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明忱冷静道:“聂今,你应该和我走。你哥那边,需要的绝不是妹妹。”

聂今立刻想起深闺中的五姑娘,又怕哥哥没人照顾实在不好,两下一权衡,打电话给哥哥的徒弟,叫他过去帮忙收拾:“流了很多血!你快点!”

偏偏林沛白这边大半夜跑去表白,太极女痛下杀手:“既然我的言行一再令你误会,那今夜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到八小时另一位挚爱又在流血不止,万分悲痛的林沛白心急火燎地赶往远日大道。

路上接到沈最的电话:“怎么样呀小林,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沈医生,师父出事了。为什么说是最后一面?我不想只有最后一面……”听见那边林沛白似乎在啜泣,宿醉的沈最顿时吓得清醒:“什么?!最后一面?!”

她的死鬼新郎被送到医院时,一班消防队员都悲痛欲绝;还是她挣扎着通知公公婆婆赶快来,可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沈最霎时间能想到的只有以前的经验,机械地翻出手机来给应思源打了个电话:“怎么聂未突然就不行了……该找什么人来见见,赶紧……我先过去了。”

还在怀念格陵之花的应思源在这双重打击下,竟然一下床就磕破了头,挣扎着打给了四位师侄:“你们快点。我也马上过去……”

伍见贤看了垂头不语的闻人玥一眼:“外公去世时,也是应师叔通知我们,所以……”

这些医生明明都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精湛的专业技术,冷静的判断能力。

可又偏偏有遗憾的人与事,又深知生死不过一线的界限。

关心则乱。

等聂今到了机场再打回去,已经天翻地覆,换了人间。

林沛白拖了沈最,沈最找了应思源,应思源又通知师侄们,闹得全天下都知道聂未“出事了,不行了”:“你是我哥的徒弟,我哥和你最亲近,我不叫你来收拾叫谁来?要收尸我不会自己打120?要收尸我还赶飞机?难道只有你们是铁血丹心,我是狼心狗肺?你倒好,连哭带喊地引来一大堆人,以讹传讹……”

一对质,整个事态发展实在滑稽,可又在情理之中。

林沛白想到了太极女;应思源想到了格陵之花;沈最想到了死鬼新郎;伍见贤等人想到了外公。

他们都爱聂未,都不希望在他身上重演任何一点遗憾,所以才会方寸大乱。

(台长:可是聂未不爱你们。)

大概只有闻人玥的感情最直接,最纯粹。她未亲眼见到外公入土那一霎,所以想到的只有小师叔。

很快伍思齐下楼来:“我给小师叔把了脉,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肝火上逆,肾精滞——”

伍思齐你瞎说啥呢!你忘了昨天晚上的惊魂一幕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小师叔欲·求·不·满所以流鼻血,你把道德伦常放在哪里:“是上火,上火。吃点清火的东西就好。脉搏跳动有力,非常健康哪。”

中西医都诊过了,聂今放下心来:“各位都是远道而来,且坐一会儿,自己招待自己,别客气——闻人玥,你把手机拿到楼上去,我和我哥说两句。”

闻人玥不知为何她单单指使自己,应了一声,端起手机上楼。

灵月郡和瀚海郡的房屋构架不太一样,按照聂今的指挥,她推开了聂未的房门。

他并不在床上,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

昨夜的聂未一语不发,翻身下床,将药拿进洗手间冲掉。今天的聂未从洗手间出来,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闻人玥,上床躺下:“出去。”

爱与恨本来就是掌心与手背的关系,翻手为爱,覆手为恨。翻来覆去,反复无常,是爱恨交织的一种表现。

昨夜的聂未躺回床上去,是想暂停一下,挽救气氛,可又不懂如何安慰:“阿玥,你累了。我们先说会儿话。”他喜欢听她说话。

她沉默一会,说了一个好字:“我是有很多话埋在心里很久了。”

然后她就真诚地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活动,列出来一条条强盗逻辑,令一贯理性思考的他毫无置喙余地。

对于如何败兴,她真是得心应手:“……说清楚了真痛快。走了。”

他怎么可能让她大半夜跑出去。

“闻人玥。你现在的生命是我给的。如果不珍惜,我会亲手拿走,由不得你来践踏。”

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高层风大,门重重地摔上了。

聂未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喜怒。他的思维一向简单直接,不知道外表温柔的女孩子,原来内心可以蕴含这么强大的怨气。

就像聂今当年说的那样。这种漂亮,多情,敏感的女孩子真不能招惹。

“哥,你态度好一点。”屏幕上的聂今竖起眉毛,“听说你出事,人家小姑娘都快哭死了。我以为你会有点恻隐之心,才叫她上来。”

闻人玥心中百味杂陈,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轻声道:“我出去了。”

“哥,今天这事主要怪林沛白……别让我看天花板,感觉好傻。闻人玥,你先别走,拿着手机。”

已经走出门口的闻人玥顿一顿,又折了回来。镜头晃动,对准聂未的脸,聂未伸手一拨;聂今只觉得视野晃动得厉害,最终还是对准了聂未的后脑勺:“找个地方固定。”

“哥,你还烧不烧。”见他不回应,聂今有些气结,“闻人玥,你替我去试一试。”

闻人玥犹豫着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被挡了回来。

“哥,你生病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十五岁出水痘,二十一岁智齿发炎,二十八岁高烧不退,再加上今天——”

(台长:聂未,你真幸运。在聂今出生前就把bp割了。否则没人能想象聂今把这个也说出来吧……嘘!)

