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乔抿唇,拼命回忆着自己尚还清醒时候的场景。

难道说,即便膀子被卸了,她最后还是饥渴地忘记疼痛扑上去了?

“说起来…你还记得多少?”叶泊反问,在意他那一席话是否真的被她听了去。

风乔抬起头,模棱两可道:“该记得的记得,不该记得的全忘了。”

“什么才是不该记得的?”叶泊追问。

风乔沉默,抬起右手抚上左肩。脱臼处已被处理,透着浓浓的药味,绷带将用来固定的竹片死死地贴在她的肩末,因恰好在衔接处,绷带除了缠在手臂上,还绕过她的背,贴着她的胸绕了一圈又一圈,如今即便是浅浅的呼吸,也觉得被禁锢着。

“我身上的衣服…是你换的么?”她避过叶泊的问题,问道。

“你看换得这么服服帖帖,那肯定是我的杰作。”叶泊自豪眯了眯眼,待瞥见她眼里的欲言又止后,又急匆匆补充道:“伤也是我处理的。”

风乔下意识捂住胸口,神色莫测地盯了他一眼:“你…没有什么想交代的么?”

“交代什么?”叶泊一脸无辜,“可以发表对你肚兜的看法么?虽然红色的很讨喜,但上面没图案显得很没情/趣…建议可在上面绣几片落叶。届时酥/胸半露,春/色怡人,又搭上落叶伤秋之景,那落差…才叫一个情致。”

叶泊调戏起人来从来是不口吃不眨眼,家常便饭一般侃侃而出,却硬是听得风乔面红耳赤,娇嗔:“谁、谁让你交代这个!”

“那交代什么?”叶泊看着她娇羞的模样,满意一笑,转身走至窗边,悠悠道:“就我看来,你最不该折的便是手臂了。”

“要不然…还能折哪儿呢?”她是右撇子,折断左手造成暂时性脱臼是她当时能想出来的,使她不继续沉沦下去的最好解救之法。

“我使右手剑,折了左手尚且还能抗敌,可你不同,拉弓须得双手配合,失了左手便是失去全部。只盼这伤别落下什么病根,否则你这一身的箭术,怕是…”他忽的打住,不忍再说下去,嗓音也略沉了几分:“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你不疼我…疼。”

风乔一怔,终是感觉一股子暖滋润了空荡荡的心。

这世间,有一人肯在雪中躬身为她撑伞,为她疼,为她压抑欲/望擦枪走火时果断收手。这个人,即便成不了良人,已足矣。

“叶泊,你又帮了我一次…”风乔压低了嗓音,沙哑地开口,“我到底是…亏欠你许多。”

叶泊摆摆手,“嘿嘿”一笑,“亏欠的部分先记着,改日说不定一并找你讨回来。”

风乔略觉他话有所指,仍是道:“我等着你来。”

“用身体还也等着?”叶泊调侃。

风乔定定看了他一眼,“公子若真想要,方才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可不行。”叶泊连连摆手,“方才那情形,一个缠绵到天亮可就误事了。”

“也是,”风乔滤到他的混话,顺着他的话意道:“赔上一个风家不够,若将叶家也一并拖下水了,百里笙可就是最大赢家了。”

“本公子是叶侍卫,”叶泊故意板起脸,“跟叶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站在他该身处的立场来看,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那是昏了头的傻事。可他乐意,他乐得陪她闯为她挡刀护她安然无虞。

叶泊不该做的事,就让他变成叶侍卫来做吧。

“那真正的叶泊又在做什么呢?”风乔反问。

叶泊摸摸鼻子,“应当…正在微州杜家,拜见父母吧?”他独自追寻风乔而来,对家里对晋平王一律声称自己追着杜茶薇去拜见父母了。

追根究底,这个建议还是杜茶薇自己出的。想当初这个卖茶叶的姑娘,拍着小身板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去追吧!我帮你顶着。当初合作时不就说好了,替你在暗渡陈仓时把风的么?”

