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风乔肯定道,末了又加了一句让叶泊心惊胆战:“只是无法保证会不会射到你。”

叶泊一怔。

风乔直直望向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问:“你怕么?”

“怕,怎么不怕?”叶泊洒然一笑,“怕你不顾惜自己,强行拉弓,最后落个无法复原的肩伤,让我头疼一辈子。”

“若我失手,你就没有一辈子了。”风乔清冷抛出这个事实。

她并非不能拉弓,习箭术多年,她一直留了一招,从前从未在叶泊面前展现过。

这一招,她起码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百发百中,只是仅此一招,若不能中,到下一招便要间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摆好姿势。

远攻协助风险太高,但凡叶泊对她的能力有一丝一毫地不信任,偶会导致他在她出箭的片刻下意识胆怯或者动摇,而这样的动摇常常是致命的。

所以,在出招前,她必须要确认叶泊对她万分信任,这样也可使她也抛却诸多顾忌扣弦出击。

“我相信以小乔的箭术,不会舍不得我一辈子就这么短暂的。”叶泊掂了掂她,算着李副将的脚程应当隔了一段距离了,这才大步朝兵营走去。

中间绕了一段远路,等二人抵达外表像村寨的兵营外围时,李副将刚好集结完一千兵士出发。

“禀大小姐。”晴光鬼魅一般出现在二人身后,“百里笙跟去了。”

“很好。”风乔满意点点头,“就知道他生性多疑,定会跟着去。”

“他身边的刀客呢?”叶泊插嘴,多问了句。

“也寸步不离跟去了。”

“嗯,”风乔沉吟,“你命人跟在他们背后,远远地小心别被刀客发现,一有他们返程的迹象立即来报!”

“是。”

风乔摸出贴着中衣的清单,递给晴光:“现下,领我去找名单上的人。”

名单上的忠将分布在各个部门,风乔集中地找了其中七个职位稍低于李副将的百夫长,好在这七人因职位中等,平日里左右逢源倒还通透,很快便集结了七百人。

而那头,李副将呆头呆脑喝着竹林冷风,硬是没想通明明说好在这里集合,为何此时却不见踪影了。

“李副将,你口中的‘可疑’之人呢?”跟来的百里笙扑了个空,表情极其不快。

“末将就看见在这里的。”李副将憋着脸死不认账。

百里笙咄咄逼人质问:“就为了个可疑之人,值得你点一千个兵?”如果不是这数目,他兴许就不会跟上来。

“末将怕人不够。”李副将大嗓门气势浑厚。

“深更半夜,浩浩荡荡带着士兵们上山,就为了在这里干站着?”百里笙冷笑,“难不成这可疑之人会自己蹦出来,让你一千人一窝蜂去擒他?”

“末将这就搜山。”李副将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赶紧吩咐了下去。

百里笙心头略觉不妥,偏过头对刀客道:“我觉得不对劲。”

“属下也这么觉得。”刀客硬声道,“李副将不像是会耍心思的人,此事若真是无中生有,必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他。”

“能操纵李副将让他不知会我便擅作行动的…”百里笙话未完,心头一突,暗骂一声“遭了”,“肯定是那两人!”

“门锁死了,他们如何出得来?”刀客疑惑。

“你怎么出来的,他们也定是如此出来的!”百里笙大乱,连忙朝石洞上头的悬崖方向走去,“我只道风乔不会水,在那样湍急的河水中必定不能活命,她也不会娶冒这个险,哪知竟真让她给溜出来了!”

“无论如何,先去查看一下比较好。”刀客话音刚落,远处的驻兵山寨忽然火光大起!

“调虎离山!”百里笙咬牙切齿,赶紧调转方向,朝山寨奔去。

等赶到山寨,火势已被控制住了,先前与风乔碰头的百夫长之一神色不惊地向百里笙报告:“禀将军,只是寨子里面几棵树忽然燃起来了而已。”

“原因呢?”

“末将不知。”主持纵火的百夫长面不改色。

“怎么就你?”百里笙意识到人数不对,“和你一起的那几个人呢?”

