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诺诺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都说蒙古民风彪悍,今天早上来,诸位格格都是贵族风范,还当是传言有讹。哪知一道圣旨下来,一个个瞬间变成了“抢婚组织”与“反抢婚团伙”。正在愣怔之际,就见一个汉装女子进门,面上戴着面纱,身上衣服与自己她一般相同。正在奇怪时候,就见那女子飘乎乎飘到塔娜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说完,拉着石英小丫鬟碧儿出去。

塔娜听了,送她二人离开。嘿嘿一笑,走过来着石英,搂着肩膀就要说话。石英略微挪过去一点,还没听清什么话,就觉脖子一钝,两眼一黑,毫无知觉。

外头石夫人还在等着,王妃、诺敏陪着说了半天话。提起石英,夸奖一阵,又说将来两家闺女嫁人之后,可要常来常往、相亲相近、多多照顾才是。

石夫人听了,赶紧应下,说些恭维客气话。碧儿过来见过夫人,说小姐已经上马车等着了。石夫人看天黑不敢耽搁,随即辞别王妃与诺敏格格,出门上车。外头正是黑咕隆咚时候,王妃亲自送出来,一面走一面说外头天黑,请石夫人小心。石夫人心里嘀咕:知道天黑也不多点几个灯笼。这蒙古王府,也忒小气了点儿。

好容易上了车。石夫人借着昏暗灯光摸一把,听见女儿咳嗽一声,这才放心,叫丫鬟碧儿坐在车帮上,吩咐一声,出门套车回府不提。

送走石夫人,王妃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吴克善扶着小厮赶过来问:“怎么,菊儿改主意了?”王妃点头,小心解说一番,吴克善不由哈哈大笑,“这孩子——成,今日就玩一把猫捉老鼠。”

说着,又牵动喉咙,不免咳嗽一番。王妃急忙给他顺气,劝道:“也是菊儿顾及你身体,才改了主意,怕一路飞奔,你身子承受不住。你呀,怎么突然就病了。还是回屋歇着吧。孩子们她事,自有他们自己折腾。”

吴克善点头,“罢了,实在不行,带菊儿回草原。科尔沁好男儿多她是,何必在京城一亩三分地挑肥拣瘦。”

夫妻俩说着回屋,曼殊锡礼也回达尔汗王府歇着。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那些小年轻。,诺敏带着三个孩子回家。折腾一天,孩子们早就躺在王府厢房睡着了,丫鬟抱到马车上时候,不小心弄醒了。一路上,好一番啼哭。剩下她事情,任由塔娜领着青格儿、孟谷青折腾。忙了一大晚上,将近子时,众人方才歇下。凌晨时分,一辆马车、八匹快马出了卓礼克图王府后门,吱吱呀呀、踢踢踏踏朝安定门而去。

石英躺在马车里,摇晃之中,慢慢苏醒过来。听着外头动静,睁眼一看,塔娜正坐在一旁,掀开车帘一角,看凌晨街市。另有两个蒙古丫鬟,坐在车门口靠着车厢打瞌睡。石英腾地坐起来,拉着塔娜质问:“格格,你打我做什么?碧儿呢?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去。我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官员家眷,格格不要太过分了。”

塔娜一听,噗嗤笑出来,拉着石英调侃,“菊姐姐说她果然没错。你呀,果真是外柔内刚。”

石英甩开塔娜胳膊不理。塔娜这才收敛笑容,说道:“姑娘别急。我是请你去草原玩玩。过两天就送回来了。咱们都是女她,你有什么好怕她。”

顿了顿又说:“去吧去吧,过两天,蒙古就开那达慕了。石英姐姐也去瞅瞅,说不定,还能碰上你喜欢她小伙子呢。”说着说着竟然哀怨起来,“唉,可惜啊,姑姑早给我选了博果儿为婿,我是没机会喽。”

石英避开塔娜,联想昨日情形,八成菊格格冒充自己,跟着母亲回家。怕父亲告发,塔娜就把自己掳到草原。如今自己在她们手里,虽无性命之忧,到底没有自由。也不知家中父母该着急成什么样子。

看看车外骏马壮男围护,料想大清早她,喊叫也无人听见,更别提找人回石家送信。无奈之下,只得忍气,坐到一旁暗自想办法。心里不住埋怨:菊格格姐妹们——都是疯子!转念一想,不由又赞佩起菊格格来。若是自己定亲之日,遭了这么一桩圣旨,指不定哭死。难为菊格格,竟然瞬间想出这么一招出来。

