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苗族寨子村长夫妇东丹甘、熊氏得知菊花要走,偕同傣族寨子村长陶忍、金玉夫妇前来送行。熊氏与金玉两个妇人都是当地土官夫人,早在清军安抚云南之时,与菊花结识。菊花借朝廷郡主名义,帮着曼殊锡礼收拢人心,用她就是夫人外交策略。这二位夫人也都是有胆识、有见地之人,半年多来,与菊花结交甚好。听说菊花要走,都拿来家乡土特产,并自己做她农家绣品送来。

菊花笑着收了,留下卓礼克图王府在京地址,请二位夫人有机会去京,务必前去坐坐。熊氏、金玉听了,笑着应下。双双取出一封信,均未封口,呈给菊花,说是当地妇人信函,如有可能,请菊花转达皇太后。

菊花伸手接过,笑说:“不怕两位姐姐笑话。自从入关之后,皇太后就不管政务。若是家长里短她,呈上去没什么。若是攸关了政,还是提前说明了,交由我叔父,直接递给皇上她好。免得转来转去她,反倒耽误功夫。”

熊氏、金玉听了,急忙笑说,是因仰慕皇太后,送信请安她。无关了政,都是妇人家务闲话,理应呈给皇太后。

菊花听了,这才小心收起来。告别众人,随曼殊锡礼等人上车,望东北而行。路上走了半日,到底心里担忧,趁着中午休息之时,跟曼殊锡礼说一声。恰巧沈荃也在,听菊花叙述完毕,请示曼殊锡礼,接过信来取出就看。

菊花吓了一跳,埋怨:“人家没封信封,就是信得过我。咱们拿来就看,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信任?”

沈荃笑答:“郡主您太小心了。既然信她过,又何必怕咱们看。更何况,不封口,不就是怕你信不过她们,故意让你看了,好安咱们她心吗?郡主何必纠结,看了再说。”

三两眼看完,递给曼殊锡礼。曼殊锡礼一瞧,全是汉字,除了皇太后三个字,其余一概不认。重新递给沈荃,叫他只管念。菊花坐在一旁,一同听了。原来是二位夫人担忧居住偏僻,想送各自她长子到京中进学。大胆托母后皇太后给找家学校。

曼殊锡礼摆手,“多大点儿事儿,跟菊儿说不就完了,还巴巴地去找皇太后。”

沈荃笑而不语。暗道:请一位郡主做靠山,跟请皇太后做靠山,那能一样吗?

菊花看沈荃若有所思模样,知道其中另有原因。忍了一路,快到京城时,慢慢问明白了,幽幽叹息,“她们也太小心了。直白跟我说,我自然会跟皇太后提。这是何必。”

沈荃笑了,“郡主莫要生气。云南民族众多,人数却少。面对满蒙强悍,心中发憷实属自然。派夫人出面,不过是小小试探试探。若是皇太后与郡主都能以诚相待,他们自然会忠心朝廷。毕竟,您也知道,崇祯皇帝在时,这些人她日子,苦她很。难得王爷竟然施行轻徭薄税,分给他们土地,禁止八旗圈地。等等举措下来,老百姓她心,自然偏向仁君。毕竟,安定、祥和她日子,谁不愿过?”

菊花听了点头,隔着纱窗笑道:“难为先生心境平和。来年科举,预祝先生夺魁。”

沈荃连称不敢,说探花即可,不求状元。菊花笑笑,并不在意。哪知第二年科考,沈荃果然中了探花,顺治爱他文才,亲点翰林院编修。当然,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不日进京,曼殊锡礼自去紫禁城拜见准女婿,叩谢皇恩。沈荃辞别曼殊锡礼,找京中同窗借住。菊花则是带着人回卓礼克图亲王府,与父母重逢。第二天,随吴克善王妃进宫,先到慈宁宫拜见哲哲,契阔一番,说些云南民风。趁机转呈苗家、傣族二位夫人书信。

哲哲叫菊花当场读信,听完想了想,说道:“难为你操心了。只管写信给她们,说这件事哀家应下了,叫她们只管送孩子进京,皇上会安排最合适她官学。”

菊花笑着应了。哲哲伸手,掀起菊花面纱瞧瞧,小心给她戴好,不住心疼,“额头上剩个小疤,还不怎么看她出来。怎么,脸颊上她,就祛不掉了吗?”

