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问的,不应该是我什么时候对我心上人死心。”叶泊半带着她往前走,步子不经意加快了些许,潜意识想逃离身后二老,“而是问,我家那两位什么时候对我的婚事死心。”

“父母亲哪有不担心自家儿女婚事的?”杜茶薇好笑,“比起让他们对这点死心,在我看来还是你对你心上人死心比较有盼头。”

“其实都没盼头。”叶泊耸肩,在离二老所在的茶楼很远的一座小桥边的桃花树下停下,抬头望一树桃花残败,“所以你只能配合着我让他们卸下戒心。”

杜茶薇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感慨:“这花儿半个月前比较好看,现在看了没得让人寒碜心。”

“谁说的?”叶泊带着她绕树走着,踩着一地浓密的花瓣,仰头逆着光笑道:“桃花最美最壮丽,莫过于这落英缤纷的时刻了。”

“你这是歪理,”杜茶薇死死拽着他胳膊,像是要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女子好比花儿,但凡女子吧,看到花落由花及己,都是会伤感的。喜欢看花落的男人,多半是辣手摧花的变…”话未完,她猛地停顿,只觉自己双臂间那只手臂震了一下,连带着自己接触的身体也僵了几分,不由得好奇看向他。

只见叶泊目光悠远地追随这桥上一女子婀娜多姿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才朗声道:“你不想见我,奈何天注定,你不得不见。”

杜茶薇神情一敛——猫腻!绝对有猫腻!

再瞧那女子,她没有再向前,而是转身伏在了桥栏上,侧颜正对春日里柔美的阳光,在春风扬起的发丝中若隐若现,美艳不可方物。

同是女子,杜茶薇也不由得心赞一声好,看痴了去。

“公子好兴致,春日里带美人赏花来了。”倚在桥栏上的风乔没有回头,看着小河上的一群鸭子,悠悠道。

被美人称赞是美人,杜茶薇喜滋滋地瞥了叶泊一眼,却见他露出了少有的认真,一瞬不转地看着桥上的女子。于是又将二人方才的对话琢磨了遍,琢磨着…琢磨着…

不对!

仿佛是烫手的山芋般,杜茶薇放开挽着手臂,眼睛瞧着那女子,然后踮起脚尖凑到叶泊耳边耳语:“她是你心上人?完了完了,被她看见我挽着你,她会不会回去扎我小人啊…”

“她不是那样的人。”叶泊偏头淡淡道,言语中却默认了“心上人”的说法。

杜茶薇难堪地跺脚:“叫你提早知会我你心上人的身份,我也好随时撤手。这下好了我看你怎么撇干净!”

叶泊哼了声,仿佛完全不在意:“那也是我的事。”

二人讨论得激烈,印在风乔眼里倒是一幕耳畔厮磨的亲昵,不由得低浅一笑,更是发了狠地盯着水上的鸭子看。

而这一幕,印在远处二老的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韩氏心急如焚握拳,“儿子,快搂住杜姑娘告诉风乔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叶卿默默看了一眼韩氏,心头替叶泊否定了这种场景出现的可能性,再细瞧风乔的侧颜,瞧着瞧着,硬是瞧出了股子苦涩。

难道说…自己的儿子并非一厢情愿?

风乔,风家,太子…三方相辅相成,形成一股扭力。若,其中一方轰然坍塌…?

叶泊忽的背脊窜上一抹寒凉,微微侧首,低声吩咐道:“跟上。”这才施施然朝风乔走去,开口便唤:“小乔…”

风乔一震,不料想他当着亲昵的女子唤她的小名。

却听叶泊接着道:“小桥…映流风。”

“你念的是什么歪诗。”杜茶薇虽跟上他,却仍旧与他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一双亮瞳一瞬不转盯着风乔看,只想近处瞧瞧这美人风姿。

“小桥映流风,明去日高升。”叶泊走过风乔背后,步子未停,却故意看向她的背影,念出了后两句:“泊船遥相见,叶生花已空。”

念完,回头朝杜茶薇招了招手,领着她踏着箭步离去。

风乔仍倚在桥上,吹着春风,边等风迁归来,边琢磨叶泊方才吟的诗。

小桥映流风,明去日高升。泊船遥相见,叶生花已空。

诗的字面像是在说此处的风景,再一细品,硬是让她戳出了“风乔”与“叶泊”两个名字。

瑶相见…邀相见?他邀她相见?