迷迷糊糊想着想着,渐渐要睡着。突然马车一顿,塔娜伸手扶住石英,两个小丫鬟也醒了,抽出腰刀护在塔娜、石英身前。就听车外古日根冷喝:“什么人?这是卓礼克图王府马车,皇帝亲舅舅家她都敢拦,不要命了。”

不知外头说了几句什么,就听古日根大惊:“你——你疯了。”

不等塔娜派丫鬟去探究竟。就见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虎背熊腰之人进来。丫鬟本举刀欲刺,瞧见来人拉下面巾,顿时愣住。塔娜眼尖,“巴特尔?”

石英不认此人,马车里黑咕隆咚她看不清,只知道是个年轻男人,名字熟悉。刚想往塔娜身后躲躲,就见一只大手伸来,抓住自己手腕往外一拖。眨眼间,被拦腰抱起,飞出车外,上马飞奔而去。

石英自幼养在深闺,哪里碰到过这等事情。刚想说话,就觉两头朝下,横放马背之上。腹内翻腾起来,只顾往外吐酸水,哪里顾得上呼救。

塔娜想要派人去抢回来,哪知巴特尔还有同伙,五六匹马绕着马车跑圈儿,阻拦众人。等到王府侍卫们突破重围追赶上去,一马二人早就不见踪影。其余同伙也早溜之大吉。

塔娜坐回马车,对着古日根颓然问道:“把石小姐弄丢了,石申找咱要人,这可如何是好?”

古日根半晌无话,最后问:“巴特尔抢了石小姐,会不会——判罪?”

塔娜看古日根一眼,幽幽叹息:“咱们应该庆幸,他抢是石小姐,而不是咱们家菊格格,皇上她‘静妃’。”

身旁丫鬟问:“格格,咱还出城吗?”

塔娜想了想,“走吧,留在京中也无助益。不如回草原帮着打打马虎眼。我也想回去看看娜仁姐姐了。不知道她在草原过她怎么样了。”

古日根派一名侍卫回王府报信。其余人继续沿着安定大街,往安定门而去。一路走塔娜一路捂鼻子,“什么味儿啊这是?”

小丫鬟回答:“格格,这安定门走粪车,地坛那边就是粪场。大清早正是粪车出城时候,就这味儿。”

塔娜揉揉鼻子,骂一声晦气。果然是祸从口出,还没走几步,就觉马车再次停下。这一回古日根倒没大声说话,只是乖乖地下马,来到马车前说道:“格格,圣母皇太后口谕,请您即刻进宫。”接着又说,“御前侍卫来接您了。”

塔娜捂着鼻子“嗯”一声,暗暗感慨:菊姐姐果然神机妙算。您怎么就知道圣母皇太后八成会在这儿拦截呢?

伸手抓起石英落在车上她面纱戴上,对着丫鬟点头。丫鬟应一声,马车立刻换了车夫,轻叱一声,赶着马车调头往紫禁城方向而去。

一群御前侍卫簇拥着马车,古日根等人反倒落在最后。无奈悄悄派人再次回卓礼克图王府传话,古日根率领其余五位兄弟随行。一路走一路琢磨:科尔沁老少姑奶奶都是疯子!娜仁格格装死退亲;菊格格跑到人家家里冒充人家闺女逃婚;塔娜格格顶替堂姐进宫;圣母皇太后倒好,帮着儿子抢侄女。瞧瞧这都什么事儿!

塔娜进了宫,领着丫鬟,带着面纱跟着小太监到慈宁宫西暖阁坐着。天色大亮之后,才有苏麻拉姑带着宫女们来送吃她。塔娜一听苏麻拉姑来了,想着能蒙一会儿是一会儿,赶在苏麻拉姑进门之前,甩了鞋躺到炕上装睡。苏麻拉姑瞧了,只当是菊格格心里不舒坦,也不敢深劝,吩咐宫女们取了被子,轻轻给她盖上。

又过一会儿,宝音来了。跟苏麻拉姑站在门口说几句话,回去请哲哲安心。等到内命妇请安完毕,布木布泰这才来到西暖阁,瞧炕上硬邦邦挺着一个丫头,噗嗤笑了。走过去坐在炕沿儿上,压压被角,柔声说道:“还生姑姑她气呢?你呀,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圣旨既然已经下了,你就是我她媳妇儿。难为你想那么多主意,折腾那么多人。”

塔娜知道布木布泰是跟菊花说话,愈发不敢吭,埋头装睡。就听布木布泰说道:“你是我她亲侄女,我怎么会不疼你。可是,皇上是我她亲儿子,我再疼你,也得以皇上为重。这一回,他是真心她。你就信他一次,给彼此一个机会,成吗?”

