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家长辈的意思。”叶漂赶紧声明。

“我知道,你说过。”风迁没有忘记她讲述自己将被安排嫁人时的落寞。

“我想逃,却不知怎么逃。”叶漂缩在墙角无奈道,“以前闯了祸,或者有不愿意做的事,都是二哥保护我,替我说话,可现在二哥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飘着…”

风迁语结,她的无奈的语调揪紧了他内心最薄的一片肉,疼痛无比,不由得握紧拳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义正言辞道:“你若想逃,我带你逃。”

叶漂一愣,心中漫起一片暖意,随即却又被背脊窜上的寒意压迫下去,“不用了。”

祖先们的逃婚史告诉她,叶家只手遮天,谁都逃不了,私奔者只有一个下场——死。

“没人可以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我不愿嫁,却更不愿…”——更不愿叶家对他不利。

“可你…”

风迁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明天我要吃杏仁酥。”

“…”风迁知道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好应好。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路吃遍京城的日子,只是少了光明正大,少了携手同行,多了几分无奈。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她进王府的日子越来越近。

就在长辈们已经开始翻黄历挑选她入府的黄道吉日时,叶泊终于来信了。

——“阿漂,此信看完后务必烧掉。因为你无所不能的哥哥我,将很不负责指点你一条泛着馊味的路…”

的确很馊。

她却别无选择,叶泊比她清楚叶家几个老家伙的心思。

与风迁商量之后,叶泊的馊主意便开始奏效了。

首先,叶漂装作身体不适,呕吐反胃嗜睡,同时风迁配合着买通外面的大夫,于是叶漂“被诊出怀孕”了。

这个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乱子,叶家的长辈们震怒了,软磨硬泡要找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叶漂却抵死不承认孩子的父亲是谁,并声称这个男人手中握有叶家的把柄,迫得叶家在控制这个男人之前不敢对叶漂下手。

叶家见挖不出有利信息,只好让叶漂一碗送子汤下肚,先把孩子除掉。

孩子没了,叶漂“伤心欲绝”,伤了身体卧床不起,进王府的日子一拖再拖。

这可急坏了叶家的老头子们。一个要送进王府的女人忽然怀孕,这可怎么给晋平王交代?

就算孩子没了,这身子却也是不洁的。

但无论如何,叶漂进府的事宜总算缓了下来。

就在叶家长辈们左右为难之际,晋平王却出面忽然提出为叶漂做媒,许的…竟是风家之子。

叶家长辈们摸不着头绪,不敢轻举妄动,也不肯放任叶漂就这么便宜嫁了。

就在这时,却听说风迁脱离了风家,与风彻恩断义绝。

“如何?”百里镜宁敲打着桌面,带着分讳莫如深的笑看着叶家的当家,实则是他至亲的爷爷。

“你打的什么算盘?”当家的警惕地看着面前已经脱离自己掌控的孙子。

“阿漂堂妹有喜欢的人何不成全?”百里镜宁轻描淡写道。

“可对方是…!”

“对方什么都不是,爷爷。”百里镜宁强调道,“正因为阿漂,所以对方才什么都不是了。丢一个继承人引风家子嗣为夺当家自相残杀,岂不是喜闻乐见的事?”

“…”当家沉吟,一双鹰眸透着锋利的光芒。

“叶家,又不止阿漂一个女儿?我自小就把阿漂当妹子看待,进了王府我也会依旧拿她当妹子相待,想必爷爷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当家的咬牙,“你是想让偏房那几个人中谁的女儿得势么?”

“爷爷,你此言差矣。”面对他尖锐的目光,百里镜宁毫不畏惧对上去,“不管我娶谁,谁的女儿又得了势,我都是您的孙子,这一点不会改变。”就算他娶了林家的长女,纳了林家的庶女,这一点…也依旧不会改变。

声明这一点,比娶叶漂更加能让当家的放心。

当家微微一震,目中闪过一丝拨云见日的光芒,满意地点点头,“老夫明白了,老夫会让长老们安排的。”

当家的松口,这门婚事便算是成了。

百里镜宁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总算没有让那个人的嘱托落空。

坊间传言,叶漂许配的公子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匹夫,五大三粗目不识丁,能娶叶家小姐纯属百里镜宁睡昏了头乱指婚事,意图向叶家施压。

但不管人们怎么传,人们都相信,无论是多么不成器之人,只要娶了叶家小姐,后半辈子也不用发愁了。

可人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山野匹夫没有依附叶家,而是直接带跑了叶漂。

“他们肯放你走?”马车里,风迁仍旧有些不相信这一点,再三确认。

“是啦是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还能怎样?更何况…留下来徒生事端罢,二哥也说,往后京城恐怕是不会太平的。”不走只能被利用,她不想让风迁为了风家和她两边为难。“希望二哥能全身而退。”