反复几次,闻人玥把手机往床上一拍。对小师叔用强那是轻车熟路了:“不烧。”

聂今对闻人玥的不讲道理很满意,只要能制伏聂未就是好招:“哥。我最喜欢你每次生病都发烧这一点。因为我总想着你要是烧坏脑子就好了。不做天才你就不会那么寂寞。”

“可是后来我又想,天才,不放在合适的环境里,最终也只能变成普通人,因为这个社会可不是单凭实力就能说话。”她见过三个可以成为钢琴家的天才,可最后只有一个人成功了,“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有伍医生教导你,应教授支持你,沈最,林沛白陪伴你,包容你,那么多晚辈敬畏你,爱戴你。哥,你别嫌我肉麻,真的,我们又不是受虐狂,我们也有独立人格,我们在自己的领域里也算成功人物。若不是你有足够强大的气场,就像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力来着——”

聂未没做声;闻人玥把手机固定在床头柜上,低声道:“万有引力。”

然后她就离开了房间。

“对。就是万有引力。”聂今道,“我们才心甘情愿地被你吸引,不要你的回应。”

“哥,你的生命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过。你冷静聪明,机智沉稳,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三十六岁就被授予大国手的称号;在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的心里,你完美无缺,已臻化境。”

“小师叔之前批评得对。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劲。过了六年寄生虫一样的生活,矫情轻佻,自卑敏感——听我说完——性格不好,学习不好,找不到工作,没有一技之长,只会啃老。”

“到了这一步,我都不知道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了。你还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独孤求败,不断地钻研专业技术,将来死了埋在仰止园里,供后人瞻仰?”

“我也不想继续自轻自贱——我还没说完——我努力复健,努力学习,学着忘记,学着乐观,想像爸爸妈妈希望的那样,去澳洲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我真的还没说完——这个世界总还可以容忍一名失足妇女回归正途吧。”

“这样活着,确实高尚,会给家门带来无上荣光。可是你不会觉得遗憾?”

“可是小师叔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小师叔对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我比以前脸皮厚了。”

“你偶尔给我们一点甜头,”陪沈最去领证,帮林沛白订助听器,坚持为闻人玥做手术,在聂今的婚礼上说一番感人的祝辞,“我们就挺开心。”

“我请小师叔上楼坐坐;小师叔带我出去散心;小师叔去仰止园带我回家,我去牵小师叔的手;我挖空心思给小师叔做吃的,小师叔叫我留下来;我对小师叔又亲又摸,小师叔想和我上床了。以前啊,小师叔都是直接丢个背影给我。除了小师叔叫我一起查房那次——我真是从没有那么高兴过。”

“哥,你冷冰疏离的时候还是多一些。但我们永远百折不挠,自给自足地欢乐。因为我们理解,你的心思本来就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从来只有小师叔来找我,而我要想靠近小师叔,真的很难。其实小师叔对所有人都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则去,随心所欲,予取予求。并不是特别针对我,大家也都适应得挺好。可我和小师叔圈子里的人不一样。我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不知道可以找谁聊聊。小师叔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我,我会迷失——为什么每次我没有说完,小师叔就一定要打断我呢!难道没文化就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么!”

“一听说你病了,大家都赶来看你,因为我们都很需要你。可是这种需要很飘渺很悬殊。病人需要你,我们需要你,那不亲密。”况且从今天这事可以看出你的态度,根本懒得和我们互动,“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会重视,会珍惜,会想要去满足一个女孩子对你的要求,那时候你才会明白普通人的被需要感。”

“一开始,我只想和小师叔吃顿饭,然后唱支歌谢幕就好了;可是小师叔又来仰止园找我,我就想牵着手走一段路也没关系吧;以至于小师叔去我的狗窝吃饭,我进一步对小师叔动手动脚;现在好了,滚到床上来了。幸亏小师叔悬崖勒马,否则真做了,我一定会有更高要求,那时候小师叔就会觉得我很可怕——怎么小师叔不打断我了呢?也觉得我说的很正确吧。”

“哥,你太无·欲·无·求了。活着有意思吗?你有点烟火味不行吗?你没有缺点,就不会理解人性的弱点。”

“小师叔做每件事情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顺应心境。所以不会明白越是贪得无厌的人,越会扮天真烂漫,可怜无辜——这就是我的生存本能。”

“好了。我说完了。哥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

“好了。我说完了。小师叔请说吧。”

“……”

说是错,不说也是错,打断她是错,不打断她也是错。

句句说自己,句句伤的是他。

闻人玥。你这样贬低自己,又置我于何地。

“我准备登机了。明忱来,和我哥说两句——”等丈夫和哥哥打完招呼了,聂今道,“我到了之后会给你电话,会抱怨食物难吃,也会感叹景色美丽,那种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真希望你能体会。”

挂了电话之后,聂未又躺了一会儿,便翻身坐起,掏了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