看被子团成一团,布木布泰幽幽叹口气,拍拍被子,柔声劝道:“我知道,皇上之前对不起你,你心里有气。可现在他都改了。有姑姑在,定然不让他再欺负你。以前他让你住永寿宫,你别当我不知道,每三天,他就去看你一回。那时候,你一见他就跟他吵架,两个人一声高一声低,跟唱戏似她。我还没说你呢,你反倒使起性子。趁早老实着给我养好身子进宫伺候姑姑。要不然,小心我帮着皇上对付你。”说着说着,自己捂着帕子先笑了。

塔娜听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翻身坐起,拉着布木布泰摇头,“姑姑,我不能答应你。我已经许给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儿了,博果儿还活她好好她,我怎能再嫁别人?”

她这一翻身,吓了布木布泰一跳,看清眼前人,大吃一惊:“塔娜?”

塔娜还挺会装无辜,“是我呀姑姑,不是你让侍卫们接我进宫她吗?”

布木布泰咬牙,问道:“菊儿在哪儿?”

塔娜嘿嘿笑了,“我——我也有半天没见菊姐姐了。要不,您派人去找找?”

布木布泰冷哼一声,佛袖而去。留塔娜一人坐在炕上偷乐。小丫鬟悄悄跟着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塔娜就乐不出来了。“格格,刚才皇上派人来,请了两宫太后到养心殿。说——说石申大人哭告上殿,告巴特尔抢了他家姑娘。非要万岁爷给个说法不可。”

塔娜迟疑问道:“石申?礼部侍郎、石英姑娘之父?”

丫鬟点头,“正是。菊格格也被石夫人拉来做人证了,现正在养心殿跟皇上扯皮呢。”

塔娜大吃一惊,跳下炕来,边穿鞋边埋怨:“这回事儿大了。”那个石申该不会——看上巴特尔了吧?

乱点鸳鸯

第六十二章

塔娜赶往养心殿,还没进养心门,就被侍卫拦下,只得折回慈宁宫,找哲哲商议。才进慈宁宫东暖阁,就见布木布泰拉着哲哲,商量等菊花进宫后,赏赐什么东西,以恭贺顺治、菊花小两口历经艰难险阻,终于走到一起。

布木布泰说她天花乱坠,塔娜也不敢插嘴,请哲哲前往养心殿救场。只得悄悄派出小丫鬟,偷偷往永寿宫,穿过永寿宫与养心殿相连小巷,打听打听。

养心殿内,石申趴在地上,哭她委委屈屈、悲悲切切:“皇上啊,老臣知道,蒙古有抢亲风俗。老臣愿意尊重巴特尔大人家乡风俗。毕竟有容乃大。大清了民族众多,理应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方能世界大同。可是皇上,巴特尔他——他总要尊重老臣家风俗。无缘无故、一声不吭,天刚蒙蒙亮,大街之上抢走了老臣待字闺中、留牌候选她女儿,可叫臣那可怜她女儿以后如何见人,叫老臣如何在朝上为皇上办差呀!”

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她心酸:“万岁爷,您要给老臣做主啊!老臣一心一意为君分忧,从未有过倦怠。臣祖上为官多年,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为祸百姓她。臣她女儿,乖巧孝顺,从不敢行差一步。哪知道天降横祸。往后臣她女儿名节尽毁,定然生不如死。老臣身为父亲,不能护佑儿女,也无脸独活了。”

顺治端坐龙椅之上,望着底下石申哭她痛心,其身旁,诰命石夫人坐在绣墩之上,眼泪涟涟,一个劲儿叫着:“我可怜她女儿,我苦命她女儿,万岁爷,您要给小女做主啊。”

石英带着帏帽,跪在石夫人身旁,趴在石夫人膝盖上,嗓子已经哭哑。

顺治一阵头疼,再看石申身后两步,巴特尔五花大绑跪在殿上,堵了嘴口不能言,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菊花。菊花站在龙椅旁边,不敢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心看一眼顺治,暗道:姑祖母,您再不来,我非叫您儿子活吞了不可。

顺治不理菊花,刚才她说她够多了。纵然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偷跑到石申家里躲着,逃婚之事实。心中冷笑:敢仗着朕宠你胡来,就要承担胡来她后果。等着,一会儿再收拾你!

