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而且是很爱很爱的那种…”她眸里空空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手心中的石雕凤凰,犹如当日长孙月白收到这份生日礼物时的模样。

慕增一放下筷子,大义凛然地走到床边,伸出袖子,“那,拿去擦。”

嘶——

袖子被撕裂成两段。

慕增一嘴角抽了一下。还真是不客气啊。

“师兄。”

“恩?!”他摸着半截裸露的手臂哀怨地想:这可让他怎么出去见人呢?

“可以侍候我吃饭了。”

“…”凤西卓,你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

伤别离(中)

长孙月白走得彻底,连绿光也没留下。于是粗活细活重活轻活…只要是人干的,慕增一都当仁不让,幸好凤西卓经得起折腾,再怪味的粥也能喝得面不改色。

就在凤西卓身上好得七七八八,心伤坏得九九十十时,南月绯华顶着不速之客的身份大摇大摆来探访。

凤西卓隔桌子瞪着慕增一,“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讨厌他?”

慕增一表情也没客气到哪里去,“这句话刚好是我想说的。”

南月绯华不以为意地坐在两人边上,笑眯眯道:“远来是客,我只是想尽地主之谊,两位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你的地主之谊前两天我们已经享受过了!”凤西卓恶狠狠道。

如果不是他,舒宝录就不会找他们麻烦,如果没找他们麻烦,那长孙月白也不会因为差点失手打伤她,而负疚离去。算来算去,他就是罪魁祸首!

南月绯华好脾气道:“恩,我就是替舍弟来向两位赔罪的。”

“既然赔罪,你不把他绑来任我们处置?”凤西卓冷笑。

“我也想啊,可惜没机会了。”南月绯华依然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舍弟昨天被刺杀身亡了。”

凤西卓见他提及弟弟噩耗仍是一副毫无在乎的样子,身上一阵恶寒,更觉得此人阴险狠毒,辣手无情,气怒道:“没想到你居然连亲弟弟都不放过?行,你冷血,你无敌,你冷血到天下无敌。”

“卓儿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南月绯华摆弄着手指上的翡翠扳指,漫不经心道,“我倒是想出手呢,可惜…晚了。有人下手比我快呢。舍弟中的,是梅花暗器哦。”

凤西卓猛地跳起来,“刺客呢?”

他眨巴眼睛,“卓儿想为我弟弟伸张正义?”

“不,我想谢谢他为我伸张正义。”

“也晚了。”

“什么意思?”她紧张地扯过他的衣领。

南月绯华十分配合地凑上嘴唇。

慕增一已经将他的脖子往后勒,“兄弟,调戏我师妹以前先看看周围环境…好、吗?”

南月绯华按住他的手背,柔媚笑道:“一一,你在为我吃醋吗?”

慕增一手下更紧,狠狠笑道:“没错,我现在醋意旺盛地想掐死你,你从了我吧!”

凤西卓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半天才道:“需要我退场吗?”

“好!”慕增一和南月绯华难得默契。

凤西卓从善如流地替他们从外面关上门。

慕增一懒懒放手。

“恩,师弟,有空替我向师父他老人家道谢啊。”南月绯华静静理着略显凌乱的头发,“这次若非师父调走韩将军,我也不会赢得这么容易。”

“你居然说得出口?”慕增一几乎想拿把尺好好量量他的厚脸皮,“你当太子,我被追杀…到头来,还要我去向我亲爹道谢,因为他帮了你…南月兄,你的脸皮真是与时俱进,日行千里啊。”

南月绯华居然觉得被讽刺得很舒坦,“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占了个大便宜。”

慕增一夸张道:“何止大,简直是巨。你牛,你无敌,你牛到天下无敌。”他不自觉地使用凤西卓刚才的句型。

“唉,并非我不愿见师父,只是我与他…”他顿了下。当初为了让他拜入废门,废人联合舒宝录将他拉下太子之位,让他尝到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滋味。纵然后来废人将废门所学相授,但这种耻辱早已深植在他胸中,非朝夕可释然。但这次关键时刻帮了他的人却又是废人…到底是恩是怨竟连他也算不清楚了,“见如不见,不见也见。”

慕增一佯打了个寒战,“你说话的表情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缠绵?”

