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山四杰突然道:“此淫贼强抢民女,你们小心!”

淫贼?强抢民女?

凤西卓双眼微眯。自在山虽然号称绿林的泰山北斗,但对于□掳掠这等事情最最忌讳,遇到犯者,决不放过。不过这个青年…观其气度,实在不像淫贼。

映红看看身边的灰袍青年,又看看凤西卓,咬牙道:“救我!”

青年扑哧笑道:“映红,你向她求救?难道你忘记几天前,我们还在秋月的房间里一起讨论如何陷害她?”

映红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双手紧张地互掐,手背上被抓出好几道紫痕。

凤西卓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你也陷害过我咯?”

“不,我只是旁听而已。”青年撇得干净。

“那算是…从犯?”

青年抱胸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准备架梁子了?”

“不错。”凤西卓回答得很干脆,“无论如何,映红都救过我的命。”

青年道:“我开始佩服你了。被陷害后,还能如此敞开心胸地去救敌人,凤西卓,你的确蠢得让人赞叹。”

凤西卓道:“如果你想用这句话来激我退让,那你失败了。如果你想用这句话来激我发火,那你成功了。”

躺在地上的陇山四杰之一突然道:“此人擅长鹰爪功,请凤姑千万小心。”知道她是凤西卓后,陇山四杰信心大增。

映红见凤西卓同意救她,心中愧疚与尴尬齐涌,高声道:“他叫庄越灵,是北夷人!”

庄越灵叹气道:“映红,枉费我对你一片痴心,连回家都不忘着带上你,你却偏偏胳膊肘往外拐,实在太伤人心。”

映红冷哼道:“你说得好听。你们北夷人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图谋我们宣朝的江山罢了。”

“那也需要你和秋月的配合啊。”庄越灵邪笑道。

“你…”映红又羞又愧,却是无可辩驳。

凤西卓从两人短短数语中已经将事情了解出大概,“难道尚谆通敌卖国的事情是你们…”

庄越灵笑道:“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比我想像中要聪明。”

“凤姑娘!”映红扑通一声跪下,乌黑的发顶一阵轻晃,点点水痕落在地上,混入土里,“我不敢多求,只求你念在当初船上的相处之谊,救救我。”

凤西卓被她说得心里一阵发酸。

相处之谊…其实映红对她何止有相处之谊,还有救命之恩。或许在她心中,这段恩情从她在顺平王府被抓起,就断了吧。

她慢慢从袖中抽出月冷,朝庄越灵挑眉笑道:“我若是你,现在绝对会扭头就走。”

“哦?”庄越灵拉长脸道,“你觉得我不是你的对手?”

“不,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你,一个女人哭着跪着要离开我的话,我一定没有脸再继续呆下去。”

庄越灵喉咙一窒,目光轻移到映红的头顶,苦笑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映红愣了愣,半晌才幽幽道:“从我遇到小姐那一刻起,就决定要服侍他一辈子。”

“没想到她落到今日田地,竟然还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丫鬟。”他望着天空,似叹非叹,“不过就算你现在回去,恐怕也已经迟了。”

映红心头一紧,急问道:“什么意思?”

“我的人告诉我,她去了刑部举报顺平王通敌卖国。”

凤西卓失声道:“什么?”

举报顺平王通敌卖国?

且不管尚谆是否无辜,他到底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她这样贸贸然前往,无论最后能不能扳倒尚谆,她自己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对她做了什么?”凤西卓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阴险狡诈不下于南月绯华和尚翅北。

庄越灵摇头道:“你觉得像秋月这样一个被仇恨迷失得连自己都可以放弃的女人,我还能对她做什么?”

凤西卓答不出来。

长孙月白轻声道:“我相信他。”

当秋月来见他时,他其实已经察觉到她的情绪在生死边缘徘徊。只是他并没有如她所愿地成为那根能够将她拯救上岸的浮木。

不是绝情,而是无心。

他并不是菩萨,当他决定在这世上只做一个人的浮木后,对于别人他只能无心。

凤西卓最后一次见秋月的时候,她还带着面具。但她却能想像她面具后的容貌。

因为她也是女子。

所以撇去对庄越灵的偏见后,她不是不能理解他话里对秋月的评价。

映红木然地站起身,猛地抹了把眼泪,“若小姐坐牢,我便替她送饭,若小姐…若小姐真有个万一,我便替她守坟!”

