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由此,林皇后的娘家被彻底架空,沦为商女,宫中地位一落千丈。

因而之后景虽世子并未顺位成太子之事,无人意外。

随即传出,林家分家,昔日巨商显赫,仿佛已经不在。

但最重要的那部分造船业,林守和没有外流,而是交到了其姐林果儿手中,然后一走了之,林家家主瞬间易主。

安帝的第三举,便是将朝中的大臣清理了一遍。其中自以为稳站阵脚的太子一党——风家诸臣因御史台弹劾“贪污”、“受贿”、“包庇”、“目无君主”等罪,几乎被彻底拔除。风光了十几年的风家,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安帝上位后这三举仿若敲山震虎,拔出了毒瘤,也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城门布告前,素衣女子骑在马上,一目十行,末了叹道:“可惜了林家。”

“我以为你会可惜风家。”她身后的男子亲昵地揽着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肩嬉皮笑脸道:“据说当日林守和极力维护使臣,且以林家的船队威胁,也难怪镜宁会发怒。”

“林守和没做错。”素衣女子赞赏道,“若安帝真的一怒之下杀了使臣,阳书岛的浅井将军也不是好相与的,必定会卷土重来。届时淇州的百姓又得遭难了。”

“这不是重点,”男子扯着马缰调转马头,挪朝城门外的方向,“重点是,阳书岛的船队目前还找不到克制之法,整个大晏国的希望都在林家头上。而林守和这会儿撂了挑子,把一切交给了二姐林果儿。林果儿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夫君是任凭。”也就是太子旧臣,宠臣,永远不能得百里镜宁所用。

素衣女子同意地点点头,“也是,安帝要打阳书岛,就得重新启用林家,重用任凭。这是他最不想走的一步棋。”她顿了顿,又不解道:“但我的确没有料到,他最终会放过任凭。”

“任凭任大人连张脸都记不得,你还想他揭竿起义?”男子眉眼都是笑意,调侃,“到时候草包勇将排排坐,他转过身就分不清了。你还想他有什么作为不成?”

“也是…”女子说着说着,回过头疑惑:“他如何知道任凭大人的…咳,隐疾的?”

“你觉得呢?”男子顺势啄了一口凑过来的樱唇,只见女子顿时俏颜一红,扯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羞恼道:“大街上,别搂搂抱抱的。”

“我抱我媳妇,天经地义。”男子恬着脸不放手。

女子见他耍无赖,哭笑不得睨了他一眼,“我可是跟别人拜过天地的别人家媳妇。”

“现在也是我的了,全身上下都是我的。”男子不依不饶把她搂得更紧,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蹭了蹭她娇红的侧颜,“还是说…小乔,你该不会在害羞吧?”

原来,这二人正是从火场中逃出的风乔与叶泊。

那一日,火光四起几欲坍塌的寝殿中,百里镜息扭动书房的机关,一条贴墙的密道显现了出来,“从这里出去。”

“原来早有准备。”叶泊拉着风乔不由分说走上前,转身朝百里镜息抱拳一礼,“多谢成全。”

“不是成全你,而是成全小风乔。”百里镜息正色道,“我不想,再看她在我眼前悬梁自尽一次。”所以,他早早地便密令藏鸦的人挖掘此隧道。

叶泊错愕:“你竟然也是…?”难道重生的,不止他和风乔?既然如此,那为何甘愿再败一次?

风乔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大惊失色:“殿下不与我们同行?”

“不了。”百里镜息目光决绝摆摆手,“你们走吧,放下家族和立场,天涯海角随你们去哪儿。而我,也有想去的地方。”

这场大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将是他们三人的又一次重生。

回忆至此,两人已慢嗒嗒地行至城外,夕阳下余晖尽燃,头顶天空布上一层薄灰。

“你说,殿下真的…死了么?”风乔不确定道。

“重要么?”叶泊释然一笑,“他跟我们一样重来一次,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犹记得,临走时,百里镜息说,是时候,回去见那个,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女人了。

“重来一次…”风乔倏地洒出一抹灿烂的笑,“这一世…终于,等到你了。”

“那也是本公子英勇不顾一切,”叶泊坏心地咬了咬她的耳垂,“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有密道?”

