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还请这位小哥带路。”

常津城一小半在山里,乔郡王府就建在山上。

凤西卓等人看着巍峻高耸,直插云霄的倚山巨厦,不约发出一声赞叹。

郡王府第一道大门立在山脚,后面是蜿蜒山道。走在道上,噌吰钟鼓嘹亮不绝,青山草味蜂拥扑鼻,凡愁俗虑顿时冰消释然,心神仿佛悠然物外。

众人不知不觉地走到第二扇大门外。

城守兵歉然道:“小人只能送到这里,还请诸位慢行。”

凤西卓等人又与他客气了几句,待转身,却见第二道大门缓缓开启,一个黄袍老人在门后含笑而立。

“韩总管。”凤西卓踏上半步,抱拳道,“别来无恙。”

韩载庭略一欠身,“老夫奉郡王之命在此恭候各位。”

“郡王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她问出所有人的心声。

韩载庭浅笑道:“诸位不是想渡黄水么?”

凤西卓笑道:“韩大总管可以去算命了。”

韩载庭侧身道:“请。”

凤西卓走在他身侧,“过黄水的渡口有两处,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过虎口?”

“总有五成的机会。”

凤西卓突然搭住他的肩膀,韩载庭含笑不闪。“你有没有觉得,你对自在山很不错?”

韩载庭老实道:“觉得。”

“那就是说,你不会害我们啦?”

“这个难说。”

凤西卓看了看身后,“我身后这些人不是吃素的。”

“很抱歉,乔郡王府只提供素食。”

凤西卓眨了眨左眼道:“这样我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韩载庭眨了眨右眼道:“反正只吃一顿,忍忍就过了。”

边说边笑,已行至第三道门。

门是敞开的。

凤西卓见门后金碧辉煌的殿舍正是山下仰望的倚天巨厦,感慨道:“奢侈啊。”走近看更是雄壮瑰丽,气派非凡,令人不得不感叹建者的鬼斧神工。

“建于舜帝退位后,已有数十年了。”

凤西卓拍脑袋道:“第一代乔郡王是舜帝嘛,怪不得。”

跟着他穿过群殿,发现一路上人影稀少。“乔郡王府果然很清净。”

韩载庭道:“身在红尘,何处清净。”

八斗在后面插嘴道:“心不染尘,处处清净。”

韩载庭朝他投去赞赏的一瞥,“自在山果然藏龙卧虎,高人辈出。”

邢晓晓遗憾道:“刚才那句话我也想说的。”

凤西卓对韩载庭抱歉道:“其实是良莠不齐。”

群殿后面,是一片片农地。

凤西卓指着农地后的白色花海,“那是什么?”

“梅花。”

“…现在似乎是六月中旬。”

他指着花海,“梅花正盛呢。”

“能种出六月梅花的,才是真正的高人。”

韩载庭道:“听过白衣不染尘,惟留芙蓉香么?”

凤西卓啊了一声,摇头道:“没听过。”

韩载庭默默闭上嘴。

她总觉得他眼里有丝失落。

“我带你们去歇息吧。”他转身往回走。

邢师拉住欲走的凤西卓袖子,轻声道:“白衣不染尘,惟留芙蓉香指的是当年舜帝的皇夫。”

凤西卓吐了吐舌头。这梅花不会是他种的吧?从舜帝到宏帝、靖帝、灵帝到当今皇帝,那得多少岁啊。她小步跟上韩载庭,“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参观。”

凤西卓拍了拍他肩膀,“你真好客。”

凤西卓等人当夜在乔郡王府住了一晚,第二日被韩载庭领着亲自送下山。

“我们这样来又这样走,不见见郡王没关系么?”若说昨天上山的时候是一头雾水,那她现在就是两头雾水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帮她省点食宿费?