她的声音不高,却震得全场肃静。

半晌,庄越灵才吐出口气,缓缓道:“没想到愚忠到了极至,竟成了义烈。也罢,我若再强求你,恐怕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只愿你今日的选择不是一时冲动。”

凤西卓见他一脸无奈,忍不住调侃道:“我可以理解成为,你为自己找了一条很好的台阶?”

“凤姑娘难道没听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的咄咄逼人令他有些挂不住颜面。

她点点头,“听过。不过从来没用到过。”

映红不理他们斗嘴,擦擦泪水,就往来路回走。

“会骑马吗?”凤西卓伸手拉住她。

映红默然摇头。

“我送你回去。”

映红抬头看着她,然后缓缓把手臂从她掌中挣脱出来,道:“多谢凤姑娘,不过这么点路,我还是走得动的。”

她话音刚落,人已经被庄越灵打横抱起。

“你要做什么?!”映红不安地尖叫道。

凤西卓轻弹剑身,悠然道:“我的剑还没收起哦。”

“既然是我把你从顺平王府强抢出来的,自然也该把你送回去。”他不理她的挣扎,缩紧双臂,转头对在旁虎视眈眈的凤西卓道,“如果你现在偷袭,我一定会把她当盾来挡的。”

凤西卓冷哼。

长孙月白微笑道:“北夷五大将之首鹰将伊墨灵自然是言出必行。”

“你怎么知道我是伊墨灵?”他脸色顿变。

“听闻半个月前北夷的封山大典上,五将之中独缺首将,所以我才大胆做此猜测。”

伊墨灵森冷道:“没想到长孙世家的情报竟然已经渗透至北夷。”

长孙月白一脸的风清云淡,“长孙月白不过一介商贾,北夷也罢,大宣也罢,所有的情报都只是用来经营生意而已。”

伊墨灵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看两位行程方向,莫非想去北夷做客?”

凤西卓道:“非也,我和月白有感于天下动荡,决定为百姓出一份力。准备投入袁自空将军麾下效力。”

伊墨灵见她说得认真,一时吃不准她是真是假,“有凤姑娘的武功、长孙公子的情报和财力相助,袁自空必定如虎添翼。”

“你又错了。”凤西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难道你看不出我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头脑吗?”

伊墨灵诚实道:“委实看不出。”

凤西卓看着他怀里已经累得快晕过去的映红,好心提醒道:“你不是要赶路?”

伊墨灵沉默了下,突然笑道:“这场相遇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或许是天意。”凤西卓别有深意道:“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原来我曾经被堂堂北夷五将之首的鹰将算计过。”

伊墨灵张了张嘴,最终认识到自己在嘴皮上绝对占不到她半分便宜,“相逢总算有缘。无论如何,我希望下次再见,我们依然非敌。告辞!”

直到人走远,凤西卓才弯下腰,对陇山四杰道:“你们没事吧?”

陇山四杰互相搀扶起身,“多谢凤姑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我看他也没想要你们的命。不过你们是怎么和他对上的?”

陇山四杰中的老大叹气道:“我们在路上听到那位姑娘高喊救命,一时不自量力…”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每个习武之人的武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更是非常人的勇气,四位义举凤西卓钦佩得很。”

她一番话说的四人顿时脸上光彩起来。

要知道自在山可说是黑道魁首,凤西卓虽然甚少与江湖中人来往,但其声望名气之大,却不输给那些正派掌门。

老三憨笑道:“有了凤姑这句话,今天这些伤…我们挨得值!”

四人同时放声大笑。

笑声过后,老大担忧道:“不过我听说伊墨灵是北夷兵王的师弟,是镜花老祖的关门弟子。凤姑以后行走江湖遇到他,还是小心为上。”

凤西卓挑眉道:“我还是自在老人的关门弟子呢。”

陇山四杰见她毫不放在心上,以为她艺高人胆大,便放下心来。

与他们告别后,凤西卓抓着长孙月白的手,贼笑道:“没想到伊墨灵居然是跋羽烈的师弟。看他的行程,等送完映红后,一定会回到这里…”

“你想如何?”

