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前顾不了后…风乔眼一闭,放开胸前,伸手将夜行衣一摊,麻溜地套上袖子,旁若无人地系好带子,一气呵成。

“看吧,当我不存在就好了。”叶泊看得津津有味,不忘点评,“这才是随遇而安,你穿你的,我看我的,不要顾忌太多,你自在我自在大家都自在。”

“歪理。”风乔哭笑不得。

“有时候也能是真理。”叶泊上前,替她勾出那一头被裹进衣衫里头的青丝,“能让自己活得舒服才是硬道理。”说完低□,将唇盖上了那只波光粼粼的美眸。

风乔闭眼,任他的吻盖上眼睑,双手推拒着保持两人间的距离,“公子还真是见缝插针地占便宜。”

“小乔姑娘没推开,代表什么呢?”叶泊得逞般嘻嘻一笑,“是因为其实已经接受了我呢?还是…今晚十分用得上我,所以提前贿赂了呢?”

风乔闭着眼,在意乱情迷一刹那后,恢复清明,心头十分明白真实原因为何,却不想答他,于是绕回了一开始的话题:“公子研究疤痕研究出结果了么?”

“是这里么?”叶泊的手放肆地摸到她的左肩胛骨,恰好盖在那道疤痕的起始处,按了按,不见她脸上有任何痛楚,便知这伤痕已有些年岁了…他咽下心疼,嘴上悠悠分析道:“刀伤吧?”

“公子研究了这么久,就只得出如此浅显的答案么?”

叶泊嘴角一扯,坏笑:“要不你脱了再让我看上一会儿?”

风乔斜了他眼,一字一句问道:“公子若研究出结果,是打算为小女子报仇么?”

“如果对方还健在的话。”叶泊加上前提。

“如果我告诉你这伤痕是晋平王爷造成的呢?”风乔死死盯着他的俊颜,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你要替我报仇么?”

叶泊错愕一愣,半晌才道:“表弟不会使刀。”

“我知道。”风乔退后一步,捡起包裹里的细绳将发丝一捆,垂下眸子。

她此话无非是试探罢了,自不量力想拿自己跟百里镜宁相比较,看看在叶泊的心中,到底孰重孰轻。

叶泊的回答,无关报仇与否,只是很冷静地替她分析了事实,也替百里镜宁开脱了罪名。

这一个假设,原本就是她一时心血来潮的无理取闹罢了,没有深入下去的必要。

“所以…到底是谁?”叶泊追问。

“月上柳梢头,达官贵人们睡得早。”风乔拿他的原话堵他,“有什么回来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跃上房顶,轻悄悄地摸到上房的头顶,将瓦块拨开一条缝隙,立时便透出了一线光芒。

“李员外,都到这时候了,你别拎不清局势。”屋中央一剽悍的大汉抱着刀,一脸凶狠,“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你想在这个时候退出?没门!”

“可、可是…”屋内另一名肥头大耳的男子直哆嗦,颤音连连:“这等谋反之事…是…死罪啊。”

“死罪?”抱刀大汉哈哈大笑,“他百里镜息暗地招兵买马培养死士就不是死罪了?”

风乔大骇,下意识回过头去捂住叶泊的耳朵。

叶泊一脸“我早已知晓”的表情看着她,使她这个动作显得十分多余。

风乔咬唇,讪讪地放下捂住他双耳的手臂。

太子这次派她来,是指挥藏鸦停在焓郡私造的十五艘船顺着碧江驶到淇州入海口去。私造船只的确是死罪,所以这一切须得做得滴水不漏,掩人耳目。

但这次她来,却是做了决死的准备。

前世,也是这个任务,在此地遭遇了藏鸦内部叛变,一个副将手握太子暗军八成兵力,和那十五艘船,就敢占山为王,公然培养自己的势力。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太子不得不忍痛下令沉了那十五艘船毁灭证据,最后落了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有这样的教训在前,这一世,她绝对要完成任务,替太子清理门户!

屋内,抱刀大汉继续嚣张道:“既然都是死罪,他就会为了姑息自己那条小命而姑息我们,只要不惊动到朝廷出兵,吾等开辟新土站稳脚跟又有何难?”

