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

罗郡王摆手,“若是如此,你不必勉强。为父宁可亲上战场砍他十万八万的敌人,也不愿自己唯一的女儿所托非人,一生不幸。”

尚翅北平稳了下情绪,才笑道:“这事还没定呢,一切等父王见过他再说。”

罗郡王瞥着她,慢吞吞道:“要不要等南月绯华回来后,一起见见?”

“不必。”尚翅北说完才发现自己答得太快,有掩饰之嫌,忙道,“樊州之战,他是去是留尚未可知。”

“此话何意?”

“五万大军连攻大业、水秀两城已是勉强,鲜都是万万不可能攻下的。更何况凤西卓已经请来樊南军支援,南月绯华已是进退维谷。”

罗郡王奇道:“即使不攻鲜都,坐拥两城已是大捷,为何进退维谷?”

“水秀城位于黄水以南,靠近鲜都,整座城经济都极度依靠鲜都。占领它,除了多一个城池外,每日还要供应粮食。等它恢复元气,另谋出路也须假以时日。在争霸初期,有这样的城池不但无用反而有害。”尚翅北一气说完,歇了歇,又道,“但是这城又弃不得。兵将不会看到这些,他们只会看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被遗弃了,想到的是自己白流的鲜血。”

罗郡王皱眉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攻打水秀城?”

尚翅北微笑道:“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什么?”

“这五万大军我本来就是准备送给樊州,送给天下的。”

罗郡王霍然站起身,“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夺新雍,取西瑞。我们趁着所有人想动而不敢动之时,轻取战果,已惹得天下眼热。若非皇帝没有明言征讨,频州早就成为众矢之的。”尚翅北淡然道,“而如今,皇帝身体抱恙,耐性肯定会越来越差,对罗郡王府的容忍也必定不如以往。我们是时候用一场大败,来讨天下的欢心。”

“难道就这样丢弃五万将士?”罗郡王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恐怕很难。”尚翅北苦笑道,“南月绯华…似乎很不愿意配合这个计划。”拿下水秀城实不在她的估算之内。

罗郡王顿了会,将脑中的乱麻理了理才道:“那他会怎么做?”

“不知道。”她眺望窗外晴空,轻声道,“或许,他会回来。又或许…他会得他所需,然后离开。”

做买卖(上)

水秀城破,频州大军士气如虹。曾经的知府衙门一片欢庆气氛。与之相对的,是知府府邸的无声沉寂。

阿扎衣怒气冲冲地跳下屋檐,走到坐在亭子里悠然自得看书的南月绯华身旁,“太子,他们太过分了。开庆功宴居然也不来知会一声。”经过这么多天的磨练,他说话流利得不亚于土生土长的大宣人氏。

南月绯华嘴角一掀,似笑非笑,“恩,他们觉得我没出力,自然懒得理我。”

“他们太过分了,太子身为大军主帅,坐镇中帐,天经地义。无论如何,他们公然藐视主帅,扰乱军心,其罪当杀!”阿扎衣犹自不服。

南月绯华挑眉一笑,“由他们去。他们现在越高兴,以后哭得越厉害…”

阿扎衣眼睛一亮,“太子有办法整治他们?”

南月绯华笑而不答,“频州援军到了吗?”

“没有,但辎重已到。”

“光发粮草,不发援军…”南月绯华盯着手中的书卷,眼眸中失落一闪,随即被精芒掩过,“也好。”

阿扎衣怔道:“没有援军,我们就不够军队攻打鲜都,太子为什么说也好呢?”

南月绯华垂下眼帘,嘴角微弯,耳朵上的两个相连的金环碰撞出脆响,“尚翅北现在给了我两条路,恩,你说…我该选哪一条呢?”

“两条路?”阿扎衣挠了挠头皮,“阿扎衣不懂。”

“呵呵,一条是我乖乖回去,继续像以前一样当罗郡王府的幕僚。等哪天她得偿心愿,再派军队帮我出征南月国。”南月绯华笑容渐冷,“不过在这之前,我首先要为她真真正正地打下整个樊州,为攻打南月国开通道路。时间嘛,哼,不好说哦。”

“只要尚翅北现在发援军,攻下整个樊州指日可待啊,为什么时间不好说?”阿扎衣越听越糊涂。

南月绯华眼睛微眯,“因为现在攻打樊州会打乱她的计划。”

“那她为什么还要我们来?”

“唔,说起来…有点复杂呢。”

阿扎衣虽然不明白来龙去脉,也听出尚翅北这次根本没有攻打樊州的决心,只是在欺骗他们!他气呼呼地想着:果然频州没有一个好人。“那另一条路呢?”