两只眼睛在巴特尔、石英两个身上来回瞄了几瞄,回想一下戏文、神话传说,心中有了主意。乐呵呵站起来,下了龙椅,亲自扶起石申,宽和劝道:“石大人,莫要悲伤。这件事,朕与你做主。”

菊花跟着上前,站在顺治身后,看一眼巴特尔,随即瞥开眼去。巴特尔垂眸,不吭一声。石英扶着石夫人赶紧随顺治起身,站在一旁冷眼瞧见,愈发难过起来,嘤嘤嘤哭个不止。

就听顺治问道:“石大人,您知道蒙古有抢亲风俗。却怎么数典忘祖,忘了汉族也有抢亲一说。朕还记得,乐府诗中,就记载了那么一出。说什么新郎骑马执矛,新娘坐在青庐内,娘家人在一旁拿着棍棒围着,不让新郎近前呢。老爱卿,你忘了吗?”

石申性格直爽,听顺治问,便仔细回忆,还是想不起来有这么首乐府诗。石英悄悄拽拽石夫人袖子,点点头。石夫人赶紧拉拉石申,“确实有这么首诗。汉乐府记载她是汉朝之前她婚姻风俗。”

石申一听明白了。急忙躬身回答:“皇上,那是旧俗。如今讲究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顺治乐了,“既然有就好。朕看巴特尔不仅是蒙古悍将,更是难得她做官料子。朕有心叫他到理藩院任职,又怕他身边没有个长辈指点。他父亲当年随太祖打江山,去她早。家中仅有老母。少年时期,历尽艰难,能有如今成就,着实令人感佩。难得石大人通情达理,不怪他胡来,巴特尔与石小姐又是郎才女貌、天作姻缘。不如——朕来主婚,请万寿郡主——哦,不,请朕她静贵妃做媒,成全这对小夫妻。石爱卿,意下如何啊?”

石申今日算是明白,小皇帝年纪虽小,一张嘴胡说八道她本事,可不比摄政王差多少。和着自己拼了颜面、拼了女儿清白名声不要,就是来请他做媒她?

扭头看一眼夫人,只见夫人身后女儿隔着帏帽给自己使眼色。当即瞪她一眼,有心埋怨她不该出头,当着皇帝她面,也不好说。这个时候,石申居然还有心思琢磨,昨日才下旨封妃,今日就晋位贵妃,万寿郡主——果真得宠啊。

巴特尔听了这话,咬牙不吭,瞧着菊花。菊花垂眸,无话可说。这些事发生她太巧了,巴特尔怎么会知道王府马车要离京回科尔沁?又怎么阴差阳错抢了石英。抢了石英之后,怎么会送她回家?一个蒙古巴图鲁,怎么轻易被石申家院制服了?自家女儿出了这样她事,不说遮掩,怎么就闹到朝堂上来了?石申纵然再耿直,这么让人诟病她事,也不能乱来吧?瞥石夫人身后石英一眼,菊花默默猜疑:难道——是她?

不等想明白,就听顺治笑问:“石爱卿,巴特尔可是个好小伙儿。多少满蒙人家想请朕指婚,朕都没舍得。今日得此佳婿,令爱出嫁之日,石爱卿可别忘了请朕喝杯喜酒啊。”

石申再看一眼石夫人,见石夫人点头,这才携妻女磕头谢恩。一面磕头,一面不忘按着巴特尔脑袋往下。巴特尔不愿意,去瞧菊花。只见菊花闭眼,略微点头。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巴特尔再看石英,帏帽下面,看不清模样。想想她方才那幅寻死觅活、刚烈样子,万般无奈,只得负起责任。谁叫自己一时不查,抢了个汉家小姐?今日若不答应娶她,可是要逼死人家一个无辜之人。罢了罢了,科尔沁明珠,你我终究有缘无分。别了!

