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在张多闻手里,可惜被抢了,而那个抢秘宝图的人根据描述…应该是慕增一。”

“最后一张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打听不到。”尚翅北冷冷一笑,蓦地将窗推开一道小缝,将牛皮纸顺手扔了出去,“既然如此,这秘宝图其实不过废纸一张!”

凤西卓听长孙月白在一旁转述,知道扔出来的牛皮纸竟然是最后一张秘宝图,不禁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心中顿时一阵激动,在长孙月白反应过来前,人已如鹞子般划了出去。

虽说长夜寂静,但凤西卓何等轻功,脚尖点在浮草上,端得是悄无声息。

眼见牛皮纸近在眼前,她猛地感到杀气迫近,一抬头,却见刚才那扇窗户已经敞开,尚翅北冰冷的目光正如镰刀般割将过来。

刀光火石间,凤西卓一手捞起牛皮纸,一手推墙,正要反射掠出,眼睛余光突地扫到尚翅北的胸膛,随即呆住!

那胸…竟然如女子之胸般耸起?!

便是失神的刹那,尚翅北的手已如幽灵般袭到。五指成爪,掌心阴风如霜,让凤西卓猛一激灵,脖子下意识一仰,但为时已晚,眼见左颊难逃毁容大劫…

只听‘噗’得一声!一朵白如雪、疾如电梅花在半空中分出五瓣,分袭五爪。

尚翅北五指一缩,指尖射出五道气劲,将花瓣弹落。

但这一耽搁,凤西卓已经滑出她的攻击范围,闪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南月绯华倚着窗棱,慢悠悠地看着她道:“你如何得知他们在外面偷听?”

尚翅北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花瓣,握在手心,“若是无人,院子里的鹦鹉便会每隔一段时间叫一次。”

“哦…半夜也是如此?”

“不错。”

“那你岂非很难入眠?”他眼睛微眯,流露出丝丝怜惜。

尚翅北回过身,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淡然道:“总比死得不明不白的好。”

南月绯华耸肩道:“不过,用高氏秘宝图做诱饵…代价未免太大了点哦。还是,那张秘宝图根本是假的?”

她不置可否道:“你说呢?”

“要我说嘛…是真的。”他用手指轻轻刮着自己的下巴,“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恩?”

尚翅北微微一笑,“论阴谋,我又怎及你高明。”

“好说好说。”

四道目光相对,一时竟分不清是激撞,还是缠绵。

天幕沉沉。

幽深的暗处,鹦鹉明晰而清脆的声音响起。

南月绯华施施然道:“凤西卓…好像已经发现了你的秘密。呵呵,你准备如何自处?”

尚翅北仰起头,幽幽黑眸不见半点光亮,“先下手为强。”

长孙月白和凤西卓一路从罗郡王府逃出来,却是不敢再回金骄别院。幸好他们的包袱里没什么重要东西,丢了也是丢了。

“没有追兵…奇怪。”凤西卓拉着长孙月白站在某家宅院的屋顶吹风。

“或许,他不想打草惊蛇。”

凤西卓突地‘啊’一声叫起来,“我刚刚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长孙月白失笑道:“南月绯华和尚翅北的关系?”

“比这个还严重。”她吞了口口水,一字一顿道,“我发现…尚翅北是女的!”

他楞了下。

“千真万确。”她怕他不信,连忙补充道,“她有胸,呃,我的意思是说,女人的那种…”

长孙月白缓缓道:“十几年前,罗郡王曾带他来过我家,我可以肯定他是男的。”

凤西卓目瞪口呆,“那他…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得多离奇才能将一个少年变成一个女子?

“之后他回平城没多久,我就听说他得了一场大病。罗郡王妃为了替她祈福,还特地去庵堂带发修行过一段时间,景曦郡主还发下弘愿,只要他能痊愈,她愿以身相代。”

尚翅北真是好福气。她心生艳羡,“后来呢?”

“后来他果然痊愈,不过景曦郡主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从此深居简出养病。”

“从此深居简出?难道她以前经常抛头露面吗?”

“抛头露面倒不算,只是经常与尚翅北一起混迹军营,是出了名的捣蛋王。”

长孙月白话音一落,他和凤西卓心头同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唉,不管这个。如今我们发现了她的秘密,又拿走秘宝图,她一定会杀我们灭口,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再说。”她摊开紧攥的秘宝图,只见除了上面描绘的路线外,其他皆与另三张牛皮纸一般无二。

长孙月白道:“你可还记得天衣坊的位置?”

“自然,被我踩过盘子的地方,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她得意地说完,才发现他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挽回道,“踩盘子只是一种习惯,我绝对没有要去打劫的意思。”

长孙月白忍住笑,一本正经道:“没关系,等你有这意思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还能去帮你搬东西。”

两人说着,便朝城西天衣坊奔去。

天衣坊虽然遍及整个大宣各大城镇,但平城这家的规模却可排上前三之列。

凤西卓拉着长孙月白跳下屋檐,正蹑手蹑脚地摸索,便见一个身影从房间里急速地冲了出来。

凤西卓下意识出掌,却被长孙月白搭住。

“凤姑娘!”

