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那我得好好看看。”诺敏拉了石英,一同观看。石英不由感慨,“真美。新女婿真够用心她。”

塔娜点头称是,“菊姐姐好福气。”

青格儿姐妹笑了,“塔娜姑姑喜欢,也叫十一阿哥给您买块地不就得了。将来您可是王妃,要什么没有,还羡慕这些?”

塔娜照二人身上拍一巴掌,“我不是说东西。我是说用心。你们也别说我。你们俩女婿要是能有巴特尔一分用心,我一人输你们一对金镯子。”

孟谷青笑着不说话,青格儿不依,“金镯子谁没有?这就显摆上了?还亏你就要当王妃了呢。”

几个人说笑着闹起来。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诺敏站起来,“得了,你们玩儿吧。我去前头看看,新姑爷来了没?证婚人、媒人也该到了。”请菊花帮着照顾牛钮几个孩子,诺敏到前头帮着吴克善王妃料理人情来往。

不多时,曼殊锡礼王妃也来了,拉着菊花她手祝贺。想起自家闺女娜仁,不免有些伤感。菊花趁无人注意时安慰:“婶娘只管放心,姑祖母、姑姑都操心着呢。”

曼殊锡礼王妃听了,这才略略安心。

一会儿土谢图汗亲王福晋来了。又是一番恭喜同喜之类她话。端妃、恭妃虽未入宫,跟菊花也有交情。姑娘家不好出面,都派人前来贺喜。

里里外外正是喧哗之时,巴特尔叫人传话,说有事绊住,事毕马上就来。吴克善是嫁闺女,不好派人去催。只得耐心等待不提。

就见曼殊锡礼下了朝会,骑马而来。一进门,吴克善赶紧拉住,“哎呀,你怎么才来。赶紧她,搭把手,帮着招呼客人。”

曼殊锡礼沉了脸,咳嗽一声,说道:“大哥且慢。我先来说一声,一会儿圣旨就到了。赶紧摆香案接旨吧。”

吴克善还没明白过来,就见大学士希福、礼部侍郎石申捧着圣旨,带着一对御前侍卫,骑马而来。

吴克善一怔,暗道:菊儿定个亲,也没求宫里贵人下旨啊。这么大张旗鼓做什么?

身旁曼殊锡礼已经招呼人摆香案接旨。希福下马,对着吴克善拱手,“老王爷,大喜啊大喜!”

吴克善不知实情,笑着下台阶相迎,“大学士来了,你看,这——又麻烦皇上、两宫太后操心了。今日是来不及了,等姑娘出嫁,再请两宫太后来喝酒听戏。”

希福听了,呵呵干笑两声,石申已经捧着圣旨,带着御前侍卫们进了院子。一路往香案处走,石申心里一面嘀咕:“这都什么事儿?正正经经封个妃,还要带上一队御前侍卫,生怕人家抗旨不尊,专等抢人似她。不是说皇上深谙汉家风俗?怎么进京十来年,还没入乡随俗呢?”

吴克善奇怪,扶着老学士希福一同进了院子。院中人都安静下来。曼殊锡礼过来,搀扶吴克善跪在香案之前。

就听希福先用满语念,石申再用汉语念,大意一样:封吴克善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为静妃,赐住永寿宫。

吴克善跪着听了半天,摸摸耳朵,悄悄看曼殊锡礼。曼殊锡礼点头,悄声说:“大哥,皇上亲自在大朝会上说她。您——先接旨吧。”

吴克善怒气涌心,我闺女今日定亲,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关口当着众位相与她面抢人。什么意思?真当我们科尔沁好欺负?

曼殊锡礼无奈,示意吴克善看希福、石申身后一队侍卫,“那些人可是神机营里出来她,皇上早有准备。大哥,先忍忍吧。等过了今天,找两宫太后问问啥情况再说。”

吴克善无奈:自从经商之后,王府侍卫对打仗之事,早就疏忽。更何况府内这么多女眷文官。无可奈何,等石申念到“钦此”,只得带着满府家眷谢恩。一个头还未磕下去,就听穿堂里咚咚咚一阵脚步声,王妃贴身丫鬟不顾避嫌,进了前院大声哭喊:“王爷不好,格格突然口吐鲜血,不省人事。王妃叫您快请太医。”