“末将…也不知。”百夫长十分淡定回答,“脚长在他们身上,末将只负责看守山寨,管不了他们在哪里。”他渐渐放慢语速,故意拖延着时间。

就在这头周旋不下时,风乔已领着七百人从小路避开百里笙,边赶路边由叶泊拿着船只图纸向三名有过驾船经验的百夫长解说。

到达悬崖边上时,任务已分配完毕。

叶泊拉开隐藏在草丛中的石道小门,看了眼风乔,询问道:“我先下,你断后?”

“嗯。”风乔握紧了手中的长弓。

就在叶泊正要下钻的一瞬,眼角忽然刀光乍起,身后传来刀客一声大喝:“谁都别想走!”

风乔堪堪后退,避过了那来势汹汹地一刀,不经意扯到肩伤,轻抽一口凉气。

只听“哐——”一声钝器相击,她一抬头,叶泊已然立于她的身前,拔剑替她挡住了刀客的第二招。

一刹那的慌神后,风乔立即镇定下来,她知道叶泊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更加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何。唯有不被彼此打乱阵脚,才能不妨碍彼此。

所以,在他对上刀客的下一刻,她没有立刻相助,而是抱着长弓转身看向六个百夫长,嘱咐:“你们先带着人下去。石道暗湿,多加小心,尽头陆地很浅,不要下得过急冲进水里。找到各自分到的船后,立即带士兵们熟悉各自的操作任务,尽量让熟悉划船的士兵领着不会的。”顿了一下,她厉声道:“我给你们半个时辰,务必完成。”

“是!”六人异口同声领命。

领完命,其中一名百夫长犹豫地看了一眼前方正与刀客激战的叶泊,小心翼翼道:“那…叶侍卫呢?”

“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风乔冷冷道,“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说着,面朝众兵士,大声下令:“下洞,登船!”

做好当下最要紧之事,她不顾属下劝阻留了下来。

叶泊,也是她分内之事!

单手取下一支箭,她敛眸观察着不远处的激战,忽的颦眉,握箭的纤指一紧。

今夜的叶泊,不知为何,步子滞缓,招式拖泥带水,丝毫不流畅,就仿佛…

回想起方才他抱着她上山时,吐息已有几分粗喘,风乔随即意识到不妙。

内伤?

虽不知他何时受的伤,但显然受伤不浅,极大地减缓了他的动作,使得他招招落于下风,形势极为险峻。

风乔咬牙,右手带着箭矢搭在了弦上,整个人半躺而下,做出了一个被偷袭时最难调整身体避开的姿势,然后…抬起了脚稳稳悬在空中。

若双手无法拉弓,那么脚便成了最好的支点。

昔年百里镜息为了训练她的箭术,特意命她用脚控弓,无论左手或是右手拉弦,都要做到百发百中。

此时,她终于明白了百里镜息的用意。

脚心扶着长弓,右手搭箭一拉,弓弦紧绷,矢头瞄准颤抖的二人…她深吸了口气。

今夜月色明亮,适合将噩梦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发现藏鸦军队里面出现了这么多人了,除了百里笙,其他人居然全部无名…

好吧,实在是某小苹果取名太废,你说李副将要是名叫李狗蛋神马的绝壁很毁介种紧张的气氛有木有…【那里紧张了?

其实一开始有取名字,比如百夫长甲叫范统(饭桶?),百夫长乙叫夏献(下限?),刀客叫刘疤(留疤?)什么的…我一定是在搞笑。。。

于是,他们还是不要有名字比较好。

(三十一)三人对峙

月光下,刀光剑影,交相辉印。

叶泊一招落下,心知如此下去必落下风,于是堪堪后退一步,撤出了刀客的攻击圈,赶在他下一招之前,抬起左手按上闷痛的胸口。

“怎么了?刚刚的气势呢?”刀客盯准了他的动作,已经完全确定了他的伤势,随即握紧了刀柄,就待落井下石雪上加霜补一刀。

“容我缓缓,酝酿下。”紧要关头,叶泊居然耍起无赖,抬手一副不打了的模样,余光有意无意观察着石道那头的兵将动向。

刀客未发一言,毫无征兆一蹬脚,裹刀朝他飞扑而去,刚好卡准了他一息已落,后势未起之时。

“果然不等啊。”叶泊勉力嬉笑着抡剑挡下他来势汹汹一刀,墨色黑眸近距离直视着刀客,一字一句道:“那么…你就少活一会儿吧。”

