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期不如无期。”南月绯华呵呵一笑,“到时候各为其主,只怕只能在沙场上兵刃相见了。”

凤西卓想到日后种种可能,顿时觉得眼前这个艳丽过火的男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恶可怕了,诚挚道:“南月公子日后千万珍重。”

南月绯华楞了下,随即浅笑道:“不如卓儿留下来照顾我可好?”

“…当我刚才没说可好?”

“唉,枉我一往情深,奈何佳人无意,实在可悲可怜。”

凤西卓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哦,从此天涯海角,大家各奔前程,令人可喜可贺。”

南月绯华笑容渐敛,默然看她半晌,霍然掉转马头,“张多闻为人反复,非可信之人!”右手一挥,马如箭出,扬长而去。

留众人在原地默然。

邢晓晓打破沉静,“千里送别,南月公子当真是痴情人。想那吊儿郎当的外表,是为了掩饰内心澎湃的真情吧。”

凤西卓诧异道:“你认识的南月公子和我认识的南月公子是一个人么?”

邢晓晓懊恼地叹气,“姑姑太不解风情了。”

“因为我很爱惜小命。”凤西卓不理她气鼓鼓的表情,翻身上马,“我们走一程再落脚吧。”

“好!”自在山众人轰然应诺。

阮东岭也点头跟上。

邢晓晓不死心地驱马与凤西卓并行,“姑姑当真不动容吗?还是姑姑更喜欢尚世子?”

“…”

“我倒觉得那个尚世子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样子,很不好亲近呢。南月公子虽然打扮怪异了些,但多看多看也觉得顺眼了。”

“…”

“而且他对姑姑又情深一片。”

凤西卓忍不住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情深一片了?”大家长的都是眼睛,为什么她看到的就是戏谑呢?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你找位大夫治治眼疾吧。”

“难道姑姑真正喜欢的是阮…”

“哎呀,救命!”凤西卓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去。

邢晓晓左看看阮东岭,又看看凤西卓的背影,心中疑云更深。

缅州位于帝州东面,乃是整个大宣版图最东之州,北临胜州,南接鄄、奂二州。在几代兰郡王的精心治理下,一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尚信率八万五千大军分批朝东进发。由左副都统顾准带一万疾行营五千城守军组成前军先走,他带一万骠骑营,三万绿奔营居中策应。右副都统王雄师率三万长胜营为后军,押送粮草辎重。

三日后,顾准屯军两州交界。

尚信与中军仍在三百里外的兆殷。

军帐内闷热如火。两边帐帘都掀成檐角状,风却依然懒懒得不愿多动。

尚信拿过布巾抹了把脸,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将官,“若此刻有人以为缅州不足挂齿的话,可先站出来去外头跑个五十里,等头脑清醒了再谈。”

他的年纪虽轻,却跟着宣朝官职最高的两位将军袁自空和陆明与北夷打过不少仗,因此无人敢小觑他。

“既然没人觉得此仗容易,那我们便来说说它难在何处。”他缅州最坚固的三大城池分别为燕岭、云城与东恒。三城地形形如品字,彼此守望相助,是缅州第一也是最大的障碍。

有将官疑议道:“缅州靠近帝州最西面的城池应该是淄洛。”

尚信斜瞟他一眼,“若连淄洛都攻不下,我们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向皇上负荆请罪的好。”

将官立刻闭上嘴巴。

“今夜午时前,本王想知道各位如何攻下这三城!”尚信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燕岭、云城、东恒的位置。

散会后,副将单独留下。

“罗郡王府的三万兵马已经离开频州,进入新雍了。”

尚信道:“好快。新雍方面如何?”

“尚无异动。”

他沉吟不语。

副将又道:“钟正也率领一万人马离开宋城,前往新雍迎战了。”

尚信皱眉道:“一万对三万,还不在自己的城池?他被驴踢了脑袋了不成?”钟正并非卤莽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这里面藏着什么猫腻?“张多闻呢?还在与萧晋眉来眼去?”

“萧晋等人似乎已经离开松原了。”

尚信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老家着火了,他这个半路孝子总要出来救火的。哼,本王也很想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另外,阮东岭并未与钟正同行,好象离开宋城了。”

“阮东岭?那其他人呢?”

副将楞了下,才道:“南月绯华倒是随军同行。”

“还有呢?”

副将想了半天,才恍然道:“自在山匪类…好象也随军同行吧。”事实上,情报里根本没提这些人。

尚信扯了扯嘴角,“一群笨蛋。”

吃诱饵(上)

麦垛子村离新庄一百五十余里,离虎口六百余里,建于巍山山脚,真正的靠山吃山。

凤西卓等人到村外时,已是钟正离开宋城的第三天。

“咿呀娘的,总算看到房子了。”大头兴奋地把干粮摔到地上,“好久没吃香喷喷的热饭了。”

八斗在一旁泼冷水道:“哼,除非你进去打劫,不然休想有饭吃。”

大头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是那种随便出手,轻易打劫的人吗?”