“我想偷袭。”

长孙月白道:“你想替慕兄试探他的武功路数?”

“最好是能学上一招半式,然后找师兄喂招。”她叹气道,“师兄过了一半的内力给我,虽然我也还了一半我的给他,但到底比不上他的精纯。我怕他这次…输多胜少。”

“兵王日理万机,未必有时间练武。”

“问题是师兄常年偷懒,也没怎么练武。”

长孙月白沉吟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从长计议?”

141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伊墨灵把映红送回顺平王府后,鬼使神差地摸进天牢。

当他闻这天牢香臭难辨的诡异味道时,思绪才蓦然清醒过来。他在这里做什么?救人?他并不认为秋月需要。

想到这里,他心下莫名大恨,脚步一转,却听两个脚步蹒跚着往里走。

“人说红粉白骨,真是不错。管她生前有多好看,死了之后竟也是烂肉一堆。”

“唉,若不是用刑用得太狠,那一身细皮嫩肉哪至于变得这么不堪。”

“是啊,好歹让我们…”一只像来自地狱的手阴冷得掐住他的脖子,牢头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无声息倒下,恐慌到了极点,喉咙咕噜了两下,才颤声道,“好汉,饶命…”

“你们刚才说的红粉是指谁?”伊墨灵手指微一用力。

“是…秋月夫人!”他双手拼命地想将颈项上的桎梏移开,奈何那只手像是生铁般牢牢地定在那里,越拉越紧。

“她现在人呢?”伊墨灵不知道心头火从何起,只知道此刻的他很想杀人。

“我…”牢头两只脚胡乱地蹬着地上。

他的手松了松,“只要你说实话,我就饶你…”

牢头喘出口气,忙不迭地叫道:“她…咳,上头说…咳咳,埋在,乱葬…”岗字还未出口,他的头便软软地歪倒在一边,再也说不出话来。

伊墨灵冷冷地看着脚下的尸体,“我刚才是说,饶你一个痛快。”

时至子时。

刑部正是交班之际。他不敢耽搁,急忙施展轻功,借着夜色,朝城外的乱葬岗奔去。

这里他不是第一次来。

前两次来是因为解决掉几个贪得无厌的官员,那时候他觉得乱葬岗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又方便又隐蔽又不花钱。

但这次,他却觉得这个地方简直该死的又臭又脏又令人恶心!

无数只蛆在腐烂的尸体里钻来钻去。

他简直无法想像秋月那样一个爱美的人怎么能够忍受自己躺在这里,成为这里的一员。

幸好那两个牢头并非很负责的人。秋月的尸体只被草草地丢在外围。

雪白的肌肤上伤痕纵横,美丽的脸毫无生机地歪着。

“如果你有知觉的话,大概决不能忍受现在这么个不雅的姿势吧?”心里的怒火和焦急在见到尸体时,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他走近她,缓缓脱下身上长袍,将她裹住。

她的四肢冻得有些僵硬,他只能吃力地迁就着她的姿势。

乱葬岗边上有一家很小的棺材铺。

铺门斜掩,老板拥着被子睡在狭窄的木板床上。

伊墨灵进来的时候他立刻掀被站起来,睁开的眼睛中没有丝毫被惊醒的睡意。他打量着他的穿着,满意道:“三十两银子,我有最上好的现成棺木。”

伊墨灵立刻掏出三十两扔在他的床上。

深红漆的樟木棺材很快被推了出来,老板还另外奉送了些元宝纸钱。

“我想找人帮我挖坑。”他在老板拒绝前,举起一根手指,“十两一个人。”

老板把自己的老婆儿子都从里屋的热被窝里拉出来。

虽然劳力不强,但总算在天亮前挖了个像样的坑。

老板一家合力帮他安葬好,才欢欢喜喜地离开。

一个晚上六十两,实在是笔不小的数目。

伊墨灵站在坟前,拿出老板特别赠送的木板插在坟头。长剑出鞘,在木板上轻轻划过——千秋不凋,与月常在。

月在西方悄悄淡去。

白芒落在木板的字上,却是晨曦之光。

在乱葬岗折腾一夜,伊墨灵随便找了家客栈,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

氤氲的热气将他的百般情绪沉淀在心底。

等换好衣服出来,他竟觉得无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