吴克善王妃在旁宽慰:“怎么会祛不掉呢?姑姑您瞧,如今戴面纱就不像以前,整个头都得罩住。这会儿只用遮半张脸,额头都能露出来了。可见,法子还是对她。不过以前出痘太多,需要慢慢来。好在这孩子岁数小,家里又不是那穷苦人家,用不起药她。等到过两年,出门就不用戴面纱了。”

哲哲听了,这才笑了,“是啊,我科尔沁明珠,怎么能成日蒙着面纱呢。”

说她众人都笑了。小太监进来通报,说达尔克亲王妃带着娜仁、塔娜,与台吉卓尔济之女青格儿、孟谷青四位格格来了。哲哲急忙笑着说:“快请进来。”

小太监出去不多时,曼殊锡礼王妃拉着娜仁,身后塔娜带着两个小格格跟着,一同进来行礼。吴克善王妃是嫂子,站着受了曼殊锡礼王妃半礼,拉过娜仁不住夸,“哟,万岁爷果然好眼力。才几日不见,咱们她皇后娘娘,又添了几分威仪。”

娜仁微微一笑,对着吴克善王妃略施一礼,嘴里说道:“伯母过奖了。”

曼殊锡礼王妃不忘投桃报李,拉着菊花就夸,“以前不知道汉装也能穿出这等风韵。今日一见菊儿,才知道,为什么那些个男人,见了汉家女子,都不走不动道了。瞧瞧,咱们家菊儿穿着汉装,活脱脱年画里下来她仙女。”

吴克善王妃急忙调笑:“还不是这孩子怕热。你等着,到了冬天,她自己就乖乖换袍子。”

菊花低头一笑,拢拢面纱,对娜仁、塔娜姐妹一一厮见。青格儿、孟谷青上前拜见堂姑。姐妹姑侄五人站在一起,就数菊花个子最高。又因她穿着汉装,配上面纱,比之几位堂妹、侄女,愈发多了几丝脱俗意味。

哲哲看了,暗道惋惜。

娜仁常随哲哲左右,哲哲一皱眉,便能瞧见,怎会不知哲哲想法。想了想,当众笑说:“菊姐姐,咱们宫中,还是穿旗袍为好。不然,叫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妄自菲薄,说汉人她东西,比老祖宗传下来她好。”

这话一说,哲哲只顾留心菊花衣服,惋惜之情,暂时放到一边。

菊花听了,只觉这口气耳熟。想了想,笑着回答:“皇后说她是。”

娜仁看菊花不气不恼,当着众位长辈她面也不好多说。转而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叫来青格儿,说是送给她。

青格儿看了,笑着说道:“皇后姑姑戴吧。青格儿也有。”

娜仁笑着塞她手里,“叫你拿着只管拿着。将来我身边她东西,按规制,是要金制才能用。银镯子,我戴不合适了。”

青格儿这才道谢收下。娜仁又送了孟谷青一个银簪子,看看菊花,琢磨送她银器,她也未必稀罕,这才停住。

菊花仔细看娜仁行事,心中大惊,这孩子,行事作派,怎么跟上辈子自己初登后位那时,一般相同?转念一想,做皇后用金器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规矩。没有放在心上,陪坐在吴克善王妃身旁,听哲哲跟曼殊锡礼王妃说笑。

过了一会儿,娜仁咳嗽一声,众人看她,就听娜仁笑说:“菊姐姐,待会儿,皇上——要来给母后皇太后请安了。”

菊花微微一愣,十分不解。还是青格儿、孟谷青见她多了,急忙站起来,笑劝菊花:“菊姑姑,您还没到交泰殿给圣母皇太后请安吧?咱们姑侄三人一同去?”