风乔摇摇头,暗笑这群人天真。

叶泊搭上她的手臂,朝她使了使眼色,两人一起纵身,挪到了下一间上房头顶,扒开瓦片,只见一精瘦的男子抱刀立于中央,一脸煞气地瞪着墙角的华衣男子。

若说先前那抱刀大汉只是个空有凶狠皮囊的架子,眼前这位便明显可以看出是个使刀的行家,且修为不低。

待瞧清了抱刀男子脸上那条纵横的疤痕后,风乔只觉噩梦仿佛铺天盖地袭来,恐惧…绝望…夹杂着不知名的黑暗,使得她一时不知所处,不由自主往后踉跄了一步,碰得脚下瓦片哇啦一片响动。

房内即刻传出一声低喝:“谁?!”

作者有话要说:拿什么拯救你…我那忽近忽远的肉。。

(二十二)同床共枕

叶泊迅速揽住风乔的腰身,稳住她的身影,另一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喵”了一声。

“只…只是只猫儿…”墙角的华衣男子瑟缩道。

“事关大计,就算是只老鼠,也必除之!”刀客目中戾气毕泻,头一仰,跺脚跃出窗户。

几乎在同时,叶泊一揽风乔的腰肢,旋身从另一侧飞下,隐在房檐的阴影中,提气屏息。

刀客轻身跃上屋脊,如履平地一般在瓦片上踱过,途径二人头顶上方,竟听不出一丝响动。

好俊的身手!

叶泊下意识抓紧剑柄,将风乔护在怀里,警惕着随时而来的袭击。

风乔死死揪住他的衣袖,瑟瑟发抖,一反平日里果决气势。

叶泊心知其中必有隐情,默默抬眼,数着头顶上方刀客的吐息,判断其内力修为。

一时间,窒息一般的紧张铺天盖地而来,双方蓄势而待,连每一寸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此时,一片利光滑过二人眼前,冲向屋檐旁的大树枝干,只听“卡擦”一声,碗口大的枝干从中截断,“哐当——”落地,切口整齐,树叶铺满一地,砸起烟尘一片。

此举并非瞄准了目的而袭,出手的刀客恐怕打了“打草惊蛇”的算盘。好在叶泊两人都是经过了大场面的,双双沉住气,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但这大动静却惊动了整个客栈。住客们纷纷探出头,朝这边望来,七嘴八舌或骂或议论,喧闹一片。

趁着这乱糟糟的当儿,叶泊躬身拦腰抱起,斜身沿着屋檐转到另一侧,轻身跃下,趁乱而逃。

“我可以自己走。”风乔抓着她肩上的衣料,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刮过。“你若放下我,我们可以撤得更快。”

“难得找到个好借口抱你,我怎么会撒手?”叶泊挑起唇角,脚下健步如飞。

“接下来怎么办?”风乔回想起刚刚那一刻的压抑与恐惧,不由自主将脸贴到叶泊心口,依偎着这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暖。

感受到怀中的人靠上自己的心口,叶泊心头微微一颤,半晌才答:“先回房。此人极其谨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此时游荡在外最容易被怀疑。”

风乔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能打过他么?”

“当然打得过。”叶泊自信一笑,“只是少不得落一身伤,不划算。”对方与他修为不相上下,真拼起来,只怕会是一场恶战。

况且风乔在他身边,他心有旁骛,无法全力以赴。

“如果有我远攻相助呢?”风乔追问。她近战虽远不及二人,但在远处放冷箭她却有信心,不说一箭即中,至少可以干扰对手的出招。

前世,她曾与叶泊练过这等近战与远攻搭配的合击之术,颇有成效。若合作默契,可以一敌十。只是…这一世,怕是又要重头练过。

“嘿,”叶泊奸笑,“两个打一个,正合我意。”末了又故作语重心长道:“你的近身功夫,真的要练练才行,要不一碰高手就吃亏了不是。”

“你怎知我会吃亏?”风乔问得没有底气。

“你若没在他手下吃过亏,怎会如此怕他?”叶泊一针见血。“说说看,你曾在他手上吃过怎样的亏?”

风乔撇开眸子,闭眼抿唇,感受着夜风从耳边刮过,有一瞬寒彻心扉。

前世,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风。

她因为发现了叛军的意图,意欲回京禀明太子,哪知路遇刀客,将她截了下来。

叶泊说得没错,她的近身功夫,在遇到高手时的确会吃大亏。不过十余招,她便被捅了一刀,虽未伤到要害,却也极大地阻碍了她的行动。

她心知自己一旦被叛军捉住,势必会成为要挟太子把柄,于是不再与刀客继续纠缠,拉弓三箭连珠,阻得他步子一缓,扭头转身便逃。

刀客像恶灵一样,追着她不放,直将她逼至一处悬崖边上。

无路可逃!

