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闭口十军棍…干脆改名叫跋羽军棍好了。她恨恨地跺着地。

班图站在她面前,双腿大张,蹲好马步,向她挥手道:“来吧。”

怎么来?

她纵然身经百战,却是头一回遇到这样不能使用武功、对手却相当强悍的场面。

班图见她迟迟不动手,只好大喝一声,猛地向她扑去。

凤西卓下意识地移动脚步,又怕跋羽烈看出端倪,上身只好配合地一歪,朝后摔去。

班图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虽然使她免于与地相亲,但整个人却被抓到他的怀里。

她借力转身,用背遮住跋羽烈的视线,手中蚕丝矫若游鱼,轻轻勒住班图的袖子,右手猛地一拉。

班图猝不及防地松开手,她赶忙一个低头,从他腋下钻出。

北夷王啪啪鼓掌道:“看不出小虫子小归小,身手却灵活得很。”

跋羽烈嘴角发冷,“臣看是脑袋狡猾得很。”

“哦?”北夷王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上那看似笨拙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的灵动身影,“难道小虫子还会化茧成蝶?”

跋羽烈抿唇沉吟须臾才道:“暂时还看不出他的来路。”

耶扎合似赞叹似嘲讽的声音适时插入,“英武王果然目光如炬,麾下人才个个身手出众,随随便便就能斗得个旗鼓相当。”

堂堂受封的上党勇士却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猎户斗得旗鼓相当。这话是褒是贬,一目了然。

跋羽烈轻哼一声,恻恻寒声顿时盘旋在班图和凤西卓头顶。

“第八招!”

班图浑身一颤,不顾伤势,单脚跨前,贸然向凤西卓逼近。她连连后退侧身闪避,但去路他早有预料,拳路突变,直击面门。

凤西卓无奈,双手交叉,护住面部。既然打定主意挨不过,那多一招少一招也无所谓。

但拳头落在前肘却没有想像中的坚硬。

她疑惑地看向班图,却见他背着跋羽烈,朝她无声地比着口型。

抓…住…我?

她愕然地看着他将手硬塞到她的掌中。

“啊!”班图仰面高吼,将她猛地掀起。

虽在半空,凤西卓感到他的双臂完全掌控着她全身的重量。

“呀!”随着又一低喝,她被他的臂膀带得整个人在空中一翻,等回神时,双脚已然落地。

班图反手抓住她的手臂,身体微弓,整张脸苍白如适才耶敖挨刀后的面色,细密的汗珠被皱起的眉头挤到一处,混成豆子大小,泫然欲落。

凤西卓倏地回味过来。

刚才他是不顾伤势帮她表演出一场势均力敌的好戏!但她免过灾劫就意味着他——

“十招。”跋羽烈的声音如当头凉水,泼得她心头一惊。

她站直身体,昂首与他对望,若是眼刀能杀人,跋羽烈此刻已经血溅三尺。

“来人,取棍!”他面如霜冷,“班图,还不速来领棍。”

看着一根拳头粗的五尺长棍被两个人抬出来,凤西卓顿时两眼一抹黑。跋羽军棍真不愧是跋羽军棍,走哪都不忘带这家伙。

班图松开她的手,挺起胸膛,缓缓走到棍前,单膝跪下。

眼见棍即将抬起,凤西卓身如矫兔,冲上去双手捧住棍子,头死命乱摇。

跋羽烈眼中熊火终于燃尽冰寒,将愤怒直呈面上,“妨碍军刑者,斩!”

凤西卓咬牙不让。这么喜欢斩,不如去开家白斩鸡店好了!斩得痛快还能挣钱。

班图大急,起身想将棍子从她手中抢过,“你放手,十下军棍我还挨得住。唉,你放手啊!”

拿着棍子的士兵更急,双手死死抱着棍子不松手,整个人就差没吊在上面了。

耶扎合边看戏边谑笑道:“这小子果然是可造之才。”

北夷王苦笑。这都是什么事!

“班图。”跋羽烈的声音几乎寒冷成冰。

班图一个哆嗦,正转身,便听咯得一声脆响,拿棍子的士兵抱着半截残棍朝后摔去。

凤西卓立刻松掉手上的另半截,无辜地垂着头。

班图并膝跪下,一声不吭。

看着断成两截的军棍,跋羽烈怒极反笑,“好好好,木棍太脆,不经用。来人,取铁棍!”

