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怕师妹夫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给我喂招了。”

凤西卓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的长孙月白,玩笑地问道:“你会吗?”

却见他愁眉紧锁,脸色甚为困惑,根本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与平时笑如春风的样子大为不同。饶是她天不怕地不怕也被他唬得七上八下。

慕增一忍不住道:“她到底伤得怎么样?”

长孙月白思索道:“你学的是什么内功?”

“内功?”凤西卓脱口道,“自在山的‘无名道’啊。”

慕增一神色一动,“难道是‘无名道’出了问题?”

长孙月白蹙眉道:“慕兄习练的难道不是‘无名道‘?”

“‘无名道’倒是‘无名道’,只是与师妹略有不同。”

凤西卓接口道:“其实我派创派鼻祖乃是女子,因此‘无名道’的内功心法是走阴柔路子,适合女人修炼。谁知后来收了名男子为徒。为了让他修习‘无名道’,鼻祖冥思苦想,终于将‘无名道’改成阳刚路子。所以我和师兄学的虽然都是‘无名道’,却还是略有不同的。”

长孙月白道:“除了你那位鼻祖外,可还有女子练过‘无名道’?”

凤西卓和慕增一对视一眼,“似乎是…没有吧?”

慕增一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没有。”

凤西卓抓住长孙月白的手臂,紧张道:“怎么了?”

长孙月白叹出口气,“如果我没猜错,这种症状应该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慕增一搭住凤西卓的脉搏,“好弱的脉搏。师妹你以前运功也会如此吗?”

凤西卓沉思道:“这倒不是。只是上次在宋城钟家,我用了无形剑气…”

“无形剑气?”慕增一简直不知道该说眼前这个少女是勇者无惧好,还是愚蠢无知好,“你到现在还只是走火入魔,真是前辈子烧高香,拜大神了。”

长孙月白道:“西卓,你自己感觉如何?”

“还好。”凤西卓小心翼翼地运了下真气,“就是丹田处有些刺痛,内力有些不继。”

“回樊州后,我找严神医帮你看看。”即使如此说,长孙月白眉间依旧郁结难解。

凤西卓边伸手将它抹平,边哈哈笑道:“据说鼻祖当初的武功放眼江湖无人能及,说不定我因祸得福,也能达到如此境界呢。”

长孙月白配合一笑,柔声道:“只是这几日,你切莫再动武了。”

他的话虽然是说给凤西卓听的,但慕增一却乖乖应了一声。

南月绯华回到南月国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当年狼狈离开时,挨了不少人的打落水狗棒,如今回来,那些棒子的主人自然坐立不安。而其中最最不安的,当数金桂王舒宝录。

这几日他天天往小西府跑,哪怕没事看看废人老神在在的样子也好。只是看久了,又不免不耐烦起来。

舒宝录的容貌与南月绯华截然不同。南月绯华俊美得妖气,他却圆润得冒油,唯独那双眼睛又圆又亮,遗传自王后,十分漂亮。

“老师,今日他已经联系了西南那边的旧部。你也知道,那边占着国内五分之一的兵权,虽说不多,但总不让人安生。”废人不准他喊师父,他只好喊老师。

废人终于停下手边正在修补凳子的活,抬头看了他一眼。

舒宝录眼睛一亮,走上前两步道:“老师,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要采取点手段,就像当初一鼓作气把他赶出南月国一样。”

废人看着眼前这个一提起手段,两只眼睛就亮得跟水里明月倒影似的金桂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记得第一次见面,他还只是个害羞得站在侍卫身后的孩子,几年掌权生涯早将那个孩子的羞涩磨砺成了贪婪。那个曾经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杀他哥哥的纯洁童稚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舒宝录见他光发怔不说话,以为正在想办法,忍不住提议道:“不如我派几个人去暗杀他如何?只要他一死,其他人自然树倒猢狲散,不会再一条路走到黑。”

“罗姬公主的驾辇快到了,你准备好去迎接了吗?”废人淡淡掠过话题。

舒宝录见他回避,心中浮起一丝怒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废人对他的表情永远是冷淡漠然,反而提及南月绯华倒会流露出兴味。虽知他从头到尾是站到自己这一边的,但时间久了,仍免不了留了个疙瘩在心头。

“我已经派人去迎接。”想到自己即将娶北夷兵王的妹妹为妻,得到北夷助力,他的架子终于端了起来,“放心,解决了南月绯华之后,她很快就会成为金桂王妃,甚至是…嘿嘿。”

看到他得意忘形的模样,废人叹了口气。

南月国王舒庆方当日的话再度浮上心头。

“你废门想要一个天资过人的徒弟,难道我南月国就不需要一个天资过人的储君?当年本王容忍你的种种手段不过是想历练一下寞儿。当然,如果当时他真的死心塌地跟你走,本王也无话可说。可如今他选择的是回到南月!本王也希望先生能有成人之美的雅量,不要再干涉我南月国的内政。莫忘记…他毕竟姓舒,身体流的是我南月王的血!”