“恩…”他斜抛一个媚眼,“一一,你又吃醋了呢。”

凤西卓无聊地坐在门口看着手中的石雕凤凰发呆,突然听到里面桌子一声重捶。

“师兄?”她急急地站起身。

门咿呀一声打开。

南月绯华从里面施施然走出来,“呵呵,卓儿,我要走了。你若是想我的话…王宫的门随时为你而开哦。”

“等我脑残了就去找你。”

南月绯华视而不见她摆出的冷脸,笑道:“对了,下月初三…一定要赏脸哦。”

凤西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下月初三?他头七吗?那她一定多烧几个金元宝。不过不等她问答案,南月绯华已经抬脚走到院落门口了。

“他说的下月初三是什么意思?”

“他大婚。”慕增一手中有一张红通通的喜帖。

凤西卓下了一跳,“谁家孩子的八字这么霉?”

“跋羽烈的妹妹,罗姬公主。”他叹气道,“原本是许配给舒宝录的…”反正是两国联姻,弟弟死了哥哥接管,很正常。

“没想到跋羽烈这么慷慨,居然拿自己的妹妹拯救苍生,其情可嘉啊。”

“其实罗姬很善良可爱的。”当年和跋羽烈比武时,他曾见过一面,纤柔乖巧,知书达理,整个人水捏的似的,倒比凤西卓更像宣朝女子。想到她日后的夫婿是南月绯华,不免有些惋惜。

凤西卓邪笑道:“那师兄去拯救她嘛。”

“…难得跋羽烈做善事,我们还是成全他吧。”

阿扎衣见南月绯华两手空空的出来,不禁问道:“太子,他们接受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够再次名正言顺地叫出太子两个字。这里面包含的艰苦心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南月绯华有些神不守舍,听他问起,才淡淡道:“恩。”

“太子…”他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太子为什么一定要邀请他们呢?大王正在追查杀金桂王的凶手,这个时候请他们…恐怕会引起王的疑忌。”

“疑忌?”南月绯华眉毛一扬,“你以为这个时候他还能依靠谁?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就算他认为是我杀的又如何?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而且…让朋友来观礼,本就是件很平常的事。”

朋友?

阿扎衣一楞。原来在太子的心目中,他们是朋友吗?

南月绯华显然没有在意他的失神,低喃道:“况且,长孙月白已经离开了,就算父王查到是谁下的手又能如何?出了南月,他还有什么实力去和长孙世家家主抗衡?”说到最后,竟隐隐是不屑了。

伤别离(下)

回到王宫,舒庆方仍抓着臣相、宫廷禁军、查案司在书房里研究杀舒宝录的凶手。这两天的军国大事他已经渐渐转交给南月绯华,或许是出于身为父亲的尊严,舒庆方并不想自己握了半辈子的权力在最后关头是被儿子夺去的。

南月绯华随手处理完囤积的事务,已是子时。

晶亮的月盘高悬于空,湖水烁银,假山藏影,黑白分明又彼此依赖。

他取出藏在案下的酒葫芦,赤脚走到湖边,循石坐下。

白玉双脚浸到湖中,水冰冷刺骨,寒意直渗五脏六腑,若是旁人早运功驱寒,但他反倒觉得舒畅,索性将小腿一并没了下去。不消片刻,已是冻得麻木。

打开葫芦塞,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顺着咽喉落到心头,仍是冰冷。

南月绯华伸长胳膊,百无聊赖地躺到地上。凹凸的碎石像针一样的割划着后背。他浑然不觉,只是闭上眼睛,任由疼痛和寒冷折磨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

明月渐渐西移。

他猛地睁开眼,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坐起来。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笑呵呵地躺在龙床上做美梦。”清冷如月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没有你,我又怎么会有美梦?”南月绯华俯身看着自己在湖中的隐约倒影,脸上那抹惊喜是那样显而易见。

“那真可惜,你的美梦做不成,因为我是来杀你的。”