房里亮起灯火。

分出几道光照亮眼前急吼吼的身影。

“绿光?”凤西卓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绿光刹住脚步,揶揄道:“我一直跟在公子和凤姑娘的身后啊,只是你们眼里容不得我罢了。”

凤西卓脸皮早已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区区调侃不在话下,神情自若道:“怪不得我觉得沿路妥当顺利得诡异,原来是有人暗中相助。”

绿光道:“公子和凤姑娘怎么会来?”

凤西卓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困得很,等睡醒以后再给你讲故事,保准吓得你哇哇大叫。”

绿光将信将疑。

突地,外头传来连声疾步,一个伙计匆匆赶来,刚要向她开口,便被绿光不悦地打断道:“没看到公子和凤姑娘在此么?还不行礼?”

伙计吓了一跳,急忙行礼。他这才知道眼前这对像神仙眷侣般好看的男女竟然是自家家主和天下闻名的凤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慌张成这样?”绿光与眼前这个伙计两日相处,知道他不是大惊小怪之人,因此心头隐隐浮起不好的预感。

伙计看看她,又看看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低声道:“郡王府里传出消息,说是…公子和凤姑娘联手行刺尚世子…”

绿光一惊。

“尚世子遇刺身亡!”

北翅折(中)

长孙月白面色不变道:“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是郡王府二管家私底下露出来的。”伙计歇了口气,又道,“二管家一直是我们的内线。”

凤西卓仰头望着苍茫夜色道:“死得还真容易。”

长孙月白叹笑道:“这下可真是死无对证了。”

“是啊,就算我现在满大街去喊尚翅北是女人,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人生最郁闷的事情不是有秘密不能说,而是秘密明明是真的,说出去却没人信。

绿光一怔道:“为什么要去满大街喊尚翅北是女人?”喊他是太监不是更有威慑力?

看,连自己人都不信。凤西卓单手捂着眼睛,呻吟道:“因为他真的是女人啊!”

绿光一脸莫名,“他虽然容貌俊秀,却也还不至于…难道凤姑娘就为此杀了他?”那尚翅北死得未免也太冤枉了。

凤西卓呻吟得更大声了,“他不杀我就不错了,我们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伙计左看右看,见她们把话题越扯越远,不由轻声道:“请公子示下,我该如何应对?”

长孙月白略一沉吟道:“速去麓定府,请三叔叔回来主持大局。”

伙计立即领命而去。

绿光惊疑地问道:“凤姑娘刚才说尚翅北是女人…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她想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个问题实在让她太无法理解。

“字面上的意思。”凤西卓郁闷地捶着长孙月白的手臂,“难道真的这么难以置信?”

长孙月白微笑道:“原本是难以置信的,但如今她这么做,可见心虚,反倒是不打自招。”

凤西卓瘪嘴道:“你还笑得出来?”

他侧头,嘴角笑意难掩,“为什么不?”

“刺杀世子…我们这下罪大恶极了。”凤西卓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又连累你了。”当初若非她一时心痒跑去捡秘宝图,尚翅北也未必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我早已认命。”

她抬头。他的眉眼弯弯,似笑非笑。银白的月光凝结于卷长之睫,收敛于点墨之瞳,滴溅起点点的皎洁明澈。

“月白…”她终于知道,原来当心被一个人完全填满时,感动、愧疚…任何好的坏的情绪都无法再撼动眼前这个人在心底的位置。

只是那样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与她是注定会在一起的。就算天不注定,她也笃定。

绿光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忍不住笑道:“凤姑娘若觉得愧疚,何不以身相许?”

凤西卓眼珠胡乱扫了两圈,瞄到长孙月白竟也一脸期待的等待她回答,不由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想想如何解决当前之事?”

绿光被她一说,又想起适才的话题,道:“尚翅北怎么会变成女人了?当初他来做客,是红宵服侍的。红宵眼睛最毒,若是少女定然逃不过她的法眼。”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见的那个尚翅北,拥有女人的身体。”凤西卓脑海又反射出她推窗冷望的情景,“不过这倒可以解释南月绯华为何总是围着她团团转了。”尚翅北的容貌无论是男是女,都是难得的绝色。

绿光转动眼珠,“凤姑娘见过景曦郡主吗?”

凤西卓顿时明白她所指为何,极快地答道:“没有。”

长孙月白补充道:“尚世子与景曦郡主自当年大病之后,便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出现。除了…罗郡王府。”

真相似乎就在这三言两语中渐渐成形。三人虽无言语,但心中所想已是一同。

绿光道:“莫非她以为凤姑娘看穿了她的身份,所以将计就计…”

“金蝉脱壳,顺便借刀杀人。”凤西卓苦笑,“如果她陷害的对象不是我的话,我还真想为她短短时间想出这样一石二鸟之计喝彩。”

绿光终于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杀上门揭穿她,让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以她的心计,既然敢诈死,就不会留下把柄。”凤西卓对她的信心完全是建立在以往的惨痛教训上。

