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压力,不是杀气。”他沉吟道,“那人武功之高,远在我之上。”

陈虞昭道:“难道是南月绯华?传说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出逃时一个人连斩南月国十大高手。”

“总之,现在还不是动钟家的时候。”萧晋缓缓道。

“难道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地看他们趾高气扬?”

萧晋失笑,“他们几时趾高气扬?”

“砸水上居,盗秘宝地图…”陈虞昭忿忿道,“现在看来,那个砸水上居之人,极可能是南月绯华!”

“且看他们有何后招。我总觉得,他们志不在秘宝。”

“大哥该不会是相信凤西卓会把地图还回去吧?”

萧晋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当她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茶时,我便信她这个人,七成。”

陈虞昭突然朝湖边装模作样偷懒的陈元殊投去凌厉的一瞥,“错了三招,再练三十遍!”

陈元殊面如土色,频频向萧晋使眼色。

萧晋迟疑了下,“三十遍…会不会太少了?”

“呵!”陈元殊赶紧刺出回柳剑法第一式,剑气如弘!

自赏宝宴在一块巨石中狼狈收场后,张多闻已闭门谢客两日。即便如此,门前依旧官轿络绎,人声不绝。

凤西卓和邢晓晓挤在一顶像模像样的官轿里,闲闲地打盹。

街道尽头,马车滚轴声渐渐响起。

凤西卓打了个哈欠,掀起帘角,偷偷望了一眼,“又是一个来贴冷屁股的。”

邢晓晓抓过她放下的帘角,好奇地探出头去,须臾,推了推她肩膀,“不是,哎,进去了。”

凤西卓急忙从挤过去看,那马车的主人已在众人的惊险注视下进门去了。“什么人这么大面子。”

邢晓晓朝外勾了勾手指。

被临时雇佣来充当轿夫的赵大急忙凑过脸。

邢晓晓给了他半两银子,又这般那般地嘱咐了一通。

赵大点点头,心领神会地去了。

不消半会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乖乖不得了,打听消息的人可真不少。”

邢晓晓敷衍地点点头,“辛苦辛苦,怎么样?是什么人?”

“那家丁说是三个字的名,他只认得两个,叫陈什么昭。”

“陈虞昭。”凤西卓在轿子里头轻声道。

邢晓晓挥手打发道:“行了,知道了。”

赵大应了一声刚退半步,又听凤西卓道:“等等,快到午时了,我们先找一处地方吃饭吧。”

邢晓晓一楞,“不看了?”昨天一天的伙食都是在轿子里解决的啊。

“再呆下去,恐怕就要惹人起疑了。”她朝其他几个轿子努努嘴巴,“没看到昨天来的是人,今天来的只是轿子么?我们太卖力的话,反而引人怀疑。再说,墨玉公子都出马了,我看张多闻也挺不了多久了。”

如果萧晋真的志在地图,那必然会帮她推张多闻一把,好让她早些把地图还回去。

邢晓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赵大见两位金主达成一致,忙吆喝着赵二把轿子抬起来走。

凤西卓坐在轿里,感受着轿子沉重地摇摆,感慨道:“我们是不是该多给点工钱?”

邢晓晓充耳不闻,仍自趴在掀着窗帘一小角往外头打量,突然身体一绷,半天才吐出口气道:“我看到水上居的人了。”那一排粉蓝嫩绿的颜色在宴会里不觉得,到了街上还真是显眼。

凤西卓倒不觉得意外,“赏宝宴在水上居出了这么大乱子,来几个人善后也不稀奇。”

“姑姑猜是张多闻赔钱,还是水上居赔礼?”

“若是正常的客栈遇到这等事,理应张多闻掏荷包,若是水上居嘛…”

“如何?”

“自然是让张多闻加倍掏荷包。”大宣首富可不是靠赔礼赔出来的。

邢晓晓抚住脸,憧憬道:“不知道刚才轿子里坐的是不是长孙公子?”

“长孙月白?应该在樊州吧?他不是足不出户的么。”凤西卓不禁开始联想她的财政状况,“你要见他做什么?”

“天下四大公子,北萧双月,姑姑还见过锦绣公子,我只见过南月绯华…”话中遗憾之意昭然若揭,“啊,姑姑见到的锦绣公子是何般模样?”

凤西卓懒懒地反问:“你见到的南月绯华是何般模样?”