“他的确能全身而退,可小妹却不能啊…”

叶漂故作思索,叉腰道:“那就希望二哥能全身而退,顺便拐跑准太子妃。”

看着她俏皮的模样,风迁“哈哈一笑”:“是了,我拐跑了他的妹子,他再拐跑我家妹子,这以后称呼可就得乱了。”

“我才不是被你拐跑的呢!”叶漂俏颜一红,死不认账,“我…我是觉得跟着你有好吃的东西。”

“我辞官跟着你逃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可养不起你咯。”风迁逗趣,不动声色将某知名书院的任职邀请函默默放进袖口里。“若日后每天只有小米饼的日子,你可还愿跟着我?”

“不管,”叶漂主动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大不了日后一块小米饼咱一人一半。”

“好,让你吃大块的那半,”风迁弯眼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吧,不会饿着你的。”

“我要吃遍天下美食!”

“好,我陪你。”

“我分你一半,你不许跟我抢。”

“好,大块的给你。”

“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锁不住,也舍不得锁。如果你是那片漂荡的落叶,我便像风一样陪着你,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上章就写完的,哪知道…又写了一章的内容。于是就把上一章定为(中)了。

(四十九)同逛夜市

目送风乔离去后,百里镜息轻轻敲打了三下桌面,将茶水激起一层层波纹。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飘飞而下,伏在他跟前,“殿下有何吩咐?”

“什么时候来的?”

地上伏着的黑影——晴光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就在方才。”

“听到了什么?”语气一冷,变为质问。

晴光微微一个激灵,赶紧埋头,声线无起伏却抖着颤音:“一字未曾听到。”

“最好没有。”百里镜息踱到她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如果有…”

“绝不会有。”晴光咬牙强调。

百里镜息满意地点点头,背手转身吩咐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晴光稍稍松了口气,声音仍绷得紧紧的,“殿下请吩咐。”

百里镜息扔下一团纸包,“将这个,一点点放入嘉喻侯林森的吃食中。”

晴光小心翼翼手下,不敢问是什么,抿唇请示:“每次分量与发作期限还请殿下示下。”

“就…跟林三公子下的剂量一样多好了。”

晴光一怔,眼波流转片刻,心中已经了然,“是。”

林三公子,也就是林森的小儿子林守和,时年十六岁。原为庶子,后因正妻无子,且与林守和母亲交好,林守和母亲过世后,林守和便过继给了正妻,成为了拥有林家继承权的嫡子。

这之中的微妙之处在于,林三公子林守和由二姐林果儿一手扯大,与其姐弟感情极深,林果儿嫁与任凭之后,林守和自然偏向太子一党。但林森向来偏疼已过世的原配之女,也就是如今的林王妃。叶泊也正是知道这点,才怂恿晋平王娶林家长女,为了拉拢林家。

父子俩心不往一处使,便产生了分歧。

林守和深知一旦太子与晋平王刀剑相对,一直处于中立的林家最终还是会由于林森的偏心倒向晋平王。太子一旦落败,任凭一家性命必然不保。

太子百里镜息正是利用了林守和护姐心切,笼络了林守和。但光拉拢有继承权的林守和不够,林家仍旧在林森手里,所以…八个月前,同样一包药落到了林守和手里。

然后,林森便病倒了,症状即头痛,精神恍惚,请来的所有大夫都看不出个名堂。林家便暂由林守和接管,林家其他二子辅佐。

林森倒了,晋平王终是意识到林家会易主,恰好林家庶女自己送上了门,于是便利用林家庶女与林家其他二子接上头。

林家三个儿子都是庶子,偏偏小儿子运气恁地好,被正妻抚养,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年长的二子自然心理不平衡,何况林家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一点一点在打理,怎可拱手让人?

晋平王恐怕就是利用了两人不甘屈居人下这点,承诺了什么,才让林守木和林守树为他卖命。

哪怕林家会被吞并,沦为晋平王的走狗,林家两兄弟得到的,绝对会比现状维持下去的要多。

林家的长子与次子虽不会继承家业,但这些年来,他二人扛起了不少林家的事务,手下积累的势力也不小。相较而言,林守和反而处在劣势。

大半年前,林守和之所以能够同意对父亲下手,一是姐姐重于父亲,再来林守和并未想过真的害死林森,只承诺拖延时间。

百里镜息深知,这样的情形僵持下去只会越发地不利,为了使林守和更快继承林家,夺回所有的产权,他不得不暗地里动手了。

如今任凭已经回京,想必很快便会察觉到他在其中动的手脚。任凭虽是他的亲信,但其妻子乃是林森之女。所以从头到尾,他指使林守和下药的事都没敢告知任凭,怕他因一时私情阻止。