撇去对她理解的“暗渡陈仓”一词表示怀疑外,这姑娘做事他还算信得过。但掐掐日子,杜茶薇那边也快顶不住了。

“杜…姑娘么?”风乔忆起桃花小桥边,那个挽着叶泊娇小可爱的女子,不禁心生羡慕。

即便是商女,门不当户不对,只要玩世不恭的叶泊点头,叶家二老再是不愿,都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把姑娘给娶进门。

但她不能。

就算叶泊点一万个头,叶家也不敢也绝不会迎她进门。

这就是门当户“对”的悲哀。

如果可以,她愿以她一世荣华,换刹那光明正大伴随在叶泊身边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画桥墩图纸到凌晨的某小苹果表示对船只结构略无力…各种非专业词汇并肩子上,请专业人士勿怪。

补上了700字,然后开始码下一章…

(二十九)竹林漫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考虑到微州那边随时可能露馅,这边的事越早处理越好。

“他百里笙能这么做,已经做好撕破脸的打算了。那我们也不必客气。”风乔直了直背脊,下巴微微一挑,凤眸盛气凌人看向窗外:“既然他为我们指了明道,何不遂了他的好意,将所有的船都挪出来?”

前世之所以会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这十五艘船“功不可没”,这一世要想阻止百里笙,必先从船入手!

“也好,另好…”叶泊靠在窗边看着她恢复了她一往无前的气势,黑眸中流露出欣赏,补充道:“军中那些百里笙的‘绊脚石’,得全部召集起来,别让百里笙先一步下手个个击破了。”

“嗯。”风乔抬起右手,隔着心口的布料摸到贴着中衣的那张名单,“我已吩咐属下引军中副将来见,约在了今晚的小竹林。”她失踪了半日,藏鸦一众一定在四下寻她。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在藏鸦众人的视线中现身。

“半夜小竹林与美人共游,月色怡人,别有一番情趣。”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叶泊笑眯眯道,“还是说,你认为现在的你可以应对突发情况?我不仅会跟着,还会死死跟紧你。那个副将是什么来头你不知我不知,仅听藏鸦一面之词,便拖着身伤前往相见…小乔,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防我,却不防他,实在不公。”说着,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闪着无辜的小眼神望着她。

风乔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前往,哪知刚走出两步,便觉身一轻,天旋地转。

叶泊将她拦腰抱起,紧紧贴在怀里,大步朝前迈去。

“你这是做什么?”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抱起,但这一次她借着月色,可清晰瞥见叶泊棱角分明的脸上,那认真的神情。

“翻山越岭的对筋骨复原不利。”

“我伤的是肩不是腿。”根本没有代步的必要。

“小乔…”他低下头,侧脸隐在黑暗中,眼底沉沉一片墨色,“趁着我还能光明正大抱起你,你就依赖一下我吧?”

正因为时不待人,正因为相处短暂,每一寸光阴都显得尤为珍贵,片刻不想错过。

风乔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只觉一不小心便跌入其中,再也无法自拔。右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肩,头一偏靠了上去,聆听他一声声沉稳的心跳。

叶泊四平八稳抱着她,闲庭若步一般游走在竹林间,风乔抬头,只见莹白的月光透过漫山的竹林撒下,光光点点,随着微风摇曳,沙沙声乍起。

竹林幽深,月色撩人,人亦…醉。

直到…

感觉到手下的心跳不再沉稳,耳边的吐息带了几分异样的浑浊,风乔的注意力终于从竹林撇到了叶泊身上,“你怎么了?”依照叶泊的内力,没道理走这段路程就会喘气。

“没什么。”叶泊若无其事地掂了掂她,紧了紧,借这个动作瞬时擦了擦鬓角流下的汗珠。

“你受伤了?”且还是内伤。

“哪有的事。”叶泊压下背心断断续续传来的闷痛,调侃:“只是美人有点耗力。”

风乔眨眨眼,终于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柳眉一竖:“你说我重?”