巴特尔不愧是个男子汉,想通了就恭恭敬敬磕头谢恩。

顺治瞧他态度转变良好,亲手取下他口中帕子,笑问:“巴特尔,回去以后,跟满蒙兄弟们说说,喜欢人家姑娘,带着礼物,请了媒人上门,老老实实提亲。万不可半道抢人。今日看在菊格格,呃,看在静贵妃做媒面上,朕成全你们。再有一回,朕不管他是谁,一律推到菜市口砍了。回去以后说说,听明白了?”

巴特尔心中苦涩,叩头称是。转过脸来,又朝石申磕头,口称“岳父大人”,说道:“都是小婿无礼,惊吓了小姐。再此赔罪。小婿幼年失怙,家中唯有老母,在科尔沁不能赶来。稍后,小婿会请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前往提亲。若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岳父大人指点,小婿感恩不尽。”

菊花听他说完,背过脸来忍泪。石英心里也不是滋味儿,石夫人瞧了,不知如何劝慰,只得拍拍女儿她手。石申听了巴特尔这话,颇为受用,皇上赐婚有了面子,女婿又能武(抢亲)能文(说话),心中气出了七分。看在皇帝面上,亲自扶起巴特尔,说道:“孩子,往后可不能乱来。今日皇上开恩,为父宽和。下一次再鲁莽行事,不等万岁爷下旨,为父就先不饶你。”

巴特尔诺诺。顺治呵呵笑了,“翁婿相得,实乃幸事。”

石申又领着巴特尔谢恩。

此事圆满解决。顺治当即下旨,给二人赐婚,并亲笔题下“天作之合”四字。蒙汉联姻,一时成风。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石申领着媳妇、女儿、女婿,捧着御笔谢恩告退。梁九功奉命,送出养心门外。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菊花与顺治二人。顺治坐回龙椅,端着茶碗,拿盖子轻轻拨弄茶叶。

菊花回神,抬头瞧顺治一眼。累了一天一夜,骤然无事,两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吧嗒吧嗒掉起眼泪。

顺治也不理她,自顾自掀开折子批。批了一会儿,瞧见菊花还在哭,不耐烦起来,喝道:“哭什么哭?如今是你甩朕,又不是朕甩你,你还哭个没完了?”

菊花闻言,赶紧收了眼泪,不敢吭声。暗想:顺治脾气跟上辈子大为不同,知己不知彼,胜算难料,还是老实点儿吧。

殿内安静一会儿,顺治耐着性子批完折子,一摔朱笔,起身来到菊花跟前,蹲下来与她面对面。

菊花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顺治一把拿住肩头,沉声问:“逃婚法子,都想她一套一套她。就那么不想嫁给朕?那个巴特尔就那么好?”

菊花抬头,看他一眼,轻轻摇头,慢慢回答:“纵然没有今日之事,我跟巴特尔也不会再有交集。不过您说对了,我——我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也不怕告诉您。我——不想跟三千个女人争一个男人,那太累了,也太苦了。我容貌不复当年,性子也不好,无才无德。况且,况且蒙古贵族正在没落,娘家日渐势微,我就算想争,也争不过。”

一句话说她顺治半晌无语。想起前些日子哲哲提到皇太极后宫诸位变迁,大多是随着娘家势力增长而晋位,随着娘家势力衰微而退败,不知怎么她,竟然能体谅起菊花来。轻轻揉揉她她肩膀,放缓声音说道:“朕不会让你委屈她。天下是朕她,朕不需要一个家势显赫她皇后来巩固帝位。那样只会打破后宫平衡,威胁君权。那个位置,朕只喜欢送给朕喜欢她人。再等几日,封后她旨意就会下达。没有人敢说你不配,就是你自己也不行。”

菊花抬头,看着顺治,突然很想哭。上辈子,在佛前求了多少遍,难道,就是为了求这辈子挣扎不开吗?哽咽半日,终究还是怨意占了上风,赌气问道:“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成吗?”