八斗掩口笑道:“这谁知道呢?”

邢师假咳一声道:“一切当听二当家吩咐。”

凤西卓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我和大阮去里面看看,你们先留在外面。”一百多号骑马带刀的人一起进村,就算不打劫也像打劫。

邢晓晓郁闷地喃喃道:“都已经大阮了。”

凤西卓刚走两步,回身敲了她一个爆栗子,“罗嗦,还不跟上。”

麦垛子村位于瑞州中枢,时有行商往来,因此见到陌生人并不惊异,还有几个做酒坊生意的跑堂上来拉生意。

凤西卓挑了个离村口近的落脚。

“生意不大好啊。”她看着空荡荡的座位。

跑堂神秘道:“这里靠着新庄,平常来的都是渡黄水的商人。这几日局势吃紧,来去的人自然就少了。”

凤西卓故作吃惊道:“局势吃紧?不会吧,难道北夷打到瑞州来了?”瑞州位于大宣最南,北夷若打到这里,等于打下了整个大宣江山。

跑堂正闲得慌,闻言立刻打开话匣,“难怪客倌不知,这事机密得很,若非我在新庄的亲戚抖出来,恐怕我也蒙在鼓里咧。”

“难道和新庄有关?”凤西卓与阮东岭面面相觑,不是罗郡王府、钟家、皇帝三方角力么?怎么又扯上新庄?新庄背后是张多闻,张多闻背后是兰郡王府,难道萧晋也在里面插了一脚?

这迷雾是越散越大了。

“正是和新庄有关。听说提督大人正从新庄调兵,好象要去打仗。”宣朝出戚、胜两州与北夷还时有战火外,其他州府已安居数十年,许多如跑堂这般年纪的青年都不曾经历战争侵袭,不知生灵涂炭的残酷,因此提到打仗二字,面上难掩兴奋。

邢晓晓问道:“去哪里打?”

跑堂干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阮东岭又问:“调了多少兵马?”

跑堂做了个夸张的收拾,“约莫这么大一片吧。”

凤西卓掏出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多谢小二哥。”

跑堂得了好处,顿时眉开眼笑地走了。

“提督大人不就是张多闻?他调兵…难道是看在同是瑞州人的份上去帮钟正?”邢晓晓猜测道。

凤西卓摇头,“以尚翅北的意思,他和钟老大根本就是假打,志在骗取新雍。张多闻就算想插一脚,也没地方插。而且他身为瑞州提督挥军进入新雍,等同谋反。”

“也许不出瑞州。”阮东岭道。

“那就更奇怪了,按脚程,钟老大应该已到新雍和瑞州的交界,罗郡王府的军队则根本不进瑞州,那张多闻和谁去打?难道…乔郡王?”凤西卓被自己的结论吓一跳。

邢晓晓做了个砍的手势,“想来是张多闻久居乔郡王之下,心生怨恨。现在终于找到兰郡王府这样好的靠山,正好借钟家和罗郡王府大乱的机会浑水摸鱼,把乔郡王府一锅端了。要这样,可真是精彩了。”

凤西卓眨眨眼睛道:“罗郡王府和钟家的战场在新雍,张多闻如何在瑞州浑水摸鱼?”

邢晓晓被问得一窒,半天才道:“啊,如果张多闻真的这么想,那可就太蠢了!”

“我们重新假设一下。现在有两个可能的战场,一个是罗郡王府与钟家的新雍,一个是张多闻所在的瑞州…”凤西卓想了想去,张多闻的对手除开乔郡王,根本找不到第二个。

阮东岭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什么?”

“张多闻为何要投靠兰郡王府?”

凤西卓思索道:“也许看重萧晋的才能?”

“萧晋、尚翅北你都见过,认为如何?”

“这个…各有千秋?”尚翅北能联合钟家、夺取新雍也绝非庸碌之辈。

阮东岭道:“瑞州与频州隔着新雍,与缅州隔着鄄州,听起来似乎差不多,但事实上,新雍面积远远小与鄄州。也就是说,张多闻与罗郡王府离得更近些。这是其一。”他接道,“其二,缅州与帝州直接接壤,等于皇帝随时能够攻打缅州。而频州与帝州中间却隔着大雍。”

凤西卓接着他的话道:“也就是说,以地形来说,张多闻投靠罗郡王府更有利也更安全。”

阮东岭点头道:“正是。”

邢晓晓插嘴道:“那张多闻为何舍罗郡王府选兰郡王府?”

