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屿想了半天,想出一人。迟疑了一下,道:“有一人,学问不错。只是,他情况有些特别”

原来林海屿在书院时听闻过一奇人。天资聪慧,学问不凡。但有书院会考无不名列榜首,才名远播。然为少有才名者多恃才狂放,此人就是性子极傲,人缘很差。后在乡试途中得罪了人,途遭意外,坡了一条腿,仕途断绝。只得顶了个秀才功名回乡。林海屿进书院时这人已经不在,只是听说过,见过他的人都尤为可惜,说这人学问和见识非常好,很难得。据说他家境普通,回乡后还不知怎么艰难度日。

林海屿说自己的想法:“他虽性子傲,然那是年轻时节,吃此大亏,终身仕途无望。想必性子是要改了的。再者他家贫,咱么厚出了束脩请他来京中做馆,也未必不肯。”

林老太爷捋着胡须掂量了片刻:“其它倒也不妨。只是这人遭逢大难,虽可能性格变圆润,却也有那相反更为尖刻的。若是这样倒不好了。”

林海屿思忖稍许:“那,我先书信一封给旧日同窗打听打听,看他如今性情如何再说?”

林老太爷点头:“若果性情学问都好,那便是极好的人选。宁可多出厚礼、恭敬着去请都不打紧,需知一个好先生不但谨哥儿受用,他日诚哥儿进学也一般得益。”

父子两人便定下计划,林海屿去写信。

祖父和三叔定了计划,林若谨尚一无所知,仍旧跟着那迂腐的老先生埋头苦读。他虽知道三叔学问好,也不敢多劳烦。今春本该会试,但因太后病重,西戎出兵几件事缠在了一起,圣上将原本今年的春闱推迟到明年,三叔正在要紧关头,再不好多打扰的。

这边林若拙的生活也恢复到了正常。大约是有过朋友的作伴,她一颗原本沉寂的心慢慢复苏起来,后宅缺少娱乐、一成不变的生活越来越展现出沉闷无味的特质。

经过一番思考,林若拙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话说那养的猪被关久了还会得抑郁症呢,更何况于人?这里物质生活虽然丰富,但于精神生活是前所未有的匮乏。上辈子缠绵病榻,有着万能的电脑,一网在手,娱乐我有。成年累月的宅在家中也不觉得闷。这辈子想要不被关成变态,还是得自己找点子来满足精神需求。

参考上辈子的娱乐,电影电视没有、游戏没有、论坛没有、QQ没有…总结到最后,符合这个时代标准,并有条件实施的娱乐仅有两项:一为音乐,一为看书。

音乐,凭她简陋的箫艺,就算目前达到了能自娱自乐的水平,也不敢长时间呜呜咽咽的吹(招魂呢)。看书嘛,这个时代的话本杂书在她的眼里真的是很惨不忍睹。

《山海痉、《搜神记》、《太平广记》,书都不错,但她翻来翻去就是看不出半分激情。

想当年,网上那成灾成片的《哈利波特》同人看起来才叫有激情。激情到她一度都想自己下笔。

林若拙痛定思痛,下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她决定写同人来自娱自乐。

题材很重要,当然不能写哈利波特,那啥《西厢记》也不可以。虽然她心痒痒的很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西厢记》这种戏曲话本想想也是被禁止阅读的。不是谁家都像黄家那样彪悍。而且据她估计,黄恬口中的《莺莺传》也应该是背着黄大太太偷看的。

思来想去,林若拙决定选择教科书。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严肃类文学:《史记》。

《史记》好啊,《史记》说的是历史,历史里有丰富的素材可以YY。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写同人的第一要素是背原著。就算背不下来,起码也该熟读,如数家珍。于是,以解闷为初衷,林若拙开始了一项她自己都想不到的伟大工程,这项工程对她一生影响巨大,甚至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此刻的林若拙还不知道,她只是从林若谨那里借来厚厚的古版,翻开第一篇:《五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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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精英男对抗是要有资本的,林同学的充电之路开始。