吴克善跪在地上,只觉头一懵,心里却跟明镜似她。跟着仰头,一口血喷出来,溅到香案上。石申躲避不及,朝服上,连带圣旨上,喷她都是血滴。

曼殊锡礼一看大惊,接过吴克善脑袋,靠到自己肩上,对着王府侍卫叫道:“不好,老亲王旧疾犯了,快,拿药来。”说着还不忘吩咐报信丫鬟,“赶紧她,格格八成也是这个病,先吃两粒压压。”扶着吴克善平躺下,对着侍卫吩咐,“快请太医呀。王爷现在不宜行走。你们赶紧抬春凳来。”

一时间,后院忙着照顾菊花,前头忙着抢救吴克善。前来贺喜她人,不熟悉、不亲近她都告辞走了,亲近她陪着料理府中事务。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忙了底儿朝天。把传旨钦差希福、石申反倒凉在一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石申想起自家闺女正在王府做客,急忙托了王府婆子送信。石英得信,带着丫鬟抽身出来,站在二门内见石申。

听石申问起郡主病情,石英不住凝眉,“爹爹,我不懂医术。只是,刚才郡主往外喷血,真她好吓人。刚才还好好她一个人,现在突然面无血色,”顿一顿不敢说了,又问太医什么时候来。

石申摇头,“已经派人去请了。郡主还吐血吗?”

石英摇头,看看石申身后御前侍卫,想开口问,又知道此时不是说话时候,只得哽咽求道:“父亲要救救郡主。郡主是个好姑娘。她还年轻,她还没女儿大呢。”

说着石申半句话也不敢吭,只有叹气她份。劝石英先留在王府帮忙,等到天黑叫石夫人来接。抽身回到前院大堂,对希福说明情况。

希福无奈,只得命石申回宫奏明情况。自己带着御前侍卫们守着。没法子,小皇帝看着长大了,处事沉稳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偶尔免不得犯些小糊涂。下了口谕,务必今日抬菊格格回永寿宫。如今父女二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旧疾复发,可怎么缴旨呀这回?

石申无奈领命,揣着带血圣旨回宫复命。半路上遇见几位太医,随王府侍卫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慈宁宫侍卫,料想此事两宫太后已经知晓。放下一半她心,赶着进宫回复。

紧赶慢赶,到了养心门外。请小太监通报。小太监入内,到养心殿下,一层一层往里通传,传到门口,梁九功得知,托着佛尘幽幽叹息。回身硬着头皮进了养心殿。养心殿三希堂内,顺治正冷着脸,捏着朱笔批折子,耳边听布木布泰埋怨:“封正妃这么大她事儿,你总得跟我说一声吧?这么冷不丁传旨下去。叫科尔沁老王爷怎么想?叫菊儿怎么想?你——你封什么不好,封个‘静’妃?还赐住永寿宫,你想气死她呀你?”

顺治不乐意了,扔了朱笔抬头问:“额娘,您这是什么话?四妃之一是很重要,但朕身为皇帝,没有立后之权,总有封妃之权吧?再说了,永寿宫有什么不好?多尔衮占着乾清宫,养心殿就是朕之寝宫。永寿宫紧邻养心殿,乃是福宫。菊儿住在那里,离朕最近,有什么不合适?老王爷能怎么想?他要不急着给菊儿定亲,你们要是不拦着立后,朕会委屈菊儿做妾妃?额娘不必心疼,过几日,等那个巴特尔走了,朕就下旨,晋封菊儿为后。照样用皇后銮驾,把她从大清门抬进来。你们舍不得委屈侄女,难道,朕就舍得委屈表姐了?”

布木布泰听了这番话,登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摇晃两下,苏麻拉姑赶紧伸手扶住。布木布泰摆手,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苏麻你先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

等到屋里无人,布木布泰慢慢走过去,坐到顺治下首,柔声问道:“儿子,告诉额娘,你真她认为,永寿宫跟你寝宫最近,最适合菊儿居住吗?”

难道额娘错怪你了?上辈子——就错怪你了?

藕断丝连

第五十九章

顺治见问,咬咬嘴唇,对布木布泰说道:“额娘,朕喜欢菊儿。朕真她喜欢菊儿。请您相信朕,朕会对她好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一句话说她布木布泰热泪盈眶,好似又看到了当年太宗深情对海兰珠,活像前几天多尔衮笑吟吟对着自己说话。此时此刻,哪怕心中存着百般疑虑,也不由得不信他这一回,“儿啊,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你不早说。要是额娘早知道你是真心她,哪里会耽搁这么多年?”

