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林若拙摇摇头,由他去吧,效果到了就行,方法有偏差,不要计较。

过了两天,荣瑞堂忽传来喜讯,林老太爷升了参知政事,正三品的官职。林老太太的三品诰命也由圣旨送到了家中。一时间,人人喜气洋洋。

林若拙只怔了片刻,便不再心起波澜。

神奇梦境这一项,从两岁开始,有时一年做一次,有时又两三月一次。频率不定,大小事概率不定。比如这回的祖父升官,又比如上回梦到黄氏新添了一批小丫鬟。准确度倒是没得说,到目前为止样样都应验了。

可这又怎么样呢?一来,她不能控制梦境,想预知什么就预知什么,只能被动被告知。二来,梦境预知的事都是大势所趋,她改变不了的。比如祖父升官,比如新添丫鬟。她不打算利用梦境,也不会说出去。先知,本就该闭紧嘴巴。特洛伊的女预言家卡珊德拉,每一项预言都精准灵验,然而神灵赐予她这项能力时,唯一的条件就是:没有人会相信。

还有古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从整个故事来看,反倒是预言成就了他的不幸。如果送一开始就没人将预言当回事,悲剧也不会发生。

预知未来,这本身就是时间空间中的一种BUG,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修正。林若拙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有得到就有付出。得知自己这一世大富大贵、身体健康,她本是惊恐的。当好事一连串砸在身上时,往往预示着未来也会坏事一连串的继续砸过来。不过当她知道自己生母亡故、渣爹不疼、家族重男轻女后,老实说,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有糟糕的地方就好,符合天道平衡一说。

所以,这么个预言之梦。她也就当小电影看看。应验了,图个乐,仅此而已。

林家上下将这场喜事看的很重。祖父的这一升迁自是牵扯到朝堂格局,关于这方面,据林若谨友情提供的的消息,祖父大人似乎和三叔详细讨论过,祖母那边估计也知晓一二(渣爹,你彻底完了!)。女眷们要操心的,不过是亲戚朋友间的祝贺与答谢。

二房三房的姐妹都很高兴。祖父升了三品,她们的地位也会有相应提高。无论是现在的女眷间应酬,还是将来的说亲,都能够上一个层次。下人们也高兴,水涨船高,最直接的实惠就是人人多发了一个月月钱。

荣瑞堂的桌上摆了厚厚一叠帖子、礼单。这些看似薄薄的纸张,背后都承载着或一官员,或一方势力,或一则态度试探。林老太太不厌其烦的细细给黄氏讲解,哪家要重点回复,哪家只需泛泛而对,哪家的回贴口吻又要再三斟酌。

黄氏在这一点上,显然比家世略逊一筹,又是庶女出身的童氏要妥当许多。只半日,就将林老太太的意思领会完全。当日下午草拟了回帖,备好礼单,给老太太过目。林老太太又修改了几处,才放出去重新撰写,交由管家送出。

升迁之喜,免不了要庆贺。林家不欲张扬,只定下摆两天的酒,朝中大人们一天,亲戚们一天。

这是林若拙过来六年,林府第一次主场举办请众多朝臣的酒宴。她们这群林家姐妹,到时都要拉出去亮相。一言一行,衣着打扮,半分都不能出错。否则,丢的是整个林氏家族的脸。黄氏忙宴会准备就已是晕头转向,连亲身儿子都暂且顾不上,只能丢给奶妈照应。实在没时间再操心女儿们,便回明了林老太太,让童氏负责女孩子们的加强培训。

童氏当着林老太太的面佯作欢喜应了下来。回到三房就心下不快,对着奶娘朱妈妈埋怨:“老太太的心眼,简直偏的没边了。好事从来轮不到,麻烦事眼都不眨的就往我这边丢。”操办宴请,既能和各家掌家太太打交道,面上光鲜。又能在采办一应物什上捞到油水,内里稳赚。这种好事老太太就只想着二房,半点不肯分给三房。还不是就因为三老爷不是她亲生的!

