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和她的话有两个词相同,可是他在前面加上了‘遇到’两个字,实在耐人寻味。她拍了拍脸颊,想将拍掉心中浮动的异常。思绪蓦然一转,她想起废品,连妻子名分都可有可无,说到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恐怕没人比得上他了吧?难道长孙月白指的是想再遇到他?

“凤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凤西卓用受伤的手摸了摸脸,“没什么,小事。”

长孙月白沉吟道:“凤姑娘今日得罪了顺平王与骄阳王,恐怕后患无穷,你以后可有打算?”

“打算?”她低头想了想道,“当然是先去缅州找晓晓他们。”

长孙月白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含笑道:“兰郡王府与当今天子素有嫌隙,二世子现下又在樊州做客,有他襄助,的确顺理成章。”

凤西卓拍掌道:“顺便将秋月映红张老爹一起拉去。陈虞昭脸这么臭将来一定讨不到老婆,我勉为其难帮他拉拉红线好了。秋月这么漂亮温柔贤惠,还怕他不动心!”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高妙以极,立刻跳起来道,“我这就去找秋月!”

长孙月白见她说风是雨,笑道:“这茶我煮了很久,凤姑娘不如先尝尝。”

“咕噜咕噜。”凤西卓一口干掉,用袖子抹了抹嘴巴道,“走吧。”

去路上,凤西卓已在脑海中描绘好内容甜蜜情节丰富的前景,从昨夜到今日的烦闷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长孙月白听她说得兴起,不时提点小意见附和她的主题。

到了微香别院。凤西卓前脚才迈入院子,便见紫气神情严肃地匆匆跑来。

“公子。”她眼角瞟向凤西卓,想侧身上前与长孙月白秘谈,却被轻轻挡开。长孙月白淡然道:“凤姑娘不是外人。”

紫气这才拿正眼看她,但目光满是不认同,“是。适才顺平王带人来了。”

长孙月白道:“现在呢?”

“秋月请他进屋了。”

凤西卓顿时人如矫兔,一个起落便不见消失在转角。

赶到秋月屋子门口,发现外头已经站了一大批人。映红、穆天、张老爹等人都焦急地守在门外。海棠、雨无瑕和岑青蔼站得稍远,后两人正面无表情地听着海棠絮絮不止。尚谆的侍卫是另一拨,与映红、海棠等人成三足鼎立之势。他们见凤西卓出现,手立刻握在刀柄上,满脸戒备。

凤西卓看也不看他们,直接朝屋里走。

穆天闪身拦在她面前。

“你不担心?”凤西卓顿住脚步。

穆天道:“小姐既然请他进去,自然有她的道理。”

“狗屁道理,你几时见禽兽听人讲道理的。”凤西卓想绕过他。

穆天左脚一跨,又挡在她面前,“那你讲不讲道理?”

凤西卓白他一眼道:“你干脆直接问我是人还是禽兽好了?”

“你是人还是禽兽?”

凤西卓气得要跳脚,“你想吵架改天我们找个天打雷劈的日子,你现在给我闪开!”

“不行。”

“为什么!”她指着屋子吼道,“难道你看不出秋月和那只禽兽关在一起有多不安全?”手指转向自己,“难道你看不出我现在要去解救她!”

穆天垂下眼帘,“看不出。”

凤西卓当下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门咿呀一声打开。

秋月从里面出来。她的手挽在尚谆的胳膊上。尚谆拄着拐杖,当他的目光落在凤西卓身上时,眼中□裸的寒意几乎能将整个院子盖上一层厚冰。

凤西卓视线在两个人纠缠的胳膊上来回横扫。

映红惊呼道:“小姐?”

尚谆傲慢地抬起脖子,“要改口,以后就是顺平王府的三夫人。”

夫人,不是王妃。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里的区别。

海棠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脸笑容道:“那真是恭喜王爷,恭喜秋月姐姐了。”

凤西卓看着尚谆得意的猪脸气得浑身发抖,“你威胁她?”