“恩,看倒是不难看,”她很努力地总结,“就是,太好看了点。”

凤西卓更绝,“那锦绣公子有鼻子有眼,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这算什么形容嘛。”

“本来就是。有眼睛能看,有鼻子能闻,有嘴巴能吃就行了,管它长什么样。反正长得再俊俏,也不能千里眼顺风耳。”

邢晓晓不服气道:“姑姑自己长得好看,讲话当然中气十足。”

凤西卓拍了拍面颊,“这也没办法。”

邢晓晓只能闭上嘴巴。

谁的局(中)

不停口酒楼虽然比不上京城的杯莫停那般名扬天下,但在松原城里还是数一数二的。

邢晓晓坐在不停口酒楼对面的小酒坊哀声叹气。

凤西卓用筷子笃笃地敲了敲桌面,“回神回神。”

她哀怨的目光立刻瞟过来,“我们为什么不去对面?”来松原城几天,不是躲在马车轿子里,就是下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典型的又想让马跑,又不让吃好。

“因为再过一会这里会有说书的。”

“说书?”邢晓晓指着不停口酒楼道,“那里还有唱曲的呢。难道说书的会比唱曲的好?”

“那要看说什么?”凤西卓抛了个诱饵。

邢晓晓果然上钩,“说什么?”

“来了。”

邢晓晓目光越过正在上菜的跑堂,看向拿着折扇走到堂中落座的说书人。“我敢打赌,他贴上两撇胡子就能去城隍庙摆摊算命。”

凤西卓飞了个白眼。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书人用独有的拖长音调热情地朝众人打招呼,“诸位这三秋过得可好?”

“好!”酒坊的客人很是给面子。

说书人似乎习惯于这种回应,笑眯眯地打开折扇,“昨日说到那个孙姓尚书被冯相爷一状告到御前,说他贪污舞弊,敛财成性,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邢晓晓小声道:“哪个孙姓尚书?”

凤西卓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只好继续迷迷糊糊地听下去。

“那皇帝与冯相爷年纪相仿,交情最是亲厚,当下深信不已,急忙派人去户部把那孙姓尚书传进宫来。谁知去的人脚程虽快,却快不过孙姓尚书埋在宫里的眼线。嘿嘿…”说书人折扇一收,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

下面的人起哄道:“快说快说!”

“那尚书既得了消息,又怎么会傻傻地等人去抓,早就携带娇妻美眷和大量金银遁地而走了。”说书人口沫横飞,“皇帝知道后大怒,大内高手尽数出动,将天下闹得鸡犬不宁,风声鹤唳,可惜也没找到那尚书的半分人影。”

“啊!”酒坊内响起一阵惊叹。在他们心目中,官府、朝廷和皇帝相当于天相当于神,没想到竟然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说书人又啪得打开折扇,“不过没过多久,高氏秘宝的传闻便开始流传于世。说到高氏二字,还有两则来历。一则指的是当年频州首富高家,一则指的是当年一位王爷…由于都家财万贯沾了一个高字,又都被抄没家产,因此高氏秘宝究竟传自何人,一来二去,竟众说纷纭,分不清了。”

有客质疑道:“既是被抄没家产,应当在皇帝家里,又怎么会变成秘宝?”

“这就和我刚才说的孙姓尚书有关系了。”说书人顺势接道,“冯相爷是何等人物,若没有真凭实据怎么会随便污蔑于人,蒙蔽圣听?”

那客惊道:“难道高氏秘宝就是那尚书贪污之财?”

“正是!”说书人一收折扇,击在案上,“话说那孙姓尚书虽然快走一步逃出京城,却终究没逃出天关。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为官不仁,贪婪成性,终于激怒上神,将他连人带车一并跌下山崖,埋于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

邢晓晓噗得一口将菜喷出来,“连这都知道,难道这个说书人是神仙下凡,来点化世人的?”

凤西卓将那盘被污染的青菜推得远远的,“你克制一点。”

先前提问的客人一本正经地叹道:“怪不得皇帝找不到他呢。”

说书人显然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接着道:“那尚书虽然罪有应得,金银却是无辜。上神为了让金银重现人间,便造了个高氏秘宝,并将地图一分成四,希望能为才德兼备所得,造化天下。”

“原来如此。”听众们恍然大悟。

邢晓晓嘀咕道:“上神既然无所不能,干嘛不干脆找个才德兼备的人送给他,折腾来折腾去的也不嫌麻烦。”

“也许上神正是要磨砺我们这些庸俗世人呢。”凤西卓懒洋洋道。

“他说的孙姓尚书难道是…”她凑近脑袋,压低嗓音道,“被宣宏帝抄家的孙化吉?”