“用我们自己的手,获取我们要的东西。”南月绯华嘴角冷笑一凝,“不过从此以后…罗郡王府与我们不再是朋友,甚至…是敌人。”

“这样更好,太子,他们肚子里坏水太多,这种人不能做朋友。”阿扎衣不惊反喜,“何况现在二王子正在谋夺王位,太子实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宣朝。”

南月绯华看了眼他,确定自己并不在他口中的肚子里坏水太多的范围,才懒洋洋开口道:“既然这样…你帮我修书一封,问问长孙月白这座水秀城…能卖多少钱。越快越好。”

鲜都在望。

宣字大旗在城头迎风招展。

绿光转头看向凤西卓,她正一骑当先,催马如箭,直到城门前从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城守刚要上前询问,看到紧跟身后的绿光,忙改口道:“可是凤姑娘?”

凤西卓点点头。

城守立刻让开路,“请。”

凤西卓却没有上马,而是拉着缰绳悠然走进城里。

绿光在她身后跟了一阵,见她东蹭西蹭地磨时间,恍然道:“凤姑娘该不会是近乡情怯吧?”

凤西卓反手敲了她一个爆栗子,“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我的家乡是自在山,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那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因为…因为我闻到三两街的臭豆腐,嘴谗。”凤西卓干咳道,“你带着常将军的信先回长孙世家吧。”

绿光见她一脸‘决然’的表情,叹气道:“也不知道公子上次的腿伤好了没有。”

凤西卓置若罔闻地快走两步。

绿光亦步亦趋地跟着,“听闻水秀城大战战况惨烈,也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受新伤?”

凤西卓翻身上马,手伸向她,眼睛却望向别处,“把信给我。”

绿光毫不犹豫地掏出信。

“臭豆腐稍微炸得硬一点。”凤西卓接过信,一夹马腹朝前冲去,留下绿光一个人站在街口抱着马颈大笑。

凤西卓一路畅通无阻进到长孙世家。

下人直接将她领到长孙月白的住所门口。凤西卓这才发现竟是上次和长孙月白一起路过的月居。

月居里面比想象得简朴。

山、石、草、木都放得规规矩矩,显然是为了长孙月白行走方便。

凤西卓层层叠叠进了好几道门,才见到长孙月白、梁岂知与一个身材富态长相慈蔼的老人坐在亭子喝酒。

长孙月白朝她的方向‘望’来,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回来了。”他说得十分自然,好象这句话已经在他们之间说过无数遍。

“恩。”看着他清爽温和的笑容,她的心好似突然找到了港湾,不愿再四处漂泊。

凤西卓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自由自在的渴望终究没有抵住他这时的回眸一笑。

“常将军的两万大军两天内就能到。”心头云雾拨开,她脚步轻盈,三两步走入亭内,“这位大人面宽耳阔,一副富贵之相,莫非是樊州总督管天都大人?”

管天都起身笑道:“没想到凤姑不但巧舌如簧,从樊南搬得援兵,更是目光如炬,见识广博。”

凤西卓连道夸奖。

梁岂闲趁他站起,忙道:“管大人,你不是说要去巡视鲜都粮仓吗?下官看时间差不多了。”

“巡视粮仓?”管天都眨了眨眼睛,随即‘恍然’笑道,“是是是,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我和子若先失陪了。”

凤西卓见他和梁岂闲一前一后融洽出门,感慨道:“这个管大人脾气真好。”

长孙月白道:“他以前发火的时候,曾把两位夫人打到三个月不能见人。”

凤西卓脸色一沉,“看不出他会打自己夫人。”

“因为他的夫人趁他不在家,屡屡顶撞管老夫人,将管老夫人气得一病不起。”

凤西卓道:“那他还是个孝子。”但心中对他动手打女人始终不以为然,转头道,“你呢?你若是生气,会打夫人吗?”

“不会。”他答得飞快。

她挑眉。

“因为我一定打不过她。”他笑容微赧。

凤西卓揉了揉鼻子,顾左右道:“你,你的伤势如何?”

“行走无碍。”

“那就好。”

“不过偶尔还有点疼。”

凤西卓刚想问哪里疼,却见他一脸期待的神色,话到嘴边立刻变成揶揄,“多疼多疼就会习惯的。”

做买卖(中)

绿光左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油包,笑嘻嘻地走到亭前三四步处停住,“咳,这臭豆腐好象来得不是时候啊。”

话音刚落,面前便一阵疾风扑来。她下意识倒退一步,收左手,举右手搁挡。

风倏得消散。

凤西卓站在她面前,单手伸向她的胳肢窝。

绿光嘻得缩了一下。

凤西卓趁机将油包一捞,走回亭子,“恩,真是好香!”