“痛苦得不愿回忆不么?”叶泊见她神色挣扎,出声将她从折磨中拉回。

“嗯。”风乔默默点头。

“比死还痛苦?”万箭穿心,死亡前那一瞬的绝望直至今日还伴随在他的梦境中,摆脱不去。

“嗯。”前世一条白绫带给她的只有一刹那的窒息,但被刀客追杀那一段回忆却令她至死难忘。“在悬崖下的树枝上仅靠长弓勾住,挂了三天三夜,伤口一次又一次被扯开,血流到不会再流…日晒雨淋,却也不敢松手。”生死掌握在自己手里,求生的意志是如此的强烈,但生的希望却又是如此的渺小。“没有人知道我在那里…除了刀客。他一遍又一遍回头来确认我跳崖的位置,树枝处于悬崖的盲点边缘,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我能听到他每一次到来时的脚步中,但这声音却一次比一次模糊。”在那一刻,摊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三种结局——被他发现一刀砍死,树枝折断或者…她自己撑不住撒手。

可是,任务还没完成,她不能就此死去。

况且那时,她与叶泊约好了…

“然后呢?如何获救的?”听她语气云淡风轻像是要极力地抹淡这一切,叶泊心疼地将她拢了拢,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房门。

“部下发现了我。”她失踪三天,藏鸦上下全员出动搜寻她的所在,最后是“小鸦”闻到了血腥味,找到了挂在枝头的她,随即通知了晴光。

小鸦实则是一只雨燕,只是因为通体漆黑幼时被风乔误以为是只乌鸦。后太子建立情报组织,这只飞得极快的“乌鸦”便成了整个组织的灵魂,甚至连组织的名字“藏鸦”,也是由其而来。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叶泊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像是生怕扯着她身上那处早已愈合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

“前…”“前世”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风乔赶紧打住,意识到自己过分地沉浸在痛苦回忆里,忘记了时间和场合,连忙改口:“前几年…的事。”

“哦?”叶泊对于她的匆忙该词抱以怀疑态度。

“嗯,前几年。”风乔肯定道,抬手指了指背后,“你看到的那条疤,就是那会儿留下的。”这虽不是真相,此时用来做挡箭牌倒是极其顺手。

叶泊将目光投向她的后背,伸出食指隔着衣衫拂过她伤疤的纹路。明明只见过一次,他却准确找到了它的位置,轻轻地,极其温柔地用指尖滑过,惹来一阵酥麻。

烛火摇曳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坐床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旖旎。风乔干笑两声,“很丑吧?这样的疤若落在寻常女子的身上…”便很难嫁出去了。

她话未落,眼前叶泊的衣袖一闪,烛火顿熄。

“他来了。”叶泊压着嗓子,扣住她的肩翻身将她扑倒,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肌肤隔着衣料相贴,体温从彼此的身体传来,热烫而暧昧。

风乔敛神,头微微偏转,果然在窗纸上瞥见一抹虚影。仔细倾听,从吐息的方式来看正是刀客。

他果然是个不会放弃的人。

这样的男人,行事严谨认真负责,只可惜跟错了人,不能为己方所用。

虚影渐渐浓厚,可见刀客正一点点贴近窗户。

以她对他悬崖一事的作风来看,他少不得会在窗户上戳一个洞察看,一间一间排除嫌疑。

风乔身子一僵,将头偏向里侧。

叶泊却在此时埋头,挡在她与窗户之间,轻轻吻上她的脖颈。

“…”风乔咬唇,狠狠掐了一记他的腰身,提醒他不要过火。

叶泊在她看不见处微微扬起嘴角,伸出舌头舔了舔她颈侧的脉动,不意外感觉到身/下的娇躯颤了颤,随即心满意足地带着啃咬吮了上去。

“嗯…”饶是在这紧张关头,风乔仍旧忍不住低吟出声。对刀客的紧张与恐惧一时全无,仿佛全部的心思尽皆集中在了脖子上那酥麻一点上。

“再叫大声点。”明明是如此羞愧难忍的当儿,叶泊偏偏在她耳边煽风点火。

“你…不要得寸进尺…嗯…”感受到叶泊吮了她的耳垂,又是一记呻/吟出口。

“不能进尺…进丈可好?”说着,他将手往下一滑,伸到她腰间,胡乱一扯,风乔便觉腰间一松,衣带已去。

“幸好你近身功夫不够好啊。”叶泊意味深长道。忽的翻身,躺在她身侧,手里还抓着方才扯下的佳人腰带。

风乔一经解放,大大舒了口气,呼吸不稳看向窗外,哪里还有刀客的身影?