凤西卓点了点头。

“有人说他是被冤枉的呢。”她撇撇嘴,“我对那个以身殉葬的冯大相爷可没什么好印象。”当臣相当得好好的,就为了博取一个忠义之名跑去给皇帝陪葬,真不知道脑袋里装的什么!留条命造福江山社稷不是更好?

“若人人都和你一般想法,这世界也就大同了。”

邢晓晓同情地看了眼和客人谈得眉飞色舞的说书人,“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去吃牢饭了吧?”虽然说的是先帝先帝的先帝,隔了好几代,但在这种场合公开议论,总是冒着风险的。

“你以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凤西卓边舀汤边道,“没有人背后撑腰,谁敢这么大张旗鼓?”

“那撑腰的人可真有奉献精神,没事流传这种事情供大家茶余饭后消化。”

凤西卓突然捂着嘴巴朝她极轻声极轻声道:“师兄交给我的就是高氏秘宝其中一张地图。”

邢晓晓瞪大眼,半天才吐出一句:“看来张多闻急得羊颠疯发作了。”若是瑞州提督默许,就能解释说书人的腰板为什么这么直了。不过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散布这种消息,他不叫发作谁叫发作。

“也不一定是他。”

“恩?”

“也许锦绣公子?”凤西卓朝左右溜了两眼,“他手中可能也有地图。”

“恩,故意放出风声,好将藏在暗处的人,蠢蠢欲动的人都引出来。的确是招妙棋。”

凤西卓道:“…同样是人,评价为什么差这么多?”

“一个风烛残年,一个如日中天,没有可比性。”

凤西卓劝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邢晓晓认真回道:“为色上刀山,我义无返顾。”

两双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下,才各自朝各自的目标下手。

“…刚才说到哪里了?”

“锦绣公子。”

“…再前面呢?”

“…张多闻。”

凤西卓舒出口气,“就从那里说起。”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去不停口酒楼里说?”即使到现在她还念念不忘,“据说那里的三香排骨很好吃。”

“你说斤斤计较,步步为营的奸官豪商和胸无大志,口无遮拦的市井之徒谁比较容易嚼舌根?”

“但在坊间流传再广也无意义。”

凤西卓摇摇头道:“坐在高位的人总会有各种消息来源。但蹲在低处的人却很难看清上头的动作。若这招棋是锦绣公子下的,那现在坐立不安的就该是张多闻了。”无风不起浪。城中突然传出地图的消息,必将引起更多人的关注,那追回失窃地图的阻力也将更大。

“但若这招棋是张多闻下的,那么他恐怕是打定主意就算抢不回原来那张,也要向别的拥有者下手。”凤西卓徐徐分析道。

邢晓晓抓抓头皮,“可真复杂。那也就是说,谁下这棋谁就占上风?”

“未必。谁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再高再妙的棋招,不用到最后,就不知道谁利谁弊。”

“那我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若这棋不是张多闻下的,那他必然会出招应对。”凤西卓放下筷子,“好饱。”

邢晓晓看着正收拾东西离开的说书人,“你怎么知道这里在说书?”

“哦,昨天去不停口吃三香排骨时路过听到的,不过只听了最后两句。”

邢晓晓目瞪口呆,“昨天?三香排骨?什么时候?”

“你睡着以后。”

“…”

谁的局(下)

凤西卓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

通缉文书上,一个笑容惬意的落拓男子被三笔两画勾勒得神形兼备,正炯炯有神地注视前方。

“真像。”邢晓晓贴在凤西卓的耳边道,“张多闻的对应之策?西荒奇珍失窃?”

凤西卓但笑不语。用西荒奇珍当幌子,来替代不能宣出口的秘宝地图,张多闻这手李代桃僵还真是玩得转!

邢晓晓突然感到背后一凉,好象被什么盯住一般。迅速转身,对方见她回头竟不退缩,毫不避忌地与她互相审视。

她惊疑地撞撞凤西卓的胳膊,“姑姑,你认得他么?”

凤西卓暗自叹了口气,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认得没几天。”

邢晓晓看着少年斜坐在滕木摇椅上,一身锦装,腰环玉带,姿态骄狂。纵然没有护卫保驾,文书旁的围观众人也被他身上凛人的气势所慑,自动避开几尺。“骄阳王?”

“恩。”

“真不愧是骄阳王。”她赞叹一声。

凤西卓不满地嘲讽道:“自在山的规条上几时多了一条向敌人致敬?”

“拥有高贵的敌人,是对自身价值的肯定。”

凤西卓噎住半天,“从来不知道你的优点里还有辩才这一项。”

“因人而异。”邢晓晓得意地说完,笑容立刻一收,“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现在这么盯着我们,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