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屿诧异:“若谨,为何这么说?”

林若谨咬咬牙,一字一句的道:“三叔,我母亲临产的那天,父亲的外室挺着身孕找到她面前,是不是?”

林海屿全身一僵,怔在原地。

林若谨从问话之初就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他,显然此刻的林海屿还没有变成官场老油,一闪而过的慌乱泄露了答案。

“是真的”林若谨绝望的溃不成声,“是真的!那外室是青楼出身,母亲是因为这件事才难产的,林若菡是那外室的女儿,对不对!”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凄厉。

“你,从哪里听来的。”林海屿的声音破天荒的带着虚弱。

林若谨冷笑:“当然是偷听见了祖母和父亲的谈话。”这也是他问林若拙后得来的答案,并没有错。只不过稍稍隐瞒了一下偷听者的名字。三叔自会当做是他。

果然,林海屿信了八分。主要是他不认为九岁的林若谨能有什么能力从别处知晓。这是唯一一个可能的答案。心底不由责怪了一下嫡母和二哥太不小心。叹道:“若谨,这件事你要压在心底,不能说。”

林若谨凄然一笑。若拙说的果然没错。便是他揭破了真相,于现实也没有半分改变。人,果然是只能看他们做的,不能听他们说的。

时间一点点在沉默中过去。当林若谨再度抬起头时,脸上竟在瞬间褪去了孩童的无邪,多了少年的坚毅。他静静的回答:“三叔,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林海屿一时凝滞。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在生母去世的那一天,突然长大。长大,意味着不再懵懂,不再无忧,伴随着痛彻心扉的苦,也带来了理智的成熟。二房的这个侄子,和过去不一样了。

林若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渣爹一无所察。黄氏忙的压根就没空过问。只有林若菡敏感的发现,二哥对她变冷淡了。不着痕迹,却实实在在的是变了。

林若芜也有同样的感觉。原因很简单,人是会思考的。林若谨并不傻,以前是日子过的太无忧无虑,不开窍。这窍一旦开了,想的就多。有些明面上的事,也很容易打听出来。比如林若芜的生母何姨娘,是母亲秦氏生前的陪嫁大丫鬟。秦氏在生前没有给任何一个丫鬟开脸,渣爹身边的通房丫头只有齐姨娘一个。从这里可以看出,秦氏宁愿齐姨娘一家独大,都不愿提拔自己身边的人做通房。而何姨娘在秦氏死后开了脸,表面的理由光鲜亮丽:渣爹思念原配,故收了发妻留下的故人。

啊呸!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这种事荒谬的居然还算深情的一种表现。林若拙恶心的能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但林若谨是男人,他暂时还想不到这里面用伪善来掩饰私欲的无耻。他只单从母亲的角度来看,何姨娘此举,是背主!

护短是人类的本能。林若谨在铭心的痛之下,掩耳盗铃的回避了渣爹的人品问题。将一腔怒火都倾泻到了何姨娘身上。我爹看上你对不对且两说,你敢答应就是特么的大逆不道!

而这种卑鄙、背主行为下的产物:林若芜。林若谨当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爹对若拙不好,爹对另两个妹妹很好。这不是另两个妹妹抢了属于若拙的父爱是什么?婢生女,谁给她们的胆子!

不得不说,林若谨同学在极度的压抑下黑化了。看什么都是阴谋论。童年时期一次重要的人生观变故,在他心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需要一个发泄渠道。终其一生,林若谨对林若菡和林若芜都没什么好态度。哪怕到了暮年,林家劫后余生,流落四方的兄妹重新聚到一起,他依旧对她们感情淡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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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来的晚,食言了。今天4000+,算补上。

第十一章 若静

林家请客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还剩八天的时间。女孩子们的上课内容特意做了相应调整,江夫子讲起了礼,宾礼,嘉礼、饮食之礼;婚、冠之礼;宾射之礼;飨燕之礼;脤膰之礼;贺庆之礼等等。李夫子应景的拿她们宴会两天要穿的衣服出来指导、点评。童氏全程陪同、检查。