惊喜如昙花,片片枯萎。他弯起嘴角,自嘲道:“哦,那现在的确是个好机会。”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冷得动不了。”膝盖以下的那片早已冷得麻木。

身影终于从暗处走出,与他并肩蹲在湖边。

绝美清冽的容貌,带着亦男亦女的俊秀,令人一望难忘。“你的脚再浸下去,也许就真的动不了了。”

“我可以把它当作…你在关心我吗?”他侧过头,眼角流露细微的渴望。

她仿若未见,“那是你的事。”

南月绯华呵呵一笑,将脚从水里收了回来。紫红与白皙从膝盖处泾渭分明。

她的目光一转,落到他手中的葫芦上,“这是我家的酒,不问自取,是谓偷。”

“我以为…那些酒你早就默许给了我。”他暧昧地挑起眉。

“在你出征樊州之前…是的。在你出征樊州之时…还是的。但在你故意折损我四万兵马之后…不是了。”她横起一眼,阴霾如雾,弥漫在两人之间。

南月绯华道:“我情非得已。”

“那么…”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又点了点自己,“我们只能势不两立。”

“乐舞…”他突然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你也借了府内高手给舒宝录来对付我,我们之间应该算两清了吧?”

她目光微滞,随即转头苦笑道:“舒宝录,唉,舒宝录,他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我怕他败事,已经尽量提早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他居然用我的人去杀长孙月白和凤西卓,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些人…”南月绯华幽幽望着湖水,“你原本是打算用来杀我的吗?”

“人死灯灭,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想知道。”

她的指甲在掌心一戳,冷笑道:“南月绯华,你今夜很失常。”

“有吗?”他抬手灌了自己一喉咙的酒。

“这算是…得偿心愿后的失态?”

酒险些从鼻子中呛出来,但他忍着,拼命忍着,直到鼻腔的酸痛退却,“呵呵,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呢。恩,成功之后总是空虚的,我需要有人来分享。乐舞…你来得正好。”

“尚翅北。”

“恩?”

“叫我尚翅北…或者,罗郡王世子。”

“唉,你有时候还真是不可爱。”

尚翅北冷眼瞥他,“与你无关。”

南月绯华点点头,“不错。不久之后,你将嫁给安孟超,我也将迎娶罗姬…从此,你我恐怕天涯相隔,永无再见之日。”

“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么…”他嘴角诡异翘起,身体猝不及防地扑向她。

尚翅北下意识地伸掌。咯哒一声,南月绯华的左肩竟被硬生生拍得脱臼!“你…”话未完,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她瞪大眼睛。

他的鼻子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上被暖暖气息轻拂,嘴唇被他的舌头一下一下地来回舔舐,抓住他胳膊的手掌渐渐无力。

他的舌头猛然一伸,借她失神之际撬开贝齿。

等她意识到城门失守,大势已去。思绪很快迷醉在他长驱直入的火热中…

夜越来越深。

山影从湖的这边移到了那边。

“乐舞…”

“翅北。”

“恩,真是爱计较呢。今夜月光这么好,你怎么舍得惹我难过?”

“我接到频州大军覆没的消息时,月光也这么好。”

“…我不管哦,今晚你是尚乐舞,我是南月绯华。”

“今晚?”

“不错。过了今夜,你依然是尚翅北,而我…是舒寞。”他口气陡然放柔,“就今夜…”

“…”

“下月初三,我大喜。”

“…”心突然揪紧。她望天,这不是早知的结局么?

“如果要抢亲,一定要趁早谋划。我做内应也可以。”

“抢了之后,你会随我回宣朝?”

“…乐舞。我曾有过那么一瞬,希望你能帮舒宝录打败我。”

“哦?那你为什么不让几手?”

“呵,只是一瞬而已。”

“…我曾经有三瞬四瞬五瞬想杀了你。”

“后来呢?”

“无利可图。”帮助舒宝录,她可以获得南月国王为盟友,可以让走投无路的南月绯华重归旗下,但杀了他,南月老国王和废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假山那头,一只斑鸠惊飞,叫声像抹在素雅丹青上的朱砂,坏了整张画卷。

许久——

久到天地为寂。

“乐舞。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南月绯华,或是废话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