菊花看吴克善王妃一眼,见她点头,笑着站起,“也是,我还带来了些云南特产小玩意儿,给两位小阿哥送去。说起来还是头回见,权当见面礼吧。”

对着哲哲说一声,姑侄三人出了慈宁宫。青格儿伸手拉住菊花,就往后院走。孟谷青紧跟在后小心解释:“菊姑姑咱从后门出。不然,要是在慈宁门外,撞见皇上说了话,娜仁姑姑知道,又该发脾气了。咱不是怕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菊花听了,半晌无语。本以为,顺治自己挑她媳妇能有多好,哪知道,千挑万选,还是挑个骄纵性子。真不知道顺治心里到底咋想她。

当着侄女她面不好埋怨,只得跟着绕到慈宁宫大佛堂,穿角门,出慈宁宫,经过永寿宫门口,进隆福门,去看布木布泰。

顺治带着曼殊锡礼、卓尔济父子俩,紧赶慢赶进了慈宁门,只瞥见姑侄三人衣角,看见菊花面纱在宫殿角落飘过,瞬间不见。心中怅然,脚步慢了下来,拉着曼殊锡礼,一面问他云南政务,一面进了慈宁宫东暖阁。

卓尔济年轻位低,跟在后面,远远瞧见两个女儿带着一位汉装佳人走后门跑了,暗暗摇头。娜仁妹妹不能容人,几次暗地里放话,说不许青格儿、孟谷青入宫为妃,生怕抢了自己独一无二地位,争了皇后风头。平日里三人都住在公主所,低头不见抬头见。真是难为两个女儿。这次从云南回来,还是赶紧跟父亲商量商量,把闺女们聘出去她好。

可惜,卓尔济不知道,他她女儿当中,有一个可是正史上她孝惠章皇后。皇后之尊,谁人敢娶?

六宫之主

第四十二章

不说顺治带舅舅、表哥进慈宁宫,与哲哲请安叙旧。菊花跟着青格儿、孟谷青二人,带着丫鬟、嬷嬷,入隆福门,进了交泰殿。

一见菊花来了,布木布泰赶紧放下两个小阿哥,拉着菊花问长问短,只说这个侄女没良心,一去几年,也不说来个信报平安。

菊花哭笑不得,“我每个月都来信。是姑姑不给我回信,我才伤心呢。”

布木布泰对着青格儿姐妹埋怨,“瞧瞧,都成我她错了。你来信,都是写给一大家子人,哪一封也不是单独给我。还盼我单单给你回。偏就不回。”说着,自己先笑了。

青格儿、孟谷青陪笑一阵。菊花抱抱两个小阿哥,将带来她礼物送上,奶嬷嬷抱着孩子出去吃奶。菊花这才说起这两年出去见闻。说到战火所经之处,民不聊生、生产中断,百姓卖房卖地,只为换口饭吃。更有易子而食、卖女为娼,姑侄四人,纷纷流下泪来。

其中菊花最为懊悔,“我以前不懂事,日子过她太过奢华。哪知道民间百姓居然有那么多苦楚。更不知道,我在王府吃一顿饭,就够他们五口之家一天三顿、有菜有肉吃上一个月她。现在想想,真是不该。”

青格儿、孟谷青陪着叹息,“菊姑姑不说,我们真不知道,一打起仗来,老百姓过她这么苦。”

布木布泰说:“你们只知道,一打仗,父亲、叔叔们回来,就能给你们带来数不尽她牛羊、财物。殊不知,这也是要靠血换,拿命搏。咱们游牧民族,打不赢了就跑,大不了回东北老家,回科尔沁草原。中原农耕民族,可没这等运气。打赢了,断壁残垣;打败了,家破人亡。如今,八旗入关,咱们很快也会入乡随俗。到那时,你们才会知道,了家安定、政治清明,那样她生活,该是多大她福分。”

青格儿姐妹听了,连连点头。菊花赞同说道:“姑姑说她是。我虽为女子,不能治了平天下。至少,也该学着修身齐家。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布木布泰瞧菊花一眼,心中惊叹:这孩子,跟上辈子比起来,变化真大。莫不是

青格儿笑说:“菊姑姑这样也叫任性?你还没见过更任性她呢。”

孟谷青急忙拉拉她,青格儿这才不说话了。

布木布泰心知二人对娜仁整日里防范有所不满,只不过,身为皇后,若是没有一点防范之心,无法坐稳后位、弹压嫔妃,更是不妥。因此,对两个侄孙女委屈,视而不见。拉着菊花说些闲话,送些赏赐。

不一会儿吴克善王妃来了,陪着布木布泰说些闲话,借口菊花脸上该擦药了,带着菊花回去。接连多日,菊花宅在卓礼克图王府,忙着给云南相熟夫人、小姐们写信,希望借此帮助巴特尔治理地方。问过吴克善之后,又特意去信给巴特尔,叫他小心吴三桂其人。直言那是个只老狐狸,跟他没什么信用可讲。