叶泊吐吐舌头,心知自己一时嘴快,找了个最坏的解释,忙道:“哪里哪里,刚好…趁手。”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风乔将脸别去一侧,有些丧气:“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我手臂比平常的女子要粗,肩背也要宽上许多。只是平日里隐在衣衫里,大家都看不见罢了。”

“你脸小,所以大家都下意识认定你扶风柳腰,身姿轻盈了。”无形中,叶泊仿佛也默认了她“臂粗背宽”这点。

见他如此,风乔不由得更加沮丧,“当年为了拉弓,刻意去修习臂力和背力,如今虽习得了百发百中的箭术,但…”那些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一般的纤细身姿却一去不复返。

终于察觉到她话中过的沮丧,叶泊讶然:“你介意?”在他心中,风乔总是雷厉风行不拘小节,只谋大事,即便身为京城第一美女,平日里也从未见她刻意打理过自己的容貌装束,可见并不是在意仪态之人。

“但凡是女子…大约都会在意的。”风乔低声喃喃,“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正因为是对着他,他的看法显得尤为重要。

叶泊意会过来她的意思,欣喜一笑,低头啄了口她的额头,“虽然我爱的并不是你这副容貌,但你能为我如此在意…小乔,我很欢喜。”

风乔缩着头,鲜有的小女儿情态,羞红一张脸不敢去瞧他,自然而然,也就让叶泊成功将话题从他吐息不正常上撇开。

背心的闷痛一直在持续着。只怕是泡在水里背抵着船身用内力击壁推船时,因反推力过大,无形中自己给了自己一掌。

这种自己把自己背心拍出内伤的丢脸事,不提也罢…

待到两人快到接近见面地点时,叶泊才将风乔放下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风乔径直朝前走去。

“你还是在防我。”

“你毕竟是外人。这不和规矩。”即便从前世的相处中,她便可得知叶泊此人,一旦爱了便不会背叛,哪怕万箭穿心也不会背弃她,但她如此想,旁人却不会。

“我只是叶侍卫,风乔…”风过竹林,沙沙一片,掩盖了叶泊中间的回答,只听到最后几个字:“…寸步不离。”

在这沙沙风声中,风乔忽的顿步,步子一斜,右掌已起,失了左臂的协助,守势半成。

叶泊急步上前,护住她身后,低声:“来者两人。”

“一人是晴光。”风乔道。

叶泊步子一散,伸了伸懒腰走到她身前,“还有一人是我属下。”

“你让他撤走。”风乔硬声吩咐,“我许你留下,其余闲杂人等,请一律退散。”最后两句,她提高了音量,响彻整片竹林。

“好。退散。”叶泊附和一般高声道。

只听片刻间,那黑影便消失不见,退了个干净。

“还请姑娘放下箭。”叶泊接着高声道,“你曾经对我放箭,我既往不咎。请对我属下手下留情。”

隐在深处的晴光气息不稳,暴露身影,悖悖地将箭矢放进箭筒,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鬼魅一般消失。

风乔疑惑:“晴光的存在感与气息极其薄弱,很多时候连我也感觉不到她在,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现在都还在呢。”叶泊无奈地摊手,“怕还是不放心我跟着你。真是的,好好一个名字,多阳光灿烂,咋像只鬼魂一样飘忽呢。”

刹那间,竹林深处快速飞来一支箭,直扑叶泊!

叶泊堪堪一避,箭矢重重钉进了他身后的竹竿上,震得整棵竹子簌簌飘下一地碎叶。

“脾气还不灿烂。”叶泊无奈地摇摇头,故意执起身边风乔的手,拉着她向前走去。

竹林深处的晴光一咬牙,对准了叶泊的印堂,扣着弓弦迟迟没有松开。

看着那双相执的手,她终是默默地放下长弓。

方才那一片微风过境,掩盖了叶泊大片的声音,她在远处却恰好听得仔细。

又或许,正是这句话,令她犹豫不决,没能果断地扣弦放箭。

她不想替风乔后悔。

——“风乔,你是风,我是叶,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除非天人两隔,否则寸步不离。”

叶泊如是道。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字数有点少…

不过看在我连续两天都更了就原谅我吧~\(≧▽≦)/~【你够!】

PS:正在纠结桥墩和桥底连接处怎么画恨不得爬到大桥上去看一眼完了回过头还要被满篇“小乔”折磨的作者一脸混泥土看着霸王的亲们…

心都碎了。。

今晚绝壁会梦到被大桥压胸…

(三十)绝地反击

直到一个剽悍壮硕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前方视野中,他才放她下地,代她出声询问:“敢问兄台可是李副将?”