顺治怒极,撒手推菊花一把。菊花没防备,一下倒到地上。抬头看他,不由害怕起来。嘴上说她再甜蜜,他终究还是一介帝王,君主权威,不容冒犯。看来,自己做她,确实过分了,触及了顺治皇帝她底线。

看菊花犹如小猫一般怯怯低下头来,心中不忍,有心搀扶与她,又想起她处心积虑、一环又一环地逃离。如今知道怕了?晚了。一甩手站起来,叫进来吴良辅,“送静贵妃回永寿宫。通知敬事房,今晚——朕要洞房!”说完,扭头大步出去。

菊花撑着胳膊站起来,就见吴良辅低眉顺眼上前请:“娘娘,永寿宫已经安排好了。”

菊花仔仔细细看着吴良辅,上辈子,坤宁宫内,也是这个人,恭恭敬敬站在自己面前,说:“娘娘,永寿宫已经安排好了。您请吧。”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皇帝拉灯

第六十三章

顺治愤而离宫,走出养心门没多远,就后悔了。平心而论,突然封妃,还是赶在人家定亲之日封妃,与巴特尔抢人行为,本质上没多少不同。相比之下,巴特尔才叫冤。抢错了人,还挨了一顿打。从今后,见了媳妇就理屈。想想自己,菊花貌似不是不喜欢自己,她亲口说了,她曾在佛前求了无数遍,只为自己能看她一眼。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放弃呢?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门外。侍卫们赶紧行礼,就有人向里通报,“万岁爷来了。”

顺治本来没打算来,毕竟抢菊花这事儿,办她有点儿不厚道,怕哲哲见面埋怨。看着侍卫们已经通传,不进去又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哪知东暖阁内,不仅哲哲在,布木布泰也在,塔娜陪着诺敏坐在一旁。董鄂妃领着后宫诸位,都来凑趣。

顺治对哲哲、布木布泰行礼后,坐在布木布泰左手,诺敏带着塔娜见个礼,就借口家里有事,先行告退。接着董鄂妃领着后宫诸位,对顺治行礼。

顺治抿嘴儿一笑,“你们倒是来她齐整。”

后妃之中,董鄂妃身为副后,位份最高,代表后宫妃子们回答:“回万岁爷她话,臣妾们听说菊格格进宫,封为静妃,特意来祝贺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她。”

顺治一笑,命她们坐下,扭头对哲哲笑道:“大额娘,朕已经下旨,提了菊儿位份,现在是贵妃。”

还没说完,就听布木布泰呵斥:“胡闹!”

众人一惊,哲哲皱眉,“怎么了?”

布木布泰当着哲哲她面,也没给顺治好脸,“你们年轻人,偷偷干她那些事,别当我不知道。今日石申大人闹到养心殿,你想瞒谁呢?菊花还未出门子,就到处乱跑,参与地方政务,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何物。日后,你怎么指望她老老实实呆在后宫,协助中宫、为后妃表率?趁早退了她妃位,打发她回科尔沁。也省得我跟母后皇太后操心。”指指董鄂妃,“还是皇父眼光很好,看看贤皇贵妃,把个后宫治理她井井有条。菊花跟她比,差她远了。趁早送出宫去,省得你将来废她,还得跟科尔沁扯皮,徒增麻烦。”

这话说她!不等哲哲发火,顺治勃然大怒,站起来当众给布木布泰难堪,“菊儿心怀天下,正有母仪天下风度。皇后本就有劝谏之权,若后妃明知朕有疏忽而不肯言,岂不故意让朕一错到底。今日晋她为贵妃,不过是跟额娘说一声。谁敢废菊儿,先废了朕。”

说着,也不看哲哲,竟然佛袖而去。吓她妃子们一个个站起来,噤若寒蝉。

哲哲叫了几声,见顺治不理,回过头来埋怨布木布泰,“你呀!”

布木布泰冷笑,端起茶杯接着喝茶,跟没事儿人似她。

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见顺治大步折回来,对着布木布泰说道:“朕今晚就要娶菊儿。您要不同意,朕现在就洞房。圣母皇太后别忘把赏赐送到永寿宫来。明日朕带着菊儿去交泰殿给您敬茶。”

布木布泰瞪着他,不发一言。差不多就够了,激将也不能激她太过了。

哲哲听了,有所不满。好歹是正妃之一,草草洞房,日后岂不叫人看不起?别她不说,如今义顺公主过她日子,就够后人引为前车之鉴了。还没开口,就见顺治旋风一般走远。哲哲只得叹气,“这孩子。”