该如何,便如何,强求如何,只会徒叹奈何…

他出师时废品的话像是某种预言和宣告。

转眼空(中)

南月王宫。

月光清冷,照亮擦过树叶的风,带出丝丝寒气,百般缭绕着一朵花叶怒绽的雪色茶花。

舒庆方弓腰扶栏。随着身体的日渐老迈,许多事情越来越力不从心,连折花这样的小事也变得艰难起来。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将那朵在风中颤抖的水月素心摘下,递向他。

舒庆方没有伸手,而是回头看着这个已经高出他一个头的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南月国花,以前我不让你摘,是因为你还不够资格,现在…它是属于你的了。”

南月绯华将花置于掌心,“果然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小时候我哭着闹着想要,你越不给我越觉得它漂亮,而如今真的得到了,便觉得也不过如此,呵。”

“的确。水月素心再漂亮珍贵,也不过是一株花,”舒庆方将他手中的拂落,“它是高贵是低贱都是由养它的人决定的。”

南月绯华看着地上落花,淡然道:“父王半夜找我,不会只是为了一朵花吧?”

“我是来问你,你准备几时动手夺回储位?”

“储位?”南月绯华讥讽地弯起嘴角,“恩,这种高贵低贱都由养它的人决定的东西有什么好夺的?”

舒庆方面色一紧,沉声道:“那你这次是想直接登王了?”

“恩…”他用食指轻轻地刮着自己的下巴,“这个嘛,要看心情呢。或许,我只是回来逛逛。那么多年没见,我还怪想念大家的,尤其是你啊,父王。”

舒庆方胸口好似被打了一拳,有些喘不过气,单手撑着栏杆站了半天才缓缓道:“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南月绯华冷笑道:“难道不应该吗?”

舒庆方低声道:“当初我完全是为了你好。”说完,觉得自己过于低声下气,又略微提高嗓音道,“能成为废门子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遇,难道在这个机遇面前,你要拒绝?”

“当然不能。不然父王也不会出动十大高手来追杀我。好大的手笔呢…”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芒,“有一道伤口从左肩直指右腰,深四寸…你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舒庆方语塞。

“恩,父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为那时候你正躲在暖和的王宫中高枕安眠呢。”南月绯华抬起脚,将那朵洁白如玉的水月素心踩在脚底缓缓碾碎。

“若非当初我借宝录的手将你彻底赶出南月国,废人又岂肯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你又如何能在大宣历练这么多年?”舒庆方努力替自己辩解,“我所做的一切,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栽培你!”

南月绯华目光邪冷十足,却半字不吐。

舒庆方拼命压抑怒火,冷声道:“那你待如何?也找十个高手来追杀我不成?”

“那倒不必。”南月绯华撇嘴道,“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难得回来一趟,若是什么都没捞到,未免太可惜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的王位,帮你颐养天年吧。”

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不过到底是自己最看好的儿子,王位迟早要交到他的手上,反正舒庆方也不是恋栈权位不放之人,因此顺坡下驴道:“哼,人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这次只要在一边看就好。”

他倒不是不想让南月绯华亲自动手,而是太了解这个儿子的个性。对自己这个生父尚且怀恨数年,更何况异母弟弟。真让他出手,恐怕舒宝录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南月绯华别有深意地睨着他,“你想保住舒宝录?”

“他到底是你弟弟!”似乎感觉出他话外的杀意,舒庆方不得不厉色提醒道,“我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在南月王族之内!”

“当初他要杀我的时候,也不见你出来伸张正义啊。”南月绯华笑眯眯道。

舒庆方叹气,“当年那一刀真的是意外,我事先有安排人手保护你,可是途中出了点岔子…”

“岔子?恩,这倒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喜欢。”南月绯华说完也不管舒庆方苍白的脸色,径自大摇大摆离去,留下舒庆方一个人在那里咬牙切齿。

王后的眼线爪牙早被舒庆方暗中控制起来,因此无论他在王宫走得多么嚣张,消息也传不入舒宝录的耳朵。

阿扎衣驾车在门口见他出来,忙迎上道:“主人,我们几时动手?”

“哼,老东西护着他,我们先不动手。”刚才舒庆方护犊的模样像钉子一样,刺得他眼睛隐隐作痛。

阿扎衣不服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我们不动手,不等于不让别人动手。”

“别人,谁?”阿扎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现在南月国还是有谁会对金桂王舒宝录出手。

南月绯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舒宝录开始对废人失望了。

眼见手下各个蠢蠢欲动,越来越不安分,他的心头也越来越焦急。他与南月绯华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是那种受人点滴伤害,必涌之以泉相报之人。

他这次回来,必然是抱着你死我活的决心。他也知道如非废人的帮助,光靠他的才能决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所以,他更不能忍受到手的一切从指缝中溜走!

“该死,吃闲饭的人呢!”

他话音刚落,那些吃闲饭的人就一个个忙不迭地跑进来了。

为了巩固势力,舒宝录在这几年拼命招揽人才,其中更有不少谋士。以前他们活最轻便,每日帮着处理些王府公文就行,但自从南月绯华回来以后,这府里挨训挨骂挨白眼最多的也是他们。

不过这次他们进来的表情不像前几次那样畏畏缩缩,而是自信满满。

舒宝录道:“怎么?有办法了?”