凤西卓皱眉道:“不对。张多闻投靠兰郡王府也只是猜测,谁都没有证实过。”由于当时萧晋等人确确实实在张府进进出出,所以才将这个猜测当事实来看,如今细细分析下来,竟觉得当时掷地有声的证据此刻都有些站不住脚。

邢晓晓道:“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张多闻背后没兰郡王府了?他单干了?”

凤西卓听她陡然加大音量,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我们这都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新庄是不能去了。”他们是准备去投靠兰郡王府的,原本以为将与张多闻共事,过新庄易如反掌,现在看来,结果难料。

三人讨论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得匆匆吃了东西,又买几大包的馒头热食,才走回村外。

大头等人早等得脖子也长了。

邢师一边嘱咐他们分发食物,一边问打听的情形。

凤西卓一五一十地说了,也没漏下讨论出的各种可能。

邢师听完沉吟了一会道:“也就是说,张多闻既然能考虑投靠萧晋,也就能考虑投靠与兰郡王府实力不相上下,甚至更为优越的罗郡王府了。”

阮东岭闻言望了眼凤西卓,翻身上马,“时辰不早,赶路要紧。”

邢晓晓道:“虽然新庄不安全,但虎口也未必就不危险啊。”

八斗笑道:“新庄是十成十的不安全,虎口却是五成五的不危险。”

邢晓晓想了想,用力颔首道:“有道理。”转头看凤西卓还站在原地,不由喊道,“姑姑,快走吧。”

凤西卓应了一声,越上马背。

邢师那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层,还有一层是:若张多闻投靠了罗郡王府,那对尚翅北来说,钟家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就很值得商榷了。

吃诱饵(中)

从麦垛子村到常津,约三百余里,凤西卓等人日夜赶路,也花了三日才到。

望着眼前城墙崔巍,士兵精神奕奕,与百姓交谈有礼,一片和乐的景象,邢晓晓不禁喃喃道:“这就是常津。”

比之松原人的麻木,宋城人的忙碌,常津百姓似乎过着悠闲而舒适的自在日子。

“天下之人熙熙皞皞,皆相亲如一家之亲。其才质之下者,则安其农工商贾之分,各勤其业,以相生相养,而无有乎希高慕外之心;其才能之异,若皋蘷稷契者,则出而各效其能。”八斗轻声念道。

大头抓头皮,“咿呀娘的,讲的什么乱七八糟。”

八斗讥嘲道:“无学者无知。”

凤西卓拍拍手,惊醒仍在欣羡中的众人,“我们,好象是来赶路的。”

邢晓晓拉着她的衣服,“留在这里也不错。”

阮东岭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凤西卓,“常津素来是大宣最排外的城市之一,你若想留下,须全城百姓的首肯才行。”

说话间,几个城守兵已朝他们这边走来,看他们的眸中,全然无适才的和善。“来者何人?”右手貌似无心地搭在刀柄上。

凤西卓挑眉道:“路人。”

城守兵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一百多人,“一百多带兵器的路人?”

“有人规定带兵器就不能一起赶路了?”邢晓晓被他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打击得七零八落。

城守兵不理她的挑衅,冷笑道:“朋友,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若是你,就快快回去。常津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地方。”

阮东岭道:“我们要去虎口。”

城守兵转头打量凤西卓半晌,突然道:“你可是自在山二当家?”

凤西卓顿时受宠若惊,原来她已经声名远播到常津了?“正是。”

城守兵松了口气,“请凤二当家见谅。这几日不时有附近的流匪前来打探,所以刚才多有得罪。”

“有流匪打常津的主意?”邢晓晓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下子就不记得刚才的冲突,惊讶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论强盗,自在山说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就得空缺。可就算当年自在山全盛时期,也从来没打过新雍首邑奉阳的主意。现在居然有流匪敢开先河,这真是…太令人生气了。

凤西卓揉了揉鼻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凤西卓?”流匪打常津的主意那是他们俩的事,他们现在可没有多管闲事的精力。

城守兵从怀里掏出一张绢纸展开,上面赫然画着她的肖像。

凤西卓感到邢师等人询问的眼光,立刻澄清道:“我绝对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乔郡王府和常津的事情。”她拿过那张绢纸,然后放在脸旁边比了比,“也不是很像嘛,我明显漂亮多了。”

城守兵微笑道:“二当家莫紧张,这乃是总管大人怕我们不识贵客面目,才亲手书画,谁知还是唐突了。”

凤西卓暗想,这总管自然是韩载庭了,只是不知他如何得知他们会来。

这个问题已被阮东岭问出口,“韩总管如何得知我们到来?”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还请诸位随我去郡王府见过总管大人当面可问。”

凤西卓左右看看。邢师是知道韩载庭在松原的援手之恩的,因此不动声色地微点了下头。阮东岭不置可否地回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