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西卓笑道:“不过随便看看,不必如此麻烦。”说着,便拉着长孙月白往外走。

出得厅来,便听空地上喧哗声阵阵,刚从外面回来的义军在四围成一团。她忍不住挤上前去,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拿着粗棍迎战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女个子略高,但气力不继,只能用木棍护着自己不停闪避。

少年底盘极稳,显是有一定的功底。在场稍有些眼力之人都看出他赢得胜利是迟早之事。

突地——

少年木棍虚晃一招,引得少女下盘门户大开,再一个扫堂腿,顿时将她掀翻在地。

少女摔在地上,脸上一片怔忡。

少年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朝她伸出手去。

啪!

少女推开他的手,冷冷站起身,“你不过比我早学两年功夫,下次我一定赢你!”

少年憨笑道:“我爹说男人力气天生比女人大,你赢不了的。”

“谁说的!”

“谁说的?”

同样一句话出自两个不同的人口中,却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少女是气鼓鼓的质问。

凤西卓却是阴恻恻的微笑。

少年抬头挺胸道:“我说的!怎么样?”

“就这样!”凤西卓话音刚落,身影已一晃到他面前,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重重敲下,道,“记得,武功不单单是蛮力。”

义军顿时一阵起哄,半是为了她的轻功,半是为了她的话。

少年被她神出鬼没般的轻功唬了一跳,半天才道:“你,你怎么过来的?”

“就是这样…”她慢慢走回原地,又一晃移到他身前。

“这,这…你年纪比我大,功夫当然比我好。”少年倔强道。

“可是你的力气不是天生比我大吗?”她笑眯眯地问。

少年讷讷不成言。

少女立刻站到凤西卓身边,“别小瞧女人!”

少年被激得满面通红,眼睛四处乱瞟,突地定于一点,伸手指道:“那你跟他比!”

凤西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愕然道:“你说他?”

少年点点头。

“为什么选他?”她不解。按理说他这时候不是应该挑个义军中的高手吗?

少年道:“你的身法比我爹高明百倍,我当然不能挑我爹出来献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因为他们早知凤西卓的身份,因此少年说他们武功不如她,倒不觉得丢人。毕竟自在山凤姑年纪虽轻,但在江湖上早已是顶尖高手之列。与她相比,即使输,也是虽败犹荣。

“所以你挑一张陌生脸孔?”凤西卓表情怪异。

少年面上更红,“我看他长得这样好看,你一定不忍心下狠手的。”

她转头喊道:“月白,你要下场吗?”

长孙月白用手掩住嘴干咳一声,才笑着摇头道:“不必,我认输便是。”

少年急道:“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能比都不比就认输?”

长孙月白笑容愈深,却是柔情似水,“等你长大后便会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无须言语便已让你心甘情愿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1

144

少年眨着眼睛,黑里透红的脸上有着迷茫,有着疑惑。

旁观众人先是怔愕的寂静,随后放声爆出大笑,并夹杂些许起哄。

凤西卓身影一闪,一把拉过长孙月白,两人如流星般朝山峰另一头掠去。

他们俱是当今绝顶高手,一身轻功已臻化境,不消片刻便将笑声甩至身后。

凤西卓待拂面凉风将脸上的热浪压下,才渐渐收步。

正好遇到前方深涧挡路,她松开握住的手,跳上一块黑亮的圆石。冰凉的水汽自下拍在面颊上,说不出的舒爽。回头看适才执手之人——黑发白衣,如墨玉白璧亭亭立于翠嶂绿意之间,清雅而不带一丝红尘俗气,真正如坠凡间的九天仙人。

他虽然目不能视,眼睛却向着她的方向。向来温雅自若的面容上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安。

凤西卓无声一笑,双手并拢,弯腰掬起轻常尝了一口,又泼在脸上,缓缓用袖子擦干,回头对站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长孙月白道:“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很能说么?”

他移开目光,参天大树的落影覆住脸上的腼腆,“既是手下败将,自然听任处置。”

“听任处置么?”她眼中闪着古怪。

长孙月白转回头,却感到有人袭近,嘴角被温润之物贴住,属于女人的清香迎面扑来,凤西卓轻柔又局促的呼吸一拂一拂在鼻翼旁。

涧流淙淙,山风簌簌。

天地陡然空阔无垠又安谧无声,只有两颗心脏合拍地跳动。

他缓缓抬起手,细软的青丝从指尖溜过。不待他反应,一阵清风倏忽入怀,怀中人已退到黑色圆石上。

凤西卓蹲下身子。清凉的涧水泼到赤红的脸上,险些被煮沸。

良久复良久。

两只麻雀前后扑到枝头,像多年不见的老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凤西卓悄悄扭头。

长孙月白依然站在原处,表情如常,但久久未褪的红晕却泄露了他此刻澎湃的心潮。

“你…”暗哑的声音让凤西卓自己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清嗓子道,“你,咳,你好像对青松道长有戒心?”