“他走了么…”她压低嗓子,不确定道。

“估摸着没兴趣观摩鸳鸯大战,于是查别的房去了。”

“鸳鸯大战”四个字一出,风乔顿时回忆方才一幕,脸刷地羞红,揪着已散乱的衣襟坐起身来,防备地盯着躺在她身侧的叶泊。

“最不该防的便是我了啊。”叶泊双手枕着后脑,无辜地瞧着她,“我若不如此,怎能蒙混过关?再说我刚刚既然能停手,后面自然也不会做什么。”说着没有心防地闭眼,悠悠道:“你这会儿出去便会正好撞见他。不如跟我共枕一宿,彻底消除他的怀疑。”

“你…已经知道了吧?”风乔试探道。

“什么?”叶泊睁开一只眼笑盈盈看着她。

“暗军,叛军。”

“暗军的事,早先便知道了,毕竟我们这方也彼此彼此,这兄弟俩夺嫡,该做的准备都是差不多的。至于叛军…刚刚在房顶听了几句对话,大概也能猜到了。”

“那么…你还准备继续跟下去么?”风乔迟疑着质问。

“跟啊,怎么不跟?”叶泊理所当然答,“虽然看你们内斗很有趣,心里面巴不得你们斗个两败俱伤,我好坐收渔翁之利。但…”他忽然撑起身子,将她的头强制摁到枕头上,复躺下,与她发丝交缠,双目相对,“如果这场争斗,会令你受伤,那么我说什么…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你无需…为我如此的。”风乔别过眸子,一时不忍去看这双深情灼灼的眼,“我…不配。”他值得一名全心全意,心无旁骛爱他的女子,而不是她这个立场对立,且有婚约的女人。

他付出得越多,她越是觉得自己无以为报。这个债,从前世开始,一直欠到了这辈子,且还有一点点堆积的倾向。

情债需以情来还,她的情早已上了道德的枷锁,给不了他,只能深藏在心底,由着它慢慢腐化。

“配不配是我的事。”叶泊抬手,将她滑落至眉间的发丝别到她耳后,“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从今天起,我不是叶家的二公子,也不是什么晋平王的谋士,我只是叶泊,你的侍卫叶泊,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你若信得过我,可带着我去最凶险的地方,然后躲在我背后,我必竭尽全力护你毫发无损!”

这也是他追随她来此的意义!前世的她在曾在这段时间消失了一阵,再有她的消息时,却得知她落了一身的重伤,卧病在床。

他不知这之中发生了什么,却决不允许同样的事在这辈子再发生一次!

风乔咬唇一笑,闭上眼,睫毛微颤,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息地滚动。

无声,胜有声…

她就这般闭上了眼,然后渐渐地…呼吸趋近平缓,终于…在叶泊这个,她立场身份皆是对立的人身边,沉睡了过去。

叶泊一直盯着她的睡颜,直到确定她睡过去后,才微微一笑,眼底芳华毕露,舍不得闭眼。轻挪右手,移到她的左手手腕边,大掌覆上。

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这么久,终于把“同床”写了。。。还是在22章…总是这么2…【无法摆脱的2的魔咒。。结发同眠,十指相扣神马的…【捂红脸跑开…顺手推一下自己的专栏:

(二十三)席间缠绵

悬崖,又见悬崖。

彻骨的风呼啸过耳,风乔抬头,头顶的树枝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将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这样的恐慌比死更可怕。

脚步声一下一下传来,越来越近…

她抓紧了弓,绷紧身子,撕裂一般的疼痛从伤口传来,却再没有了热流涌出的感觉。

血,已经不会再流了么?

她什么时候才会死去?

三天三夜了,她的身子已几近僵硬,穿崖的风越来越刺骨…

又或许是,她的身子越来越冰冷而已…

然而就在此时,身前却忽的一温,整个人仿佛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令人安心的味道萦绕在周围。

风乔忽然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