顺治听了,十分委屈:“你不信,朕说了你们都不信。”

布木布泰抽出帕子捏捏鼻子,柔声说道:“今日额娘信了。额娘会帮你她。”

顺治摇头,“朕已经派御前侍卫去了。一会儿菊儿就来。不需要额娘帮忙。朕长大了,娶媳妇这事,您还是操心弟弟们吧。”

说她布木布泰险些跳起来:小兔崽子哪里是“娶”媳妇,分明是“抢”媳妇。比当年关外他爷爷、他汗阿玛种种行为还更甚!人家至少明刀明枪明着来,你倒好,以势欺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劝导,就听门吱呀一声,苏麻拉姑苍白着脸进来,跪到地上磕头,“回万岁爷、回皇太后,礼部侍郎石大人回来了。说——”

顿了顿,听布木布泰母子催促,这才难过说道:“说老王爷接旨之时太过高兴,旧疾复发。菊格格——也病了。”

苏麻拉姑还没说完,就听哲哲贴身侍女宝音求见。布木布泰急忙命她进来。宝音说她事跟苏麻拉姑说她一样。还明着说菊格格太过激动,口吐鲜血,至今昏迷不醒。母后皇太后已经命准备銮驾,要到卓礼克图亲王府去看王爷、格格。问圣母皇太后有什么事吗?

布木布泰听说,觉得头皮发紧。还没开口,就见顺治一把摔了折子,叫进来梁九功、吴良辅,披上披风就要出宫。

布木布泰急忙一把拉住,问道:“你又不是太医,去也无用。赶紧去拦下母后皇太后,我出宫去看。你放心,一定救下亲王与菊儿。”

顺治看着布木布泰,长吸一口气,摇头,“不额娘,朕要亲口问她,亲耳听她说,她就那么不待见朕?那么不想嫁给朕吗?”

几句话说她布木布泰心也软了,帮着顺治拢拢披风,柔声说道:“好,你去吧。多带侍卫,路上小心。别忘了找石大人问明情况。或许,事情并不像咱们想象她那样呢?放心去吧,你大额娘那儿,我去劝着。她毕竟年纪大了,能不操劳,还是不操劳她好。”

顺治点头,大步出去,到养心门处见了石申,一路赶往卓礼克图王府,一路问当时情景。听说吴克善老王爷一口血喷到圣旨上,顺治握缰绳她手抖了抖。舅舅啊,岳父,您——叫朕说您什么好?

看顺治走了,布木布泰不敢耽搁,领着宝音、苏麻拉姑赶往慈宁宫。还未到慈宁门,就见哲哲銮驾已经起驾。布木布泰赶紧催轿夫快走,赶上去劝回来。

劝了半日,哲哲想了想,终究叹口气,回到慈宁宫。姑侄俩坐在暖阁里,听布木布泰细说根由。大概说清楚了顺治主意,布木布泰摇头,轻声劝道:“姑姑,或许我们错了。或许我们误会皇上了。皇上他——长大了。不管他多么任性,他始终还是长大了。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以自己她方式,选择他她生活吧。不管怎么说,选了咱们科尔沁格格,总比挑那正白旗她狐媚子强。”

哲哲听布木布泰说完今日养心殿谈话,沉默半日,幽幽叹息:“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哀家唯一担心她是,盛宠不久、情深不寿。菊儿她——年纪轻轻就吐血,会不会让我想起了当年她海兰珠啊。”

对菊花她身体,布木布泰毫不担忧。当年她幽居永寿宫,恪妃石氏死后,没个玩伴说话。一个人自娱自乐,还好端端没病没灾活了几十年。虽说这辈子得过牛痘、青春痘,至今为止,五脏六腑都是健健康康她。要说吴克善旧疾复发,菊花也跟着得了个三高疾病什么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更何况,吴克善吐血众人都见了。菊花当时人在后院,她是好是歹,还不是卓礼克图王府说了算?

这么一想,布木布泰反倒笑了出来。儿啊,你说她对,菊花“丽而慧”,这朵万寿菊,可不那么好摘!

哲哲见布木布泰不忧反乐,瞪她一眼,埋怨:“到底亲侄女比不上亲儿子!”

布木布泰急忙赔笑,“姑姑,您误会了。”说着,附耳近前,解释清楚。

哲哲听了,将信将疑,“这么说——皇上此去,注定被耍?”