这狩猎场上能拿出木棍已经是后勤官思虑周详了,哪里还能取出连军营都未必有的铁棍。

在骚动片刻集思广益之后,终于有人取出个较为像样的东西。但这一取,却差点没让班图看晕过去。

胳膊长的铁蒺藜骨朵大约大腿那么粗,头上密密麻麻的尖锐铁刺在阳光下轮流发着白光。

凤西卓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这东西,估计一下就够班图一命呜呼。

跋羽烈似乎也没想到一句铁棍会滚出这么个东西,但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只能森冷地瞪着班图和凤西卓。

还是北夷王跳出来打圆场,呵斥道:“谁拿铁蒺藜骨朵当铁棍糊弄?当我们认不出老鼠和刺猬么?”

拿铁蒺藜骨朵的手颤了两下,人扑通跪下了。

北夷王又叹了口气道:“今日着实折腾得够呛。朕得两个勇士不容易,领军棍也等他伤好了再说。”

阶梯铺好,跋羽烈顺势而下,“臣遵旨。”

“至于小虫子…”北夷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王叔瞧着办吧。”

“遵旨。”跋羽烈声音缓慢而意味深长。

“朕也累了,先回去吧。”

等等…凤西卓瞪大眼睛。这意味着…她被放弃了?

收兵的号角声在广阔的平地行吹起,嘹亮深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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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夷不似大宣,事事崇尚华美精致,即使年年狩猎,北夷王住的依然是临时搭建的营帐。

凤西卓见数以千计的营帐坐落在山脚,绵延千里,心顿时凉了一半。若一会真打起来,每人向她吐口唾沫,她就得在洪水里扑腾了。

班图早由太医重新包扎了伤口,此刻正半趴在马上。幸好他自幼骑马,□又是良驹,即使姿势怪异,却也不碍于行。

他见凤西卓面色惨白,如失怙小鸟,不由怜惜起来,安慰道:“英武王虽然治军严厉,但从不妄伤性命,你不必太过担忧。”

这样讲不担忧才怪。不妄伤性命的潜在涵义就是求死不能地往狠里整。她脸上的愁云惨雾越积越厚。如今只能希望伊墨灵在某个地方迷路、鬼打墙,还没有和跋羽烈碰上,不然冲着她这一路的照顾,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希望越大,破灭越快。

马队才刚进入营地几长,伊墨灵就大着嗓门像旋风一样从里面冲了出来,“师兄!”

跋羽烈坐在马上,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口中却冷冷呵斥道:“去大宣几个月,连军中规矩都忘记了么?如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伊墨灵浑身一激灵,历经万难与亲友重逢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差点忘记眼前这位不是别人,而是赫赫声名的冷面王。他奔跑的脚步顿时一个急停,换作正儿八经地迈步,“臣知错。”

跋羽烈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上下审视一番后,才满意道:“看来纵然身在他国,你的功夫也没有落下,还精进不少。”

提起这个他就一肚子的苦水加怒火,忙嚷道:“师兄,快派兵去搜山,有奸细混进来啦!”

跋羽烈眉头一皱,“好好说话!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奸细…”他声音猛地一顿,“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一听号角声就从睡梦中急忙爬出来,还没来得及注意天色。

跋羽烈目光一闪,突然回头,“把那个猎户带上来。”

侍卫急忙拍马往后赶。

马队太长,跋羽烈一马当先骑在最前,猎户和受伤的班图一起被落在后面。

不一会,侍从拉长脸回来,“启禀英武王,人不见了。”

跋羽烈唇抿成一线,“立刻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侍卫都跟着他有些年头,知道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内心是真恼,当下不敢怠慢,四下散去。

伊墨灵看得一头雾水,“师兄抓猎户做什么?”

“你说的奸细难道不是猎户么?”他微讶。

“这,我也不太清楚。”伊墨灵抓头皮道,“他轻公高,追得我一路都不敢回头。唉,都怪我太累,一回来就倒头大睡,不然早将他手到擒来。”

跋羽烈皱眉道:“以你的武功纵然打不赢,也未必会输,为何一直逃?”

伊墨灵被他说得一怔,半天讷讷道:“是啊,我为何只跑不打?”