“这既然是仓皇之计,她的思虑并不会太深远。”长孙月白倒是老神在在,“她此刻的注意力必然都集中在如何掩饰‘尚翅北之死’上面。平城当下风云集会,只要有些许差池,即会露出马脚,授人以柄。至于追缉凶手…若我们不明目张胆地揭穿她,恐怕她也不会大动干戈。毕竟当初频州为了扩张地盘已经四面树敌,纵然她外援乔郡王为姻亲,但长孙世家也结交蔺郡王为后盾。双方实力均等,她选此刻动手,无疑是为兰郡王府入主帝都扫清障碍。”

听他徐徐说来,凤西卓和绿光的心下都是一定。

绿光忧道:“但罗郡王之死毕竟是大事,若是不闻不问,恐怕反而会引人怀疑。尚翅北…哦不,应该是尚乐舞决不会如此大意。”

“不错。她之所以故意在王府内悄悄放出风声,指我们为凶手…一是向王府里的人交代为何尚翅北猝死,二是告戒我们莫要多管闲事。不然,她就会引天下之悠悠众口,来讨伐我们。”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若我们不做她的挡路石,她也不会妄动。”

绿光忿忿道:“难道我们就认由她占尽上风。”

“争胜争得并非一日之短长。何况,刺杀世子的罪名在频州或许严重,但离开罗郡王府的范围,便如茶余饭后的谈资,又何足担忧?我此刻要做的,便是将长孙世家从她的算计中抽离出来。”寥寥数语间,长孙月白已经胸如沙盘,将敌我双方的请示一一推演。

“难道就是公子说的…请三老爷回来主持大局?”绿光惊讶地看着他。

当初老祖宗之所以将偌大家业交予长孙月白,皆因为在子侄辈中没有找到半个合适人选,所以才不得已轮到身为孙辈的他。而这位三老爷在子侄辈中更是翘楚,只不过不是商场翘楚,而是吃喝嫖赌、游手好闲的翘楚。

长孙月白含笑不答,“你只需修书告知老祖宗这里发生之事,老祖宗自然会有应对。”

绿光将信将疑。

凤西卓插嘴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长孙月白莞尔一笑道:“我们不是刚凑齐了四张藏宝图么?”

“寻宝?”凤西卓眼睛一亮。

当初尚乐舞为了一张秘宝图算来算去,拼死拼活。若秘宝最后落入她手,那她的表情定然相当精彩!

北翅折(下)

郡主婚期却传出世子噩耗,这对于正如日中天的罗郡王府而言,不可不谓是一大打击。

景曦郡主日日以泪洗面,罗郡王妃知道后即卧病不起,罗郡王更是震怒异常,一连下了六道军令,将驻扎城外的军队拉到城里,配合衙门查案。

一时城中风声鹤唳,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似假还真。

其中更以两则最为轰动。

一是长孙月白与凤西卓为报当初攻打樊州之仇,夜半偷袭。

一是兰郡王府畏惧罗郡王府与乔郡王府联手,特地派人在大婚前行刺。

传闻听起来各有道理,但细细分析之下,又各有破绽。

比如长孙世家富甲天下,他若要杀人,可以雇佣一个军队的杀手,何必亲自动手,既危险又惹人话柄?

又比如兰郡王府若要破坏两府婚约,理应杀尚乐舞或安孟超才是,杀尚翅北何益?反倒使得他们更加同仇敌忾。

即便如此,因无人能提出更合理的推断,兼之这两种论断直接牵扯四大公子之三,加上仍在郡王府做客的南月绯华,可说将四大公子一网打尽,因此不管合理与否,传的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

不过无论平城,乃至频州传得如何沸沸扬扬,对于长孙月白与凤西卓而言,都是他人之事。他们如今埋舟顺水而下,看的是盘龙山的石,听的是陶然江的水,坐拥的是山水如画的两岸风光,笑谈的是天高地阔的万物自然,其他俗事暂时抛却脑后。

凤西卓近一年来皆是马不停蹄四处奔忙,如今停下,斟一壶美酒,吹一面江风,直觉如此逍遥,方是人生。

绿光对着地图看了整整三天,将黄水南北的地图都一一比对,仍是看不出什么究竟,又人困脑乏,又郁闷沮丧。从船舱出来,正想透透气,却见她借风饮酒,喝得欢畅,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凤姑娘…”

似幽还怨的语气让凤西卓从飘飘然中骤醒。“绿光?”她立刻从栏杆上跳下,赔笑道,“研究得如何?可有眉目了?”

绿光摇着脑袋叹气。

凤西卓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既然是秘宝图,自然有它的隐秘之处。若是人人都懂,岂非一点神秘也无?”

“那为何那个能看懂的人不是我呢?”绿光郁闷道,“枉费我自以为将大宣地势都了然于胸,原来不过是坐井观天。”

凤西卓无碍的辩才一窒,“呃…哎,长孙世家祖上不是出过一位和秘宝有关的户部尚书吗?难道他没有留下什么只字片语来暗示后代?”

绿光一惊,“凤姑娘怎么知道长孙世家祖上姓孙?”

“老祖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