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今那一大段感人肺腑的话,直接从左耳朵进,带着闻人玥昨天说的话,打了个转,一起从右耳朵私奔了,跑得干干净净。

他根本一点事情都没有,又不喜热闹,于是下楼来想叫客厅里那一窝人都散开:“你们——”

客厅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屏息聆听他有何吩咐。正在泡茶的闻人玥也放下了水壶。

偏偏“呼之即来,挥之则去”这两句还没飘远,聂未心下便不太舒服,淡淡改口:“想留下来吃饭也可以。请便。”

留下来吃饭?谁敢吃啊。关键是谁做啊?待聂未上楼了,大家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纷纷起身:“那个,我们还是走吧。”

“啊哟,谁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今天这事儿都是我的错,我请大家吃饭。”

“行啊,谁和你客气。”

“动作轻点儿,别吵着小师叔。”

“最后走的,别忘了关门。”

顷刻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快十二点时,聂未洗了个脸,换了件衬衫下楼来准备做饭,结果发现客厅里已经空空荡荡:“人呢。”

“都走了。”闻人玥从厨房走出来,“他们怕影响小师叔休息,又怕小师叔没人照顾——”

把聂未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显然哪里不对。

“小耳朵闲人一个。小师叔对你那么好,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

“小耳朵厨艺不错,做点清火的食物给小师叔吃啦。”

“是啊,阿玥,你照顾一下小师叔。等小师叔好一点了你再回去。”

“师父其实不难伺候,你别担心。”

“还不如叫个比基尼美女来啦,聂未需要开开窍——”

“沈医生!”

“我在煮绿豆汤。”食材很齐全,她往里面放了陈皮,百合和莲子,“小师叔中午想吃什么?我看冰箱里什么都有。”

聂未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了一支矿泉水。闻人玥观他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悲,倒像是平日里的模样了,于是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小师叔,我有件事——”

她接到电话就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了,身份证,钥匙,钱包全部都在小师叔的公寓里。

刚才他们走的时候她又忘记这件事儿了。不是,借钱也没用,她得回小师叔的公寓一趟。但是要回去还非得小师叔打电话给大门保安,前台招待,一层层说过了她才能进去……

她一说话,聂未便觉得一股莫名烦躁在心底奔腾,鼻腔一热,拇指一捺,又有鲜血流了出来。他立刻捏住鼻梁,往沙发上一坐——纸巾盒已经递到了眼前。

“小师叔是什么血型?”聂未没说话,也没抽纸,只是闭着眼睛止血。闻人玥自问自答:“我是万能的O型。”

真是废话啊。他给她做了那么多次手术,难道还不知道她的血型。再说了,她怎么忘了呢。科普讲座说过,就算是万能的O型,也不是说想输血就可以。还要经过一系列的分离灭活杀菌……

血很快止住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着急。”闻人玥站了起来,回到厨房,拿起漏勺,无精打采地捞着绿豆浮皮。

站在燃气灶前,她出了许多汗,不停用手扇着风;聂未上楼前把厨房的控温开关给调低了一点。

等绿豆汤煮好了,她盛了一碗端上去,聂未仍在休息:“放下。出去。”

放下碗,正要出门,闻人玥踌躇了一下,把刚才煮绿豆汤时想好的一段话叽里呱啦地说了出来:“小师叔是声名遐迩的大国手,有悬壶济世的情怀,也有宽宏大量的气度。我深深感念小师叔的再造之恩,也知道幸福生活得来不易,所以会努力改正所有缺点,成为三观端正,谨言慎行,开朗乐观,独立自强的现代女性。我一定会让小师叔觉得把我救活非常值得,也会尽力为这个世界创造正面价值,少发牢骚,多做实事,请小师叔监督我……”

她直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小师叔有反应,末了不得不自己小声做结束语:“我说完了。”

聂未翻了个身,淡淡道:“想叫我忘了昨天你说的话,不妨直说。”

“……”

“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到了傍晚的时候,聂未察觉到体温略有上升,于是起来去拿体温计。谁知一脚踏出,发现地板擦得反光锃亮:“你在干什么。”

楼梯下,闻人玥探出头来回答:“我在做卫生。”

刚刚伍见贤代表大家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末了叫闻人玥把家里卫生顺便做一下:“毕竟闹哄哄那么多人跑进跑出,很脏的。小师叔的洁癖比我们都严重得多,所以要比在我家里做卫生还要仔细。”

“吵着小师叔休息了?”