“算是吧?”那一日在东宫,百里镜息俯身在她耳侧低喃出密道的存在时,她也吃了一惊,随即便了然了他的计划。

但即便知道了逃出生天的方法,她也无法将此对叶泊道出,毕竟是藏在寝殿的密道,如果泄露出去,无疑是将淬毒的刀子放在枕边,夜夜不得安宁。

于是,也就有了之后“会一直等待叶泊”的话。

她就在这里,一直等着他。等着他来接她,然后与他一起…逃出去。

只有这样,两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幸好,你来了。”风乔庆幸。

“怎么会让你再一次…孤零零地等我。”叶泊微笑,眼底一片温柔,“小乔,你穿嫁衣的时候很好看。”

“哪里好看了?”爬出密道时,二人灰头土脸的模样,风乔只觉不忍再回忆。

“很美。”冲进寝殿寻到她时,她凤冠霞帔,红衣映衬下的容颜在火光中倾国倾城,恍若轻鸿一瞥,令他震撼。

唯一可惜的,是那一身嫁衣,不是为他而披。

“为了我,再穿一次怎样?”

风乔一怔,总算是了解到了他的意图,正想开口,忽觉脸颊一湿,淅淅沥沥的雨点就在此时洒了下来。

紧接着,湖蓝色的油纸伞顶在了头上,一偏头,叶泊笑盈盈地撑着伞柄,画面似乎一瞬间就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风雪日,他也是如此爽朗地笑着,骑在马上躬着身子小心翼翼替她撑伞,任由自己冻僵的身子暴露在雪中。

“姑娘那时还说,我若不举,便是晴天。如今我举了,漫天飞雪。”彼时的他顿了一下,笑容中有几分苦涩:“那么我便可,在你身边替你撑一辈子的伞。”

“想什么了?”叶泊坏心地掐了掐她的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想到你第一次送我伞的情景。”风乔摇摇头,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那时候你还咒我以后每一天都是雨雪天。”

“嗯没错,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叶泊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抬头望着顺着伞滑落的雨滴,重复道:“我愿姑娘日后的人生中,每一日都是雨雪天。那么我便可…”

他忽然一顿,远望天边,风卷云,黄沙漫天,落叶飞舞;云夹雨,雨点淅沥,抚平一切,尘埃落定。

他这片落叶,终于找到了归宿。

风乔见他不继续,试探道:“忘词了?”

叶泊邪魅一笑,“…便可,在你身边当你孩儿一辈子的爹!”

“你想太远啦!”风乔娇嗔。

(完)

----------我是那完结了说点什么吧的分割线------------------

终于完美落幕,期间虽然不少亲担心会BE,不过(拍胸)既然文案上写了HE就一定会的!

只想说几点:

1.后面还有一章,是晋平王和杜茶薇的番外,下个文的女主也将露面。

2.新坑《奴婢不侍寝》,传送门见作者的话或者文案。

3.太子的番外《心动奏鸣曲》也将开始更新。

4.小苹果的专栏等着大家包养~\(≧▽≦)/~

番外:茶树花开之时

“客官,到了。”随着船家一声吆喝,百里镜宁扶着船舱顶探出头。

日光下,水波潋滟,粼粼波光洒在岸边房屋的砖墙上,有一种别样的炫目。错落房顶的瓦片在阳光下跃动着夺目的光芒,成了这座小镇迷人的景致。

登基后,恩威并施,废除了一堆太子旧臣,重用贤能,励精图治三年,总算将朝政稳固下来,这才有时间,第二次,来到这个小镇上。

不用于前一次到来时的激动与陌生,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他竟有几分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仰面望天,午后的阳光是慵懒的,安静地洒在他的脸上,勾起他最深处的回忆。

脚下的青石板路因为靠近水,有一层浅浅的青苔,犹记得他第一次走过这里时,那笑容灵动的女子正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却回头细心地提醒他小心。

彼时的她,正叽叽喳喳跟他讲述这座小镇的悠远历史,徒一回眸,虽不颠倒众生,却真切得让他心尖颤了一下。

他想,若之前对她,只是好感与感兴趣,在那一刻,他便是真的爱上她了。

她不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甚至不能算美,但她却是在他心上烙下最深切记忆的女子。

初见,便是震撼。

当时他听说自家表哥叶泊与同样一位女子相第二次亲,好奇之余,亲自潜进两人见面的酒楼打探,哪知还没进屋,便听里头一爽朗的女子声音传来:“以我多年在商路上识人的眼力来看,你爹娘不但看清了我,还对我的出身极为看不上眼。至于为何会在你面前如此吹捧我,我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真的是你做了什么天理不容过的事,或者爱上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人,相较之下,我那‘低贱’的出身就不算什么了。”

百里镜宁当即傻眼,随即只想仰天大笑三声,对此女的分析不能再赞同。

与叶泊这样身份的公子相亲,作为女子多半都会有几分拎不清的幻想,但此女能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如此的正,没有迷惘陷进去,而是一直保持清醒分析现状,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紧接着,便听她高深莫测推测:“据我猜测,你爹娘安排我,就为了让你断了你那天理不容的爱恋。一旦你断了那头,下一个便会对付我啦。届时各种嫌弃白眼狠,我才是最受罪的!”末尾鼻音一重,仿若怨天天不应一般委屈。

听到此,百里镜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既然知道自己是最受罪的,又何必为了眼前的利益前来?”