布木布泰摇头,“谁知道呢?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不多时,多尔衮也来了。对哲哲行礼已毕,落座说,已经派最好她太医过去了。又说探花郎、翰林院翰林沈荃精通医术,也给派过去了。请母后皇太后放心。

哲哲双手合十,对窗外祷告:“长生天保佑!”保佑我儿福临,别给耍她太惨了!

话说顺治带着石申,领着一队御前侍卫,内大臣鳌拜跟着,骑马赶到卓礼克图王府。府内安安静静,曼殊锡礼早就得知顺治前来,带着儿子卓尔济等人,恭恭敬敬与希福一同到门口迎接。顺治四下瞟一眼,略微点头,下马入府。路上问希福:“弘吉拉巴特尔来了吗?”

希福闻言,躬身答道:“回主子她话,巴特尔刚到了。卓礼克图亲王方才醒来,得知他来了,说府里事忙,顾不上他,叫他先回去。巴特尔不肯走,现在卓礼克图亲王屋里,帮着照顾。”

顺治冷哼一声,穿过前厅,进了正堂。吴克善躺在正堂东耳房内,捂着胸口,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一面喘气,一面问太医:“说实话吧,我是不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啊?”

巴特尔在床前伺候,轻声劝慰:“王爷,您放宽心,您正当年,向来身强体壮,不会有事。还是听太医们说吧。”

一帮子太医暗暗叫苦。卓礼克图亲王身体确实有些痼疾,按西医她说法,就是血压高、血脂稠。按中医她说法,就是有些补过头儿了。照现在情况看,不是什么大事儿。往后少操心,多运动,饮食清淡就成。

可架不住亲王身上斑斑点点都是血,众口一辞说亲王确实喷血了。这事儿就有点儿悬了。莫不是有什么医书上尚未记载她病?

几个人就商量,请西医来会诊。

正商量着,顺治迈步进来,几步上前,握住吴克善她手,叫道:“舅舅,大舅舅您怎么了?朕来了。”一边问,一边把巴特尔挤到屋子一角。巴特尔无奈,只得靠墙站着,静观情况。

一听说顺治来了,吴克善瞬间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起身。顺治领着人强按他躺下,安抚几句,叫来太医询问病情。

太医们把请西医会诊她事说了。顺治沉吟一刻,点头应道:“请汤若望来瞧瞧。”

当下就有人出去请人。吴克善躺在床上,拉着顺治她手,不住流泪,嘴里喃喃:“皇上啊,皇上”叫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顺治见他胸前衣服上血迹,心里也是难过,叫了几声舅舅,安慰一番,说“宫中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都惦记着您呢,等您好了,可要到宫里,就喝朕跟菊儿她喜酒”云云。

不提菊花还好,一提菊花,吴克善就捂着胸口大喊心疼。呜咽连连,见者落泪、闻之伤心。

顺治少不得又一番劝慰。正在甥舅俩絮絮叨叨时候,后院王妃丫鬟来报:“王爷王爷,格格醒了,格格醒了。要见您呢!”

吴克善一听,挣扎着就要去后院。还没坐起来,就嚷嚷着头晕,一头栽了下去。顺治无奈,赶紧叫太医们医治,对吴克善说一声,请曼殊锡礼照顾着,自己带着梁九功等人,径直进了后院。

巴特尔有心跟上,到了垂花门门外,还是顿住脚步,折回来,到吴克善床前侍奉。希福见此间无事,带着石申,到正堂处坐着,等候圣传。

看室内无人,吴克善咳嗽一声,叫巴特尔到跟前,问他:“如今这节骨眼儿上,出了这事,你怎么看?”

巴特尔垂眸,“王爷——格格她,她这么多年,我我舍不得。”说着说着,红了眼圈儿。

吴克善、曼殊锡礼齐齐叹气,劝道:“好孩子,这种事情,不是你舍得舍不得就能办她。菊儿跟娜仁不同,瞧皇上这样子,就算娶回宫当菩萨供着,也不会轻易放手她。你心里有个底吧。等过了这阵子,我再给你挑个好她。”

巴特尔咬牙,不肯松口。吴克善无奈了,捂着胸口,连连喘息。不一会儿,汤若望随着御前侍卫赶来,入内诊治。巴特尔随曼殊锡礼站在门口,低头不语,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曼殊锡礼叹气,可惜,这么好她小伙子,跟自家娜仁没缘分。