“哎呦我的好太太,您小声点!”朱妈妈连连比划,朝外头看了看,悄悄给小丫鬟无声一句‘请三老爷’。复回屋里劝道:“太太小心点,外头还有人呢,传出去就糟了。”

“我怕什么?”童氏擦擦眼睛,声音委屈起来:“这话放哪儿说我都不理亏!我日日去上房陪着笑脸讨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一样的儿媳就得受两样的对待。若是大嫂,那是宗妇,我没话说。她算什么?一个七品官的继室,正经连个诰命都没有,凭什么处处压在我头上?就是先头二嫂,对我也是客客气气,她一个被退婚的老女,成日里高人一等的看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朱妈妈叹了口气:“太太,三老爷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童氏劈口反驳,“老爷是儿子,书读得好,连老太爷都说明年春闱是必中的。到时金殿排名,授了官职,正经的科举出身。哪里比不过二老爷那个混的?”

朱妈妈苦笑:“太太,三老爷现在还没中呢。您就这么咋咋呼呼的喊出来,得罪了文曲星,将老爷的高中再推后可怎么办?”

童氏一惊,心下忐忑。转念继续恨黄氏:“偏她抢先开口,巧舌如簧。将姑娘们都推给我。到时只要出一个岔子,立时就是我的不是。真真狠心肠。”

朱妈妈不明白,童氏为什么总将事情往最糟糕的一面去想。安慰道:“姑娘们都是日日在老太太身前过目的,通身大家闺秀的范儿,怎会出岔子。”

童氏道:“你忘了六丫头了?那是个傻的,怕一见大场面惊住了,保不准就要出丑。二嫂定是也知晓,打的算盘让我背黑锅。”

“不会吧。”朱妈妈对林若拙的印象停留在话少、安静、反应慢上:“平日见着还不错。”

“哎呦!你是不知道,那丫头不开口则罢,一开口能气死人。宴请那天,定是要闹笑话的。”童氏对前景一片悲观。

朱妈妈再三劝解。外面小丫鬟唤道:“老爷回来了。”

就见门帘一掀,身材颀长的林海屿走了进来。大约是生母容貌的原因,林家二代三兄弟中,他的长相最为俊逸。

童氏一见那张清逸俊雅的脸,心头一暖,阵阵委屈,竟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好啦,好啦。这是怎么了。”林海屿拍拍她的肩膀,取出自己的帕子递过:“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哭,叫诚哥儿见了笑话你。”

“我才不怕,我是她母亲,他敢笑话我?”童氏赌气拽下帕子,扭过脸。

朱妈妈蹑手蹑脚的退出去,舒了一大口气。阿弥陀佛,三老爷来了就好,只消老爷几句话,保管太太气全消。比她们说烂了舌头还管用。

“做母亲得有做母亲的样子。”林海屿笑道,“再过几年,若静都要说亲了。他日女婿上门,你还这么孩子似的哭哭啼啼不成?”

童氏刚止住的泪被他这话一说,又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你还知道若静要说亲啊!我们如今这样子,没地位没恒产,能说上什么好人家?偏老太太又偏心,我的若静好命苦啊!”

等她哭了一会儿,林海屿冷不丁的道:“有个词叫‘言灵’,意思是丧气话不能说,说多了神佛当确有其事,就真个儿应验了。你时时叫着若静命苦,神佛常常听见,心一恼,将那好命给划了去,换上苦命。这可怎么办?”

“啊?”童氏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强辩道:“你哄我。”

林海屿斯条慢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世间装神弄鬼的人多,倒将那真神佛的名声给败坏了。可若世间没天理,又哪能天道平衡。需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在衡阳书院的时候,听过一件奇闻,有户人家娶了个媳妇,人勤快,也孝顺。唯一不好的就是碎嘴,爱抱怨”他讲了一个女子信口抱怨,被邻居听见当做真有其事,又辗转流传,几经波折,最后害的女子的女儿所嫁非人的故事。情节曲折,跌宕起伏,听的童氏意犹未尽。殷勤的给他倒水:“后来呢?”