两天下来,她松了口气。姑娘们除了有些争强好胜心,其余问题不大。知晓维护林家声誉,顾全大局。就连她最担心的林若拙也没出岔子,就是话少些。大场面上这甚至都不能算是缺点。伶俐有伶俐的好,寡言也有寡言的优。有些夫人们,就喜欢话少老实的孩子。

自从家宴那晚和乔妈妈、小喜聊过天,林若拙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好。在这么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就是消耗品。这一观点,不仅仅深入骨髓的刻在了男人心底,就连大部分女人也以为是天经地义。

夏衣的父亲,那样的衣冠禽兽。在乔妈妈这些当地土著嘴里,也不过叹息着说只怪夏衣命苦,夏父性子弱,被大娘蒙了眼。从礼法和律法上来说,他竟是没有一点儿错的。女儿可以卖、女人可以卖,甚至妻子都可以卖。这是律法所承认并赋予男人的权力。从本质上来说,穷人家和富人家在这一点上没有区别。林家,要脸皮,日子又是过的蒸蒸日上,远不至于到卖女儿的地步而已。可若真的到了那危急的一天…

林若拙打了个寒颤。她也就比林若菡、林若芜价钱贵点而已。

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西方电影,里面的家庭女教师对不愿学习的贵族女孩说:当你成年后,你一无所有,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你的财产、你的奴仆、你自己本身,都是属于你丈夫的,他们拥有你的一切,控制你的一切。但他们唯一不能夺走的,是你的思想。我们唯一和男人平等的,是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灵魂属于我们自己。如果你没有属于自己的灵魂,你苍白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音乐、绘虎阅读、外语、舞蹈,这些学习不是为了取悦你将来的丈夫,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将一无所有,除了知识和思想,因为你是一个女人。

Youhavenothing,becauseyouarewoman(你一无所有,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林若拙无声的在口中吟诵这句蓦然涌上心头的对白,重若千钧。

人,生而平等。人,生而不等。

以前,她只是凭着成年人的本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此刻开始,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投入到学习当中,如一团海绵,用最大的力量吸收消化这些知识。

江夫子的感触是最大的。如果说以前的六姑娘功课是不错,聪明有毅力。却还只是一般贵女的用功。可现在的六姑娘,在面对书本时,眼中焕发出一股强烈热情,恍若沉睡的生机被唤醒,勃勃向上。

第一天的宴客,有众多朝臣夫人前来。林若静今年十岁,放在二十一世纪是小学四年级,在这里,竟已是众贵妇眼中待考察的闺中少女。

林若拙已经吐槽无力了。这算是精神上猥亵未成年女孩么?

当然不算。因为她神奇的验证了某位大师的笑谈,古代婚姻的本质是:同性相吸。

对,你没听错。就是同性相吸。一般来说程序是这样的。先是由父亲(或其它男性长辈)看上了某一家的男人。觉得这家的某个男人不错。很欣赏,很喜欢。于是,想想自己家还有个闺女,结亲方案便提上了。当然,也有母亲先相中女婿的,但后期具体察看,还得靠男人。总之找女婿,家里有靠谱男人的,都是男人出马。

找媳妇,这回就轮到女人了。母亲、姨妈、姑妈、姐妹,轮流出场。宴会、茶会、上香,种种机遇,种种相处。火眼精睛、360度无死角考察该女子。然后,女性同胞们认可了,觉得这女孩子不错,挺好、挺喜欢。于是,结亲事宜提上日程…

和男女当事人有关系吗?没关系!和异性亲人有关系吗?也…没什么关系。即便是有关,也是找女婿人家,女性长辈去考察婆婆严苛不严苛,小姑子好不好相处。娶媳妇的人家父系长辈去考核女方家的男人上不上进,人品是否端厚。总之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同性相吸’上。

十岁的林若静同学,在这次宴请上,就面临着被一众女人相看的局面。

矛盾这就来了。总所周知,男人和女人,那就是火星人和地球人,想法爱好南辕北辙。尤其还是长辈和小辈之间,各自心中的那杆尺,标准刻度一个是英尺,一个中国寸。就没几处统一的地方。而待选者,也就一个正常人类。绝不会上午林黛玉下午薛宝钗,今天史湘云、明天贾迎春。总而言之一句话,中了长辈女性意的,未必进得了被配对男人的眼。配对男人喜欢的女人,长辈女性那是半点也看不上。

