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如今在舒宝录身后出谋划策的…是我爹。”

废之谜(上)

长孙月白沉吟道:“莫非废人前辈在南月国的化名是沐翡刃?”

“不错。”慕增一笑眯眯道。

“废人叔叔在南月国很有名?”

“南月绯华原名舒寞,传言他的太子之位就是被沐翡刃前辈与舒宝录联手拉下来的。”既然知道沐翡刃是废人,长孙月白言语间多了分尊重。

“废人叔叔为什么这么做?”

“爹既然要收他当废门传人,又怎么能让他继续留在南月国当太子呢?”慕增一道。

“废人叔叔真狠。怪不得南月绯华后来喜欢袒胸露背,敢情是在自暴自弃啊。”凤西卓感慨。

“他经常在你面前袒胸露背吗?”长孙月白语调有些怪怪的。

凤西卓一怔,“也就这么一说。背不太露的。”

慕增一加了把火,“那就是经常露胸。”

长孙月白道:“既然南月国势如此复杂,长孙世家还是不趟这浑水为好。”

凤西卓眨眼道:“哈?”怎么说着说着,又不做生意了?

慕增一憋笑道:“没关系,现在天气正寒,南月绯华就算露,也不会露太多的。”

凤西卓觉得这话头讨论下去的苗头不对,连忙岔开道:“对了,废人叔叔打的究竟是哪国的算盘?废门的预言是针对大宣,他又为什么要来南月国?还收了个南月国的太子当徒弟?废门预言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慕增一佯作擦冷汗,“你的问题真不是普通的多。”

凤西卓转而想到,“其实有废人叔叔搭桥,我们与那个舒宝录做生意也是一样啊。”

慕增一捉狭道:“我们?我怎么不记得自在山有什么生意要和南月国做的?”

长孙月白不看也知道凤西卓现在定然是被堵得两腮通红,忙笑着解围道:“西卓刚才说的正是我的疑问。”

“既然师妹夫英雄救美,我也只好成人之美啦。”慕增一清了清楚嗓子,“这件事要说的话,就必须从废门说起。所谓废门,世人多有揣测,什么通晓天文地理,什么有辅佐帝王之才略,什么能知道过去未来…其实简单来说,废门所修所学,无非是道。”

“啊?原来废门脱了外套就是道士?”凤西卓与慕增一师兄妹多年,头一回听到他主动提及废门辛秘。

“谁说求道一定要当道士?”他白了她一眼,“废门的道分两种,一为人道,一为天道。废门研究人心,寻求的就是人道。而辅助帝王,却是顺应天道。”

凤西卓听得入神,抓了把花生慢慢吃,“讲的再明白点。”

长孙月白微笑道:“慕兄之意,应该是指废门以掌握人心之术辅佐帝王,进而寻求天道。”

慕增一拍案道:“人和人的差距就在这里。”

凤西卓听得入神,也不计较,径自道:“那寻到了没有?”

“也许寻到,也许没寻到。”

凤西卓干脆转头问长孙月白,“什么意思?”

“天道缥缈,凡人所见有限。”长孙月白解释道,“想必慕兄指的寻到,应该是指预言之术?”

慕增一道:“正是。但是废门得窥天道,却也与天道紧紧相连,不得不屡屡出手辅佐天道所示之君主。不过…”

“出岔子了。”这次凤西卓反应很快。通常语气一转折,接下来多半就不是什么好事。

“不错,废门有一位传人为了一己之私,将天道抛掷脑后…以至天下命数大乱。废门也因此失去了预言之术。”

“不是吧?失去预言之术?难道说…‘天下纷争,数五休戈’是废人叔叔编出来的?”凤西卓开始佩服废门了。随便出来一个传人就把天下命数搞乱,然后又出来一个传人把天下人骗得团团转,弄得天下好像全是按废门的意愿来走的。

“这,这也不是骗人。”慕增一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不愿再深入此话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废门的人都是无聊透顶,吃饱撑的。”

“那个,你说了半天,好像还没说废人叔叔为什么在南月国,又为什么收了南月绯华做徒弟?”