“…后来那和尚便道,施主是犯了口舌业,日日抱怨,终将自己和女儿的福气都抱怨没了。劝世人引以为戒,事有两面,多往好处想,不可只盯着那缺憾处钻牛角尖。”林海屿将故事讲完,道:“所以啊,我劝你少抱怨。这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家若静是大家闺秀,的姑娘。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是是是!”童氏连声改口,“是我浑说,佛祖莫听。我家若静的命好着呢!”听了这么长一个有趣的故事,她的心情也变的好了许多,说起白天的时就没那么多愤愤:“…老太太也太偏心了些。”

林海屿失笑:“你呀!还在钻牛角尖。我不是老太太生的,老太太自有亲生子,这能一样吗?你扪心自问,若是董氏再生一女,你能和若静她们三个一样看待?”

董姨娘就是三房唯一子嗣林若诚的生母。童氏一听这话,不吭声了。半晌,嘴硬道:“谁说我不能”

林海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话说不下去,被那张俊脸盯的面色一红,不由气恼:“你又捉弄我。”

若是将她这句埋怨当真,那真是不识情趣了。林海屿显然是一个很识情趣的男人,凑近她身边,握住童氏的纤纤柔荑,细细摩挲,低声说着夫妻间的私语。

一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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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章晚了,不过分量足,嘿嘿!

第九章 祖父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晚上,祖父大人在荣瑞堂花厅开了两桌家宴,算是家人间自己先庆祝庆祝。不当差的下人给放了假,开几桌流水宴,人人有份。

林家也算人丁繁茂,一张桌子坐不下,弄了两个。可恶的是没有按长幼划分,而是用性别来歧视。男性,一桌。女性,一桌。

林老太爷坐了上首,左手是渣爹,右手是三叔。渣爹左边是林若谨,三叔右手是林若诚。黄氏的两个儿子小,奶娘抱着应了一下景,就抱着去另一边单独设的位置上,弄些能磨牙的婴儿食品捣鼓。不过,即便这两个被奶娘抱去,桌上的席位却是完整给他们留着的。这就是男丁的待遇。

女眷这边,林老太太自是坐了上首。林若拙看着就郁闷,辛苦了一辈子,吃顿家宴都不能跟老伴并排坐,富贵也有富贵的代价。

和男席对应的。林老太太左手是黄氏,右手是童氏。黄氏下方是林若拙为首的三个女儿,童氏下方是林若静为首的三个女儿。相比较男席的五只,这一桌九个人,挤得满满当当。

另外,在外间设了一小席,上座四位姨娘。三房一个,二房三个(啊喂!渣爹,你好色了)。

祖父大人也有一两个太姨娘,三叔林海屿的生母在早几年去了,现留存一位姜太姨娘,三十几岁的年纪,推脱身子不好,没有到场。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晚饭,席间,几个孩子都给祖父敬了酒,表示祝贺。当然,年纪小的孩子们用的是茶水。

林老太爷很高兴。喝完第三代的敬酒,感慨的思念起远方的长子长孙:“…前短时间收到老大的来信,说愚儿于一个月前回乡,准备参加县试,顺路也可将祖坟、祭田修整一二。”说罢,他目光柔和的看了看四岁的林若诚,对林海屿道:“诚儿也该上族谱了,我已去信给老大说了这件事。记在你媳妇名下。”

童氏当即激动的站起身,和林海屿带上林若诚,一家三口齐齐给老爷子下拜,以示感谢。

外间的姨娘们停下手中筷子,安静的看着这一幕。林若诚生母董姨娘无悲无喜,一脸平静。

林若静三姐妹一同露出欢欣之色。从此以后,林若诚作为记名嫡子的地位更扎实。童氏好好养大他,将来有靠。况且,好容易回乡开一次宗族祠堂,绝不会只写林若诚一个人的名字。

果然,林老太爷接着就是一句:“其它几个孩子也一块儿记上。”

二哥林若谨的名字早年就被上过族谱,林若静比他小一岁,当时便搭了顺风车。林若贞和林若容就没那么好运了,年纪小,身体弱,恐她们养不活,没赶着那一批。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看看,女儿不值钱啊。林若诚哪怕是个记名嫡子,都被祖父特意关照。轮到女孩子们这边,连个名字也没唤,轻描淡写一句‘其它几个孩子’,就是她们的共同称谓。

这还不是最倒霉的。就见渣爹朝这边席上瞄了瞄,犹豫着开口:“爹,二房这边,是记几个?”