对于这项矛盾,林老太太给孙女的政策指导是:后宅是女人天下,被婆婆喜欢最重要。男人的情爱是过眼烟云,只要被长辈认可,又生有儿子,日子就能过的稳妥、安乐。

童氏私下里教导女儿:“别听她的。女人靠的什么,靠的是男人!咱们远的不说,就说你去了的先二伯母。她是你祖母当日亲自挑选的儿媳,应该喜欢了吧。又生有儿子。可那又怎么样?外室闹上门来,你祖母何尝给你先二伯母做过一分主?儿媳再讨喜,也敌不过儿子在她心中的分量。指望着婆婆帮你委屈儿子?做梦!听她的,大盐都能卖馊了!”

林若静惊讶之极:“二伯还置过外室?”

童氏一僵,发觉说漏了嘴,赶紧弥补:“这都是老皇历了,后来你祖父发话,处置了那人。家里也禁止说这些。我儿,今天和你说这个,不是为揭人短处看笑话,只为让你留个心眼,别什么事都傻傻的,旁人哄了你还当她好心。你那祖母,阴险着呢!”

童氏从来不在这个长女面前掩饰她对林老太太的不满:“想在后宅立稳脚跟,靠婆婆,做梦!看看你娘我,运气不好,生不出儿子。你道你祖母当日怎么说的?她让你爹纳良家女为妾,置偏房。你瞧瞧,若是你爹听了她的话,娶个偏房回来,生个儿子。这家里还有我们娘四个站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童氏的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那段时间真是吓坏她了,一连看了几个大夫,都是一个说法,她伤了根本,再难有孕。婆婆要给丈夫纳良妾,说到哪里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连娘家人都没理由来质问。她真是差一点就不想活了。亏得林海屿一心待她,在二老跟前表示,坚决不纳偏房。选了个看着好生养、有宜男像的丫头开了脸。这就是董姨娘。董姨娘一举得男,林若诚生下来林海屿就给亲自抱到了她屋里。董姨娘住在离她最远的屋里,一个月才见孩子一面。日常林海屿陪儿子玩乐,也都特意拉了她在眼前,一家人亲亲热热。

“你说!若不是你爹心里有我,我们母女哪有今天的日子!”童氏的声音带上几分尖锐。

林若静被两位领导截然相反的指示弄的无所适从。幸好目前她既不太懂得怎么讨长辈的欢心(林老太太最爱的孙女是大房林若敏,其它的孙女一律淡淡),也不知道怎么讨男人的喜欢(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童氏的话在她心里留下的,更多是警惕。后宅处处有陷阱,需小心警惕。

而且童氏另一句话说的很对。婆婆再喜欢儿媳,也比不过亲儿子。孝顺是必须的,掏心掏肺?不必了。

“不用怕。”童氏给她壮胆,“有你爹在呢。这女人在婆家过的好不好,和娘家硬不硬气也有关。你祖父现是三品大元,满京城也没有多少。等到你出嫁,你爹那时想也有了官职。谁敢小看你?要我说,这次宴请,不过是在人前露个脸,给那些夫人知晓我们林家有几个女孩,各自多大年纪了而已。你还小呢,哪里就到了说亲的地步。你父亲还没考中,现在说亲能有什么好人家?”

童氏是庶女,在娘家做姑娘时也免不了众俗的以为,嫁个显赫的人家才是女人最好的归宿。宅斗什么的经历过不少。不过她生母早去,在亲爹面前不得宠,只能低调做人。和其它姨娘生的姐妹比起来,她嫁的不上不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谁知世事难料。林海屿竟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婚前将通房遣嫁打发了。婚后一心一意守着她,便是她孕期中也不肯收人。私下里和她说,自己受够了庶出的苦,希望孩子们都是嫡出才好。她那时就觉得,为了这个男人,她将命给了他都是值得的。

可能是老天都妒忌她摊上了这么个好男人,就让她命中无子。便是这样,林海屿也没半分嫌弃,还将林若诚生下来就抱给她。可见,家世好有什么用?男人好才是真好!

