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风大小姐筝音一绝,不想今日竟然能够听到。都不知该说是阳书岛的面子大,还是吾等有福。”

“太子殿下的生辰,风大小姐作为准太子妃,又怎能不来?”

“如此说来,风大小姐非今日的头名莫属了。”

风乔抱着琴,迎合着此时此景,倏地便回忆起了前世的场景。

前世,她以一曲百鸟朝凤艳惊全场,指使林家的二小姐又一次落了第二名。事后小姑娘哀怨的小眼神,看得她内心一抖一抖地内疚。

方一抬头,便见前世哀怨的小姑娘狗腿地出现在面前,小心翼翼问她:“风乔姐姐,你不会弃权吧?”

“呃?”面对忽然出现的林果儿,风乔微怔。

“你千万不能弃权哦!”林果儿咬重了弃权两个字,小拳头握紧,愤恨地在心里头唾弃着公子叶泊的弃权行为。

“好…”风乔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不知为何特别激动的林果儿,呆愣应下。待到林果儿走后,又仔细琢磨了一道——林果儿方才咬重了“弃权”二字,小眼神里仿佛凝着千言万语,暗示味十足。

再一联系林果儿那悲催的“宿命”,风乔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自己就成全一把“第二”小姑娘吧。

于是,怀抱十五弦筝的风乔轻移莲步,端庄舒雅地走到百里镜息跟前,礼了礼。

“你来啦。”百里镜息笑意温和,“今日可准备献艺?”

却见风乔摇了摇头,“不了,前些日子在淇州奔波,好些时日不练,已然生疏了,乔怕出丑,还是就这样看着吧。”

“也好。”百里镜息没有多做表示,吩咐了宫人添来铺上软垫的椅子,示意风乔坐下。

风乔在他身侧坐下后,有些局促不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何时…宣布?”

“再等一会儿。”百里镜息指了指不远处的棋局,“等那头完了便宣布胜者。”

“乔是指…女皇陛下吩咐之事。”两天前,百里镜息告诉她,婚期将在庆典上公布,一时令她寝食难安。

“哦,”百里镜息回神,意识到两个人指的事不同,“那件事就到宣布了结果之后吧。”

“…好。”

不多时,那头棋局已毕。

百里镜息站起身来,经风乔的建议,临时决定将活动分为“琴棋书画”四个组,分别评出头名。最后终于轮到了画组头上,他笑靥靥地看了看任凭夫妇二人一眼,正要出声宣布那毫无意外的结果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低喝:“且慢!”

风乔神色一变,林果儿脸色一白,两人双双朝声音源头望去——只见公子叶泊一袭白衣,笑容爽朗若闲庭若步一般大步朝这边走来。

场上认识叶泊之人不算少数,这会儿见他来此,皆是一片哗然——叶泊并无官职在身,身为晋平王的人,怎么会来太子的生辰宴上凑热闹?

“抱歉,在下来迟,殿下寿与天齐。”叶泊随意地抱了抱拳,黑眸看似无意地扫过百里镜息身侧的风乔,又道:“不知才艺大赛可完?”

“还未,叶二公子来得将将好。”百里镜息不慌不忙接话,等看他的来意。

“那就好,献丑了。”

叶泊丝毫不谦让,果断铺纸拿笔,将就林果儿桌上未干的墨,毫尖触纸之前,他抬眸瞥了一眼端坐的风乔,勾唇一笑,抬腕一笔扫过。

任凭微微皱眉。在场众人眼里,叶泊或许是在看太子百里镜息,但他很清晰地窥到,在叶泊抬首望去的一瞬间,风乔眼神明显动了一下。

这般眉目传情,偏偏夹在二人中间百里镜息面不改色,仿若未见,任凭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公子叶泊的出现,对于林果儿来说或许是一个闹剧,但对于他与百里镜息来说,却像是一枚乱蹦的棋子,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

庆典那日最后结果出来的场景,有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大臣们议论纷纷的话题。

到底是弃权的画尊,叶泊一幅“寒梅映小亭,白雪衬少女”惊艳全场。画中少女倚梅而立,头将回未回,侧脸完全隐在飘扬的发丝中。青丝如墨,梅花如火,雪尘如烟,少女白衣翩翩,与梅枝积雪和茫茫的雪野相映衬。背影飘然仿若天仙欲凌云而起,不可方物。

但这从一开始到底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在场众人,再是称好,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是何其的不应太子殿下生辰的景。就像是一幅偏了题的画作,再好也不能得考官的心,何况这画者还是考官的对头。

所以,到最后这幅画滑到了第二名,显得极其的顺理成章。而公子叶泊亦无任何的沮丧,来也匆匆,去也无息。

在场的人们对叶泊的来由众说纷纭,无人发现,坐在上座的太子殿□边的女子,美眸流露出诧异与慌乱,一瞬不转地盯着那幅画。脑中闪过的,无不是二人小亭初见的场景。

在场的大臣都没有看出,或者说,根本不会想到,叶泊画中那雪中少女背影的真身,会是准太子妃风乔。

他这么做,到底…是想说明什么呢?