韩载庭道:“乔郡王另有住处。”

凤西卓道:“可你昨天不是说奉郡王之命…”难道刚才山上那么宏伟的建筑是乔郡王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她看城里也没其他房舍比那里更豪华了。

——乔郡王实在太舍己为人了。

韩载庭也不解释,“此去缅州一路小心。”

凤西卓尴尬地压低声音道:“其实昨天我还以为你会招揽我们呢。”

“郡王远离尘嚣已久,早就看淡世情了。”

凤西卓眼珠一转,“郡王,乔郡王…难道你口里的郡王指的不是现在这个乔郡王。”想起昨天他提起的那句白衣不染尘,她不得不做如此联想。

“二当家既然要去缅州,又何必再管这些事情。”

凤西卓自知问得过多,顺着他打哈哈道:“也是也是。”

韩载庭将他们送至山脚第一道门外,抱拳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恕不远送了。”

凤西卓与他相处不久,却已视之为可信可亲之人,顿感依依不舍,“下次我还来。”

韩载庭笑道:“随时欢迎,只须与城门兵说一声即可。”

凤西卓好奇道:“他们是怎么通知你的?”城守兵当时明明和他们一起走的,怎么韩载庭这么快就接到消息,等在第二道门那里。

“二当家还真是好奇之心未泯。”

“活到老学到老么。”

他指着天上,“人靠走的,又怎么比得上天上飞的呢。”

“原来是飞鸽。”

城守兵已带人将他们的马牵过来。

韩载庭见她还站在原地不动,便道:“天色不早,再耽搁下去,只怕要错过宿头。”

凤西卓舒出口气,跳上马背,朝他拱手道:“一饭一宿之德,当报之以涌泉,以后若有用得上凤西卓之处,尽管吩咐!”

韩载庭听她原先说话还似个十六七的少女,转眼又如闯荡江湖多年的豪侠,不禁失笑道:“自当铭记。”

阮东岭等人也向他一一道别。

他的神情却变得有些不咸不淡。

别了韩载庭,凤西卓等人出北门,转朝虎口奔去。

路上,邢师反复思量道:“这个韩载庭所做所为委实叫人猜测不透。”

大头叫道:“我觉得他倒像是接待远方的朋友。”

八斗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若继续天真地相信那些人虚伪的面目,迟早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凤西卓在一边听得皱眉。不过她虽不认同他的说法,一时也找不出好的理由来解释韩载庭的青睐有嘉,只好道:“天下自有好客之人,喜欢结交四方友朋。”

阮东岭道:“兴许自在山有前人与乔老郡王相识。”他用的是老郡王。

凤西卓蓦地想起废门传说。当年废门在舜帝退位之后便消失无踪,无论后来即位的几位皇帝如何寻找也不得其果。直至几年前,废门传人突然现身大话斋,宣布预言。若韩载庭口中的那位郡王真是当年舜帝的皇夫,那他兴许认识当年突然失踪的废门传人,甚至知道废门消失的内情也未可知。

不过慕增一父亲是废人的秘密知道者寥寥无几,那位乔老郡王又如何得知呢。若他不知道,又何必对自在山另眼相看呢?

似乎又是一条死胡同。

耳朵传来邢晓晓感动的声音,“听说当初舜帝死后,乔郡王终身未再娶呢,连继承人都是从旁系过继来的。”

大头道:“皇夫还能再娶吗?你见过皇后再嫁吗?这种事决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做啊,说不定是偷偷娶了,生了,再说过继过来的。”

“你胡说,还有人看到舜帝死后灵魂在乔郡王身边徘徊,还和他一起聊天喝茶呢。要是乔郡王另外有女人,舜帝早投胎去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大头大笑道,“还有人见过舜帝不是死了,是和别的男人私奔了,难道你也信它?”

邢晓晓气得牙根发痒,冲着一字喊道:“你说,舜帝和皇夫的爱情很感人,对不对?”