明明是嬉皮笑脸吐出来的一句话,刀客偏偏感觉到了手下亮刀一沉,魄力扑面而来,不禁底气一弱,瞳孔散乱,慌忙退开。

叶泊却竖剑贴着他的刀刃一路划下,擦出一行火花,手腕一转,手掌一松,长剑脱手,由着刀客的刀面旋转了一圈,直扑他面门!

刀客下意识往后一仰,哪知剑尖忽的转向,割开他的肩衣,夹着剑气一旋,又回到了叶泊手中。

不远处伺机而动的风乔一愣。

这剑法…随性,不成章法,偏偏招招夺命…

叶泊终于被逼出他的独创剑招了么?

如果她没有记错,下一招应该是…

而那头,刀客窥出门路,大愕:“你是…!”

叶泊沉颜不语,赶在他吐出下一个字之前,一个剑花挑起一地尘埃,夹着落叶旋身飞起,宛若秋风扫落叶,不留一丝周旋之意!

而就在这片尘埃中,一支快箭擦过他扭转的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直直插进刀客小腹!

刀客一心防备着叶泊的杀招,不防被一箭穿肚,守势顿时崩溃。

“秋风扫落叶…”刀客气若游丝报出叶泊的剑法,“呵,知道你不简单,但没想到你竟然是…叶…”

叶泊剑起剑落,干净利落插进他的心口,笑容可掬:“将死之人,话别那么多。”

刀客瞳孔一黯,已无气息。

叶泊拔出染满鲜血的剑,声明:“我只是叶侍卫。”

也只希望自己仅仅是叶侍卫。

刀客没想到很正常,毕竟一个立场对立之人,又何必将风乔护得如此周全。

“结束了么。”风乔按着左肩将长弓插进土里,借力踉跄着站起身。

“嗯,结束了。”叶泊回头灿烂一笑。

结束了,不管是她的噩梦,还是这场叛乱。

结果已经可以预知。

他们将所有的船只紧紧握在手里,掌握的人马虽不足以抗衡百里笙,但胜在灵活。有了船只做交通工具,进可快攻,退可无踪,足以消磨百里笙的势力。

但,这却并不是风乔所期望的结果。

毕竟,无论消磨哪方的势力,掉血的都是太子百里镜息。

好在小小打了几场,明显处于优势后,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商人们在他们派去的说客的唆使下,便果断地断去了对百里笙的金源支助。境遇一恶劣,原本跟随百里笙的将领们纷纷投“敌”,使得百里笙的境遇雪上加霜。

这场自己人内斗的动乱,似乎在金源截断的顷刻间悄声匿迹,恢复了当初的平静。

大局已定。

百里笙独自坐在会客厅里面,少了刀客的护卫,叶泊二人很轻松便破门而入,双双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日光,顿时大厅一暗。

“来得好迟啊。”百里笙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一改当初盛气凌人的模样。

“何为早,何为迟?”风乔径直走向他对面的茶几边坐下,质问。

“早在我的护卫死去那一刻,我的人头就该落地了不是么?”百里笙悠闲地反问。

风乔抬起纤指轻轻地敲了敲茶几,睨了一眼对面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的百里笙,提高了警惕,嘴上仍旧对答如流:“拖着你多活片刻,顺手将有谋反之心之人牵出来,也省得以后费事了。”无论是死心塌地跟着他的,还是之后见风使舵投诚的,都不可用。

“倒便宜了你。”百里笙翘起二郎腿,悠悠盯向风乔身边的叶泊,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风乔说的:“我最大的失误,便是一心想毁了你。”

“得不到的,便毁去,从小到大,你又何曾变过?”风乔面不改色道。

“因为太想毁了你,安自己的心。所以才会不顾后果,将你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风乔一笑,冷讽中仍旧带了三分妍丽,让人不舍挪目。