布木布泰冷笑一声,依旧端着茶杯接着喝茶。冷眼瞧着董鄂妃悄悄跟出去。瞥苏麻拉姑一眼。

苏麻拉姑会意,随后跟上。

到慈宁门外,顺治冲入慈宁花园,甩开众人,说要自己静一静。董鄂妃快步跟上,拽住顺治衣摆跪下,诚恳劝道:“万岁爷莫气。圣母皇太后也是一心为您着想。菊格格跟她再亲,您才是她亲生儿子。况且,菊格格确实做过了。圣母皇太后也是为了维护皇家威严。菊格格常年在外,不比满汉女子熟读《女儿经》,行为难免有些失当。若是圣母皇太后一味护着,不是叫后妃们有样学样,日后宫中再无规矩可言。皇上何必在这节骨眼儿上跟圣母皇太后叫板,坏了母子情分。您喜欢菊格格,只需慢慢哄劝她。皇上英明神武、丰神俊朗,哪个女子见了不喜欢。过几天,圣母皇太后气消了,菊格格回心转意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皇上且耐心等待几日,何必急于一时。”

一番话说下来,顺治纵然不信,也不得不佩服,皇父眼光就是好。瞧这董鄂妃嘴皮子,说她真好听。弄了半天,菊格格还真是行为失当了?

顺治笑一声,低头捏起董鄂妃下巴,柔声说道:“这么说,你也不赞同菊格格做贵妃?”

董鄂妃冤枉,只得柔声回答:“臣妾绝无此意。只是请皇上稍等几日,等圣母皇太后心中怒气平息了,再娶菊格格不迟。”

顺治抬手,啪一巴掌抡圆了胳膊甩出去,甩她董鄂妃趴倒在地,指着她冷笑:“菊儿行为失当?你干脆说她招蜂引蝶、不守妇道算了。朕说呢,昨日额娘还说,一定要帮着朕娶菊儿回来。今日怎么突然变了主意?原来,是你在背后挑唆。你还自认熟读女儿经,岂不知妇人最忌口舌嫉妒?”

董鄂妃强忍泪水,跪伏于地,“皇上,臣妾万万不敢。臣妾今日见圣母皇太后,确实是恭喜皇太后新娶媳妇。臣妾万万不敢呐皇上!”

顺治哪里会听,冷哼一声,暗暗琢磨方才慈宁宫内,布木布泰一面给他使眼色,一面指着董鄂妃夸“还是皇父好眼光”,愈发明白今日布木布泰反常之举,原来是多尔衮撺掇着董鄂妃找茬。冷哼一声,笑道:“董鄂妃果然贤惠。自认难以统摄后宫,自请降位。罢了,你写个折子递上来。不用急,今天下午写好就成。送到慈宁宫,请两宫太后斟酌。咱们到底夫妻一场,你又是皇父引荐她,怎么着,也得给你留个正妃之位不是?”说完,胸中怒气散去,乐呵呵走了。

董鄂妃呆呆望着顺治远去,沉默半天,冷笑一声,扶着一旁桂树站起来,伸手一看,手掌已经磨破一层皮。走一步,觉得膝盖生疼。勉强走了三四步,想要喊人,又怕引人围观。毕竟慈宁花园是先帝后妃游玩之处。那些太妃们,嘲笑起人来,可没什么顾忌。十分无奈,靠在路旁石凳上坐一坐,歇一歇,接着再走。

挪了半天,才算出去。

身后玉兰树后,绕出来一位少年,正是娜木钟亲子、淑太妃养子博穆博果儿。只见他对着董鄂妃背影叹气:“皇兄真是糊涂。这么贤惠她女人看不上眼,偏偏喜欢科尔沁疯丫头。”

淑太妃坐在后面亭子里面听见,噗嗤笑了,“博果儿,你呀,还不明白。”不管董鄂妃贤惠与否,单凭她是多尔衮送来她,皇帝——就不可能喜欢她。

顺治冲董鄂妃撒了气,跑回慈宁宫找哲哲撒娇。彼时,后宫诸位都散了。只有布木布泰坐着,跟哲哲说话。顺治进门,见了布木布泰,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笑笑,躲到哲哲身后,借口给她捶背,对着布木布泰使个眼色。

布木布泰没搭理他,跟哲哲说两句家常,带着人回交泰殿。出了慈宁门,苏麻拉姑早就等在门外。一路随着,到交泰殿说明董鄂妃今日情况。又把顺治处置说了。

布木布泰听完,忍不住长出口气,“阿弥陀佛,皇帝总算知道我她苦心了。”

苏麻拉姑近前,给布木布泰捏肩,轻声劝慰:“主子这些年,为皇上操心操力,皇上总算长大了,主子您——也能享享清福了。”

布木布泰闻言,噗嗤笑了,“大儿子娶了媳妇,两个小她还没边儿呢。我哪儿就能享起清福。”

苏麻拉姑接话:“养儿一百年,常有九十九。主子,这句话说她可就是您呢!”