若是,那么时间地点定然也藏在其中,只是他碍于旁人在场不好明说?

风乔仰首眯眼正对着阳光。

如果“小桥映流风”为了凸显“风乔”这个名字,而最后两句为了引出“叶泊”这个名字,那么剩下的那句“明去日高升”则显得有些平凡。

仅仅为了押韵?依她对叶泊才情的了解,他若为了押韵,绝对会用更有味道的句子…

明去日…高升?

风乔来来回回读了读,忽的通透——明去日,便是“月”字,明去日高升,也就是说月亮升起之时?

时间有了,地点呢?

如果“泊船遥相见”为了引出“叶”字和“邀相见”两层意义,那么是否其他句子也不止一层含义?

风乔百思不可其解。

而另一头,风迁也遭遇了困境。

缘由最后一方藕粉糕,想买的却不止他一人。

此时原就不是莲藕收获的季节,这藕粉糕实属稀物。店家颇懂生财之道,在这种季节定下了每天只做五方藕粉糕的规矩,避免断货。

店家为难,干笑看着二人为自家的藕粉糕争抢不休,和事老一般劝道:“二位,不如哪一方让一步,明日我定为二位留一方。”

风迁看了看扯着手中盘子另一头的女子,顿觉头疼。

若是旁人,他还有信心能说服对方,偏偏是…

曾赏了他两记耳刮子的女子怒目圆瞪:“我说你怎么无处不在呢?连个藕粉糕也要跟我抢?你个大男人怎么喜欢吃这等小女子爱吃的甜食?”话语间,用力将盘子往自己那头扯。

风迁亦不松手,“姑娘,你三番两次与在下过不去,在下不与你计较。只是这藕粉糕是我妹子心爱之食,我是定然要买去讨她开心的。”

跟他抢食的叶漂对藕粉糕势在必得,死咬牙不割爱:“你要拿藕粉糕去讨妹子欢心,却不知道我今儿个吃不到也会伤心,那我家哥哥拿什么来讨我欢心?不都是做人妹子的,凭什么你家妹子就得让别人受委屈?”

风迁暗道这女子力道甚大,一时也不敢松手,怕她一味用蛮力,自己这一放手她倒会摔着,“可姑娘…这藕粉糕的确是我先找店家要的。”

“可是我先找到它的!”叶漂不依不饶。

店家见小女子难伺候,不由得看向风迁:“不如这位公子让一让小姐?好男不跟女斗啊。”

“啊呸!”叶漂唾了口,“就他这登徒子还‘好男’呢!”

“登…登徒子?”店家傻眼,又细细地用特别的眼光上下打量风迁,眼神中无不是看“衣冠禽兽”的意味。

风迁颇为头疼,“都说了是误会…”

“好,”叶漂顺着他的话:“你今日若将这藕粉糕让给我我就相信是误会!”

“藕粉糕不能让。”风迁想到风乔一脸的愁绪,坚持道。

“那就不是误会!你是登徒子。”叶漂笃定。

店家同情地望了风迁一眼,算是知道了这“登徒子”的来历。

两人一人一头往自己这方扯,叶漂使了全力,风迁维持着姿势不撒手。时间一久,手心便生了汗,跟着盘子在手心里一溜,便脱了手。

叶漂只觉那头一轻,刚一喜便觉身子以无法挽回地姿势迅速后倾,眼一闭等着剧痛袭来,却在屁股贴了地的瞬间,感觉到一双大掌托住了自己的后脑。

一睁眼,风迁的脸近在咫尺,他半跪在自己身上,左手肘撑地,右掌扶着她,一脸的惊慌失措,“没事吧?”虽是个不依不饶的小女子,任性是任性了些,但因抢食让人给摔着了,他于心不安,在盘子脱手那一瞬便扑上去救人。

叶漂傻呆呆地点了点头,一时倒不觉得这男子面目可憎了,反而生出些许的温润之感。

“没事就好。”风迁扶她起来,这才感觉到左手肘刺痛。方才奋不顾身扑下去时撞了地,这会儿怕是磨破了皮淤青一片了。

叶漂燥红着脸皮推开他,将手里完好无损的藕粉糕递到他手里:“给。就当是…谢礼。”

风迁乐呵呵接过,不自然地抽息了声,垂眼一瞧左手肘果然是渗了血出来,连忙将左手一背,右手接过藕粉糕,递给店家让他包好。

店家瞥到他伤处,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按捺下不好多言。直到风迁提了藕粉糕出了店门,店家才对拍着衣裙的叶漂道:“他受伤了。”

叶漂动作一僵,“哪里?”