一字不言。

八斗在旁解释道:“他今天早上把一个字的份额用掉了。”

大头嚣张大笑。

凤西卓摇摇头,伸了个懒腰,仰躺在马背上。

吃诱饵(下)

去沙会渡的商人锐减后,从虎口过黄水的人便增了一倍。

凤西卓把所有人分成六批,才算全都挤上船。幸好水宽不足一里,到了晚上炊烟袅袅之时,所有人便被全部运过河。

凤西卓最后一个上岸,难受地伸着胳膊,“我讨厌船。”

邢晓晓指着吐得淅沥哗啦的大头和八斗道:“我本来不难受的,看着他们就觉得胃快倒过来了。”

凤西卓瞄了眼吐在地上的东西,恶心感直充鼻头,“你们以后不许吃那么多。”

大头委屈道:“咿呀娘的,我以前都不吐…就今天,风大浪大。”

邢晓晓看着浩淼河水,向往道:“若河上有条桥就好了。”

“水太疾,河太宽,难矣。”八斗摇头。

凤西卓道:“若再短三分之二,不,二分之一,我大概就能踏过去。”她指的踏自然是用轻功飞过去。

邢晓晓道:“那下次姑姑背我过去吧。”

凤西卓佯作上下打量地盯了她半晌才道:“那就只能从水底走过去了。”

邢师见两人吐的差不多,阮东岭手下隐有不耐之色,忙道:“天色将晚,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由于马不能过河,所以他们之前便将他们半卖半送地留在了虎口,所以现在只能靠两条腿走。

走了约一里,道旁的客栈依稀在望。

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凤,姑娘,留步!”

凤西卓多走了五六步才想到那个凤姑娘喊的可能是自己。毕竟这几年二当家,姑姑之类的被叫多了,这么正常的反倒少见。

她回头,后头那个跑得奄奄一息的不是常津的城头兵是谁?

他跑到近前,喘气如牛,“二当,当家,总算追上了。”

凤西卓道:“一送送这么远,你让我们怎么感动才好呢。”

他抬手摇了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递给她,“不是,我是,送信的。”

凤西卓接过信,笑道:“不会是邀请信吧?韩总管太客气了。”

随着信被打开,她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邢师见她面色不好,忙问道:“怎么了?”

“钟正在丽川大败,生死不明。”她转手将信给他。

阮东岭扫了两眼,“尚翅北与张多闻前后夹击?”

邢晓晓叫道:“不会吧,难道张多闻真的投靠尚翅北了?”

邢师看完信,将它折起,交还凤西卓道:“尚翅北野心勃勃,恐怕意图染指的不止新雍,还有瑞州。”

城守兵闻言脸色微变,转瞬恢复正常道:“信已送到,小人先行告退。”

凤西卓向他致谢一番,又往回送了几步。

八斗道:“说不定是假信。”

大头叫道:“他吃饱了撑着,没事送这么封假信。”

八斗道:“这可难说。姑姑最重情谊,难保她知道钟家有难,不会…”他见凤西卓回来,立时住嘴不言。

邢师道:“我们已经离开钟家,那些是是非非与我们再无关系,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填饱肚子要紧。”

凤西卓见众人都看着她,连忙道:“我再秀色可餐,也不能这么多人分食吧。好啦,别看了,还是快去客栈吃东西吧,我快饿扁了。”

众人这才继续前行。

到了客栈,已是客满,就算不客满,他们百多号人容下来也是够戗。

正在犹豫间,一个长相圆润的少年从楼上走下来,“嘿,你们可总算来了!”

凤西卓闻声望去,吃了一惊,“你?”

少年蹦跳着走到她面前,学着她的表情道:“可不是我。”

阮东岭作了一揖道:“见过三世子。”

陈元殊笑眯眯地挥手,“免了免了,今后都是自家人。”

凤西卓道:“你不会是在这里等我们吧?”为什么他们的行踪人人都能猜到?

陈元殊道:“我是来接阮大哥的,凤姑姑可是意外之客呢。幸好我订到了房间,总算不至让两位小姐沦落街头。”他是自然熟,认定了是朋友,便哥哥姑姑叫得顺口。以前对凤西卓撒过迷药,也被她从屋顶扔下来的旧帐却是半件不提。

凤西卓半辈子难得被人当女人看,顿觉羞赧,“我屋顶睡惯了。”

邢晓晓则对他好感倍增,“滴翠公子陈元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