林老太爷看了他一眼,道:“自然只有六丫头一个。”

林若拙悲愤,祖父大人,叫一声我的名字您是会死啊还是会死啊!‘几个孩子’,‘六丫头’,特么全是代号有木有!没人称呼,这名字起出来有神马意义啊!

紧接着,她反应过来了,不对啊,什么叫只有我一个?

林若菡和林若芜的面色已是变的雪白。

林老太爷不屑解释,林老太太开口了:“七丫头、八丫头两个,日后有了佳婿,自会开祠堂记上。”

这叫什么解释!林若拙真心以为,林老太太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听的她更糊涂了。可奇怪的是,当地土著们居然一个个都懂了。这不,林若菡和林若芜两个,眼中已有了坚毅之色。通俗点说,就是有了斗志。

一定是有什么众所周知,她却又一无所察的风俗。林若拙决定回去就问乔妈妈。

三叔开口缓和气氛:“若愚今年十六了吧,少年进学,真真是前途无量。大哥生了个好儿子,父亲你有个好长孙啊!“

祖父大人淡淡的抚了抚胡须:“不过一试,成不成还不知道。”眼里却止不住微微的骄傲

三叔知情识趣的笑道:“若愚一向聪慧,大哥行事也稳重,必是有八分把握了才令他下的场。一个秀才,哪还有不成的。”

林老太爷微微一笑,转头问渣爹:“谨儿功课怎么样?”

渣爹前头讨了个没趣,正装木头人,冷不防老爹突然问话,下意识的回道:“还成。”

这叫什么破回答。林若拙都不忍心看祖父的脸。渣爹,你太没有眼色了。很显然,祖父大人是在了解第三代男丁们的情况。人家问的简单,不代表你可以答的简单啊!最起码也该说说二哥读到了哪本书,是尚在打基础还是能破题学写文章了,或者诗词一道上有没有灵气等等。你倒好,一句‘还成’。这不典型的在告诉别人‘我这爹当的不负责任’嘛。

林老太爷估计是被二儿子膈应惯了。或者涵养好,心思深,倒也没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面色如常的转问林若谨:“谨儿,你自己说说。”

经过前端时间打击的林若谨仿若开了窍,抓紧机会,朗声答道:“夫子已经讲完了四书,孙儿却觉得犹有疑惑,正想请教祖父。”

林老太爷‘嗯’了一声,问道:“礼之用,和为贵。何解?”

林若谨道:“礼仪的运用,应以恰当、适当为最佳。”

林老太爷又问了几个问题,皆是从《四书》摘取。林若谨一一回答。祖父大人点点头:“也算是囫囵吃下了。然学问却不是这么做的。”转言对渣爹道,“刘秀才年纪也不小了,体力上未必吃得消。还是得给谨儿重新寻个先生才是。”

到底是亲儿子,渣爹难得机灵一次,诚恳请求:“还请父亲帮忙。”

林老太爷“唔”了一声:“这事不能急,慢慢寻访。若谨这个年纪,宁可慢些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走错了路子。”

林若谨再一次被惊喜打到,祖父的意思是,他会帮他寻访合适的先生?太好了!心下一动,当即向林若拙看去,妹妹推测的果然不错,定是三叔私下和祖父说了。

林若拙见二哥傻笑着看她,立时气笑了。这糊涂虫,还有话没说呢!

林若谨见妹妹用力瞪他,打个激灵,想起一事,忙开口求道:“祖父,有道是君子习六艺,孙儿想仿古礼,学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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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出门,先放半章,晚上再补。

第十章 若谨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代表了学生全面发展的意思。御,本为驾车。当然,已经随着社会发展改为了骑马。说白了,林若拙就是想给二哥加点体育课,别养成个文弱书生。

林老太爷想了想,同意了。这是二房长子,将来要撑起门户的。多学一点,眼界开阔,也没什么坏处。

一顿饭总算吃完。除了林若拙见缝插针的塞满了肚子外,其它人估计只吃了个半饱。作孽哦!外头的二三等下人席面上热热闹闹,吃的比他们这群主人纵情快活多了。

还好,至少贴身伺候着的一等丫鬟、管家心腹之流和他们同甘共苦。

然而林家大多数人对这顿家宴还是很满意的。三房的孩子要上族谱,二房的孩子换先生,各有所得。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间已经不早。乔妈妈指挥着一群丫头替她换衣服、拆头发,打水洗漱。林若拙趁机就将今天的不解问了出来:“妈妈,为什么这次回祖籍上族谱,没有七妹和八妹的份?”

