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知不能完成,就绝对不能承诺。这是长孙世家的家规,也是他的信条。

“为什么不喜欢?”凤西卓的轻笑将他带出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微愕。

“人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敌人是,朋友也是。人若是太墨守成规,就会将自己拘泥于一个无形的条条框框之中,做事反倒缚手缚脚,这又何必?”

长孙月白嘴角轻扬。

早该想到,这个女子是凤西卓,总是出乎意料,让他的心不断沦陷,直至万劫不复。

南月绯华的马队擦着车厢而过,最中间的被装饰的红艳艳的奢华马车如其主人一般张扬夺目。

凤西卓心神又被吸引了出去。

“我打赌,一个新的阴谋又将在他和尚翅北之间产生。”

长孙月白被她略显阴森的口气逗得笑出声来。

“这个阴谋是他对尚翅北的,还是他和尚翅北联手对付别人的?”

凤西卓摸着下巴想了想,“我收回刚才的话,像他这样的人,一个阴谋是绝对满足不了他的。所以应该是…无数的阴谋将随着他的到来而产生。反正尚翅北也不是好人,他们蛇鼠一窝。”

“我喜欢这个论断。”

“南月绯华的无数阴谋?”

“尚翅北不是好人。”他笑了,别有意味。

凤西卓猛然想起尚翅北曾经用她当拒绝皇帝联姻的盾牌,不由双颊轻红。

比她脸更红的,是南月绯华的衣服。

或许是习惯,或许是标志,他的衣服一年四季从不换色,就如现在。

洁白如霜雪覆盖的小腿露在鲜红衣料外,妖娆地搭在深紫的软枕上。即使已为人夫,但他的放浪形骸却不半点未曾收敛,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阿扎衣从外掠身进来,屈膝跪道:“启禀王上,臣回来了,幸不辱命。”他的大宣语已非当日吴下阿蒙,流利得很。

南月绯华笑容冶丽,如盛开海棠,每一动皆是风情。

“恩,辛苦了。”

“大话斋虽然隐蔽,却并不远,臣并不辛苦。”

他扬眉,“他答应了?”

“是。铁笔客虽然从来足不出户,但此事事关重大,他答应下山一趟。”

“唔。既然是贺礼,当然应该在喜宴上宣布。”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想,乐舞一定会很喜欢这份贺礼的。”

临平城(下)

南月绯华的马队在路口转弯处便与凤西卓反向。

他们去的是罗郡王府,而长孙月白却被安排在金骄别院。

凤西卓突然想起陈虞昭曾提过当初尚乐舞之所以亲自参加半月宴,乃是为选婿而来,不禁开口调侃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似乎你才是景曦驸马第一人选?”

长孙月白微微一愕,“你从何得知?”

“那么说是真的咯?”她嘴巴一撇,“人家还不远千里从频州赶来呢。我看,后来尚翅北会派兵攻打樊州多半是为妹妹出气。”

他浅笑,“那时一心惦记着让厨房多做几道你喜欢的菜,没什么印象。”

凤西卓哑然。

原来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如此贪吃。

直到马车停下,她依然没找回声音。

车门打开,清风如絮,丝丝缕缕。

他率先下车,声音温温融在风里,柔和却不绵软,“何况…景曦郡主已经名花有主,倒是罗郡王世子妃之位仍然虚悬。”

她彻底噎住。

金骄别院虽然比不上被请入罗郡王府中的客人亲近,但各个也是有头有脸。

凤西卓跟在长孙月白身后一路进去,就看到了好几张熟面孔。

“你说,尚翅北是不是偷懒,直接把半月宴的宾客名单照搬照抄过来了?”