长孙月白楞了下,才接收到她话中的意思,“恩。”

“为什么?”原本她只是随意找个话题打破僵硬的气氛,没想到竟有意料之外的答案。青松道长在江湖上并不出名,至少她未曾听闻,这样的人因何使他起戒心?

长孙月白在瞬间理顺思绪,将刚才旖旎一幕埋入心底,悄然隐藏好后,才缓缓道:“他的名字曾出现在兰郡王府幕僚的名册上。”

“兰郡王府?”她大皱其眉,“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帝州和缅州的边界上。”怪不得那么多人马能出其不意得出现在兴槐城外的树林中,原来上从缅州过来的。

“比起兰郡王,义军的旗号更能煽动民心。”

想起近年义军猖獗,使得朝廷不得不屡屡派兵围剿,兵力财力捉襟见肘,而缅州则不费吹灰之力就捞到奂州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借民之手来动摇尚氏江山的根基…凤西卓不得不承认兰郡王府这招釜底抽薪用得狠。

“怪不得…”她从沉思中惊醒,一拍掌道,“我总觉得厅堂那牌匾上的字有些眼熟,现在想来,应该是出自萧晋的手笔。”

二事一合。青松道人出自兰郡王府应是十成有八。

“那你看青松道人邀请我们,用意何在?”她边说边拿眼睛瞄着他。

她的全副家当就是自在山,现在全拿捏在兰郡王府手里,实在没什么好被人觊觎的。长孙月白就不同,他身负天下第一商行,家资巨万,在这样乱世,无疑于怀璧的匹夫。

他遂将在京城原准备与陈虞昭结盟之事一一道出。

“你是说皇上为了拉拢兰郡王府,要立勤皇子为太子?”凤西卓难以置信。当今天子的皇长子是痴儿早已不是秘密,因此天下人都以为他最终会将江山交给次子。“他病得不轻啊。”

“破釜沉舟。非病入膏肓,药石罔灵不敢轻用。”长孙月白一言道破尚巽的处境。

“破釜沉舟?”她不以为然地耸肩道,“萧晋可不是那种会替别人打天下的忠臣良将。和兰郡王府合作无异与虎谋皮。唉,他们这些人,整天为那张龙椅争来夺去,也不嫌累。”

“坐上龙椅等于天下在握,将芸芸众生尽踏脚底,这样的诱惑又怎么不令人动心?”他淡然谓叹。

“你也动心?”

“或许每个男子都曾在午夜梦回惊醒于擂鼓之声,热血于沙场奔腾。”他一步一步,徐徐向着她的方向往前走,靴子半没入山涧,脚底湿滑的圆石让他身体一晃。

凤西卓适时伸手一扶。

长孙月白顺势握住,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

“但我更动心触手可及的温暖。”

凤西卓踮起脚,努力把脸从他的肩膀上挣扎出来。

长孙月白微微放松手臂。

她仰面吐出口气道:“那你上次还不辞而别…”

手臂一紧,他将她重新抱紧。

凤西卓的嘴巴埋在他的肩胛上,剩下的抱怨悉数吞了回去。

“威潭虽然地处边陲,但风味小吃别具特色,尤其一种名为窝裹子的小吃,令人垂涎三尺。”

想用吃得蒙混过去?她轻轻捏了把他的腰。

长孙月白放下双手。

“真的要去威潭?”就算蒙混过去吧。

“与青松道长所言非虚。”他微笑,眼波如滟滟晴湖,明丽绮绝。“何况过边关,还须通关文牒。”

“不能从玄嘉山脉翻过去吗?”师兄说他上次去北夷,就是横穿山脉。

“恩…可以。不过玄嘉山脉有一半位于北夷境内,是皇家狩猎场。”

“皇家狩猎场?”将狩猎场定于两国之交,果真是南下之心昭昭。

长孙月白道:“四月,正是春猎之时。”

也就是跋羽烈很可能南下?怪不得三年之约定于四月,原来是趁春猎之时一并解决,以免来回奔波之苦。

想到万兽奔腾的场面,她心头陡然一热,“狩猎好,打几条虎皮熊皮好过冬。”