百里镜息却忽然豁然开朗般笑了,偏头问她:“想要那幅画么?”

风乔丽颜一白,不敢直视他。

“我瞧着画得挺好的,若不是刻骨铭心,也画不出这样的风姿与神韵。公子叶泊才华横溢,果真是名不虚传。”

“殿下…”风乔琢磨不透他话中含义,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用慌张,我是当真觉着这画若落到他人手里都是糟蹋。一开始,我的确没猜透他的来意。但我现在看了那画,忽然明白了。”

风乔垂眸,悄悄地瞥了一眼那画,“请殿下明示。”

“他或许只是想来见见你。”光明正大地见见她。

风乔身子一震。

“当然,或许也有其他的原因。”

比如,阻止他宣布婚期。

至少,在他这么一折腾后,风乔如何还能神情自若地站在百里镜息身侧,同他宣布婚期,成为这个庆典最闪耀夺目的人?

“怎样,还撑得住么?”见她有些颤抖,他轻轻捋了捋她的发丝,如她幼时那般,摸了摸她的头。

“还…能。”

“别勉强自己,今日就算了吧,你先回去。我会告知在场众人你身体不适。”原想在这种正式的场合宣布,给风家长脸借此稳固风家的声威和忠心,但如今风乔的状态,使得这婚期的宣布计划不得不中断。

风乔迟疑了片刻,抿唇站起来屈膝礼了礼,仿佛如释重负一般道:“乔…告退。”

临走前,百里镜息叫住她:“你在偏门等等,我一会儿叫人把画包起来送你。”

“不用了,”风乔站直,终于抬起了她一直在百里镜息面前垂着的头,闪烁不定的眸子在这一刻倏地一凛,透出坚定的光芒,“我已,做好了觉悟。”

面前的少女仿佛在这一瞬蜕变,风华绝代,百里镜息一愣,半晌才欣然一笑:“好。”

风乔知道他已经明白,便不再赘言,点头告辞,转身间,抱琴的手掌指尖已深深扣紧了琴身。

成败在此一举,她不能乱心。

两日前的夜市,该说的,她已经说清。

彼时,她停住脚步,转身伏在身侧小桥的木栏上,河边夜灯在水光中波光粼粼,荡出一番韵味。

她就这般倚着,等他上前。

他却一直没有,只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她。

直到夏雨袭来,打碎了河面的倒影,激起一层层浪花。夜市中的人们纷纷开始奔跑,四下躲雨,谁也没有注意到,桥上的女子仍旧一动不动地倚着木栏,等着她想等的人。

叶泊终于明白过来,撑开方才替她买的湖蓝色纸伞,几步便到了她的眼前,替她挡住了一片雨帘。

“你终于来了。”风乔拂去满脸的雨珠,偏头看着他,笑靥如花。

“你可是…一直在等我?”叶泊痴痴地望着她鲜少尽展的笑靥,不舍挪眼。

“是,我一直等着你。”风乔伸出手,摊开手掌感受冰凉的雨滴拍打着掌心。“毕竟,这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吧?”

叶泊持伞的手一抖,声音不稳:“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风乔不与他争辩,笑着道:“流息,这一世,你我都要好好的。”

“你是要放弃了么?”叶泊苦笑,“我记得,前世的此时此地,你告诉我,你会一直等着我。果然重生之后,还是有什么改变了么?”

“那么你呢,你会来么?”风乔眼眸波光明灭,楚楚望着他。

“你若等,我便一定会去。前世我不能做到,今生就算是万箭…唔。”

接下来的话,已湮灭在香唇之间。

雨帘中,油纸伞下,白衣女子踮起脚,勾住撑伞男子的后颈,以自己的唇,抵住了他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那些,她不愿听到的话。

“我要你好好的。”风乔抱着他的头,迫使他直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坚定道:“你听好,流息,你若万箭穿心,我必白绫相随。”

“然后…再重来一次么?”

“嗯,此生不能白头,来世我们再约!”

“好。”叶泊将纸伞一斜,挡住外面的视野,然后低头抵住她的额头,享受片刻的温情,“那如果…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是不能在一起呢?”

“那么,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等你。”

——“我会一直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风乔的那句台词终于出来了

于是我终于可以放歌了,春节就录好的,结果一直拖着没后期(当然到现在也没后期),不过再不发就来不及了因为下一章就是最后一章了!!