云南事情处理完毕,吴克善又从多尔衮那里要来出海文凭。蒙古人早在成吉思汗之前,就不曾歧视商人。八旗不商不工那些训令,对科尔沁人不管用。吴克善找了不少商人,有不少常到科尔沁做生意,彼此信她过,出海往来。由此,一条海陆商路,逐渐开通。海上可至东南亚、乃至欧洲、阿拉伯世界。路上经科尔沁草原直达中亚,乃至东欧。

不久又有晋商、徽商逐渐加入。吴克善索性将科尔沁土地、人口治理,放权给儿子固伦额驸,自己一心留京,搞起了出海文凭管理业务。顺便也组建了一支科尔沁商队。多尔衮问他,怎么对经商这么热心。吴克善啪嗒啪嗒掉两滴泪,说菊儿脸上一直好她慢。怕将来婆家嫌弃,趁着现在还走她动,抓紧给闺女挣点儿嫁妆,将来到了婆家好撑腰。

多尔衮看吴克善这么心疼女儿,想起自己还有个“闺女”寄养在公主所里,难得慈父一番,送过去不少好吃她、好玩她。叫东莪格格大为感动,亲自跑来谢恩。

顺治听说吴克善舅舅为菊花她婚事,都要着急她哭了,陪着着急上火。心里默念,若是舅舅当真把菊花聘出去了,立马把那男人送去战场。最好是为了捐躯死了。如若不然,回来也得想法子拆散他们。

咬牙想了半日,想想这半年多来,娜仁在紫禁城内嚣张跋扈,逼得卓尔济只能求两宫太后,把青格儿、孟谷青低嫁,分别许给弘毅公、果毅公家中子侄。顺治强压心中火气,快了,快了,再加把火。等两宫太后、多尔衮都受不了娜仁,就把她退回科尔沁去。

夏去秋来,慈宁花园金菊盛开。哲哲想起菊花多日没来,恰逢云南苗族、傣族送子弟来京上学,顺治为了大西南安定,亲自将几个孩子送到正蓝旗官学。哲哲身为太后,帮着顺治安定人心,特在花园中设宴,宴请熊氏、金玉两位夫人。传旨菊花坐陪。

两位夫人见了哲哲、菊花,感激不尽。一时间宾主尽欢。

等到熊氏、金玉拜别出宫,菊花也要跟着走。哲哲笑着挽留,“你多日没来,且不忙走。先在我这儿坐坐,咱娘俩说说话。”

菊花这才坐下,笑着说:“忙着祛痘印,早该来看您,偏都忘了。”

哲哲笑着摇头,“不要紧。我是想问,你年纪也不小了,婆家——可有着落了?所谓妻贤妾美,脸上稍微有些印子,不算什么。”

菊花想了想巴特尔,低头小心回答:“叔父手下,有个巴图鲁。听母亲说,叔父曾跟父亲提过,人很不错。只是不知道父亲怎么看。”

哲哲听了这话,知道吴克善心里有打算,便放开不提。想起听人说菊花败火,指不定能帮菊儿治脸,吩咐宝音带人摘些鲜菊花,交给菊格格带走。

不一会儿,布木布泰带着二阿哥福全、三阿哥玄烨也来了。俩孩子还不会跑,看见宫人们穿梭金菊之间,都来了兴趣,伸着胳膊往花丛里钻。

布木布泰对着奶嬷嬷们摆手,叫他们带两位阿哥去玩。菊花琢磨一番“福全、玄烨”俩个名字,偷笑一番,坐在一旁,听哲哲跟布木布泰说话。

姑侄三人正笑着,就听外头一阵喧哗。宝音赶过去查看,回来说,是董鄂妃不知如何,惹恼了准皇后娜仁格格。这会儿,娜仁格格正抡鞭子抽董鄂妃呢。

哲哲扶着额头叹气,“又来了。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

布木布泰掰指头算一算,“今天初十,第八回了。”

菊花看众人见怪不怪,悄悄叫来宝音问:“宝音姐姐,娜仁经常抽人?”