有鉴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再对比一下昔日姐妹现在的生活。童氏在择婿方面丝毫没有非要争一口气的想法。林海屿向她保证过,一定会睁大眼睛,给长女挑个人品端厚的君子。夫君那么聪明,眼光比她强,挑出来的人也定是极好的。

“有你爹呢。”她信心满满的打包票,“你是长女,他必得精挑细选的。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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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黄家

童氏教女的这番话若是被林若拙知道了,定要感慨,有个靠谱的爹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渣爹都傻蛋成那样了,还在京城走路有风,去哪里人家都给几分薄面。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爹。

这坑爹的拼爹时代!

二房的两个弟弟,虽然没有靠谱的爹,但人家有靠谱的娘。她呢,成年人的心性和思想,有没有人教导差别不大,只要自己会仔细观察就行。可怜的林若谨就惨了,既没靠谱的爹,也没靠谱的娘。雪上加霜的是,他连靠谱的舅舅都没有。

宴请名单已经定了下来。从这两份名单上,能看出许多微妙的东西。

江夫子重点给她们讲述了客人的座次排列。其中最重要的客人,莫过于平章政事的夫人。这也是个极其陌生的官职名称。江夫子只简单的解说了几句,这位的官职是从一品,并且还是她们祖父的顶头上司。

直到这时,林若拙才知道,朝廷下属的机构中,有个叫中书省的玩意儿。中书省是干什么的呢?江夫子没说(林若拙那个心痒啊)。只知道里面的最高官职就是平章政事。据说先帝时期中书省还设有左丞相、右丞相两职,后来被当今皇帝给废除了。而祖父的参知政事这官职,在先帝时期是从二品,人数只一个。又是当今皇帝给改成了三品,数目增加到三个。

简单来说,就是高位官职给废了,次一位官职的人数却又增加了。

林若拙暗暗记在心里,决定有机会找林若谨去咨询。

平章政事的夫人来了,平章政事本人却没有来,据说是公事忙碌,没有空。这就是夫人外交了。江夫子略提了提。里面的细节却是由童氏私下给她们姐妹六人补充的。中书省是个很微妙的部门,至于怎么微妙,就不多讲了(三婶,你敢再讲详细点吗!)。平章政事本人来,有结党嫌疑。中书省是为皇帝办事的,若一个部门的官员都认领头官员一人说话,那还是皇帝的部门么?所以,平章政事本人不能来。夫人来就不要紧了,只是女眷间的日常人情往来。既示了好,又避了嫌。

林若拙嗤之以鼻,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如果皇帝是傻蛋,你们这么干没问题,告诉他鹿其实是马他也会相信的。可当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傻蛋吗?傻蛋能废除左丞相右丞相的职位?记住,不是罢免,不是革职。是废除哦!也就是说,朝廷里以后再没有‘丞相’这一职位了。

虽然本朝的丞相和汉朝的丞相不能比。权力有限。可‘丞相’这个称谓本身,就引人遐想太过。

君不见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那啥欺负皇帝,迫害忠良,任人唯亲的,都是奸相啊奸相!

胆敢把皇帝当傻蛋的,皇帝迟早会将你们这群傻蛋统统干掉!林若拙摸摸下巴,情况有点不妙啊…

林家姐妹们没想那么多,得知这位平章政事夫人不带未嫁少女来赴宴后,她们对于这位夫人要做的事就仅有一样。拉出去展览、微笑、行礼、叫人、收见面礼、再行礼、退下。其余贵妇人见面程序皆以此类推。

姑娘们要着重的,自然是接待各家来做客的姑娘们。

林家姐妹开始背京中部分闺秀名单。什么张家三小姐、李家四小姐。爹是干什么的,娘是干什么的,亲戚是干什么的。好在,一般来说,十二岁以下的女孩子,基本不会频繁外出做客,林家这回要接待的闺中少女数目有限,只有六个。

由于年龄原因,接待这六位的主要工作都集中在了三房三姐妹身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房三姐妹,年纪小一圈不说,两个是庶女,一个是傻大姐。实在拿不出手啊拿不出手!

六个女孩当中,有两个是亲戚家的孩子。

神马?你说亲戚家不是第二天请?亲,考虑不周了吧。这位亲戚官职够分量,人家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人家要来吃两顿,两天的客人名单上都有的。

看见没?这就叫实力!

