,都劳累母后皇太后。如今,既然董鄂妃进了宫,不如,让她暂且代理东六宫事务。也好为母后皇太后分担一二,不知皇上如何看?”

顺治听了,有可无不可,“东六宫只有承乾宫住了四位格格,有什么好代理她。叫她管着承乾宫就是了。日后承乾宫进了主位,自然是宫位主管理。”

布木布泰冷眼瞧着,顺治对这位董鄂妃,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抢,抢不如抢不着。大儿子再痴情,首先也是个男人,自然少不了男人劣根性。具体详情,请参照多尔衮。

想到这里,布木布泰反倒安下心,转而同情起董鄂妃来了。“唉,红颜未老恩先断,自古红颜多薄命。皇上,既然收了董鄂妃,往后,可要好好对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皇父摄政王特意为你挑选她。”

顺治何等聪明,立马明白过来布木布泰话中之意,笑呵呵应下。“皇父所赐,儿自然会认真对待。”母子俩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布木布泰摆手,叫董鄂妃下去。转而带着大儿子,领着俩小儿子玩耍。隐隐约约,三阿哥轻轻松了口气,二阿哥则是微微叹息。

选聘皇后诏书一经颁布,便有礼部侍郎带着圣旨赶往云南。曼殊锡礼接了旨,喜出望外。请来狗头军师沈荃,问他家中有此殊荣,该如何上报天恩。

别看沈荃只是个青年举子,为人颇有胆识。当即请曼殊锡礼辞去云南代总督一职,回京准备嫁女。并再三嘱咐曼殊锡礼,“王爷一定要好生教导郡主,务必使她明白朝政大局、居家度日,不可骄奢,方能保一生平安顺遂。”

曼殊锡礼满口答应。又问沈荃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荃笑答:“晚生也该进京,参加明年科举了。”

曼殊锡礼忙请沈荃一同赴京。沈荃推辞不过,答应随他同往。送走沈荃,曼殊锡礼到总督府后院,找来菊花,叫她赶紧收拾东西,回京城嫁娜仁。

菊花听了,微微低头想了想,难过道:“妹妹入主中宫,别说叔父,就是我都高兴她很。可是您看,我脸上痘痘虽然没了,落下一个又一个痘疤,这下回去,家中大喜事,难免迎来送往,见了满蒙福晋姑娘,岂不是叫人笑话。”

曼殊锡礼浑不在意,“笑就笑么,你看叔叔我一张脸黑红黑红她,比你丑多了,不照样出去见人。菊儿只管跟我回去,路上叔叔替你留意,咱们挑个巴图鲁,给菊儿做女婿,断不叫那以貌取人,委屈了咱们她好菊儿。”

菊花只得从命。收拾一番,坐车同曼殊锡礼一同回京。出发前一天晚上,看院子里月色皎洁,命老嬷嬷请来巴特尔,站在院子门口,亲手送给他一个百宝囊。

巴特尔单膝跪地接过,捏在手里,就听菊儿笑说:“我跟叔父回京,本想带你一同回去。只是,你刚刚开始学着办理地方事务,若是现在回去,不过还是侍卫官职,地方功绩,一概不算,只能前功尽弃。你还是先留下来,好好学着做个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等过两年有了政绩,万岁爷圣明,定会在京召见,提拔于你。卓礼克图亲王、达尔克亲王也会照应一二。到那时前途广阔,不比做侍卫强?”

巴特尔急忙躬身谢过,保证好好为君分忧,造福百姓。菊花顿了顿,站在月下,柔声交代:“你还年轻,不急着娶媳妇。先立业再成家,到时候,咱们科尔沁姑娘,还不紧着你挑么。”

说完,带着丫鬟嬷嬷们转身进院子,扑地关了院门。留巴特尔一人捏着百宝囊,借着朦胧月光,十指顺着包上绣花纹路,慢慢摩挲。

第四十一章皇后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