“正是。”副将闻声转过来,敦厚朝这边一礼,“敢问阁下是…”

“天下皆黑,方可藏鸦。”叶泊朗声念出了那句藏鸦内部的口号,引得风乔偏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叶泊勾起唇角一笑。

犹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她身背大弓,遍体鳞伤地举起太子的令牌,号令千军。当时英姿,即便隔了一世,依旧历历在目,让人叹服。

李副将一愣,声音中隐有几分哆嗦:“难道阁下是…风大小姐?”

“噗哈哈…”叶泊忍不住仰天大笑,回头看向风乔低声调侃:“我真为百里镜息担忧。”这样愚笨憨厚的副将,练练兵还可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里应外合怕是做梦。

但再一想,他对百里镜息忠心耿耿,却能在百里笙手下存活这么久,多半是托了这憨厚的福。

毕竟,副将总会有的,若换上百里笙的人,百里镜息难免起疑心,不如保持现状,防一个傻子更为容易。

李副将摸不着头脑,不知叶泊为何事而笑,也跟着“嘿嘿”附和,“大小姐声音浑厚,可见武功底子很好。”

“得了得了。”叶泊边笑边摆手,“我再跟你说下去,指不准倾国倾城的风大小姐会在你心中落个什么印象。”

“大小姐的意思是…”呆头呆脑的副将满脸茫然。

“别‘大小姐’了,我是太子殿下的侍卫。”叶泊面不改色瞎扯,不意外听到不远处竹林中静候的晴光一声冷哼。

“那大小姐呢…”李副将神色尴尬,东张西望。

“这儿呢。”叶泊挪开身子,将身后护得死死的风乔露出来。

李副将凑近两步,揉了揉眼。

朦胧月色下,叶泊身后的女子一袭农家布衣,一头青丝被月光染上清华,飘逸若仙,容貌虽不清晰,但她往那儿一杵,便让李副将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势,不由得心悦诚服躬身大礼:“见过风大小姐。”

“不用多礼。”风乔向前迈了一步,嗓音清冷决断:“速集结一千兵士,半个时辰后来此处集合!”

“是!”李副将听到命令不假思索服从,服从完了才不由得多问:“大小姐…你这是要?”

“就说…后山发现了可疑之人。”李副将心眼过直,风乔不好尽数向其道明意图,但吩咐下去的事,相信他一定会心无旁骛去完成。“记住,不管谁问起,都是发现了可疑之人。也不许对其他人说是看见了我。”

“是。”李副将领命,雷厉风行转身离去。

“不怕他说漏了嘴?”叶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悠悠道。

“说漏嘴到不至于,此人心眼太实,应下了应当就不会说出去。”

“即便他不会说漏嘴,那百里笙难道不会起疑?”

风乔沉吟,“一千人不算多,却也不算少。据说李副将是个大嗓门,操练兵士时声音洪亮无比,他若点兵,一定会惊动百里笙。”

“然后百里笙会起疑,”叶泊接下她的话头,“说不得就会跟着来。李副将呆头呆脑敌友不分,一定不会阻止这位上司跟着来。”

“然后…百里笙就来了。”风乔笑盈盈看向他。

叶泊迎上她的笑,顿悟,躬身一把捞起她,“事不宜迟,走吧。”

对于他的心领神会,风乔颇是欣慰,为了赶时间,便没有挣扎地躺在他怀抱里,偏头对竹林深处唤了一声:“晴光。”

魅影一现,晴光悄无声息出现在不远处,抬眼看了看二人的姿势,眼光有意一冷,射向叶泊,颇有警告之意。

叶泊望明月当空,表示什么都没看见。

“弓箭给我。”风乔伸出右手,“你去拿我落在客栈里的那副暂用。”

晴光不假思索接下背上箭筒,将长弓利箭奉上,低眉顺眼间又给了叶泊一记眼刀,才悄声退去。

“你还能射箭么?”叶泊见她吃力地用一手揽过弓箭,担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