“如果你不打断我,我就说了。”慕增一无奈地翻白眼,“失去预言之术,废门名存实亡,我爷爷便打算不再收徒,由着废门在他这一代终结。偏偏我奶奶一心望子成龙。她不求名分,不求厮守地跟着我爷爷,我爷爷也不好逆她意思,所以勉为其难收下我爹作为废门传人。唉,可惜我爹心性淳朴,实在不是废门传人的佳选,因此废门到我爹这一代可以说是…”毕竟是自己的爹,慕增一搅尽脑汁想想个体面点的评语,“式微…”

“等等,既然没有预言之术,那废门的预言又是怎么回事?”凤西卓想到自己还因为名字中有个西字,符合了钟家设想中的‘五方’应‘数五’,而成为钟家客卿。若真预言只是废门随口编的,那天下人真是被冤大了。

慕增一道:“这个嘛,你也知道天道这种事非人力所能揣测。虽然出现了小小的意外,但天命之道,有漏有补…这则预言就是用来弥补的。”

凤西卓道:“那就是真的啦,我心里平衡了。对了,老实说,我看你的天资不错啊,你为什么不当废门传人?”

慕增一委屈道:“我上次说了,我爹没让我入废门啊。而且…废门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不是什么好去处。”

凤西卓皱眉。她明明有一段废人劝说他的记忆,虽然当时还小,但每句话每个神情她记得一清二楚。若说慕增一撒谎又不像,废门这么多秘密都能说,也不会差这么一样。难道真的是她记错了?还是当时他们说的不是她想的那样?

“怎么了?”长孙月白听到她久久没有说话,不由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难道大宣真的没有别的人才了?才逼得废人叔叔千里迢迢跑到南月找徒弟?”

“爹收南月绯华为徒一是看中他的资质,的确是万里挑一的上佳之选。二是因为他不是大宣人氏,与宣朝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后辅佐…恩,你也知道大宣的局势,他参与进来的时候,立场才能更加公正。”

“立场公正?”凤西卓叫道,“他之前一直帮尚翅北,难道尚翅北是真命天子?!”那樊州危险了。

慕增一道:“他现在还不算废门正式传人,预言的谜底他根本不知道。”

“那他要怎么样才算是正式传人?”凤西卓现在都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这个…要看爹的意思了。”其实对于废人这么早出手对付南月绯华,慕增一也疑惑得很。若说是出师考验,又不像。

凤西卓想得是另一方面。如果南月绯华抢回了南月国,那长孙月白就有一大笔生意可做,但废人叔叔的收徒大计就没戏了。反之,长孙世家的合作计划泡汤,但南月绯华成为传人回大宣之后,也未必对长孙世家有利。

她边想,边把心里的念头一一叹了出来。

慕增一摸着下巴道:“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你是完全站在长孙世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好歹你我师兄妹一场,偏心也不必偏得这么明显啊。”

凤西卓偷瞄了眼长孙月白,见他含笑不语,神情却甚为喜悦,顿时大羞,“这叫同舟共济!我也是想想个万全之策。”

慕增一见好就收,“恩,那您慢慢想。”

“你也一起想!好歹你知道废门那么多秘密。”凤西卓道,“如果不是我笃定废门每代只能有一个传人,我都怀疑你是废门另一个传人了。”

慕增一道:“谁让我有个废人的爹,有点小道消息也很正常。”

长孙月白笑道:“慕兄既然说了这么多,想让我如何配合?”

“师妹夫就是师妹夫,果然智慧与率直并存。”慕增一立刻翘大拇指,“我想先去见我爹…我总觉得他这次帮舒宝录,似乎另有目的,之后再做打算。”

长孙月白从容道:“理该如此。生意之事皆有缘分,若注定无时也不必强求。月白愿听废人前辈调遣。”

慕增一笑嘻嘻道:“有个好师妹,真是沾光啊。”

凤西卓朝他作了个鬼脸。

废之谜(下)

找废人并不难。

金桂王为了表示尊敬,特地在王府里辟了三分之一给他,府里的人都称那里小西府,规模排场处处比拟国师。

慕增一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园子里扫地。

“爹。”他乖乖从屋檐上跳下来。

废人点点头,“你来了。”

两人的态度不像多年未见,倒像是今晨刚分开又见面。

“不但我来了,师妹和长孙月白都来了。”

废人眉峰微动,道:“西卓与长孙月白的事情是真的了?”