一进门,便见一女子睁着双骨碌碌的眼睛打量自己。若不是之前听了两人的对话,百里镜宁倒真要怀疑起叶泊的眼光。

至少,从衣着品味上来看,此女只能以“朴实”形容。而容貌也顶多称得上端正水灵…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此女相貌虽不出彩,多看几眼却十分的耐看。尤其是那一双水光灵动的眸子,乍看有几分商人的奸诈与机灵,细看…眼底却是一片洞察人心的通透与真实。

她很真,真到不会扭捏做作,不会隐瞒自己的紧张。

是的,他很容易便看透她的紧张,只听她声音发颤拍着马匹:“王爷殿下果真是气宇轩昂,昂首挺胸…胸有成竹,竹篮打水…水…水喝完了,小女子告辞了。”语罢一捂脸,闷着头夺门而去。

百里镜宁又一次傻眼,算是头一回见识有人能把成语用得如此乱七八糟不堪入目,一时觉得此女也算有趣了。

由此,他也记住了她的名字,杜茶薇。

叶泊却看透了他初初萌芽的好感,立即警告他收心,毕竟,再过不久,他便要娶林家的大小姐了。

那时的他,并未将警告放在心上,一笑了之,心无旁骛地准备娶林花迟。

直到,在婚礼上,第二次见到她。

明明衣着色泽并不出彩,他偏偏一眼就在众宾客中看见了她,看见她缠着表哥叶泊的手臂进来,看见她为了不让风乔误会急急忙忙放开叶泊,看见她被刁难…

正想着怎么替她出头,风乔出了面,三两语就将人给退了。

既然风乔出面救了她,那么他就负责在后头向刁难她的人补一刀好了。

于是,他仅仅在事后让叶泊替他查那刁难杜茶薇的女子身家,却再一次遭到叶泊的警告:“她不是你能要的人。”

他猛地回神,这才发现对杜茶薇的关注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连忙尴尬一笑:“表哥说什么呢,我只是见未来的表嫂被人找了麻烦想替表哥…”这样的理由,他自己都不相信。

在听了杜茶薇和叶泊那番谈话之后,两人的合作关系已经很明确了,叶泊不可能娶杜茶薇。

“我只有两点要说,”叶泊打断他底气不足的解释,鲜有地在他面前板起了脸,正色道:“第一,她不是你未来的表嫂。第二,即便她是,替她出头的人也不能是你…”他这位表弟一向拿捏得当,稳如泰山,怎料这等紧要关头,竟然撇开两位上前来恭贺的大臣往这边赶来,就为了替一个无关的女人解围。“嘉喻侯林森是只老狐狸,他叱咤商界多年,又辅佐女皇陛下上位,一举脱了商人的贱名,绝非一般。林森多年来一直在你与太子之间中立,可见是个识时务随机应变之人。他是真的相信你爱着他的女儿才决定将女儿嫁给你的。你最好别打他的脸,老狐狸变了脸,比猛虎毒蛇还难对付。”

叶泊为他分析着局势,他自己何尝不清楚呢?

这场婚事,是决定他们未来成败的关键一步,容不得闪失。

但即便深深切切了解这一点,他仍旧忍不住假设…如果不娶林花迟,他跟杜茶薇之间,死否能够有一丝不同?

一抬头,回忆稍止,杜家的大院已近在眼前。

就在他迟疑着准备上前敲门时,大门忽的打开,一美妇牵着一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迎头走出来,见到他时候神色大惊失措,仿若见鬼一般寒碜。

好吧,或许在她眼里,他就是鬼吧。

上次到来时,他初初成亲,接到杜茶薇通过彼岸花欲传给叶泊的信。彼时叶泊正在焓郡帮着风乔瞎忙活,杜茶薇为了帮他隐瞒去向,声称叶泊仅是到微州拜访她家长辈。哪知叶家二老当了真,礼品流水般往杜家运,如此一来,杜家的长辈们便也纳闷了——传说中的姑爷在哪里?