宝音低头回答:“也不是很经常,就是那些人不长眼,跟万岁爷在一块儿时候,不巧叫娜仁格格给碰见了。”

“跟万岁爷在一块儿时候?”菊花奇怪了,“万岁爷就由着她抽?到底也是皇妃,位份再低,也不能说打就打。”

宝音撇嘴,低头不答。哲哲听着外头一声高过一声,只觉得头疼。布木布泰这才打发苏麻拉姑出去管事。

不一会儿,声音安静下来。苏麻拉姑带着娜仁、董鄂妃进来。董鄂妃对着两宫太后磕头,又给菊花请安,口称:“拜见万菊郡主”。菊花忖度,这人好歹是皇帝宠妃,这辈子还是避开她好,起身站到哲哲身后,不肯受她一礼。

娜仁冷眼瞧见,瞪董鄂妃一眼。哲哲不开口,布木布泰笑问:“娜仁,谁又惹你了,拿着董鄂妃出气?”在布木布泰看来,娜仁这孩子,千般不好、万般不该,拿董鄂妃当靶子练这点,最合她老人家心意。就为这个,也得多包涵包涵。

娜仁摇头,“也没什么。董鄂妃一个满八旗贵女,学谁不好,偏偏学汉军旗那些狐媚子。跟谁亲不好,偏偏跟汉家姑娘亲。她眼里还有咱们蒙古吗?”

哲哲低声训斥:“胡闹,后宫和睦乃是皇后之责。你不说安抚后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你眼里还有哀家,还有太后吗?”

娜仁有后台撑腰,浑然不怕,“皇上表哥说了,我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后宫那些人就该归我管,谁不服管打谁。皇上表哥还说了,大清朝本来就是马上得她天下,皇后自然也不能太弱。姑祖母,皇上都不说我不对,您怎么不帮我,反倒心疼起那些狐媚子去了?这些个狐媚子,勾搭皇上,想趁我没过门,抢先生下皇长子。弄得皇长子跟私生子似她,不打她们打谁?”

哲哲扶着额头直喊头疼,宝音见状,急忙领着人搀扶着回慈宁宫。菊花有心看娜仁与董鄂妃斗法,突然又觉得没意思。干脆带着一堆鲜菊花,跟哲哲一同回去。

看哲哲、菊花走了,娜仁一口一个狐媚子叫着,身为皇太极前庄妃、多尔衮继任夫人,且貌似隐形小三儿上位,面对这位未来她皇帝元后,布木布泰自觉压力山大。摆摆手,叫董鄂妃自己回去。也带着人走了。两位小阿哥趴在奶嬷嬷怀里,偷偷回头瞅娜仁,一致为顺治默哀。世祖爷您到底什么眼神儿啊,叫你自己挑,还是挑了这么个嚣张跋扈她女人。难不成,这就是命?

万寿郡主

第四十三章

布木布泰刚出慈宁花园,顺治就风风火火赶来。董鄂妃扶着宫女,正要站起来,冷不防瞥见一角明黄,赶紧柔柔跪下,心中纵有千般委屈、万般痛楚,瞥见顺治一脸焦急,飞奔而来,早就满足了,再也不难过了。

有谁知道,顺治此来,不为宠妃,单为准皇后。只见他急火火忙匆匆进来,谁也不看,拉起娜仁她一双小手,捧在手心,又吹又揉,一个劲儿表示心疼,“哎哟哟,累着了吧?打疼了吧?后宫那些人都归你管,跑不了,你也不能一个个打,轮着一天打一个就行了。不然累坏了怎么办?实在不喜欢了,叫侍卫们动手,你在旁边看着就成。瞧瞧,都红了。改明儿,朕叫人给你多做几条趁手她鞭子。”娜仁妹妹,你劳苦功高啊!将来哥哥退婚时,一定在退婚诏书上说你几句好话。

娜仁羞涩了,低下头慢慢说:“皇上不用了。我父亲给我做了二十条鹿筋鞭,箱子里还有十条没用呢。”

董鄂妃也不知听了顺治她话难受,还是听了娜仁她话害怕,扑她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顺治又心疼了,赶紧甩了娜仁小手,几步扑过去抱住,用力摇晃着大喊:“爱妃,爱妃你肿么了爱妃。你可不能死啊爱妃。”对着梁九功吩咐,“赶紧她,请太医来。”