熟面孔里的大多数都是在半月宴期间有过一面或半面之缘的,只有少部分是她以前在自在山谋生时结识的冤家。不过碍于她的武功和此刻的靠山,那些人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决不会自己凑上来触霉头。

“宣朝说小不小,但位于风口浪尖的,却也不过来来去去的几人。”

正说着,半月宴的熟客便陆陆续续上前打招呼。

她见长孙月白目不能视,却将对方身份来历,甚至兴趣爱好,家中上下都问候得一丝不差,不禁又是吃惊又是佩服。

长孙世家执大宣富商牛耳,各行各业又是息息相关,自然无人不看他脸色。

等寒暄到罗郡王府所安排的院落时,已过去将近一个时辰。

凤西卓疲惫地捶小腿,抱怨道:“我打赌,尚翅北是故意把我们安排在这么靠里的院落的。出门进门都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做什么都不成。”

长孙月白失笑道:“你想做什么?”

“比如半夜去罗郡王府的屋顶上散散步,或是听听尚翅北的墙脚…”

他抱胸,“为何是尚翅北的墙脚?”

凤西卓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因为我觉得他和南月绯华有奸情。”

长孙月白一怔道:“此话从何说起?”

尚翅北和南月绯华之间是敌是友的关系被无数人揣测,但奸情…似乎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原先还喊打喊杀的人怎么突然又好成一片了。”怎么看都像小两口闹别扭,床头打架床尾和。

“或是为了更大利益。”

凤西卓挑眉,“他们的利益往往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灾难之上。”

这点长孙月白倒是不否认。

凤西卓转身去翻行李。

长孙月白听着她稀稀琐琐的扒拉声,不由好奇道:“你在找什么?”

她沮丧地抬头,“难道你没有黑一点的衣服么?”

他立刻领会她的意图,“用墨汁染一下可以吗?”

“那还不如直接涂在你肌肤上来的直接。”她说的无心,但回味时脑海里猛地浮现她那着毛笔在他光着的身体上涂抹的画面。

她捂住烫红的双颊,眼角不由地偷偷朝长孙月白。

他似乎被她的话吓住,脸上微有潮红,胸膛正隔着层轻薄的洁白布料轻轻起伏。

这层衣料真碍眼。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骇了一大跳。

“西卓…”长孙月白缓缓开口。

凤西卓侧过身,声细如蚊语,“啊?”

“是我的想得太荒唐了。”他说着,脸似乎更红了点。

“啊,不,不是。”更荒唐的是她吧?“我只是觉得,染这么大件衣服,用的墨汁一定很多…也许,呃,会惹起罗郡王府的疑窦,所以…”

“还是你想得周到。”

“唔。”

两人沉默片刻。

凤西卓打破沉默道:“我们上街买一件吧?”

“好。”

这个解决办法…其实挺简单的。两人心头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既然上街,自然不能只买一件夜行衣,不然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无异。

两人专门雇佣了三辆马车,从衣食,到古玩,无一不有。

回到金骄别院时,正是傍晚。

外出活动的客人也一一归巢。

凤西卓和长孙月白差人将买回来的东西以各人的喜好相赠,自然皆大欢喜。随后,两人借口出游太累,各自回房休息,便是晚膳也不曾出门。

至戌时三刻,有下人送来食盒,见两人仍未醒,遂蹑手蹑脚而去,不敢惊扰。

待人走后,凤西卓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换上黑衣,从窗口跳到长孙月白房间,却见他业已整装待发,听到她来,一指桌上的食盒,笑道:“不如吃些再走。”

她掀起食盒,只觉香味扑鼻,正好勾气胃里谗虫。“那就…吃一些?”

毕竟是招待贵客的膳食,味道自是不差。

两人不消几筷已吃了个底朝天。

凤西卓意犹未尽地咬着筷子,吃吃笑道:“若是尚翅北知道我们吃完他的东西,才去听他的墙脚,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约懊悔没吩咐人在菜里下药吧?”