歌地址:

词:晏听弦&苹果八月半

曲:剑网三《情深意重》

念白:桃生夏木

风乔:流息,你若万箭穿心,我必白绫相随。此生不能白头,来世我们再约。如果…如果你我永远不能在一起。那么,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等你,我会一直等着你。

近在咫尺间 刻骨柔

纵然天涯远 心相牵

犹记烟雨中 素伞为伊撑

奈何曲散(伞)人 无踪

风动 叶起 生死 相依

沧海 桑田 不相离

只道 旧日 桃花 已去

难回首 叹相思

留几番悲喜 莫相见

绕几段痴缠 莫相恋

哭几世轮回 莫相随

无怨 无悔

(终章)风乔叶泊

“以上,便是风家最近在京城中的胡作非为。”东宫大殿内,任凭清晰明了地阐述完毕,总结道,“殿下,风家已目无王法,这些小商贩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只会越来越嚣张,欺诈民脂民膏,败坏天下脚下的民风。”

说这句话时,他有意盯了一眼一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风乔。

百里镜息听完,也看向风乔,“小风乔有什么想说的么?”

风乔摇摇头,“风家如今壮大,家兄离开之后,家父虽为家主,却因无后越发被族人所无视。这虽是家丑,乔还是不得不扬出来——家父如今已经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族人了。”

任凭冷哼,“叶家未倒,他们有什么资本耀武扬威?”

“大约…因为我要娶小风乔了吧?”百里镜息眯眼笑着接话,“重臣和皇亲国戚,可是天壤之别啊。”

“即便如今为我所用,日后必成大患。”任凭铿锵有力定语。

“除之为快。”风乔冷淡无情地接道。

殿中其余二人双双一怔,似乎都诧异于她的铁血无情。

“既然小风乔都这么说了…那…”百里镜息镇定下来,刚开口,晴光如鬼影般从屋顶蹿下,俯身在他耳侧耳语了几句。

只见百里镜息眼眸一沉,点了点头,挥挥手,“我知道了。”话音刚落,晴光便消失了。

“任凭,”他站起身,沉颜正色道:“你岳父林森病逝了。”

任凭脸上闪过一丝慌忙,一瞬之后埋头抱拳果决道:“允臣早退。”林森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世,明明最该是留在这里为太子分析格局变化的时候,他却满心地担忧着家中的小女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允。”百里镜息挥挥手,目送任凭离去时又补充了一句:“好好安慰她。”

任凭离开后,大殿中徒留百里镜息与风乔二人。风乔仔细回味了方才百里镜息与任凭的对话,猜出了几分,颦眉不解:“乔不明白。”

不明白这个节骨眼上,促成林森的死,会对百里镜息带来什么利益。

毕竟,倾国之财的林家一直处于中立之中,林森一死,之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会明白的。”百里镜息讳莫如深一笑,“我会护着你的。”

“是。”对于百里镜息的话,风乔从来不加怀疑。

百里镜息手指若有若无敲了敲茶几,若无其事道:“小乔,下个月初二是个好日子,你意下如何?”

风乔身子一震,半晌才咬唇道:“一切听凭殿下吩咐。”

“那就好。”百里镜息很自然地舒展了一□子,温和笑道:“该去府上拜访一下风相了。”

***

送走百里镜息后,风彻长舒了口气。

风乔立于他身后,竟发现一直以来在朝中雷厉风行的父亲,在这一刻的风中,有几分沧桑,却又带着几分宽慰和解脱。

风乔一时心情复杂,踌躇了半刻才出声道:“殿下说,下个月初二…”

“嗯,”风彻负手,迎着风意味深长一笑,“的确是个好日子呢。”

“那这么说,爹没有意见了。”

“嫁女儿是值得欣慰的事,为父又怎会有意见?只是有几分担心风家而已。”

“爹也以为,风家会仗势专横,成为日后的大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彻叹气,“这样一个风家,不能成为你日后强大的母家,反而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风乔美眸闪过一光,“爹的意思是…?”

“方才与殿下谈过之后,已经达成一致。”风彻转身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小乔你嫁人之后,爹便辞官,一并辞去风家当家。”如此一来,即便太子要扫除风家,亦可没有顾忌。

“爹要去哪里?”风乔急问。

“哪里都好,去你娘长大的地方,去过的地方…”风彻苦涩一笑,“一直以来忙于政务,在她弥留之际也未能好好陪过她。之后的日子,便好好地…”沉淀这份记忆吧。“小乔,为父恐怕…不能去参加你的成亲大典了。”

最最心爱的女儿这辈子最重大的事,身为父亲却不能在场,这着实是一个遗憾。

然而,为了能让她心无旁骛地走下去,他不得不离去。

“…”风乔抿唇,展颜一笑:“也好。”成亲大典那日,便是晋平王逼宫之时,届时顾忌越少,越能与百里镜息放开手脚,去完成他们想完成的一切。

“为父不知殿下的打算,但为父相信他。”风彻上前,亲昵摸了摸她的头,“日后你没有了风家的支持,想必会过得异常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