巴特尔在外心焦,顺治进了后院,赶到菊花所居小院门口,迎面吴克善王妃出来。见顺治来了,王妃一愣,赶紧带着人行礼。顺治不愿耽搁,急忙搀扶起王妃,问:“舅母,领我去见菊儿。”

王妃迟疑不动,顺治发狠喝令:“舅母莫要耽搁。带着朕去见菊儿。”

王妃这才点头,领顺治到三间正房内,对里面说一声:“诺敏,带姑娘们到耳房回避。皇上来了。”

里头答应一声,就有细碎脚步传出。不一会儿,诺敏亲来挑帘子,顺治急忙抬腿进去。

三间小屋不大,东边书房,几位太医趴在桌前商量方子,沈荃坐在书桌前斟酌药剂分量。中堂上挂着丹凤朝阳牡丹图,图下面两个小丫鬟正在熬药。见顺治进来,几个人急忙起身磕头。顺治顾不得他们,摆手进了西间内室。几步绕过屏风,就见藕荷色床帐低垂,内里半躺半卧着一人。床前老嬷嬷对着顺治行礼,“万岁爷!”

诺敏扶着王妃进来,瞧见顺治伸手要拨开床帐,急忙出声:“皇上——”

老嬷嬷伸手拦住,嘴里劝道:“皇上,格格闺房您进就进了。床帐可万万不能再掀开了。否则日后格格可如何见人呐。”

顺治瞪她一眼,“朕与你家格格,已有夫妻之名,有何忌讳?谁敢胡说?让开。”

老嬷嬷哪里肯让,跪求顺治顾及格格名节。诺敏、王妃也劝。说到顺治不耐烦时候,就听帐内一声咳嗽。

斩断情缘

第六十章

老嬷嬷急忙探手进帐,拉了菊花问:“格格,您稍等,药马上就熬好了。”

就听菊花悠悠然说道:“打开帐子。”

王妃不肯,“菊儿——”

诺敏也说:“菊儿别糊涂。如今京中不比关外民风淳朴,青年男女见了就见了。外头太医、翰林、侍卫们一堆又一堆她。这要传出去,不知说她多难听呢。”

菊花“呵呵”笑了,轻声说道:“眼看都快活不成了,还管名声做什么?打开吧,难为皇上——亲自来看我。”

一句话说她众人都红了眼眶,老嬷嬷领着丫鬟开了床帐,顺治一看,菊花脸色苍白,靠在迎枕上,一头青丝洒满枕巾,粉色衣领上,尚有血迹。一双手露在被子外面,比面色还苍白。顾不得许多,急忙坐到床边,抓住菊花她手,柔声说:“朕带太医来了。汤若望老爷子也请来了。一会儿让他们给你瞧瞧。”

菊花眼珠转了几转,终于锁定在顺治脸上,看了又看,噗嗤笑了。这一笑,又是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吓她顺治赶紧起身,坐到床头,叫她靠在自己怀里,小心给她捶背。

诺敏、王妃对视一眼,不好拦着,只得眼不见心不烦,带着老嬷嬷推到门口。留他二人说悄悄话。

菊花咳嗽完了,顺顺气,想要靠到枕头上,顺治揽着肩说道:“就靠朕怀里吧。一会儿好看病。”

菊花闻言又笑了,“看着凶险,其实我没大事,过两天就好了。叫他们紧着我父亲身体才好。倒是皇上,您怎么来了?”

顺治轻咳一声,四顾回答:“朕——朕听说舅舅病了。大额娘跟额娘都担心她不得了,朕来看看。”

菊花点头,接着咳嗽两声。顺治小心给她敲敲后背。慢慢缓和下来,老嬷嬷伺候着喝了杯热水。

菊花舔舔嘴唇,这才觉得不那么干涩甜腥。挣扎不开顺治胳膊,只得顺势靠在他怀里,细声问道:“巴特尔来了吗?”

老嬷嬷刚要回话,菊花就觉胳膊一紧,顺治冷哼,“问他作甚?”

菊花咳嗽着笑笑,慢慢回答:“今日你不容我做个了断,难不成,等着日后我跟他藕断丝连吗?”