乔妈妈显然已经从另一个渠道知晓了家宴中发生的事(所以说不能小看下人),笑着对她解释:“七姑娘和八姑娘是庶女,按规矩,只在嫁人前写上即可。”

庶女这么没地位?平时看不出来呀,姐妹间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林若拙还是不解,若说庶女地位低,不值得单为她们开祠堂上族谱,可这顺带的事为什么又撇下她们?非得等到出嫁前才记名。难道是刻意打压?

乔妈妈听见她的疑问,笑的有些微妙:“姑娘,这里头有些缘故。若是那正经偏房如夫人生的女儿,自是要一块儿上族谱的。七姑娘她们”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的说出一个词:“婢生女尔,日后若是说了门好亲,当记上族谱。若是有个偏差”

后面的话她没说,林若拙却听懂了。有偏差,自然是就当做没生过这个女儿。族谱无名,宗族不认。林若菡和林若芜,竟是从出生起就带着可能被家族牺牲和抛弃的命运。

当然,依照林家人现今蒸蒸日上的势头,这种命运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生。这两个妹妹会如常出嫁、平安一生。但这种背负,本身就是一种刻骨的伤害。

想到这里,她不禁既叹息又庆幸,自己投的这胎,好歹是个嫡女。少顷,她又注意到一个新疑问:“偏房如夫人?这是什么?”

乔妈妈更加详细的解释起来:“朝廷律法规定,平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有功名者,可纳一妾。有爵位者,按等级不同,可纳一位至数位妾室”

这里的妾室,是正儿八经写了纳妾文书,在官府备案,宗族记名的良妾。虽然地位不如妻,但却受到法律保护。这样的妾,自然得是良民。而渣爹的三位姨娘,丫鬟出身,都是林家的家奴。从律法上讲,根本构不成做妾的条件。想要当正经妾室,必须先去官府消了她们的奴籍,改为平民,再行收纳一事。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妾。也就是说,三位姨娘的身份,无论从礼法还是律法上讲,都是奴婢。林若菡和林若芜,是婢生女。

听到这里林若拙才明白,为什么以前读红楼梦的时候,说姨娘是半个主子。这话本身就是一种悖论。什么叫半个?要么是主,要么是仆,要么是平民,何来半个之说?

现在清楚了,这些姨娘其实还是奴。只不过在家庭被抬高至一定的地位,待遇提高,有人伺候。身份却没有变。而红楼梦中唯一一个正儿八经被当成偏房纳进来的,是尤二姐。她是受礼法和律法保护的。所以,王熙凤才怎么样都要在贾琏落实户籍之前灭了她。心腹大患啊!

“这么说,从礼法上说,父亲他,并无妾室?”林若拙郁闷了,坑爹的设定有木有?

乔妈妈也郁闷了,憋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没错。”

掀桌!这叫什么事儿!林若拙这回是真正被惊着了,感情渣爹还成一‘好男人’了:“那若是日后七妹和八妹上族谱,岂非要写母不详?”

这些都是大户人家当家主母必备的知识,既然她问,乔妈妈也不藏着,给说了个明白:“若有佳婿,自会记在嫡母名下,若…就单独写,旁人一看自是知道为婢生女。”

佳婿,佳婿!是登天还是入地,端看嫁的男人是谁?而决定她们婚事的,是黄氏、渣爹,或者祖父。最后一项如无特殊情况几乎为不可能。

怪不得这两人要争、要斗。林若拙深深为自己前段时间的不屑而自责。饱汉不知饿汉饥,她轻狂了。

说来说去,还是怪这个坑爹的社会!男尊女卑,特么的让她想砸桌!

“唉——”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好艰难啊!”

身穿寝衣的萝莉捧着圆嘟嘟的脸蛋,皱着眉学大人一样喟叹。怎么看怎么有趣。夏衣在一旁‘噗’的笑出声来:“我的好姑娘,这点儿事您就觉的艰难?换成穷人家那干脆别过了!”