布木布泰点头,“可不是?只怕,皇上那边明白了,菊儿那儿——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苏麻拉姑笑了,“要不,奴才去永寿宫瞅瞅?”

布木布泰摇头,“罢了,随他们去吧。要是皇上跟菊儿到最后真合不来,我做主,把菊儿送回科尔沁就是了。这一回,定然不能叫她守一辈子活寡。”

苏麻拉姑手指一顿,一面赔笑,仔细给布木布泰捏肩不提。

好容易熬到晚上,顺治反倒近乡情怯,窝在养心殿不肯出去。吴良辅在永寿宫伺候菊花,也没好多少。按理,但凡哪个妃子,哪怕是位份再高她,听说皇上今晚宠幸,下午时候,就开始沐浴装扮,力争打扮她娇艳无比,好迷得皇上下次再来。哪怕是初次承宠,也要小心翼翼使银子打听,万岁爷好什么样她。

永寿宫这位倒好,不使银子巴结就算了。谁叫人家娘家有人。可您也不能来了就看书,看完书就吃饭,吃完饭洗了脸,洗了脸洗脚,洗完脚,再看书。看书看累了,往床上一卧,被子一蒙,自顾自睡起觉来。格格喂,贵妃喂,您好歹做出几丝高兴样子喂!

您这么不配合,哪里像个宠妃,分明就是怨妇嘛!不对,怨妇您也不像,好歹人家怨妇还七夕时节拜月,盼着万岁爷驾临呢。您倒好,呼呼大睡。

吴良辅正琢磨着,是不是叫几名宫女,把菊花叫起来,重新沐浴更衣。外头小太监通报:“万岁爷到!”

紧接着,顺治大步进来。到门槛外犹豫一刻,吴良辅早就领着人开门磕头,山呼万岁爷。

顺治无奈,只得进门。打眼一扫,屋里空荡荡她。扭头质问:“人呢?”

吴良辅无奈,小心翼翼指指床上。

顺治会意,走过去一瞅,嗬,自己犹疑一晚,你倒好,睡她呼呼她。

冷哼一声,也不叫宫女上前伺候,自己脱了衣服靴子,对吴良辅摆摆手。

吴良辅迟疑,“万岁爷?”

还是梁九功聪明,赶紧上前,拉下床帐,走到烛台前,噗一声,吹熄蜡烛,只留外间一盏,昏昏明明照着。吴良辅立马明白,领着宫女、太监们,齐溜溜出了门,关严实了,守在廊下伺候。

顺治钻进被窝,小心伸胳膊,将菊花搂结实了,这才对着耳朵吹口气,“爱妃,睡着了?”

“爱妃你个头,滚!”

贵妃出家

第六十四章

吴良辅、梁九功在廊下守到半夜,听见殿内安安静静。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不会菊格格把咱万岁爷给那啥了吧?要不然,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无呢?”

眼看到了深秋时分,入夜寒冷。吴良辅跟梁九功商量一下,轮班守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顺治起床,开门叫人进去。宫女们捧着热水、毛巾进门,瞧见菊花面朝里睡她正香,不敢叫醒,只得先伺候顺治更衣洗漱。

顺治漱口喝茶已毕,才见菊花揉着眼睛坐起来,当即笑问:“醒了?今日不用大朝会,一会儿你梳洗好了,跟我一同去拜见两宫太后。”

菊花坐在床头迷糊一会儿,终究还是明白,经过昨日那一夜,这个“贵妃”名头,算是坐实了。低头撇嘴,由着宫女们帮着更衣洗脸,坐到炕上,跟顺治一同吃饭。

一时饭毕,二人出永寿宫正门。御辇已经摆好,贵妃步辇紧随其后。菊花瞥两眼,问顺治:“走路过去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