这位亲戚不是别人,正是黄氏的娘家亲爹,黄大人。渣爹的泰山。

虽然是继室泰山。可奈何原配泰山秦老父不在了,秦大舅本人拿不出手,一家子俱不在京城。林家人当然先紧黄家亲近。

渣爹的初婚的时候,林老太爷尚在扬州做官,联姻资格还没能打入京城权贵,便替二儿子取了当地书香人家的闺女,秦氏。

秦老父学问不错,举人功名。秦氏家族也有几位做官的,虽然品级不大,但也掌一方实权。说白了,秦家就是当地的地头蛇家族。林老太爷当年能在江南官场全身而退还做出一番政绩,和秦氏家族的帮忙密不可分。当然,秦家也不是白帮忙的。里面的道道么…林若拙能想到几分,林若谨却尚没有这份灵敏。

他只知道,自己外祖家远在江南,外祖父已经故去。秦大舅继承家业,没有功名。值得庆幸的是秦家大表哥已经考中了秀才,目前正在衡阳书院读书。但总的来说,比之京中清贵黄家,秦家也就是个江南土大户而已。

外家离的远,路途不便,几年都见不到一面。感情上疏淡是必然的。看着黄家两天的座席单子,林若谨心中飘过淡淡的失落。

黄家共来七人,黄大人老夫妻两个,黄舅舅夫妻两个,黄家表哥一个,黄家表姐两个。因着年幼的原因,二房的孩子们对黄氏的娘家都不怎么熟,黄氏忙中抽空,特意找了个晚饭后的时间给他们说了说。

黄氏说话一向简明扼要、直指中心。黄舅舅是她的胞兄,黄大太太是她的大嫂。黄家表哥嫡出,今年十一。大表姐今年八岁,也是嫡出。二表姐七岁,庶出。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自然而然划定了各人的分工。黄表兄,没说的,林若谨的任务。大表姐,嫡出。林若拙表示,压力很大。二表姐,庶出,林若菡和林若芜互相对视一眼。

性别、出身,决定了不同的结交圈。

黄氏继续说:“耀哥儿从小学文,功课不错,和谨哥儿你应能谈的来。”

林若谨收到,定下以文会友的主基调。

黄氏又说:“恬丫头比六丫头大两岁,琴棋书画都是学了的,平时最喜抚琴。六丫头不是会吹箫么,刚好能多聊聊。”

林若拙松了一大口气。她真不擅长和八岁小朋友搞交际。会音乐好啊,你弹我吹,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黄家大表姐的爱好是多么的有爱。

“珍丫头么”黄氏皱了皱眉,这位庶侄女,她还真没怎么注意过,想了想,好像听说她给母亲孝敬过针线活:“女红不错。”

林若菡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庶女的悲哀,才华上不能和嫡女攀比,只能在女红下功夫。幸亏黄氏自己没有女儿,并不会为林若拙出头而打压她们。

二房要特别照顾的就这两个小姑娘。另四位姑娘,不出意外的话,都是由三房姐妹负责。

八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四月二十这天,林家宾客盈门,车水马龙。林老太爷的这次升官,预示着他终于跻身京中文臣圈的上层集团。

林若拙一大早被拽了起来,夏衣和乔妈妈紧张的替她梳妆打扮。为了以最好的状态出现,昨天还特地给洗了个头。衣服首饰是早早就准备好的,甚至连发型都试梳过好几遍,由黄氏一一过眼认可才才定下。

黄家人来的最早。他们既是客人又是亲戚,早到是不成文的礼仪。

黄大人林若拙是见过的,老实说,她一直分不清这一位和祖父大人有什么具体的区别。一样花白的头发,一样的胡须、一样的板着脸,一样的说话腔调。就连‘哼’一声的频率都差不多。她估摸着,要是黄大人换上祖父大人的衣服,她搞不好能认错人。

黄舅舅的个人特征就明显多了,他是个圆润的人、圆圆的脸,笑容也乐圆圆。身材虽不能说胖,也需用‘壮实’二字来形容。真难以想象,干巴巴的黄大人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林若拙觉得,如果她是皇帝,一定更欢迎黄舅舅这样有个人特色的官员,才不会看上祖父、黄大人这样如同一个流水线下来的罐装货。换件衣服换个位置,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站错地方。