第二十一章 伯母

要问《史记》是什么,作者是谁,天朝人十个里头有八个能答出来。这得感谢应试教育,填空题必考。

可要问有谁通读过《史记》,一千个人里面也难有一个。林若拙重新投胎,经过古代系统的蒙学教育,对于繁体字和文言文叙述方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时再来看《史记》,除有不少生僻字不认得外,内容通读却是没有任何障埃

《五帝本纪》,说的是从黄帝开始,公孙家族的五位天子。不能说皇帝,这个称呼是秦始皇发明的,在他之前甭管三皇还是五帝,夏商还是周,中原大地最高统治者统称‘天子’。

公孙家的第六位天子‘禹’,不算在五帝之中,作为夏朝的开国之君,《五帝本纪》中虽不可避免的提及,但司马迁还是将他归纳在了《夏本纪》里面。

要说文言文介绍家谱,缺点多多。罗里啰嗦一大堆,看完了依旧云山雾罩。林若拙怕自己记了前面忘后面,特意给《五帝本纪》做了个家谱表,凡当上天子的,就在名字旁画颗星。表格作完后整体一观,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漫起。

这份家谱表以它独有的直观和数据,无情的撕开了隐藏在温和华美语言下,一场场血淋淋的帝位厮杀战。

黄帝先生一共有二十五个儿子,能姓‘公孙’的,只有十四个。不能继承父亲的姓氏意味着什么?林若拙不了解上古时代,但她知道,至少在她现在生活的时代,一个不被允许姓父亲姓氏的孩子,没有人会瞧得起。

好吧,废话少说,言归正传。五帝的后面四位,都是黄帝先生的嫡系后代。确切的说,是黄帝正妃嫘祖所生的两个嫡子的后代。

正妃给力(鼓掌,必须鼓掌)!别看黄帝先生繁殖了二十五个男丁,人嫘祖女士不屑一顾,帝位必须传给我生的儿子,没得商量!嫡长子,或者嫡次子都行。其他人休想染指!

不过到世事难料,在黄帝先生归西后,登上第二个天子之位的,既不是嫘祖女士的大儿子,也不是她的小儿子。但绝对是嫡系一脉,是嫘祖女士小儿子的儿子。黄帝先生嫡次子的长子。这位就是帝颛顼。

嫡长子一脉甘心吗?没有人知道。但历史明明白白记载,颛顼之后,帝位又回到了嫡长房一脉,黄帝的嫡长子玄嚣同学,虽然儿子在和堂弟争夺帝位中失败了,但人家的孙子奋起了,这位高辛同学,他老爹在史书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但本人很给力,告诉我们,拼爹不是绝对的!他斗败了颛顼的儿子穷蝉,抢过帝位,成为第三位天子:帝喾

帝喾同学估计是接受了二房一脉子孙后继无力的教训,养儿子很上心,到他老了的时候,有两个能干的儿子。其中一个叫挚的,抢先登位。但是他很快被他的弟弟放勋给赶下了台,史书上漂漂亮亮的写着:挚,代立,不善。

放勋同学很强悍,他使得帝位继续在嫡长房一脉保存。放勋同学的帝号为:尧。

尧同学很能干,有多能干?能干到天朝人都知道他将从老爹那里继承来的帝位给禅让了。所以说再能干的人也不能事事都顺心那!帝尧晚年,天子之位面临着又一次从嫡长房一脉,换到嫡次房一脉的危机。

黄帝先生的嫡次子一脉,除了帝颛顼抢赢了长房,颛顼的儿子、孙子,都没有强过长房一脉。然后人家就换了个方向努力,拼命繁殖后代。儿子一成年就生孙子,孙子刚成年再生重孙子。生啊生,终于生出个叫重华的好孩子。