“没有。”聂未摸了摸额头。“我去拿体温计。”闻人玥立刻去拿体温计来一量,三十七度九:“有点烧。”

聂未并不觉得严重,躺下去一卷被子又闭上了眼睛。闻人玥没说话,也出去了。没一会儿,她又哼哧哼哧地进来,紧接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就把聂未从头压到脚。

闻人玥对于发烧的手段就是出点汗好得快。一床不够,再拿一床好了。

“你要闷死我吗。”重重地压上两床被子,她听见下面传来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我本来就在上火。”

她赶紧又把被子都掀开,不小心连原本盖着的一条毯子都给掀了一半。聂未盯着她,她道一声歉,又给他直盖到下巴,掖好。

“扔地上就行了。”见她又要哼哧哼哧地把被子抱走,聂未翻身坐起,“把绿豆汤拿过来。”

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对她颐指气使,予取予求。

闻人玥立刻端起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

聂未原打算一饮而尽,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要来喂,一愣,便张嘴喝了。看他喝下去了,闻人玥道:“味道可以么。”

凉而不冰,甜而不腻:“嗯。”

聂未的床是定制的,很长很宽,闻人玥怕滴到床上,就脱鞋上去,盘腿坐在他身边,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完了:“还喝吗。”

聂未摸了摸鼻子,放松地倚在床头,大腿隔着毯子碰到她的膝盖:“嗯。”

闻人玥下床去盛,一连喂了三碗。一个心无旁骛贴身照顾,一个就好了七八分:“你也喝一点。”

“知道了。”担心小师叔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她其实并没有胃口,“小师叔再休息一会儿吧。”

聂未躺下去,听见拖鞋啪嗒啪嗒地踏在地板上,轻轻地关上门。

一片幽静,他又闭上了眼睛。

时睡时醒,竟然梦见了暌违已久的父母。

记忆中身为军人的母亲总是冷静认真,一谈到时事立刻激情四射;而身为商人的父亲正相反,整天玩世不恭,只有在谈到音乐时才会认真专注。

一个理性行先;一个感性挂帅。那么不同的两个人,居然成为了一对感情甚笃的恩爱夫妻。

作为长子,他知道的太多。作为长子,他关心的太少。作为长子,他可以冷静分析——迥异的个性,吸引了对方。包容关爱,休戚与共,更令婚姻常鲜。

并非每一段感情都是这样。但聂未无疑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肯定了这种相知相遇相处的模式。

闻人玥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电话。

调成了静音的电视正在播偶像剧,一个刘海跟门帘似地的男主角,抓着女主角的手臂嘶吼:“……”

那女主角瞪着眼睛,美瞳都要掉出来了:“……”

(格陵电视台!你真是个淘气的电视台啊!)

他一直觉得这个家空空落落。但现在多了一个她,和一把温柔的声音:“应师叔,您还好吧……嗯,小师叔没流鼻血了,就是有点烧……嗯,我知道。您好好休息。”

她关了电话,却没有把电视的声音调大,继续看默剧。听见有脚步声,闻人玥便赶紧关了电视,站起来:“小师叔醒啦。”

“想看就看。”聂未重新把电视打开,调大音量,“当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其实也不好看。”一直吵来吵去,虐来虐去,拍了十八集还没有十八禁的内容。闻人玥拿起体温计,在那男主角“你这个小妖精,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的嘶吼声中问道,“小师叔。再量一量体温吧。”

聂未走过来,在那女主角“啊,你捉得人家手腕好痛,放开,放开啦……”的娇嗔中朝闻人玥俯□子,后者将体温计探入他耳中:“……不烧了。小师叔饿不饿?菜我都准备好了。”

得到聂未的首肯,她立刻去做饭。不到一刻钟,两菜一汤便端进饭厅。

苦瓜山药炒木耳,清炒红薯藤,双瓜蛋花汤——她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你呢?”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吃了没有。”

“吃过了。”她已经饿过了头,又没有得到小师叔明明白白的原谅,心内有些发躁,很自然地撒了个谎,走回客厅。

聂未看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才收回眼神,拿起筷子。

发烧没有影响味蕾,况且她做饭的手艺一向很好,令他胃口大开。

刚才做饭的时候,她的指甲劈了,就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啃。啃了一会儿,聂未走过来,将一套指甲剪放在她面前。

“谢谢小师叔。”

因为怕剪下来的指甲弹得到处都是,她弯着腰,尽量靠近垃圾桶;从饭厅这边看过去,好像沙发上没坐人一样,只有很轻微的咔嘣咔嘣的声音。

突然她的头冒了出来,过一会儿又没了下去。

聂未吃完就上楼洗澡去了。闻人玥在厨房收拾。

她并不十分会用那消毒柜。但是看了一会儿,就自己找到了诀窍。

把碗具放进去之后,她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接了点水,一边喝,一边等它消毒完毕。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而且身上一股汗臭味。她要赶快回去。要请小师叔打个电话到公寓那边,她好拿自己的东西——不对,要借一点钱,不然她还得走回去。

她觉得自己血糖低的不太能思考了,只觉得这漫长的一天终于快结束,真好。

(这漫长的一章也快结束了,台长很欣慰……)

在淋浴头下,聂未思索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