仔细想想,他是打怕了。从京城外一路打到威潭,铁人也会生锈。所以好不容易甩掉身后包袱之后,再也不愿与任何人对上。

在威潭城内他发现有人跟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而再后来,则是跑得天昏地暗,思绪混乱,除了继续往前之外,压根想不起其他解决途径。后来想起利用鹰来拖住追踪者的脚步,完全是属于逼到绝路的最后灵光。

其实凤西卓何尝不是?开始是下意识地追,追到后来就成为一种惯□。似乎只要前面那个人还在动,自己的腿就停不下来。

不过论后果,她绝对比伊墨灵倒霉惨烈百倍。或者说,风水轮流转。刚才她大老远听到伊墨灵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妙,因此不等跋羽烈发难,就悄悄采用屡试不爽的凤氏尿遁偷溜。

但离开马队容易,离开营地却是难题。尤其在她前脚走,后脚跋羽烈就发现的情况下。

幸好她运气不错,随便钻入一个营帐竟然是存放兵器的库房。只是听外头人来人往,步履纷杂,她被发现已是迟早之事。彷徨间,听外头猛地一声惊吒道:“有刺客!”

刺客?

凤西卓精神顿时一震。

在这种时候遇到刺客,等于沙漠半死的人遇到甘泉。不管对方是忠是奸,是善是恶,彼此暂时都算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出于对战友的关怀,她甘冒奇险,偷偷走到帐帘旁,掀起一丁点。

奈何营地委实太大,她在那里守了半天,光听外头呼喝连连,但正主儿人影却是半个未见。

正当她考虑是否干脆放弃,趁大伙忙碌的时候在这里补个眠,便惊见眼前一个鬼祟的身影偷偷溜过。

她惊的不是这个身影太过鬼祟猥琐,而是他鬼祟猥琐得太熟悉。不及细想,她食指轻弹,一条蚕丝无声勾向对方手腕。“师兄…”

慕增一感到来袭,正避开,但听到那声轻唤,移动的脚步立刻倒掠,晃到帐帘前,看着那双同样激动的眼睛道:“师妹?”

然后是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凤西卓一把将他拉进帐篷,“小声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几天的伙食都是在这里解决的啊,反正比武之期将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气氛格外凝重。”慕增一倏地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难道他们都是因为你…不过,你不是和师妹夫一起么?怎么一个人跑到北夷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想起远在大宣,不知近况的长孙月白,凤西卓的懊悔之情就如汹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慕增一了然地看着她,“你这次闯了什么祸?”

凤西卓把她和伊墨灵、跋羽烈之间的恩怨简明扼要地说了,

慕增一瞠目结舌道:“师妹,你当没见过我行么?”

她瞪着他。

他哭丧着脸,“以我和跋羽烈那点微末的交情,他多半不会计较我单闯营帐之事。但如果他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师妹,那后果就相当难料了。”

凤西卓咬着牙根冷笑,“师兄,你要相信,玉石俱焚这种事情我是干的出来的。”

慕增一不死心地劝道:“你确定不需要留一个人替你收尸?”

“人死灯灭,与其收拾臭皮囊,不如拉个人下去好作伴。”她狞笑。

他谨慎道:“这句话出你口,入我耳,千万不要传到第三个人那里。万一让师妹夫知道你曾经有和我一起殉情的念头,那后果就不是难料,而是等着罹难吧。”

“哼,危言耸听。”

“那你要不要试试?”唯恐天下不乱的恶习蠢蠢抬头。

凤西卓撇开头,干巴巴道:“把殉情改成同归于尽就考虑一下。”

慕增一耳朵微动,苦笑道:“这次真的要同归于尽了。”

帐外。

跋羽烈盯着被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营帐冷笑,“这里的守卫呢?”

一个小卒匆匆绕过来,跪趴在地上颤声道:“参见王爷,是小、小人。”

“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小人只是去小解…”小卒骇得牙齿直打颤,“回、回来时,被拉去…搜拿刺客,才…”

“擅离职守,该当何罪?”一样的话,更添压迫。

小卒不甘不敢再辩,寒声道:“小人知罪。”

“去领罚吧。”

小卒听他口气松动忙不迭地磕头起身领罚去了。

跋羽烈嘴角微微一翘。若不是他擅离职守,恐怕这条小虫不会拿得这般容易。

帐内。

凤西卓听着外头的动静边小声道:“跋羽烈其实是鹦鹉转世吧?一句话喜欢重复不停地说。怪不得封号英武王。”

慕增一嘴角抽搐,“师妹,你非得在火上浇油吗?”

她面色一变,“师兄,你非得提醒他们用火攻吗?”

跋羽烈的声音适时从门外响起,“来人,拿火把。”

152

“火下留人。”

帐帘掀起,熊熊火光跳跃着慕增一一脸尴尬的笑容。

凤西卓顶着他的后背往前推。

跋羽烈皮笑肉不笑道:“慕兄,真是好久不见。”一出口即是纯正的大宣语。

凤西卓将他又往前撞了两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