将食盒重新盖好,凤西卓拉着长孙月白跃出窗户,跳上屋顶。

罗郡王府的位置两人早已在逛街市时打听清楚,此刻摸去,毫无生涩。

郡王府里来回巡逻侍卫前赴后继,往往一拨还未过去,一拨又来呼应。幸亏凤西卓和长孙月白都是轻功卓绝之辈,又有夜色掩护,一路走高行低,倒也无人察觉。

不过罗郡王府占地颇广,若非长孙世家情报甲天下,长孙月白事先做过准备,恐怕两人兜兜转转,未必能找到地头。

凤西卓跟在长孙月白身后,见他道路熟稔如入自家宅院,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以前来过?”她忍不住加快半步,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

长孙月白放慢脚步,浅笑道:“只是下午回来后,在心中演练了数遍。”

凤西卓语塞。

下午回来后她在做什么?

似乎…只是睡觉罢了。

长孙月白收住脚步,在心里默算了遍,道:“这里右边可是有三株比墙高出一两尺的樟树?”

凤西卓适才已用眼睛打量过周围环境,“有。而且向前三四丈处有个院落。”

“望德苑?”

说着,两人已到院落门口。

凤西卓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三个赤字,感慨道:“望德?我实在没看出他究竟有什么威望和品德啊。”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当今皇上的寝宫叫做承德宫。”

她一楞,随即乍舌道:“尚翅北还真是不避忌。”

望着皇帝的寝宫…这可是真是比司马昭还要坦白。

“又有人来了。”长孙月白道。

两人也不多话,只是蹿入院落,朝主屋走去。

过了约莫五六间屋舍,长孙月白倏地停住脚步。

凤西卓知道他的听力不比寻常,因此低声问道:“怎么了?”

长孙月白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他的屋里有人。”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是南月绯华。”

若是他的眼睛不盲的话,就能看到凤西卓的双眸正兴奋地亮起,一副果然如此的神采。

北翅折(上)

纵然是自己的房间,尚翅北还是只点了一盏灯,使得房间看来昏暗异常。

南月绯华半躺在藤椅上,斜飞的双眼寸毫不离地黏附着她梳妆的背影,嘴角勾勒起一抹惬意而温柔的微笑。

蜡烛火光微微晃动。

尚翅北转过身,望着闭目好似熟睡的他,淡然道:“你来找我,只是为了睡觉?”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烛光落入眼中,蹿起两簇火苗,“呵,老朋友成亲,难道我不应该来恭喜么?”

“只是恭喜这么简单?”她挑眉。

“当然,贺礼…是一定不会少的哟。”

尚翅北双眼蒙上一层警戒的茫雾。

“你放心,我的贺礼一定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哟。”他眨了眨眼。

妖娆的眼在这样的夜里看来犹如潜藏在密林深处的静湖,宁谧地展现着神秘而诱惑的风情。

可惜他看的是尚翅北。

一个习惯往湖里砸石头的人。“是么?如果礼到人不到,我会更加称心如意一点。”

“可是…这一出好戏我不想错过啊。”南月绯华双唇抑制不住地得意。就如一个淘气的小孩设计了恶作剧迫不及待地想展示,却又未到时候,喜不自胜又心痒难搔。

尚翅北嘴唇微抿,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物道:“既然你对自己的贺礼如此有信心,不知比它又如何?”

南月绯华目光一凝,心中神思已经千回百转,脸色却微沉,“恩,牛皮纸…高氏秘宝图?不知是谁这般大的手笔。”

尚翅北手指轻轻摩挲牛皮纸,“兰郡王府。”

“哦。萧晋最近被门夹脑袋了?这样的宝贝居然送人?”

“可惜,门夹得不够重,只送了一张而已。”

南月绯华突然莞尔道:“你该不会是认为…剩下的三张在我手里吧?”

“一张也可。”她不否认。

他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可惜,我一张都没有。”

尚翅北目光灼灼。

“你不信?”

“据我所知,另外三张秘宝图,一张在皇宫。”尚翅北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不过宫里的内线告诉我,那张图已经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