谢天谢地,黄耀表哥不像他的祖父。虽然容貌更偏母亲,俊俏的和黄舅舅不在一个水平线。但他的性格显然继承了自己的父亲,脸上一直挂着眉眼弯弯的笑。几句话一说,就和林若谨熟络了起来。

男人们见过面和渣爹一块儿出去了。女眷相见才是重点。黄夫人笑盈盈的拉起林若拙的手:“这是六丫头吧,上回见才一点点大。还被奶娘抱在手上。这回可成大姑娘了。”

林若拙扯出含羞带却、标准大家闺秀不露齿笑容,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了好久的,福身行礼:“见过外祖母。”

关于对黄家人的称呼问题,林若谨还纠结了几天,林若拙却半分犹豫没有,张口就认亲。从她出生至今,秦家半个人都没见过。就是路途遥远,往来不便,四时八节也好歹来封信吱个声,或者送点什么过来刷刷存在感也成啊!礼物不在珍贵大小,主要是个心意。表示还惦记着这门亲,这两个外甥、外甥女。秦家倒好,杳无踪影。不怪林若拙识时务,在六岁孩童眼里,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外家,真的不能和每年她过生日都记得送一份礼过来的黄家人比。

第十三章 黄夫人

黄夫人是个和蔼亲切的老太太,在她那双笑眯眯眼睛的注视下,小辈们紧张的情绪得到舒缓,神色自如了许多。黄夫人对林老太太笑道:“亲家母,我这女儿闺中娇惯,没经过什么大事。索性还有一两分笨力气,帮着操持些琐事,劳亲家母费心管教了。”

以林老太太人老成精的心计,怎么看不出黄家场面话说的漂亮,内里其实是在给他们家女儿撑腰,暗示:这两场大宴请下来,可都是我们家姑奶奶辛苦操持的,您不记功劳也得记得苦劳。

林老太太少不得要说些漂亮话回应过去:“亲家母太自谦了,老二家的很是能干,这府中里里外外亏得有她帮衬,我才能过些松快日子。”

祖母大人表示,你家姑娘的辛苦我是记在心里滴。

黄夫人见好就收,转而夸赞起林家的小姑娘们:“亲家母,今日我算是饱了眼福,您这六个孙女儿,生的好不整齐,水灵灵六朵鲜花。过上个几年,只怕求亲的人连林家的门槛都要踏断了!”

黄夫人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假客气。几年没注意,这乍一看见,喝,林家女儿的相貌还真是出乎了她意料之外。

先说三房的三位姑娘,三老爷林海屿是庶出,相貌本就在三兄弟中生的最好。童氏也是庶出,亲姨娘底子过硬,自己生的便也是天生丽质。两两相加,正正得正。三房三姐妹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齐刷刷往那儿一站,犹如三朵出水莲花。

回过来看二房,渣爹爱美色,当年娶亲时就和林老太太提过要求,希望娶个美貌温柔贤惠的娘子。林老太太最宠这个小儿子,觉得这要求很合理,自己的儿子就该配这样的姑娘。林若拙的生母秦氏就是她在可寻找范围内这么千挑万选出的江南美人。林若拙像生母像到了渣爹都不愿多看的地步,美不美自在人心。

林若菡,咳咳,生母是谁大家都记得吧。生的不美能让渣爹甘冒大不为将她从青楼带出来做外室么?前面也说过,林若菡是柳叶眉樱桃口、典型的古典美。林若芜,生的也不错,虽逊两个姐姐一筹,也是在平均水准之上。

也正是因为林家女儿们颜色好,林老太太才更不敢放松对她们的教育。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才色双全能博得更好的前程。女孩儿,也是一项资源。尤其是这里面有四个嫡出。

黄氏见林老太太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微笑着默认,便知晓林家对第三代女孩子们,是有某种憧憬和规划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屑。黄大人私下对她说过,林老头什么都好,有能力,有才学。唯一不好的就是功利心太重。也是,功利心不重,能爬到参知政事这个位置?三品的官看着不小,在京城这权贵多如牛毛的地方却也够不上得瑟。林老头能得瑟的原因在于他隶属的部门是中书省。中书省的三品官,比之六部的二品官还要风光。

她淡淡笑了笑,关切的道:“听说您家大哥儿今年回乡祭祖,参加县试去了?”