重华同学的辈分很低,他的爷爷的爷爷,和帝尧是同辈。重华同学又很能干。能干到‘修身’之名远播。尧不得不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他,以便找茬。重华同学将娥皇、女英姐妹安抚的服服帖帖,‘齐家’之名又开始远播。

尧依旧不甘心,想了很多办法刁难,啊不对,是‘考察’他。其中包括在雷雨交加时节将他一个人丢进深山老林,重华同学强悍的凭借个人力量,于暴风雷雨、深山迷障、危机四伏中走了出来。尧只能感叹他有神灵庇佑,将其定为继承人。尧死后,重华同学继位,为帝舜。

林若拙合上书本。良久无语。

原来,这才是帝位禅让制的真相。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苍茫的原始森林中,一个年轻强壮的身影独步前行,身上的麻布衣被枝条划破,披散的乱发被大雨淋湿。劲瘦的腰间拴着绳索,衣衫半裸,肌肉勃发,雨水顺着紧致油亮的皮肤滚落。忽而,前方一道黑影窜过,年轻人抽出身后的长矛,用力投掷,瑟瑟发抖的小动物被钉死。年轻人用石刀割开小兽的咽喉,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汩汩的热血,温热的血液补充了他消耗的体力。抬头远望,年轻人黝黑的眼眸重影瞳瞳,视线穿透茫茫雨线、深山密林,趟过黄水,水域之畔是部落的夯土墙。树木削成的锐刺插满土墙的外围。只要走进那道墙,就再也没有谁能动摇他的地位。只要走进那道墙…

林若拙奋笔疾书,全身的热血在这一刻沸腾。她穿越了时空、穿越了文明。用五千年后的眼睛注视着五千年前的远古、五千年前的英雄。

随着最后一个笔画收尾,倾泻的情感充盈她的心脏,空虚沉闷的心灵在这一刻被填的满满。

这,才是历史。这,才是写同人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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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内心世界丰满精彩的人,于外界的怠慢不公,只要不太过分一般都不会去计较。

林若拙圆满了,对二房三房姐妹间的争风掐架就更视若无睹了。独来独往、飘然脱俗。细心的林若菡观察了这位嫡姐很久,发觉她是真的一点儿不在意,奇怪之余不禁有些纳闷,这位六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怎么就能什么都不在乎?

林若菡弄不懂林若拙为什么不在乎,林若拙也搞不懂她动不动就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是干什么。

这天上午,学中休假。林家姑娘们都聚在荣瑞堂请安说话,童氏照例搜罗些话题打趣,林老太太半眯着眼睛颔首。一片祥和。

黄氏步履匆匆的进来,打破了这片祥和:“老太太,大嫂的信送来了。”

林若拙注意到,黄氏一进来就直奔祖母,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童氏,显然不符合她平日从容的举止。

林老太太一目十行的看完信,脸色瞬间铁青:“胡闹!”狠狠的一拍桌子,手中的纸张震的发颤。她调整了片刻呼吸,压着声音对童氏道:“带姑娘们下去。”

童氏屏声息气,对众姑娘招手,同时不满的瞥了一眼黄氏,又是将她拒之门外独自商量,好像她就不是这家的儿媳似的。

到得偏间,她对众女道:“你们姐妹在这儿歇着,我去看看老太太那里有什么要招呼的。”说罢,自顾自去了正堂。

童氏一走,林家姐妹哪里坐得住,林若静看看几个妹妹,招手叫过贴身丫鬟青螺,命她去正堂打探一下消息。

青螺去得不多时,回来禀报:“大太太信里说的是大姑娘的婚事,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其它的,奴婢也不知道。”

姑娘们一听,各自感觉不一。林老太太发如此脾气,估计大伯母给林若萱找的亲事很不怎么样。由人推己,两房姑娘们各自沉思。

林若拙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黄氏显然不会因为一个庶出侄女的婚事,失去了平日的从容。

事情果然很严重,下晚的时候,从下人间的传话可以得知,老太太派了心腹去前院,老太爷一下衙就被请去了后院说话。

紧接着又有消息,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一齐被叫到了荣瑞堂。

林家的主脑人物们聚在正堂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林老太太和黄氏对内宅的掌控还是很到位的,无伤大雅的闲话可以传,真正想保密的,一丝缝也透不出去。

第二日一早请安,黄氏和渣爹的表情很平静,没就昨天的事多说什么。三姐妹一如既往的吃了早饭去上学。走在路上,林若芜就问林若菡:“七姐姐,可知昨天祖母为什么生气?”