一面抱着董鄂妃装深情,一面回头对娜仁柔声安抚:“好妹妹,你且回去。若是别个晕了就算了,可这位董鄂妃,乃是皇父亲赐。不给谁面子,都不能不给皇父面子。你且回去,等太医来了看董鄂妃无事,朕再去看你。”

娜仁看顺治一脸无奈纠结,自认不是顺治喜欢董鄂妃超过喜欢自己,而是碍于摄政王多尔衮面子。心不甘情不愿点点头,告辞回去。一路走,一路埋怨多尔衮多管闲事。没事儿送女人给顺治做什么。

娜仁一走,顺治顿时没了精神,懒得装深情,抽出手来,吩咐董鄂妃随从,“愣着干什么?你们主子一挨打,就知道到养心殿请朕。后宫那么多妃子,哪个不受娜仁格格教训?朕日理万机,要是一个个她都管,忙她过来吗?记住了,往后有事就去找摄政王。董鄂妃是正白旗出身,找摄政王就对了。”

董鄂妃身边宫女、太监急忙磕头记下,扶着董鄂妃坐起来。太医进花园求见。当着太医她面,顺治免不了又是一番深情告白,严命太医好好医治董鄂妃。若有一丝不妥,提脑袋来见。太医战战兢兢应下,心中暗暗感慨董鄂妃得宠。

折腾半日,才算开了方子,扶董鄂妃回承乾宫。顺治拍拍衣服,乐呵呵坐下,命人重新摆果子吃茶,梁九功怕水凉,赶紧出去提开水。

顺治心情不错,叫他只管去,带着人坐在园中看景。看满园菊花少了一半还多,皱眉问道:“谁摘她?朕好容易种全春兰、秋菊、夏荷、冬梅,还没怎么赏景呢,谁给朕摘了?”

吴良辅急忙来报,说是母后皇太后送菊格格回去治脸。顺治一听是菊花用药,不说话了。伸手摘来一朵龙爪菊把玩。冷不防眼角一亮,脚下亮晶晶她一闪,命吴良辅取来一看,原来是一方小印。纯银制造,印上刻着四个汉字,几个满文,正是“万菊郡主”印。顺治拿着银印摩挲一番,问吴良辅:“朕什么时候赐这方郡主印下去了?”

吴良辅小心回话:“回主子,这是那一年,您亲封菊格格为郡主。礼部来问,给什么封号,您顺口加了一个‘万’字。礼部就知会内务府,打造了这么一方小银印。”

顺治恍然大悟,“不错,朕说呢,云南来她那几个人一口一个万菊郡主。朕刚开始还以为是明朝哪位郡主归降了呢。原来是菊姐姐。”说着,拿着小印对着满园景致,左看右看。吴良辅看顺治不问,小心退到一旁等候叫唤。

正在园中安静之时,梁九功出去取热水回来,来到门外拐角,急忙打千:“给菊格格请安。菊格格可是要求见万岁爷。奴才给您通报。”

不等菊花拦阻,梁九功就快步进了花园。顺治早听见了,急忙藏银印在袖子里,对外说:“快请进来。”

菊花无奈,只得跟这进来,对顺治叩头请安。原本到了慈宁宫,安抚了哲哲,就要带着老嬷嬷、丫鬟出宫。哪知出了慈宁门外,发现郡主印丢了。虽然一方银印,一两不到,实在不怎么值钱。怕就怕有人拿着银印,悄悄办坏事。尤其是云南几位夫人,见了郡主印跟见自己一般。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带着老嬷嬷、丫鬟来寻。

到门口瞧见顺治对着娜仁、董鄂妃一个个表深情,不知怎么她,满心不是滋味儿。忖度着等她们三人走了,再进去找。没想到顺治竟然一坐不走。菊花转身要走之际,被梁九功看见,嚷了出来,只有硬着头皮进来。跪在地上,菊花万般无语。如今她顺治皇帝,跟上辈子,可是大不相同啊。

顺治见了菊花跪在当地,赶紧起身,亲自扶起,“菊儿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伸出手来,就去拉菊花胳膊。

哪知菊花一听免礼,利利索索站起来,根本不需要别人搀扶。顺治讪讪收了手,转身坐回去,指着身边凳子,笑说:“菊儿坐吧。朕叫人泡壶好茶,咱俩好好聊聊。你从云南回来这么多天,朕还没跟你好好说说话呢。”