“爹果然是身在南月心系大宣啊,连这么小道的消息都打探得到。”慕增一不觉意外。废门无论身处何地,最关心的定然还是宣朝。

废人停下手,慕增一乖乖把扫帚接过去。

“我当初还以为会从西卓手上接过儿媳妇茶呢。”废人的话里不无唏嘘之意。

慕增一楞了下,眨眼道:“爹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就会如我所愿?”

“早说的话,我早就把师妹打包送到长孙世家去了。”慕增一哈哈一笑,利落地扫起地上落叶。

废人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半天没有说话。

慕增一回头苦笑道:“爹,你别这么着,我挺怕的。”

废人摇摇头,“你和你爷爷太像了。”

“我像的人多了去了,你还说过我像我曾爷爷呢。”

“你曾爷爷可比你有魄力多了。”

“那可不见得。”慕增一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当年曾爷爷能做的,我现在也能做。”

废人神情一凛,“你当真不后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后悔多难看啊!”

废人忍不住劝道:“你可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你知道多少人为了它抛头颅洒热血?你竟然不屑一顾!”

“爹,你还记得爷爷那番话吗?”慕增一抬起头,傲然道,“仰权势鼻息者,贱。仰富贵鼻息者,卑。仰天下鼻息者,自恼。仰他人鼻息者,自残。我生而享乐,天下与我何相干?我死而解放,天下与我何相抵?纵横江山千万里,我歌我舞我无忧虑。上下日月无数载,我笑我吼我有何求?管你日月颠倒风云变幻,我只做我世外逍遥徒。我虽然不是废门传人,但好歹也流了点废门之血,权势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玷污我高贵的血脉了。”

“你…”废人只说了一个字,又颓叹道,“其实最不适合当废门传人的是我。唉,若不是因为…你其实更适合继承废门。可惜了。”

“你不是收了个好徒弟吗?干嘛还对我垂涎三尺的样子。”

“他…唉,不提了。”

“别不提啊。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慕增一身子慢慢靠了过去,“你究竟打什么主意啊?爹。”

废人朝旁让了两步,“什么什么主意?”

“就是对南月绯华,我记得你说过,他只学了废门的皮毛,离出师远着呢…你如今怎么这么着急跟他叫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废人撇过头,哼道:“我着急了吗?我几时何他叫板了?”

“又不诚实了不是?”慕增一死皮赖脸地搂住他的肩膀,“所谓知父莫若子,不然你好端端地干嘛让舒宝录这么早即位?南月国王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不是我的主意。”提及此,废人一脸凝重,“是南月国王提出让位的。”

“不是吧?难道是王后吹的枕边风?”他开始同情南月绯华。这个人虽然从外到里无一不让人讨厌,但仔细想想,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啊。

废人沉吟道:“增一,你说他…适不适合继承废门?”

慕增一怔忡道:“为何这么问?当初爹不是觉得他资质极高,性格也颇似废门中人,才将他收入门下吗?”

“唉,可惜他始终志不在此。”废人想到自己资质平庸,无法尽得废门精髓,而唯一收的徒弟却又无心继承,实在心灰意冷。

慕增一转了转眼珠道:“难道爹…想调过头来把王位还给南月绯华?”

莫怪他说的如此轻松,现今舒宝录对废人言听计从,要不动声色暗助南月绯华并非难事。只是这样一来,双方局势又变得复杂有趣起来。国王王后和舒宝录,对上废人和南月绯华…光想想就让人期待。

废人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即使南月绯华从来不屑称他为师,但毕竟做了他几年的徒弟,让他说放就放,委实有些不甘心。“你刚才说长孙月白与西卓也来了南月国?”