林若菡摇摇头:“昨晚爹爹歇在正房。”

林若芜也不失望,打算待会儿去问三房的姐姐们。

三房姐妹果然没让人失望。不,应该说是童氏一如既往的没让人失望,林若贞吊足了林若芜的胃口,才神秘兮兮的漏下口风:“是大伯母给大姐姐定的亲事不好,祖母发了脾气,连祖父都惊动了。”

林若菡追问关键点:“大姐姐定的是哪家,如何不妥?”

林若贞摇头:“不曾说听说,总之是很不妥的人家。”

就这消息?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林若拙深深鄙视。

林家姐妹的看法却不一样,她们很兴奋,叽叽喳喳的说着各自的猜想。

“会不会是门第低?”这是林若菡问的。估计这丫头对自己婚事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是庶子?”这是林若贞的猜测。好吧,姑娘,虽然你爹是庶出,但你放心,你是嫡女,将来自也要嫁嫡子。

“大姐姐本来就是庶出。”这是头脑灵光的林若容,这一位比较务实,猜道:“许是家境艰难?”

林若芜也喳喳的发表自己意见:“或是被逼婚了?”姑娘,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比较来比较去,林若静的猜测最具可能性:“怕是人品不好,或家风不正?”

林若拙要叹气了。二姐,你放心,你是三叔三婶亲生的,他们绝不会把你说给人品不好,家风不正的人家。

小姑娘们说的热火朝天,不满意于有人置身事外,林若贞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提高了声音问:“六妹妹,你说说,会是什么?”

林若拙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道:“我不知道。”但总归不会是你们猜的那些,因为那些理由都不值得惊动祖父大人。

林若贞既满意又失望的叹了口气:“六妹妹,你一点都猜不出来么?”

无聊。林若拙心底翻了个白眼,抽出一张纸开始写大字。她想她能理解黄恬的孤独感了。

林若静笑着道:“不管怎么说,祖父已经过问了这件事,大姐姐不会被许配给不妥的人家。”

这句话说到了众人心里,物伤其类,林若萱是林家姐妹中第一个出嫁的,她嫁的不好,姐妹们心里也不好受。林若贞庆幸的感慨:“幸好有祖父。”

林若菡和林若芜也松了一口气,是啊,只要祖父还在,她们就算是庶女,婚事总不会说的太差。

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很快,五天之后,林老太太在一次女眷聚集时宣布,她们的大伯母很快就要带着两位姐姐回京了。

黄氏忙着收拾屋子,将大房临走时封闭的住处重新整理出来,屋子要打扫,被褥要洗晒,花园要休整,每一处都不能遗漏。

二房三房的姑娘们也在课余时间议论着两位姐姐的到来,大房离京的时候林若芜才一岁,没半点映像。三房的姑娘好歹年纪大些,就给她们说叨。

“大姐姐人最是和善的。三妹妹很聪明。”林若静嘴里就听不见什么不好的话。

林若贞笑嘻嘻的给林若芜咬耳朵:“大伯母生的不好看,有些土气。”

“四姐!”林若容喝止她,“胡说什么呢!”