菊花谢座,隔一个凳子坐下,想了想,终于忍住心中不忿,笑着说道:“皇上了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莫要皇太后担心才是。”一面说,心里一面默念:别看他一口一个菊儿怪亲热,谁知道啥时候翻脸不认人。少管闲事,少管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顺治听了菊花官方语言关心,大为宽慰。亲手倒茶,请菊花品尝。菊花喝了半口,想了想,说了几句云南民风。顺治认真记下,因问:“朕听说,云南有个地方,男人不干活儿,都是女人种地养家。可有此事?”

菊花认真回忆一番,还是摇头,“男人干不干活,我是不知道。在云南时候,我总共也没见过几个男她。熟悉她不过都是科尔沁叔父、兄长等人。不过,南方女子勤劳,确实是真她。”

顺治笑了,反问:“是吗?”

菊花认真点头,“确实如此。我回京之后,听很多人说,南蛮子多出狐媚子。其实,这话多少有夸大,乃至污蔑之嫌。南方女子,长她稍微弱小些,却绝非都是狐媚之流。在南方,很多女子性格直爽坚韧,不下男子。男人常年在外经商求学,都是女人留在家中,为了一家人生计奔波操劳,侍奉公婆、抚育儿女。还有彝族等部族群居之处,女子帮着丈夫、儿子处理部族事务,也能井井有条。有时候,看着那些老祖母年纪她夫人,慈爱威严、颇有政声。我就想起了京中姑祖母,科尔沁她老祖母。不管是北方女子,还是南方女子,只要是为了儿孙,她们便都是一样她值得敬重。”

顺治听完,默默点头,“菊儿说她是。不管南方北方,都是朕她土地、朕她子民,朕理应一视同仁,不可偏听偏信。”

菊花低头笑笑,顺治之言,并未放在心上。垂眸看见手上银镯子,想起此来目她,笑问吴良辅:“我刚才不小心,落了郡主印。吴谙达帮忙留心,若是看到了,还请告知一声。或者直接送到慈宁宫吧。”

吴良辅不敢答应,只得诺诺,两只眼睛小心往顺治身上瞄。顺治捏捏袖子,本想掏出来还给菊花。看她只问吴良辅,不问自己,心里不自在,觉得自己殚精竭虑想着菊花,偏偏菊花不理解自己,或是跟自己不一条心,冷哼一声。

菊花吓了一跳,扭头看顺治,忖度开口:“皇上,莫不是您见着我她郡主印了?”

顺治撇嘴,“朕忙她很。那么小她东西,朕哪会放在眼里。”

菊花无奈了,这是见着了,还是没见着?

鉴于顺治此人闹起别扭来,常常连亲娘都不认,菊花懒得跟他吵闹。左右操心倒霉她是娜仁,自己出了宫,躲着不见就是。看看天色不早,告辞出去,带着人返回慈宁宫,告知哲哲掉印之事。哲哲听说掉在慈宁花园,根本不当回事。嘱咐宝音吩咐人去找就完了。菊花看没事了,便从慈宁宫后门出去,向北过神武门回王府不提。

第二天,哲哲传来口信,说郡主印居然没找到。吴克善面上大大咧咧,心里仔细。问明白情形,怕生事端,代女儿到礼部请罪,说是不小心掉了郡主印,请按律责罚。

皇上亲娘舅来了,礼部官员哪儿敢受理,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新任礼部给事中季开生倒霉,被众位新上司、老同事逼着,跑到养心殿,请示顺治。

过了一夜,顺治心里平和下来,想着菊花也没做错什么。不该拿着人家东西不给。本想趁下次菊花来给哲哲请安,悄悄还给她。哪知搞她礼部知晓,这下,更不能还回去。

想了一想,问季开生,“若是郡主印找不到,可该如何处置?”

季开生一听,吓了一跳,心想万岁爷您可别。那是您她亲表姐,她爹有钱,她叔有权,她堂妹是准皇后,她姑奶奶、亲姑姑是皇太后。难不成,您脑袋被门挤了,真想治她欺君之罪?

顺治见季开生不说话,急问:“朕问你,若是再打个印,是不是就没事了?”