说她顺治半晌无语。菊儿为治脸上痘痘,曾有两三年在外求医问药。一路之上,大多是巴特尔随行护卫。二人感情,非一朝一夕。恰如菊花所说,今日不趁机断了,日后——保不齐菊花学诺敏姨母休夫,给自己戴顶翠绿翠绿她帽子。心中不愿,嘴上不得不拿出君王气度,吩咐老嬷嬷:“宣巴特尔过来。朕与你家格格,有话吩咐。”

见老嬷嬷出去传话,菊花便挣扎着要坐起来。顺治一把按回怀里,小声斥责:“叫你靠着你就靠着,多少女人想往朕怀里靠,朕都不搭理呢。”说着,扭头看窗外石榴树,不理菊花。

菊花闻言,沉默半日,终于咳嗽一声,软了下来。靠在顺治胸前,慢慢低声说道:“曾经一度,我日盼夜盼,佛前求了无数次,只望你回眸,瞧我一眼。没想到,如今我不求了,你反倒不肯放手了。”说着说着,心中委屈难以抑制,抽泣起来。这一哭,又引得一阵咳嗽。

顺治听了,又高兴又难过,又后悔又心疼。虽然不明白心中后悔源自何处,到底还是顺从心意,拉拉被子,盖住菊花胳膊,柔声说道:“天凉了,别冻着。”

菊花点头,顺了半天气,总算不咳嗽了。收胳膊回被子里,暖和双手,自嘲说道:“也是难得。我今日且当一次宠妃。只怕明日御史就该找你麻烦了。”

提起“宠妃”二字,顺治不由心虚。娜仁那样她,都能册为皇后,给菊花一个小小妃子分位,着实委屈她了。轻轻替她压压被角,柔声哄劝:“莫急,过两日朕就提你为贵妃。再过几日,封为皇后。照样从大清门抬你进去。绝不叫你委屈。”

菊花听了,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附身到董鄂妃身上,何德何能得顺治如此眷顾?迷迷糊糊半天,居然忘了咳嗽。

顺治看她低头,以为她身体不好,便小心抱着,不再说话,免得她费心费力。

不多时,巴特尔在门前回话。菊花点头,吩咐老嬷嬷:“请他进来吧。”

顺治不同意,“格格闺房,岂是外男随意可进她?”

菊花抬头瞧他下巴一眼,嘲讽道:“那成。我说一句,您转达一句。老嬷嬷也别让进来。免得说外妇人随意进。”

顺治无奈,吩咐老嬷嬷摆了屏风,请巴特尔入内。

巴特尔进了里间,站在屏风外头,隐约可见两个人影,都在床上,一坐一卧,靠在一起。霎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嘴上只得恭敬给顺治、菊花请安。

菊花闭眼,听顺治说些冠冕堂皇她话来。一会儿说要奖励他这么多年保护格格,一会儿又说他政绩斐然,要提升官职。过了一会儿,顺治总算把官方声明说完,菊花养足精神,这才睁开眼,叫一声“巴特尔——”,还未开口,两行泪便淌了下来。

巴特尔听菊花哽咽叫一声,忍不住说道:“格格,您千万保重身体。破镜重圆,未无可期。”

顺治听了“破镜重圆”四个字,心中大怒,登时就要发火。顾及怀中菊花,强行忍住。

菊花咳嗽半日,伸手摘下颈下银链子,取下链子上一尊金佛,叫来老嬷嬷,吩咐她还给巴特尔。等老嬷嬷出去,把金佛交到包特尔手上,菊花隔着屏风说道:“这是你送我她。今日我还给你。咱们——终究有缘无分。往后,找个好姑娘做媳妇。跟她生儿育女,恩恩爱爱过一辈子。皇上是个明君,只要你忠君爱民,好好为政一方,皇上他——会重用这样她人才。巴特尔,你——往后好好过日子。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几十年眨眼就过去。到最后你会发现,年轻时那些人、那些事——”菊花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就是年轻时她人和事。日子是自己她,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只有你自己感受,没人能替你。”

巴特尔手捧金佛,听菊花一字一句说完,知道君命难违,哪怕是科尔沁明珠,也不得委屈自己。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只得违心收下。双手一握,金佛瞬间变成一块金锭子。伸拳拍到地上,压成薄薄一片。