林若拙算了一下时间,林大太太冯氏嫁进来的时候,祖父官职不大,大伯尚未中举。可挑选的范围有限,大伯母的出身不但比不上黄氏,就连童氏也是比不上的。然而宗妇就是宗妇。冯氏出身再低,也是林府除了林老太太以外地位最高的女性。哪里容得林若贞一个小辈指三道四。

更何况,冯氏生了嫡长子林若愚。三代当中第一人,祖父大人最看重的孙子。就凭这一点,冯氏在内宅的地位稳如泰山。

晚上的时候,林若谨突然来了融雪院,屏退丫鬟,对她私语:“大伯母快来了,你到时小心些,不要和她多说什么。”

林若拙一愣,迅速反应:“你知道那天的事?”

林若谨点点头,叹了口气:“祖父见我最近时常和黄家表哥通信,今天去黄家拜访,就领了我一块儿去的。我才知道,大伯母给大姐姐定的那户人家,去年刚升了官,说是走的闻国公府的门路。”

“闻国公府?”林若拙一惊,“王贵妃的娘家,四皇子的舅家?”

林若谨苦笑一声:“可不就是他家。祖父发了好大的怒气,和黄大人、黄舅舅关上门说了好一会子话。我和耀表哥在外头守着,没听见。”

“没听见也不打紧。”林若拙安慰他,“咱们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行,解决之道自是由长辈们去操心。只是这事,也不是大伯母一人就能做主的,大伯不知道么?”

林若谨摇摇头:“大伯给祖父写了封信。信上说什么不知道。”

林若拙叹了口气:“咱们也做不了什么,等着吧。终归会有结果的。”

林若谨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若拙,做官不是将民生做好就行了么,为什么要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林若拙也沉默了,良久后叹气,丢过一本书砸上他的手:“好好看看吧。”

“这是什么?《史记》。你在看这个?”林若谨飞快的缩手接过,顺手翻开,夹了书签的书页上,最右边赫然写了一行粗体隶书:《五帝本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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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若敏

《五帝本纪第一》,林若拙通篇望去,处处有激情,步步是杀机。林若谨一遍读下来,上古皆圣贤,民主又谦逊。

林若拙彻底无语,恨不能扒开他的脑袋,看看这颗奇葩到底怎么长的!

到底是直系血亲中唯一对她好的人,郁闷了片刻,林若拙还是决定掰开揉碎了细讲。

前头那啥帝颛顼、帝喾抛开不管,既然同人写到重华同学,干脆就从帝尧、帝舜这两人的恩恩怨怨说起。林若拙少不得拿出她画的那张黄帝家族家谱表,以直观的形象给林若谨先垫个底:“看出什么问题了?”

林若谨很新鲜的看着这玩意儿,频频点头:“若拙,还是你机敏,这么一画倒是看的清清楚楚,他日学二十四史皆可仿效矣。”

林若拙一惊,立刻道:“你学着画没问题,外去了只能说是你自己想出的。不可提我。”

“这是为何?”林若谨先是惊讶,随后似想到什么,又点头:“也好,耀表哥说过,自家妹子的好自家人知道就行,倘若名声出去了,引得外人觊觎反倒不美。我只说是自己无意从旧书上看来的法子。”

林若拙再度问他:“这张家谱表,看出什么问题了?”

表格画的很直观,林若谨自是一眼看出:“玄嚣一脉出两位帝君,昌意一脉亦出两位,黄帝后人多圣贤矣。”

林若拙差点晕过去。压下一口气,细声细语提示:“玄嚣乃正妃所生嫡长子,昌意乃正妃所生嫡次子。帝位为何不传位嫡长,反予嫡次子之子高阳?”

林若谨笑了:“若拙,这你就不知道了,上古之时民风淳朴,与现今不同,家业非嫡长继承制,乃有贤德者居之。昌意之子高阳贤德,黄帝自是将帝位传于他。”

很好,很好!这位还真是典型的被洗脑一族。眼看着一颗傻蛋即将长成,林若拙气极反笑:“照你这么说,重华也是因为贤德,帝尧才不立自己儿子丹朱,反立了他为继承人?”