长孙月白宠溺一笑,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凤西卓一路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离开插翅飞到玄嘉山。因此在青松道长处用过晚餐后,坚决推辞他的一再挽留,与长孙月白披星上路,至次日正午赶到威潭城。

作者有话要说:泪,这一章我从昨天晚上一直码到现在才出来...呜呜...我恨感情戏... 1

145

长孙世家在威潭城当地的各大商行掌柜早在路上得了信息,一早等在城门口。

长孙月白到后,被众人拥着直入书房。

凤西卓则冲进客房,顾不得满身的仆仆风土,一头栽倒在床上,立时人事不知。直到余晖西斜入窗前三尺,才悠然醒转。她亲自提水洗去征尘,一身清爽地来到书房外,听里头交谈声嗡嗡,她正要转身,却见门咿呀从里打开。

长孙月白依然是昨天那身衣衫,清俊如画的容颜上疲惫难遮。

凤西卓侧头,从他的肩膀旁看着一张张愁眉紧锁的脸,“很棘手?”

“不,是很繁琐。”他眉眼一弯,俊容如雨后青天,烦恼被洗涤一空。

她抱胸,口气严肃,“准备什么时候歇息?”

他转头。

一个中年人立刻接口道:“现在是申时三刻。”

长孙月白回头道:“戌时。”

还有一个多时辰。凤西卓看看天色,“我先出去逛逛,戌时再来巡查。如果让我查到…嘿嘿。”

“我让人陪你去。”

“不必。我走得快。”她说着,身影一闪,人已跃至墙外。

他正要转身,却见她又跃了回来,趴在他肩膀轻声威胁道:“所以回来得也很快哦。”话音一落,人复如刚才,消失在墙头。

留下长孙月白无奈一笑。

威潭城临近两国边界,因此许多风俗习惯承袭两国之和。

凤西卓走在街上,便见到有些人的穿着衣饰别具风格。外头套着体现北夷粗犷的羊皮斜褂,里头穿着大宣独有的精致绣花白缎长袍,两者搭配不但不显混乱,反而别有粗中带细之美。

她越瞧越喜欢,忍不住跑进附近的成衣店里。

店主见她目光不时流连北夷服饰,立刻热情介绍道:“姑娘可是想穿穿北夷的阿塔故?”

“阿塔故?”她眨眼,“那是什么?”

“就是这件。”店主拿出一条色彩绚丽斑斓的窄袖束腰连衣长裙,下半身缩得极紧,若是穿上,定然曲线玲珑,凹凸可见。

凤西卓咽了口口水,连忙摇头,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件天青的斜短褂,“我要穿这个。”

店主愕然道:“但这是少年的…”

“少年?”她将衣服与自己比了比,“管他少年少女,反正我喜欢。里面搭什么好?”

店主想了想,拿了一件土黄的窄袖及膝袍和马靴与她去更换。

“你确定这样会好看?”她不得不对店主的眼光表示怀疑。

店主在她的目光下委屈道:“它们本来就是一套。”

凤西卓将信将疑地去里面换了衣服出来,往铜镜里一照,脸色立刻与那袍子一色。“这,这衣服怎么能丑成这样?”她的脸和这身打扮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店主不乐意了,“是姑娘自己挑的。本来嘛,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穿着什么男子的衣服?不伦不类。”

凤西卓正打算换下,听了他的话,反倒被激得火气,从架子上又拿下一顶毡帽,昂头道:“姑娘我高兴,我乐意,我一会还准备满大街地去吆喝,本姑娘在你店里买了这么套又漂亮又花俏的衣服!”

店主脸色顿时绿了。“我不…”卖字还没出口,便被她从钱袋里掏出的大锭银子耀花了眼。

“够了吧?”她微微一笑。

店主连忙点头。“够够够…”够买十套了。

凤西卓还待说什么,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仓促而过。

没想到她在青松道长处耽搁了半天,竟然还能追上伊墨灵,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就这样。”她收回原先要说的一大套说辞,匆匆丢下银子,连原先的衣服都来不及拿,立刻朝那抹身影追去。

伊墨灵被追踪近月,警觉敏锐非同寻常。因此凤西卓一出门,他就感到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经过昨天修整,他的精神力气已经回到巅峰,眼见回北夷之路近在眼前,也就顾不得隐晦,当街施展轻功朝城外奔去。

凤西卓原本只是下意识地追上去,一时也没想到若真追上该当如何。但见伊墨灵奔逃后,脚步情不自禁地竟也加快起来。

两人俱是当时年轻一代最顶尖的高手,加之这一月来,武功都有突进,全力施展后,真如风驰电掣,流星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