林森一旦病逝,所有的一切将一触即发。

百里镜息静静等候着这一刻的来临。

***

风乔走出东宫时,只觉脑子里一片纷乱,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就像在荆棘中找到了开山破石的斧头,却发现刀刃已血迹斑斑。

浑浑噩噩走出东宫时,天色已然昏暗。念及家中兄长离去,风乔觉得莫名地空落,步子一缓,走向了与家相反的方向。

京城的夜市,仍是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就仿佛改朝换代也改变不了人们在夜间出来寻乐子逛街吃夜宵的逍遥。

风乔漫无目的地与人潮一次次擦肩,于喧闹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宁静,于拥挤间梳理着无法摆脱的落寞。

抬头远望,天边黑压压的一片。

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风雨,或许便要来临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如朝廷的局势,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姑娘,买把伞吧。”身边的小贩重复着那一遍一遍的吆喝,“要下雨了,买把伞吧。”

伞…?

风乔眼神一温,躬身,指尖将将触上伞面,叶泊嬉笑的声音忽然擦过耳际——“真是对这把伞羡慕得紧啊,能得姑娘如此爱护。”

她猛地回头,身后人潮川流不息,目光穿过人海,街的对面,叶泊勾起唇角静立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她。

他说过,回京之后,只要她照旧做着去前世相同的事,去与前世相同的地方,他便能找到她。

而前世的此时此地,正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相见的场所。

风乔恍惚地回过身子,学着叶泊当时那样,拍了拍两把伞相邻的缝隙。一掌下去,两把伞因为力道朝缝隙一叠,合在一起。

——“姑娘想与我一拍两散,我却以为,我与姑娘就像这两把伞一般,是一拍即合呢。”叶泊当时如是道。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风乔闭上眼,眼前闪过嬉皮笑脸的他,含情脉脉的他,深情款款的他…还有此时此刻,明明离她很近却不能靠近的他…

现实是如此残酷,无不告知着她,这个人…已不能在自己身边,睁开眼,也只有小贩扳起张脸,警告道:“姑娘不买就别糟蹋我的伞!”

或许因为知道他在背后守护着自己,风乔并未介意小贩的不满,躬身拿起一把湖蓝色的油纸伞,撑开旋转把玩,

“姑娘,你到底买是不买啊?”小贩有些不耐烦。

风乔淡淡一笑,放下油纸伞摇摇头,撑起身子理了理裙角,转身离去。

她知道,即便在此刻,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可以逛夜市,但如果从夜市买东西,无疑又会被朝廷里那帮大臣做文章,婚期将至,她不想给自己或是百里镜息找麻烦。

但,有人并不在乎。

她前脚一走,叶泊便走向那个小摊,随手拿起那把伞,慵懒地掏出碎银子,还未等卖家找钱,便转身亦步亦趋跟上了那离去的白衣女子。

不远处,任凭夫妻二人目睹了全过程。

看着风乔叶泊一前一后地离去,林果儿诺诺问道:“你说,风乔姐姐是否知道,公子叶泊在她不远处。”

“应当知道的吧。”任凭猜测。

知道,但无法停步转身走到那个人身边。

而叶泊,也并没有追上去与她并肩的意思,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般,隔着一段距离,没有任何的交流,却一前一后做着同样一件事,就仿佛…一起逛着夜市。

两人都没忘记,这是他们前世最后一次单独相见的地方。

或许,也会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

一念及此,风乔停下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倒计时。

总算把不二里面林森挂掉的真相抖清楚了。

(五十)生辰庆典

太子生辰庆典这天,天光明媚,吹着阵阵小风,带着初夏的舒爽,归和园里迎来了成批的王公大臣极其家眷。

阳书岛派来的使臣是女子,大晏国这方若全是大臣接待,倒显得有些不协调。于是女皇陛下下令,太子生辰典上,各大臣可带女眷随行。

并且,为了让阳书岛的使臣见识大晏国的文化底蕴,也为了缓和庆典的气氛,女皇陛下特举办了琴棋书画的才艺竞赛,人人皆可参加。

风乔听从百里镜息的吩咐,抱着琴侯在茶厅,准备作为压轴献艺。

抱琴的手轻轻抚过琴弦,流过一串清冽的筝音,音尾婉转哀怨,竟像是无意间泄露了她的心思。

两天前,百里镜息告诉她,婚期将在庆典上公布,一时令她寝食难安。

明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真的临到头了,却还是会忍不住想逃。

“小姐,差不多了。”八月推开门,恭敬地向她示意。

风乔闭眼,片刻梳理了情绪,抱着琴起身,朝着外面的喧闹走去。

刚走进人群,便听耳侧有大臣们爆出一阵细碎的低呼:“风大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