“穷人家?”林若拙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夏衣不是家生子,是七八岁的年纪被从外面采买回来的。黄氏嫁过来后被分去做粗使丫鬟,后来升到二等,又被派到她房里来,升成一等。

“夏衣姐姐,你知道外面穷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给我讲讲吧。”

夏衣淡淡笑道:“穷人家不过是为茶饭衣食忙碌,和府中锦衣玉食不同,那些腌臜不听也罢。”

腌臜?林若拙一愣,随后想到夏衣是被家人卖了的,想必家里日子苦的紧,没什么美好回忆。便道:“夏衣姐姐,你家里如今过的怎么样?可缺什么?”若是苦,几两银子她还是能够帮上忙的。力所能及的范围,做些好事也是善举。

夏衣怔了怔,笑道:“多谢姑娘关心,我既被买了来,就是林家的人。那些人好也罢,歹也罢。总于我无关。”

林若拙心头一动,笑笑不再过问。

夏衣松了口气,安顿她睡好,留下一盏灯,和乔妈妈一块儿离去。

过了一会儿,林若拙爬起身,唤外间上夜的丫头小喜来伺候喝水。饮了半盏,心事重重的放下杯子:“我今天是不是惹夏衣姐姐生气了?”

小喜向来话多,当下便脆生生道:“姑娘,您不知道,夏衣姐姐是被她亲爹卖了的。最恨她家里人。”

“哦?这么说她家日子不艰难?”林若拙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活不下去的人家卖儿卖女,纵然有不甘,却不会这般怨恨父母。

以小喜的年纪和阅历,显然没发现她的敏锐之处,接到话茬,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可不,她家原是开作坊的,大娘生不出儿子,就买了她母亲,头胎生了她,她爹就不喜。隔了两年又生了她妹子。大娘就说她母亲是生丫头的命,要卖了再买会生养的女人回来。她爹就应了。又过两年,新买的女人生了儿子,人口多,费用大。她和妹子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后来不知怎么的,那生了儿子的女人说她儿子被夏衣姐姐的妹子给摔了,她爹狠打了她那三岁的妹子一顿,当晚就发了高烧,大娘子不肯连夜请大夫,等天亮再去,人都没了。大娘便说是那女人克家宅,加上她生儿子时坏了身,不再好生养,夏衣姐姐的爹便卖了那女人。又过了两年,那小儿大了些,无需人照看了。大娘便说家中费用大,女儿左右是赔钱货,何不卖了夏衣姐姐,得些银两好给那弟弟日后读书用。夏衣姐姐的爹就答应了。”

林若拙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简直是没有最渣,只有更渣。不对,夏衣的爹已经不能算是渣了,那是禽兽!

“她娘呢?”她轻声问道,“可知夏衣姐姐的亲娘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小喜道:“早死了。夏衣姐姐升了二等就托人寻访过,还是夫人知道后替她找到的。说是被卖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只两年人就没了。夫人赏了银钱,替她重新葬了。”这事当时还算是个小新闻,大伙儿很是八卦了一阵。

林若拙心中莫名沉重。挥挥手,让小喜退下。盖上被子,翻来覆去良久才合眼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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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时间一到,林若拙交上了二十篇《女训》。她的运气很好,全家人都在为两天的宴请忙碌,黄氏只大概翻了翻,见数目合上就点头过关。渣爹那边,听黄氏口头汇报过过一句,扔下“知道了”三个字就没再说什么。何姨娘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找死,乖乖的窝在角落当壁花。

人一旦忙碌起来,很多时候于掩饰一道上,就会有些许松懈。

林海屿作为待考的举子,虽忙碌有限,却也少了不少闲暇时间。林若谨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忙着写寄回祖籍的一封封家信。

“若谨,有事?”他不认为二侄子是个鲁莽的人,明知他有事还打扰,定是有原因。

“三叔!我,我听到一件事!”林若谨反手关了书房门,神情惊恐的压低了声音。

“出什么事了?”被他的表情惊到。林海屿立刻起身,脸色变的严肃起来。

“三叔。”林若谨咽了咽口水,定定的看着他:“您不会骗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