“从小,我就羡慕他。”百里笙抬手撑着头,目光悠远,“他一出生,就尊贵无比,哪怕是个病秧子,也被赋予了未来主宰天下的权利。但这些都不是我最羡慕他的地方,人各有天命,出生不同,重担不同,他不见得比我活得逍遥。“他顿了一下,目不转睛看向风乔,一字一句道:“我最羡慕,是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你的下半辈子。”

一直默默无言站在风乔身后的叶泊猛地一震,百里笙的这句话,仿佛直直地戳进了他内心最苦痛无奈之处。

“我最嫉妒他的,”百里笙接着道,“是他仅仅在你十岁时就绑住了你的下半生。”犹记得,幼年时,这个一直与他一起跟随在百里镜息身边的小女孩,容貌可爱精致,却像只木偶一般唯太子命是从,无论任务多艰辛,多么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她都会咬牙默默挨下来,拼了命地去完成。

叶泊不动声色挪开目光,看着地板,心头不能同意百里笙更多。

百里笙咬牙切齿:“而我最恨他的,是他在你尚且什么都不懂时,便斩断了你所有的可能性。”

风乔张了张口,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在这种时候,还想替他辩驳么?”百里笙瞅着她,冷冷一笑,“就算是救你全族的恩人,就算他一手将你养大,栽培你教导你,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他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在利用你?”

“是。却也…不是。”风乔模棱两可道。

她仍旧记得,十岁时,一直追随的尊贵少年忽然弯□子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哄骗一般问她:“小风乔,要不要以后来给我当新娘子?”

从小到大,她一直追随着这个人,理所应当地觉得,这辈子或许也会追随下去,长久以往,便产生了一种儒慕之情,认为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对的,不疑有它。

“不管是或者不是,他对你,却是没有半分爱意的。”百里笙一言道破,“他拿你挡催婚,又把你当女儿养。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个男人心中根本没有情爱。”

“可是…这一切,都与你无关。”风乔冷冷打住他。

“是啊,与我无关。”百里笙潇洒一摊手,“如果不是我同情心泛滥,想拉你一把,想给你更好的…的话,与我永远无关。”

“你又怎知,你给的会是更好的?”风乔反问,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至少,我能爱你。”百里笙直言不讳,“跟我在一起,你至少是‘被爱着’的。”

被爱着…

风乔抬手以掌心贴心,感受暖度透过衣料源源不断煨烫进心口,身子微微后倾,身后叶泊的体温若有若无传来,却让她安心。

“爱着,却一心想毁去么?”叶泊见风乔不语,替她回答。“这样极端的爱,还真是承受不起。”

百里笙斜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盯向风乔,惋惜道:“只可惜,成也因你,败也因你。”说着他站起身,缓步走向风乔,“你可真是个祸水。”

察觉到他的动向,叶泊赶紧横剑挡住他的来势。

百里笙在他的剑尖三寸前止步,笑道:“你这样的祸水,指不准天下会因你大乱。”

“天下已经乱了。”风乔波澜不惊道出这个事实,“但不是因为我。”

“呵,”百里笙冷笑,“真想看看这对兄弟会为了这个天下,争成个怎样头破血流的模样。”如果…如果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其实,”叶泊忽然开口,建议:“你既然这么憎恨太子,完全可以加入晋平王的阵营,于太子内部里应外合,绝对致命。”

“不相关的人给我闭嘴。”风乔沉声打断他唆使百里笙投靠晋平王的意图。

“憎恨他,却不等于要助他的对手。”百里笙似乎完全不为心动,“若要毁去他,岂可借他人之手,成全了他人?”

“得不到就要毁去。”叶泊玩味地摸着下巴,瞅了一眼百里笙,“我怎么琢磨着,感觉你其实最想得到的,是百里镜息呢?”

“你一口一个‘太子’,‘百里镜息’,怕也不是所谓的太子侍卫吧?”百里笙不答反问。

叶泊摆手嬉笑:“不好意思,的确扯了个谎。不是太子侍卫,是风大小姐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