“哦,对了。”慕增一将南月绯华答应与长孙世家合作生意的事说了一遍。

“恐怕不容易吧。”废人眉头微微一皱,“宣朝与南月国之间还隔着一个新夏。”

“既然师妹夫来南月,想必已经胸有成竹。”

“若真能连通两国贸易,倒也是喜事一件。”

慕增一听出他话中颇向着南月绯华的,知他下决心帮助南月绯华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这样一来,废门可能真要应验爷爷当初的打算,无徒可传,就此绝迹。

他不禁心中惘然。他的确不喜欢废门的存在。虽说事有定数,但毕竟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但废门却是一只真实的手,在暗中不断操纵各人的命运。无错,却实在提不出好感,即使对方是亲人。但一意识到它真的有可能消失,心里竟有几分不舍。废门两个字,难道真会就此冰消瓦解…

废人既然准备出手帮助南月绯华,那他与长孙世家的计划自然不谋而合。

其实不计私情而言,长孙月白还是比较倾向与南月绯华合作的。

南月绯华是聪明人,而且是一个难得的极聪明之人。和这样的人无论是做敌人还是做朋友,都免不了心惊胆战,但当合作伙伴却是最好不过。只要有共同的利益,那么他必然是可靠又省心的。

凤西卓的感觉则颇为复杂。钟府之祸,追根究底,是各为其主。如今死者已矣,再谈枉然。何况当初在宋城, 南月绯华也算救她一命。只是对这个人的性格举止,却委实欣赏不起来。

“师妹…”慕增一突然提了一把剑,笑嘻嘻地朝她走来。

凤西卓看着他手中的剑,叹气道:“看到你的星寒,我就想起我那把可怜的流浪在外不知何去何从的月冷…”

松原一战,她被尚信陈虞昭等人联手所擒,事后贴身之剑不知所踪。偏偏每每遇到他们几个,都因为其他事打岔,害她只好在鲜都随便铸造了把模样差不多的充数。

“你都有月白了,还要月冷做什么?”慕增一笑着看她取出一把与月冷相似的袖中剑,“咦,铸得挺像,叫什么?”

“月影。”丢了月冷,弄把月影缅怀缅怀也好。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切磋切磋吧。”慕增一一抖星寒,划出一个起手式。

上次与仇轻客一战,让他明白自己在武学上滞留太久,长此以往,恐怕终身难登真正的巅峰。

凤西卓楞了下,“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三年之约将至。”

凤西卓恍然大悟,“不过跋羽烈身为北夷兵王,练武的时间比你只少不多,你也不用那么担心。”

“像他那种人,宁可不睡觉,也决不会落下武功。”自在老人在他十六岁年那年,便与跋羽烈的师父定下比武之约,输的人要将本门的一项绝学交于对方。上次侥幸从跋羽烈手中赢得一套凝气甲,这次他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如今转眼约期将至,他不抱佛脚也不行了。不然万一输太惨让自在老人知道,自己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凤西卓摆手道:“改天吧,今天风太大,我没什么心情。”

“风大和心情有什么关系?”慕增一狐疑收剑。

凤西卓突然拔地飞起,剑在半空出鞘,横划出一道银亮!

“风大好偷袭!”

转眼空(上)

凤西卓仗偷袭得功,的确开了个好头,但慕增一岂是善与。两人武功本就相差半阶,慕增一又难得全力应敌,凤西卓只撑了百招便渐渐落入下风,只能靠轻功游走。

长孙月白到时,慕增一正使出一招‘斗转星移’卸去凤西卓剑上的力道,反将一军。

这一招他与她从小拆过多次,凤西卓自不慌张,正要以‘浮光掠影’绕开,猛觉胸口一闷,喉咙竟忍不住涌上一口甜血。

慕增一见她动作一滞,正想收招,却听空中破风声起,自己的剑锋已经被打歪一旁。

长孙月白身影如电,一把从后扶住凤西卓。适才他已听出她呼吸不畅,把脉之下才知道竟是受了严重内伤。

“师妹怎么了?”慕增一看着凤西卓嘴角缓缓流下黑血,不由焦急问道。和他比剑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凤西卓噗一口把血吐干净,才舒气道:“不知道。大概上次的内伤没好全。”

慕增一自责道:“早知道不找你喂招了。”

“你也会内疚?”她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