尚谆转头看向身侧佳人,笑道:“本王威胁你了么?”

秋月盈盈一笑,“自然是妾身自愿的。”

凤西卓因她的笑容反倒冷静下来,“你若是怕他日后对你不利,我现在就可以把他脑袋割下来一了百了。”

尚谆怒道:“凤西卓,你刺杀本王的帐本王还没跟你算呢。你居然又口出狂言!”

“王爷息怒。若王爷在长孙府若有任何不满,自有月白领受。”长孙月白悠然地从门口进来。

凤西卓见到他出现,吊在胸口不着地的闷气竟缓缓沉淀下来。

尚谆道:“长孙月白,本王的伤你准备如何领受?”

长孙月白含笑道:“王爷身躯何等矜贵,这世上惟有千年人参才能弥补。”

尚谆双眉倒竖,“一支千年人参你就想打发过去?!”

长孙月白笑容不改,“那就两支。”

尚谆突然一扯秋月,狞笑道:“你既然成了我的人,当然不能再单独住在这里。还不跟我走?”

秋月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却硬是不动声色道:“还请王爷准我收拾东西。”

“不必,你不是有丫鬟么?让她收拾就好了。”他转头朝侍卫喝道,“还不去给新夫人布置新房!”

侍卫立刻领命飞奔。

尚谆拉着秋月慢慢经过凤西卓,“本王很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凤西卓道:“和你从来没话说。”

尚谆冷哼一声。

她又接着道:“不爽的时候直接做掉就可以了。”

尚谆回过头,嘲笑道:“但愿你的命和你的嘴巴一样硬。”侍卫护卫在他身边,紧盯凤西卓,步步为营,直到看不见才松出一口气。

岑青蔼见映红等人还呆在原地,道:“还不去给三夫人收拾东西。”

映红哇得一声哭出来道:“小姐真的要嫁给他?”

海棠嘲讽道:“你家小姐现在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你别这么不识好歹。”

凤西卓道:“你这么想飞上枝头,我可以帮你天天挂上去。杉树松树杨树柏树…任你选。”

海棠忿忿闭嘴。

张老爹叹了口气,“收拾吧。”岑青蔼握着秋月的身契,若连他都这么说,那就意味着秋月的命运已经注定。

映红跟着张老爹抽抽搭搭地进屋。

穆天突然朝外奔去。

凤西卓皱眉,想去追,却被长孙月白拦住。“紫气,你去看看。”

紫气应声而去。

雨无瑕走到长孙月白面前,细声道:“多谢长孙公子半月来的招待,无瑕感激不尽。”

长孙月白澹然道:“无瑕姑娘客气。”

凤西卓突然转身往外走。

雨无瑕视而不见,接着道:“‘梅芳谱’我尚有几处疑问,不知长孙公子何时有空?”

长孙月白道:“箫笛大家曹孟安公子与朱清弦公子正在府上小住,他们对曲谱研究胜月白良多,无瑕姑娘何不找他们研究?”

雨无瑕神情一黯道:“是无瑕冒昧。”

长孙月白转身出门,追上凤西卓,“凤姑娘?”

凤西卓回头看到他,先是一怔,随后恍然,从袖中飞出一条蚕丝缠住他的小指,微笑道:“走吧。”

驴肝肺(下)

凤西卓原本打算先送长孙月白回去,谁知到了后来,自己又成了被送的那个。

“长孙世家的房屋真多啊。”她情不自禁地感慨。

“凤姑娘若是不喜欢,外府可以改建成牧场。”长孙月白一本正经地提议。

凤西卓从他表情里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也不是,只是每次都劳烦长孙公子…”

“月白。”

凤西卓被他抢白得一怔,“什么?”

“凤姑娘上次已经答应叫我月白。”

“有吗?”看他表情不似说谎。她努力回想。

长孙月白黯然一笑,“或许凤姑娘不记得了。”

“你不是也一直凤姑娘凤姑娘的叫?”