店家用下巴指了指风迁左手肘支撑处,“那里。”

叶漂随着他的提示往地上一瞥,牙一咬,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人却到底没能追上。

她垂着头回到茶楼,见自家爹娘正从窗户观察自家哥哥的行踪,嘟嚷道:“娘…你的藕粉糕卖完了。”

“哎…那无法了。”韩氏颇是失落,“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吃了而已,兴许明日就不想了。”说着挥挥手招她近身,替她拍去背上的尘土,唠叨:“怎么去了那么久?到哪儿去滚了圈,灰头土脸的。”

叶漂嘟着嘴不答,看向窗外,自家哥哥早已不见踪影,桥上倒站着一女子…“啊,小乔姐姐。”她惊呼出了声。

二老同时望向她,疑惑:“阿漂识得她?”

叶漂低首绞着衣摆,“也不能说认识…只是上次遇见她时,她正撑着二哥给辛苦画了几个下午的油纸伞。”

二老闻言,双双对视,目中已交换了意见。

依着叶泊什么都玩玩的个性,他能坚持几个下午画的东西,必然投了心血。而这女子接了他的心血,招摇撑在手里遮风挡雨,想必也并非对叶泊无意了…

郎有情,妾有意,良缘却也是孽缘。

叶卿默默看着风乔的身影,在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晚间,叶泊送走了杜茶薇,一回头便见自家爹幽魂一般飘在他身后,高深道:“你若意在她人,就别误了杜姑娘的姻缘。”

叶泊挑眉——窗户纸准备捅破了?

却听叶卿又道:“你若想娶她,只有让她婚事作废。”

叶泊知道这是老狐狸在跟自己出馊主意了,提高警觉反问:“如何作废?”

“让娶她的人娶不了她,也不能娶她。”叶卿意味深长盯着他,“这样的方法,不就有一个么?”

作者有话要说:叶家爹是狐狸,叶泊也是狐狸…打油诗是现编的,若有不押韵神马的…请一律无视。。。。它只是为了一对情侣幽会制造线索而已。。。藕粉糕是某小苹果近日补《甄嬛传》的时候特别好奇想吃的一食物。。。。。PS:又是4200字了…最近一不小心就写得比较多,然后写完了眼睛各种痛很长一段时间不想码字。。。于是想着果然还是以前3000字一章好啊,至少还能36小时更…但是写到3000字时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想交代于是继续写这种心情怎么破…

(十七)唯一方法

叶泊闭眼,即便叶卿不提,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方法,是存在的。

存在…却宁愿自己万箭穿心,凝望她一步步走向那座华丽的宫殿,也一直不肯用。

“老爹,这样的方法你也敢建议?”叶泊好笑,“你也不怕一个不慎,累及叶家满门倾覆。”

叶卿惊愕了瞥了他眼:“原来你也会考虑叶家?”

“你想多了,我只想保全她而已。”叶泊看向窗外,“风险太大,我不会轻易尝试。我可全身而退,她却不能。”

“叶家也可全身而退,风家却不能。”叶卿讳莫如深一笑。

叶泊轻瞥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打这种算盘。你不过是想借我之手除去风家和太子的羁绊而已,别以为我不知。”

“我是叶家人,你也是。”叶卿提醒。

“可若你拉她下水,我必以十倍心力拉整个叶家追随她。”他转眸瞪向叶卿,深邃的黑瞳中透出几分冷冽的威胁。“你尽可以试试。”

另一头,风乔刚踏进房门,便听身后衣袂摆动的声音,轻盈一转身,只见晴光从房梁上飘飞而下,屈膝而跪:“乔小姐。”

