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未亦闻到了晚香玉的香气,听到了簌簌的脚步声,于是关掉手机,转过身来。

她伶仃地站在夜风中,脸庞怯懦,双肩紧缩,身形纤弱,裙摆萧瑟,好像随时会飞走。

他嘴唇有些干,但又不是想要喝水的感受。

不知道怎样的一眼甘泉才能解渴。

“小师叔是不是有点难过。”闻人玥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出,“……妹妹结婚了。”

聂未抿了抿嘴,没作声。

她觉得自己多嘴了:“我……”

“不是难过。”聂未慢慢开口,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我想……我有一点寂寞。”

今夜的皓月还差一点她的甜蜜就圆满。

他看着她,又走近了两步。

闻人玥。真的是寂寞,不是剂末。

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就像八年前那样。

这句话是在暗示在挑逗?还是她又在乱想?

那种悸动太熟悉了,更熟悉的还有如影随形的挫折与气馁。

闻人玥没敢往冰山之下的真相潜去,怕会冻僵沉底。

“如果哪天阿玮结婚了,我也会有这种寂寞的感觉。”她低下头去,摸着手臂呐呐道,“毕竟一起长大,突然要和另外一个人更加亲密——没关系,还有小林医生,沈医生,他们都很热闹,很欢乐,小师叔不会寂寞的。”

对于闻人玥的回应,聂未很有点失望:“只有他们?”

“嗯,还有那么多的大国手……还有病人……”

“行了。够了。”

闻人玥赶紧闭嘴,脚尖在草地上蹭了蹭,又四周张望了一下。还好,还好,这里没有什么人。

湖边的风有些大,他将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又紧了紧衣襟,免得她飞走了。

一条阔腰封衬得他的腰愈发地窄。闻人玥看了一眼,手指动了一动,又赶紧攥成拳头贴在身侧:“谢谢小师叔,我不冷。”

“觉得冷就晚了。”聂未淡淡道,“陪我走走。”

月光下,两人沿着湖边散步。

都觉得有话想对彼此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说新人的戒指,是一枚没有begin,没有end的圆满。

那么脚畔的湖水,就是是一湾时时深,时时浅的温柔;天际的皓月,是一轮时时起,时时落的思念。

水涨潮落,阴晴圆缺;散步的两人,是一段时时老,时时新的爱慕。

闻人玥低着头走在聂未的斜后方,不知为何小臂数次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她缩回来,紧紧抓着外套的衣襟,又偷偷看小师叔的侧脸:“……今天伴娘都挺漂亮的。”

“是吗。”他没特别注意。

“是啊。”

“你看女人干什么。伴郎呢。”聂未淡淡问道,“林沛白呢。”

伴郎?她光盯着伴娘有没有借机轻薄小师叔,没注意伴郎;小林医生?小林医生今天有点忧郁:“伴郎好像还可以……小林医生一表人才,一向都很帅啊。”

聂未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为表忠心,闻人玥赶紧加了一句:“没有小师叔帅!小师叔……小师叔艳压群芳!”

雄性必须拥有最绚丽的外表与最强健的体魄,才能赢得雌性的芳心进而完成组建家庭,繁衍后代的使命——这是动物世界的重要法则。

高等灵长类生物也不应该例外。

所以这种乱七八糟的甜言蜜语竟会令聂未本能地得意起来。

(那么,聂医森,请你开个屏来看一下。)

雄性停下脚步,一把捉住雌性总在乱躲的小手,扯向自己:“别乱用成语。”

“我没有文化嘛……”可是他明明很高兴。闻人玥趁机追问:“小师叔真的喜欢我妈妈?我帮你拿签名。”

聂未又好气又好笑:“别听沈最乱讲。”

顿了一顿,他又一本正经道:“我喜欢肖玲珑。”

肖玲珑?闻人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骗人。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骗你。”聂未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男人看这个不是很正常。”

当年那个在你面前脱光光的病人,病愈后走上了小屏幕,火的不行,艺名正是肖玲珑——沈医生之所以不爱看她的作品,就是因为印象深刻,美感全无,障碍丛生:“哼,我不相信小师叔不记得。”

她声音娇憨,神态娇羞,体态娇娆,大概是嫌原本诚恳的话题,被他的玩笑弄得滑稽了,放在聂未掌心的指尖也不自觉地挣了一下,触到指缝。他自然地打开,缠住,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变成十指紧扣。

每个被病痛折磨的病人都有一副扭曲的面孔。而聂未又是个再冷淡不过的医生:“病人太多,真没有印象。”

闻人玥一怔,另一只手覆上了聂未的手背。晚香玉馥郁的香气久久萦绕。

小师叔的这双手,救了多少人哪——包括阿玥在内。

阿玥欠了小师叔好多好多:“可是他们都一定记得小师叔,感激小师叔。”

被病人全心依靠与感谢,根本比不上她两只手牵着他来的快活——聂未不以为意地唔了一声。

“其实我曾经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去小师叔家里拜访过。”

聂未忆及应思源曾经提过:“是不是今年过年的时候。”

“嗯。小师叔的妹妹说哥哥不在家,我们就走了。”

他问她具体是哪一天:“……那天我在许昆仑家里打桥牌,八点多才回去。”

她哦一声:“小师叔赢啦输啦?”

他倒是很少输:“下次去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免得白跑一趟。”

“知道了。”

其实那天她是怀着特别高兴的心情去的。

前一天她和妈妈去买礼物,追公交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闻人玥有伤残证明,可以免费乘车。等她好容易上了车,一刷天蓝色的爱心卡,司机就不干了。

“小姑娘,你这是伤残人士的爱心卡吧。我看你耳清目明,四肢健全,伤残,伤残在哪里?脑残?”

脑残是白痴的意思。闻人玥记得。怪不得有那么多新词出来,果然很好笑:“我……我不是脑残。我……我就是说话……有点慢。”

“现在说话结巴也算伤残了?说不清楚多练练绕口令!刚才追公交的时候多利落!为了两块钱刷爱心卡,没有公德!”

“怎么说话的——”匡玉娇上去就要开骂,被闻人玥拦住了:“妈妈,没关系。”

虽然被司机骂的很凶,但她很开心,连连道歉,然后重新投币。

公交司机见多识广,都不觉得她有残疾,那说明她真的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她很想去亲口对小师叔说这件事情——小师叔。你叫我奋起直追,我做到了。

他们说植物人苏醒后的恢复期很长,有些终生会带着后遗症生活,可是我做到了。

可惜他不在家。

聂未见她出神,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不说了。”

他不是个会找话题的人,但很喜欢听她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哪怕是废话。

“……小师叔,什么叫无国界医生。”

虽说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落后地区被无知蒙蔽,天灾肆虐,战火侵害。于是一些医护工作者组织起来,自告奋勇深入灾区,为灾民提供及时的医疗服务。

闻人玥衷心道:“应师叔的徒弟好伟大。”

聂未淡淡道:“她是很值得尊敬。”

“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晚上,做了个梦。”闻人玥低声道,“梦见……梦见应师叔,小师叔,表哥表姐全去做了无国界医生。”

其实她只梦到了小师叔:“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不能通信,不能打电话。”

聂未淡淡道:“尊敬归尊敬。我不会去。”

现代医学离开了先进的技术,完善的设备,精良的团队,很难有所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