绿光一跺脚,跟到亭子里,向长孙月白抱怨道:“凤姑娘吩咐我去买臭豆腐,别说赏钱没给,连本钱也没给。”

长孙月白轻笑道:“记我帐上便是。”

绿光佯作迟疑道:“好象…名不正,言不顺吧。”她瞥向凤西卓,“凤姑娘你说呢?”

凤西卓头也不抬道:“你几时见过强盗抢东西不但给本钱还给赏钱的?”

“你们,你们还真是慢郎中。”绿光气呼呼地鼓起腮帮,突然又笑道,“凤姑娘,你的脸快埋进油包里了。咦,公子,你用杯子挡着脸干什么?”

长孙月白放下茶杯,泰然自若道:“这几日老祖宗一直惦着你,你还不去老祖宗那里问安?”

绿光笑道:“公子,不过是让我去给老祖宗问安嘛,你脸怎么这么红?”

凤西卓伸出用油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再红也没有你这个红娘红!”

“红娘?”绿光眼睛一亮,“那不知道谁是崔小姐和张生?”

“当然是梁岂闲和管大人,你没见他们伉俪情深,同进同出吗?”凤西卓气定神闲地祸水东引。

绿光果然被引过去,“啊,那个背影果然是管大人。不过他不是国无大事决不出门吗?”

“国无大事决不出门?”凤西卓感兴趣地问道,“他不是樊州总督吗?”

绿光笑着解释道:“他早就不想干了。一年前借母丧向朝廷提出丁忧,但被皇上夺情了,一气之下就当甩手掌柜,只要没大事,什么都不管。”

“皇帝也由着他?”这总督也太好当了。凤西卓颇为向往。

“朝廷上下只要没人参他,皇帝又怎么会知道呢?”绿光眨了眨眼睛。

凤西卓立刻意会。这位管大人想必是知道有长孙世家在背后撑腰,才格外放肆。他原先对管天都殴打夫人颇不以为然,如今又觉得此人做事不按常理,倒算得上奇人一个。

绿光自是不知道她的形容让凤西卓对管天都悄然产生了变化,依然想着他的来意,道:“难道管大人这次是来商量反攻水秀城的事?”

“不,我请他来是为了一桩买卖。”长孙月白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凤西卓,“南月绯华想卖水秀城。”

绿光呆道:“什么?”

凤西卓看完,转手将信给她,“价钱还算公道。”

“促成南月国与樊州贸易,与长孙世家生意合作…”绿光道,“这算什么意思?他辛辛苦苦把水秀城达下拉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些要求?”

凤西卓摆手道:“辛辛苦苦打下水秀城的是尚翅北,卖水秀城的是南月绯华。不一样的。”

“哦?难道说南月绯华想造尚翅北的反?”

长孙月白道:“十有八九。”

绿光握拳道:“那还谈什么生意,趁这么他们决裂,我们直接把水秀城抢回来不就好了。”

长孙月白含笑道:“西卓,你看呢?”

凤西卓耸肩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一窍不通。不过,樊州与南月国贸易,南月绯华与长孙世家生意合作是利是弊?”

“利弊皆有。”长孙月白侧头,微微一笑道,“不过,既然是生意,我尚有自信最后会利大于弊。”

凤西卓道:“那水秀城对鲜都重不重要呢?”

“水秀城关系鲜都北面纽带。水秀城一失,鲜都元气大伤,连长孙世家的生意也跟着受损。”

“那我们现在反攻水秀城又有多大把握呢?”

这句‘我们’让长孙月白唇角一扬,“无论胜负,损失必定不小。”

凤西卓摊手,“我看不出还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绿光郁闷道:“只是想到便宜那个什么南月,我就不甘心。”

凤西卓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到长孙月白手中道:“常将军的信。”

他拿在手里,却没有立即拆开,摇头轻笑道:“大概是怕我拿他的士兵去当冤大头,所以写信来告戒一番。”

绿光道:“樊南军两日内到,何不用他们来反攻水秀城?”

“战火,总是越少越好。”长孙月白淡然道,“何况南月绯华的条件,与我们并无损失。”

凤西卓用手指轻轻敲着下颚,“只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让出水秀城呢?”

入夜。

凤西卓刚上床准备睡觉,绿光便心急火燎地跑来敲门。

“发生什么事了?”凤西卓纳闷地打开门。

绿光一个箭步冲到屋里,“凤姑娘明天一定要早起。紫气告诉我,老祖宗准备明天见你。”

“那就见呗。”凤西卓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准备喝,半途被绿光劫了去,“谢谢。”

凤西卓看着空空的手掌,呷了呷嘴巴,“不客气。”

绿光喘了口气,又噼里啪啦地说起来,“老祖宗习惯寅时起床焚香沐浴后为祖先上香,然后进食。大概卯时就能见你了。”

“卯时?”凤西卓吃了一惊,“她老人家没事起那么早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