“嗯。”风乔走到茶几旁坐下,端起茶杯多看了跪在地上的女子几眼,对比着当日远程刺杀叶泊的身影,“有什么事。”

“春光楼近来屡屡被‘彼岸花’以重金挖走花魁娘子和小倌,客源在下降。”晴光屈膝恭敬禀报。

春光楼表面上是一座集清倌,红倌与小倌于一体的青楼,实则乃是藏鸦在京城的一个情报收集部门,属情报组的管事晴光管辖。

而彼岸花则是近年来兴起的另一家青楼,恰好地处春光楼对面。

“那是你该处理的事,报于我做什么?”风乔细抿了口茶,盯着跪在地上的雪颜俏丽女子质问。

晴光抬眼,水眸波光粼粼,颇有一番清倌没有的风情,红倌没有的干净。“小道消息…彼岸花是…晋平王手下的。”

“小道消息?”风乔重重放下茶杯,“你这管事专门打听没有确切来由的小道消息么?”

“属下明白了。”晴光起身,一个飞纵消失在屋内。

影卫一般的神秘,魂灵一般的飘忽,却偏偏有这样一个灿若春日阳光的名字。

晴光消失后,风乔起身在屋子里漫不经心踱着小步,虽说交予晴光处理,但她毕竟作为首领,这种大事也该好好琢磨琢磨。

琢磨着琢磨着…却琢磨出一股子不对味来。

彼岸花…这个名字,这一两年来,她听得不少。据说这种生长在地府忘川边上的花儿,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生生世世错过,相爱相知却无法相守。

正如同她与叶泊。

这样的花儿,着实悲伤,却不知“彼岸花”的幕后主人怀了什么心思,给青楼取了这样悲伤的名字…

等等!花叶永不相见?

叶生花已空?

叶泊在小桥上“漫不经心”吟出的诗的最后一句,不正是“叶生花已空”?

难道说,他指的是“彼岸花”?

如若这样,那么这首诗便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皆齐,绝非偶然。

叶泊邀她月升时分,在彼岸花相见?

为何…偏偏是那种地方?找她又有何事?

风乔抬手覆住了心口,摸着自己跳动不安的心。

她是否…该赴约?

没等她抉择出个所以然,晴光的再次出现替她选择了。

晴光道:“那彼岸花乃是公子叶泊所开!”她有意无意瞟了风乔一眼,又垂眼道:“那边仿佛知道我们要来,特意将我们的探子揪了出来,还让她们带话,说…”晴光顿了一下,脸皮微红迟疑地看着风乔。

风乔大约能猜到是些什么混话,也没意思让晴光继续说下去。

晴光请示:“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按兵不动。”风乔淡淡吩咐,心下却有了别的打算。

叶泊既明着暗着邀她,她便赴一赴约!

入夜后,华灯高升。

风乔换上一袭男装,踏进了彼岸花的大门。

迎面便是一团粉红扑来,夹着一股刺鼻的香粉,女子揉捏的声音响起:“哎哟,这位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奴家这心啊…看了公子便扑扑跳个不停。”

饶是在春光楼见惯了这等场面,面对着不是自家楼里的姑娘,风乔心里头多少有些发毛,面上却神情自若一笑。

“红玉你又抢我的!”一碧衣女子挤开红衣女子,捏着手绢捂嘴惊呼:“这公子生得比奴家还好看…啊呸,瞧奴家这张破嘴,公子是英俊,怎能说好看呢…”

“走开走开,”一美妇拂开二女,往风乔跟前风情万种一站,眼珠子溜了溜,“公子这等客人,我彼岸花自然是备了最好的等着公子,你们这等庸脂俗粉也配?”

二女瘪瘪嘴,却不敢与美妇争辩。

风乔心头暗暗一转。自己暗中操纵春光楼多年,大约也知道这种风月场认钱不认人,她连银子都没亮,却得这看似老鸨的美妇如此礼遇,莫非…

是要卖了她做小倌?!

“公子请啊。”美妇一扭水腰,挽住她的手臂朝里头带,直直将她带到一僻静的房间前。

美妇眸子一挑,韵味十足:“有人知道公子会来,特意备好了美人。公子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