谋士们互看了一眼,最后出来一个六十来岁的长胡子老者道:“您这几年派去潜伏在阿扎衣身边的探子终于有回信了。”

“哦。”舒宝录不悦地哼道,“养了他们几年终于学会放个屁出来给本王听响声了?他们打探到什么消息,有用没有?”

“有用,非常有用。”老者捋须笑道,“他们从阿扎衣口中得知,舒寞这次还带了个心上人回来。”

“心上人?”舒宝录眼睛一亮,“在哪里?他对那个女人有多上心?”

“舒寞怕我们拿他的心上人做文章,并未和她一道回来,而是让他在宣朝的朋友长孙月白一路暗中护送。若不是阿扎衣酒后说漏了嘴,这件事还被瞒得密不透风。王爷你说那个女人重不重要?”

舒宝录哈哈笑道:“好,越重要的东西藏得越滴水不漏…果然是他的作风。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凤西卓。”

“哦,就是和他一起在钟府呆过的那个吗?怪不得这几年都没打听到他和什么女人来往,原来早就藏在身边了。哼,拿捏住这个女人,我就不信你不乖乖就范!”他顿时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变了个人,一扫焦躁,神情阴狠如狼,冷笑道,“接下来,你们该知道怎么做了?”

“当然。”

转眼空(下)

冬去春将来。

廊前的寒风已经吹来新年的春味儿。

凤西卓闲闲地躺在床上,筹划大年初一怎么过。往年都是和自在山的人一起打家劫舍,今年不行,得换种过法。不过听长孙月白口气,长孙世家热闹得很,光是流水席就要从年三十摆到十五。

这不是又一个半月宴。

虽然美食诱人,但光是吃吃吃,也会吃到索然无味啊。何况今年能不能赶回大宣还不知道呢。

房门槛上,绿光的脚进进出出,端来一盘又一盘美食。

“绿光…”凤西卓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道,“我什么时候能起床啊?这么大个人了,让人看到我赖床,我会难为情的。”她自动把回笼觉踢出赖床的范围。

绿光将最后一锅汤放到桌上,“生病就要好好休养。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公子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凤西卓用被子埋住脸,又偷偷露出眼睛,眨巴着眼睛闷闷问:“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绿光猛地捧住心,哀叫道:“西卓西卓…只恨我不能代为身受!”

凤西卓拉下被子,露出憋得通红的脸蛋,笑骂道:“呸!少胡扯!”

“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总是这么个意思。这几天南月国内最好的大夫都被请来了。”

“我怎么没见着?”请了大夫怎么不先给病人看看?

“公子怕那些大夫是半桶水,频繁诊脉反倒打扰了凤姑娘休息。说什么也要亲自考考。”绿光笑嘻嘻道,“公子小时候小病不断,竟久病成良医,那些不打经的症状自己也能开药吃。所以那些大夫正被煎熬着呢。”

心里甜了,凤西卓忍不住笑道:“我不是走火入魔吗?请那些大夫也没什么用吧?”

“走火入魔会引起内伤,说到底还是得大夫看的。”绿光捧起空碗,转头看她,“姑娘想吃什么?”

凤西卓扫了眼桌上的菜,“都喜欢,随便吧。”

绿光挑了几样清淡的。

凤西卓坐起来,靠在垫子上,接过碗边吃边道:“我说随便,你就尽挑便宜的给我。”

“一样一样来。”绿光十分了解地看着她,“反正凤姑娘没有五六碗是绝对不会停筷的。”

凤西卓又扒了一大口,“小心我今天吃七碗。”

“那公子一定会好好奖励那个厨师的。”

话到此处,猛然一停。

窗外打斗声隐约传来。

绿光沉面道:“姑娘别动,我去外面瞧瞧。”

凤西卓嘴上答应不动,心里哪能真的不动。一等绿光出门,她就随手套上外套,推窗伸脖子往外头望。

来人还没打到她的院落,但声响已经越来越近了。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屋檐跳进来,慌忙转身,和她四目相对。

“凤西卓在哪里?说!”嘴里吐着一口僵硬的汉语。

找我的?凤西卓胡乱地比了几个手势给他看。

“哑巴?”他一顿举刀,朝她砍来,“那就留你无用!”

凤西卓砰得关窗,扯起嗓子大喊:“救命!”

黑衣人一刀劈开窗户跳进来,怒道:“你不是哑巴?”

凤西卓停下筷子抬头,“不是啊。”满嘴的虾仁。

黑衣人见她毫不慌忙,不禁起了忌惮之心,“你究竟是谁?”

“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

黑衣人脱口道:“凤西卓在哪里?”

凤西卓点点头,“然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救命!”他眼中猛得厉光一闪。

凤西卓摊手,“这还不知道我是谁?”话音未落,迎面刀光已如破竹之势斜划而来。

她随手扔出筷子,在刀刃上轻弹。

刀身受力偏出两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