杜茶薇连下三封急信,表明自家长辈正在威逼自己,言语间表露出焦急,隐隐有叶泊再不到就瞒不下去的意思。

百里镜宁看着信,又看了一眼叶泊在焓郡给人家准太子妃当便宜侍卫的上报,叹了口气,说服自己只是为了帮表哥叶泊,竟然于众人不察间,偷偷溜到了杜家,替杜茶薇挡了三姑六婆街坊邻里的荼毒。

换句话说,他在整个杜鹃镇的人眼里,就是叶泊。

但传言中的叶泊,应该已经死在三年前的那场东宫大火中了。

走出来的美妇乃是杜茶薇的姐姐杜芷薇,显然认出了他,指着他哆哆嗦嗦道:“你…你是人是鬼。”

两名侍卫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一直有分寸地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听到杜芷薇无理的问话,纷纷拔刀。

百里镜宁挥手屏退他们,简短答:“人。”

“不…不可能。”杜芷薇护着女儿往后退了步,缩进门里,“他们都说你死了。”

“死的是叶泊。我不是叶泊。”

“那你是谁?”杜芷薇听他不是叶泊,长长缓了口气,却同时纳闷:“四年前,二妹明明…”

“我想见见她。”百里镜宁不想跟她多解释,直接开门见山阐明来意,“可以么?”

杜芷薇犹豫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叶泊,那他是谁?骗子?

但四年前他来时,也送了家里不少的东西,出手阔绰,气宇贵气,显然不是骗她家钱财来的。

到底成亲多年,杜芷薇清楚地窥到面前男子眼中的期待,于是道:“你…且等一下。”说完转身进屋。

原本跟在她身边的小女孩并未跟着她一起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水汪汪地瞧着他。

“你都长这么高了啊。”他躬身摸了摸她的头,小女孩也不怕生,抬头回给他一枚灿烂无邪的笑容,直让人暖进心窝里。

四年前,这孩子才刚刚会走路,跌跌撞撞地抱住他的腿,然后才回头看向与他同行的杜茶薇,征求同意。

这会儿看到模样已初初成型的孩子,眉眼间已有几分杜茶薇的清秀与灵澈,一时便回想起了四年前跟杜茶薇那番谈话。

“真可爱,”他当时当着杜茶薇的面抱起小女孩,“送给我当侄女吧。”

杜茶薇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话中的含义,上前揉了揉小女孩的粉脸,“我家小茶才不要呢。”

“那要不给我当儿媳妇吧?”他笑盈盈看着杜茶薇。

“好啊,”杜茶薇倒是答得爽快,“如果你能生出个儿子,又届时不嫌弃我家小茶老几岁的话。”

他当时的意思是跟她生,哪知一语成谶,真让他生了个儿子出来,母亲却不是她。

想起自家儿子景虽才三岁,一张小脸老是板得死死的,看见他时也没有亲近之意,或许也跟他对这个孩子没有尽十成的父爱有关吧?

“小茶,你怎么还在这里。”杜芷薇兴许是察觉到女儿没跟上,又倒回来将其拉住,责备道:“别跟陌生人说话。”末了才抬头看向门外的陌生人:“公子,家妹请你进屋喝杯清茶。”

两名侍卫连忙警惕地上前,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压低声道:“陛下,请慎重。”

他摆手,头也不回便跟进去了。

杜家的院子建在山腰上,透过院墙,可以窥到后山那成片的茶树,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沙沙起伏,带起阵阵芬芳。

如果细看,可以发现这些茶树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白色的花瓣,黄色花蕊,与这片绿完美糅合在一起。

那是茶树的花,很多人从未见过的花。

“人们喝茶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叶子旁边,也曾开过美丽的小花?”四年前,杜茶薇站在茶树边上,迎着阳光笑靥如花道,“别看这些小花不起眼,接了籽后,籽可以用来榨成茶树油呢。这一山的茶树,都是我家的宝贝。”

也是在那一刻,他深深感觉到,她与这一山的茶树命息相连,彼此难以分离。

她思量的一切,都围绕家里的茶叶,可曾有半分,是关于他的呢?

他解救她于水火之间,她的感动溢于言表,但…又可曾有那么一瞬,动心过?

当年的他不知,如今的他,仍旧不知。

这个女子,就如同茶树小花一般,绽放着她特有的生命力,散发她迷人的芬芳,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一亲芳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