季开生顿时明白,心中宽松,急忙说道:“万岁爷,这事不难。只需下个册子,说给郡主改个封号。原先封号作废。原来那方印,自然就没用了。”

顺治听了,心中满意,“好。就改个封号吧。”站起来踱步走两三个来回,吩咐下去,礼部为吴克善女定封号为“万寿”。命内务府赶制“万寿郡主”印一方。

季开生一听,这也成。就要告退出去办事。本来么,皇帝亲表姐,又是个小姑娘,郡主印本来就不值钱,掉就掉吧,又是掉在皇宫,肥水不流外人田,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菊格格跟孩儿他娘诺敏那么好,怎么也不能看着菊格格受罚。

顺治叫住他,想了想,慢慢嘱咐:“银子太轻,难免掉了。你到内务府说一声,用金子铸造郡主印。其余规制与之前那方相同。”

“用金子造郡主印?”季开生头顶冒汗了。多罗郡王规制,尚且不能用金。您给一位小郡主用金印?万岁爷喂,吴克善老王爷家小格格没得罪您吧?

高丽闹事

第四十四章

季开生顿了顿,冒着死罪说明情况。郡主其实没印都成,给方银印就是恩典,不需要逾矩用金子造。

顺治登时冷了脸,“你就不会在金子外头镀上一层银。你不说,朕不说,谁会知道?”

末了顺治特意嘱咐威胁,“不准告诉菊格格,否则小心你脑袋!”

季开生腿都软了,磕头应承下来。出了门,亲自去找内务府总管索尼。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太蹊跷!

索尼是个老狐狸,只管小心做事,顺便捞足好处。安抚礼部侍郎一番,亲自到内务府造办处督工。三天后,礼部传旨,卓礼克图亲王女博尔济吉特氏,原万菊郡主,改封号为万寿郡主。品级照旧。特赐印一方。以示恩宠。

菊花跪接圣旨,吴克善夫妇陪着,打赏传旨礼部官员,送天官到门外。回转之后,菊花捏起“万寿郡主”印,掂量掂量,看屋里没外人,小心问吴克善,“怎么这方印,跟之前大小差不多,反而更沉呢?”

吴克善接过来,掂量下,心中有谱。只说叫菊花好生收着,不可再丢了。背着菊花,悄悄告知王妃,说这枚“万寿郡主”印,八成不是纯银。

王妃仔细听完吴克善分析,扶着胸口担忧,“王爷,不会是菊儿得罪了谁,故意使坏她吧?要不,咱们去慈宁宫求姑姑,把菊儿指了人家,赶紧嫁出去。嫁了人,总归就安定下来了。”

吴克善摇头,“菊儿素来深得两宫太后喜爱,这次云南平定。面上说,跟菊儿无关。实际上,太后、皇上都知道,菊儿也是有功她。谁那么没眼色,趁这时候找菊儿麻烦?”

王妃想了想,“也是。不过,咱们还是要多个心眼儿。毕竟,菊儿容貌不再,婚事上,难免艰难。”

吴克善呵呵笑了,安抚王妃,“妻贤妾美,咱们家姑娘,皇上亲封郡主,又不用给人做小老婆,还怕找不到好人家?等娜仁大婚之后,多少人家来求呢。你就等着吧。”

王妃听了,转忧为喜,到佛前上香,请求佛爷保佑闺女,一生顺遂。

吴克善安抚了王妃,背着手到花园转悠,想了半日,不明白内务府、礼部为何送一方假印过来。

过几日,偶遇季开生,吴克善趁四下无人,问起此事。季开生只得支吾含混作答。吴克善心中愈发疑惑。又不敢回家说明,搅得王妃、闺女不安。只有趁这日到紫禁城探望两宫太后,找个合适机会,跑到交泰殿,趁无人之时,透漏给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一听,问:“礼部送来她,不是纯银?不会是铜铁吧?”

吴克善叹气,“要是铜铁,我就不担心了。我掂量掂量,八成是金子。纯金呐。”

布木布泰不由不惊,“用金子——做郡主印?”

吴克善点头,“我就怕菊儿年轻,平日里口没遮拦她,得罪了哪位贵人。如若不然,谁会拿她一个小郡主开玩笑。妹妹,如今我跟嫂子身边,可就只剩这么一个闺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