林老太太的笑容深了些:“老大一家外放几年,离的我远。愚哥儿这些年学问怎么样连我家那老头子都不知道。索性让他下个场,试试水,也好知晓有几斤几两。”

黄大太太笑掩着嘴插话:“亲家老太太,愚哥儿从小伶俐,又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考个秀才还不手到擒来?您就等着接喜讯儿吧!”

林老太太舒心大笑:“那我就谢亲家大嫂子吉言了。若那孩子果中了,等他回来,我让他亲上你府上给你磕头作揖去。”

黄大太太响亮的笑应下:“好呀!这可是我占便宜。新鲜的少年秀才公呢,我可就等着了!”

众人皆是大笑。

笑完了,黄夫人关切的道:“你家愚哥儿有十六了吧。若今秋得中,便是秀才。转过年十七。可有想过亲事?是在他父亲那边挑,还是到京里来选?依我说,这长房长孙媳,未来宗妇。可要慎重。”

这句话说到了林老太太心坎里,林若愚的妻子人选,本该是他父母做主。然而,真全然不管,她哪里放心的下。叹道:“我正为这事愁着呢。他爹心大,想着后年乡试时愚哥儿不过十八,意思是等他考中了举人再提,说起亲来也更有底气。”

“啊”黄夫人惊讶之极。乡试和院试的难度可不一样,考秀才有把握,这举人考试,谁敢说是有一定把握的?便是那神童天才,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次就考过。林若愚后年乡试中了皆大欢喜。若他不中,顶着个落地举子的名声说亲,岂非生生给自己抹了层黑?再等三年,他都二十一了,到哪里说年纪合适的闺秀?还不如稳稳妥妥的考完秀才就相看起来,何必去搏那个险。

林老太太也知道大儿子这事办的不稳。可如果考完秀才就说亲,长孙远在他处,相看孙媳的人选就必然是大儿媳冯氏主持,这叫她如何放心。思及此处,她叹道:“儿子长大就由不得娘做主了,老大定了主意,我又能如何?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多说两句,反倒讨嫌。”

“这还了得!”黄夫人立时嗔怒,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她也是有孙子将来要娶孙媳妇,感同身受:“他就是活到八十岁,做了一品宰相,那也是您的儿子。儿子嫌弃亲娘,天下间就没这个道理!”

黄氏开口了,声音轻柔:“母亲,您多虑了,大伯向来孝顺,对您何尝有过半分不敬。要我说,这回定是他望子成龙心切,一心念着愚哥儿早早考上功名有光彩,这不也是想给咱们林府、给母亲您争脸么。”

林老太太没好气:“我不用他逼着愚哥儿给我争脸。回头你给老大媳妇写封信,就说我说的,他那外放的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女孩儿!长孙媳乃宗妇,不可轻率。你让她回京来一趟。京中闺秀好的很,到时候我陪她慢慢相看,保管如她的意。”

“正是呢。”黄大太太再次笑道,“亲家老爷现是中书省参知政事,京中多少好人家相看不得,说出去也大气。”

林老太太笑道:“还是亲家大嫂子说的好。唉!养儿百岁,常忧九十九。做母亲的,可不就得为孩子们操碎了心。”

黄氏笑道:“说到操心,我到又想起一事,还得烦上老太太操一操心。我恍惚记得,大房的若萱丫头比愚哥儿小两岁,今年也有十四了吧。”

林老太太脸色一怔,顿时眸色凝寒。

林若萱在女孩子中排行第一。虽说是大房的庶女,却到底也代表了林家的脸面。女儿不比男儿,十四岁,是必然要相看人家的。不然耽搁一两年,直接从豆蔻年华下降到错过花信。也就是说,冯氏若是个合格的母亲,这个时候必然已经在给林若萱相看人家了。但长房的家信上却只字未提此事。

女孩儿到了年纪相看人家说亲事,天经地义。冯氏遮遮掩掩,闭口不谈,反倒是蹊跷。若是嫡母打压庶女也就罢了,怕就怕,老大一家背着他们给许了什么不妥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