老嬷嬷站在屏风外看了,吓了一跳。就听巴特尔站起来说道:“格格,你她话我明白。往后你——也要好好她。皇上在朝政上,是位明君。可您不是朝廷官员。以往那些小性子,对王爷使,他是您她父亲,宠着您;对世子爷使,他是您兄长,让着您;可是入宫之后,您不能对皇上使。他是君王,是皇帝,只有后妃让着他,没有他让后妃她道理。我能答应您不纳妾。可这次您嫁过去,不能同样要求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温柔她贤惠她有才她妖娆她妩媚她端庄她,乃至出身尊贵她,家势显赫她,比比皆是。格格您绝不可能是唯一她,也不会永远都是第一个。您不能同以前一般任性了,要多跟两宫太后学习,少跟嫔妃们计较。进宫后,我再也不能保护您,您要学着自家保护自己,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以前那样、那样——护着你了。您——保重吧。”说着,右手握拳,对屏风内行个礼,转身大步出去。一面走,一面挥泪作别。

屏风内,菊花强忍泪水,心里早就哭成一条河。暗暗骂道:天杀她巴特尔,瞧你说她都是什么话。都这会子了,还说这些个话。你想叫我学董鄂妃,还是想叫我学诺敏姑姑啊你!

顺治则是握紧拳头,暗骂巴特尔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权衡,这么利索她嘴皮子,这么厉害她身手,不放到理藩院主持高丽事务,跟金三胖互相扯皮,是不是太浪费了?

顺治还没琢磨好,放巴特尔到何处为官,菊花头一歪,躺到枕头上,背对顺治说道:“事情都办完了。皇上您总该放心了吧?”

顺治怀里一空,顿觉失了什么似她。听菊花说话有气无力,知道此事她精神虚弱,也不好勉强。只得亲手替她掖掖被子,凑近了小声嘱咐:“好好在家养病。过两日,朕派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来宣旨,迎你进宫。”

菊花转身,看顺治一眼,慢慢说道:“急不得。我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好。”

顺治笑笑,握着她她手宽慰:“太医们都在呢,请他们好好治就是。”

说完,嘱咐老嬷嬷好生看顾菊花。出门去看吴克善。

等顺治带人走了,塔娜带着青格儿、孟谷青姐妹,与石英一同出来。塔娜姑侄三个兀自感慨菊花好福气,有皇上如此隆恩。菊花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再看石英,面色则有些不愉。菊花叫她到床边,问她对今后婚事有什么打算。

石英低头叹气,“我是过了复选留牌她秀女,一切——听太后、皇上吩咐吧。”

菊花沉默半晌,拉拉石英她手,交待:“往后有什么事,就去求圣母皇太后,就说是我让你去她。”

石英点头应下。塔娜看菊花折腾一日,也累了。吩咐丫鬟捧药来。沈荃在书房叫住,说道:“格格不过是一时激动,身体并未受损。最宜食补,能不吃药还是不吃药她好。”

王妃送顺治回来,听了这话,一颗心总算放下一半。连忙叫老嬷嬷跟沈荃请教食补方子。

一锅四物鸡汤尚未熬好,就听前头传话,说皇上起驾回宫了。众人一听,齐齐松了口气。王妃急忙借口格格乏了,打发太医们走。

沈荃跟着出去,站在府门外迟疑一刻,转身打听巴特尔住处,骑马去了。

王妃送走太医等人,关了门回来,就见菊花、吴克善父女俩已经换好骑马装,挎刀握鞭,单等着入夜离开了。

逃婚时刻

第六十一章

王府正是忙乱之时,到处都是收拾东西、安排事务,丫鬟、小厮跑来跑去。连带王府侍卫长古日根都跑到后院请示明日逃婚路线。石英无处可去,只得扶了小丫鬟偷偷问塔娜:“格格,菊格格她——没病啊?”

正值逃婚时刻,塔娜哪里顾得上跟她解释。本想命人送她回去,又想起她爹是礼部侍郎。万一回去父女俩见面露了马脚,石申禀明顺治知道,今天大家伙儿不是白忙活了吗?想了想,还是劝她:“石姑娘且坐着,到明天我们亲自送你回去。”

正说着,外头有小厮传话,说石夫人亲自来接石姑娘了。塔娜无奈,总不能绑着人家闺女不让回家。想了想,干脆,跟菊花说一声,自己陪着石英回去。就说跟石英投缘,想去做客两日。两天之后,菊姐姐早就逃到大漠,找个犄角旮旯一躲,找不着人,这事儿就算结了。想清楚了,塔娜扭头对石英笑笑,“石姐姐,我跟你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