他沉默。

扳回一城。凤西卓暗暗得意。

“那…月白该如何称呼凤姑娘为好呢?”他轻声道,脸微微偏向另一边。

凤西卓愣住。

小径寂寥,默至绿园。

长孙月白驻步园外,“凤姑娘好好休息。”素洁如白莲的衣袂在转身时落寞飞扬。

“月白。”凤西卓突然叫道,见他回头,爽朗笑道,“叫我西卓吧。这可是师父才有的殊荣哦。”

长孙月白低喃道:“师父么?”抬头时,笑容瞬间绽放,意味深长。

她虽然觉得长孙月白态度奇怪,但眼下秋月的事占据她大半心思,自然无暇深究。

秋月此举虽然出乎意料,但还在情理之中。在百花洲,莫说失去贞洁,哪怕一着踏错,都可能是万劫不复。秋月在未知长孙月白愿意替她赎身之前,选择尚谆也是逼不得已。但如今她既然已经一口答应尚谆,长孙月白势必不能再从一个大宣王爷手中抢人,事情也变得愈加复杂。

尚谆迎秋月进门的目的不外乎两个,打击她,牵制她。因此秋月未来在顺平王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门外突得一道疾风。

凤西卓随手从空中一捞。

掌心摊开,一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石子。

她打开门。陈虞昭端立在院落正中,看到她时,目光微凝。

“想找人吵架的话,出门往左。想找人打架,出门往右。”凤西卓抱胸道。

陈虞昭道:“我是来送建议的。”

“我看上去像是会听别人建议的人么?”

“你不想听,也许秋月想听。”

凤西卓已经不想问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秘密在这个地方是奢望。她无奈地看着他,啪得打了个响指,“进来坐。”

“不必。”他淡然道,“我与你,还没到这个交情。”

“没交情却眼巴巴地跑来提建议。”她眨眨眼睛,“为什么?”

他坦白道:“因为对我有好处。”

凤西卓迈出门槛,站在阶梯上,“以你的为人来说,这个理由听上去很真实。”

陈虞昭不理她的揶揄,“你不想把秋月从尚谆手中救出来吗?”

她诚实道:“想。你有什么办法?”

“尚谆现在最怕的人是谁?”

“皇帝?”难道让她闯皇宫,逼着皇帝下圣旨让尚谆乖乖就范?

他看她的眼神近乎在看白痴,“…”

“尚信?”不过自从那天以后,他不扯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他不再指望她的脑袋,“是尚乐舞。”

“不认识。”

“…景曦郡主。”

凤西卓愣了下,“为什么怕她?”就算她哥哥是尚翅北,但还没强大到让一个王爷害怕的地步吧?

“因为尚谆这次来樊州的最大目的,就是接近她。”

凤西卓想起第一次遇到尚谆,他正是要为景曦郡主讨公道,“难道皇帝想让他们结亲?”

“不错。”

她的思路豁然开朗,“但他与秋月的事情,必然会令郡主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但是他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弟弟,就算事情办砸了,顶多是骂几句,不痛不痒的,还不至于让他害怕吧?”

陈虞昭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皇帝。”

“他又没给我机会去了解。”

陈虞昭发现和她讲话,必须时时刻刻记住自己上一句讲了什么,然后尽量不要去听她在讲什么,不然很容易忘记重点。“你知道阮东岭为何会离开皇宫么?”

“因为钟皇后的死?”

“这是契机。就算没有钟皇后这件事,他也总有一天会被迫离开那个地方。”

“你是指皇帝?”

他转头看着她,缓缓道:“或许,你可以称他为——暴君。”

“但对于亲弟弟…”

“就算是亲弟弟,也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暴君残存多少仁慈吧?钟皇后还尸骨未寒呢。”

凤西卓呷了呷嘴巴,“所以若是景曦郡主出面,尚谆定然不敢不给面子。”

“恩。”

她想了想道:“你有什么要求?”

他皱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