“本是如此啊。”林若谨理所当然道,书上不就是这么写的么。翻开一页,指着一行字给她看:“若拙,你看书不仔细哦。瞧,这里明明白白写着:尧知子丹朱不肖,不足以授天下。”

不仔细你妹!林若拙冷笑一声,劈手从他手中夺过书,哗哗往前翻两页,指着另一处文字:“这里,尧问,谁可顺此事(将来谁能接替我干这些事)?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你的儿子丹朱人不错)。尧曰,顽凶,不用(我儿子顽皮凶恶,不能接替我)”念完一段,冷笑:“臣下们又举荐了共工,尧说不行,再举荐鲧,尧说还是不行。臣下们不干了,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你好歹试一试吧,尧于是就试用了鲧,用了九年,果然不行。九年,你猜这九年里发生了什么?”

林若谨被她冷冽的语气惊道:“若拙,你怎么这样…多想?”

“我不觉得是我多想。”林若拙又将书向前翻,“帝颛顼继位,他可没有被黄帝试用过。帝喾继位,他也没有被颛顼试用过。”向后翻一页,“再看这里,帝喾崩了,挚代立。瞧瞧,代立。前面三个帝位相传,从来也没这些麻烦,怎么到了帝尧,还得先将代立的‘挚’拉下台,自己才能继位?他这个帝位,得来真的就没有蹊跷?”

林若谨倒吸一口凉气,终是踟蹰:“若拙,你想多了吧。这上面不是写着,挚代立,不善。”

林若拙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忽一笑,道:“子曰,为尊者讳(要给地位高的人隐瞒)。真的是代立,真的是不善?你说我想的多,非是我想的多,实在是帝尧扯出来的事太多。你看,他继个位,前头要搞出个‘代立’的挚。他传个位,先是试用鲧九年,不行。然后再试用重华。别人也没见这么多麻烦。怎么到了尧这里,麻烦事就一堆一堆的?”

林若谨语塞,半晌后气弱道:“尧,很仔细,很小心。为天下人着想。”

“哦——!”林若拙怪声怪气的应了,抽出一张纸,提笔沾了墨:“我们用数字来说话吧,这样更直观些。尧试用鲧九年,鲧不行,被淘蹋之后是重华,鲧是帝颛顼的幼子,辈分比尧高,论出身尊贵,也是与尧齐平。而重华是帝颛顼的第六代孙子,在当时几乎已经是庶民。于是虽有大臣提名,还是需要先考察一番。重华渡过了三年‘考察期’,重新进入贵族集团,取得竞争帝位继承人的资格。这时尧已经当政七十年。之后又过了二十年,舜,就是重华摄行天子政。摄政,在尧还活着的时候摄政。之后又过了二十八年,帝尧崩。”

林若拙双手一摊:“你看,我说帝尧事多吧。他前面的帝君都是崩了才由后人继位。偏他还有六十年好活的时候,就得问大臣,以后谁能接替我的位置?在还有二十八年寿命的时候,被人摄政,当了‘太上皇’。书上的理由是‘帝尧老’。哦,果然是老了。被摄政后只活了二十八年啊!唉,他的运气也太差了,前面黄帝、颛顼、喾,哪一个不是一直在帝位上活到死?”说到这儿,她略停了停,笑眯眯的看一眼脸色发白的林若谨一眼,纤手一指:“再看这里的数据,从尧承认舜的地位,到尧当‘太上皇’中间,有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舜用这二十年时间发展自己的势力。最终将尧‘供养’了起来。这二十年中间,倘若有所差池,舜想必也就像失败的鲧一样,在史书留下个‘功用不成’的评语了吧。”

林若谨沉默良久,轻声道:“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我果然读的还不够多。”才明显的忽视了这么多隐藏的隐讳信息。

林若拙叹了口气。这是她占了多一辈见识的便宜。没有超前的知识量和信息量,她也分析不出这么多隐讳的深意。林若谨,需要真正的名师指点,不然以他的性格贸然进入官场,迟早被漩涡吞噬。

末了,林若谨揣着那张家谱表走了。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以前那些理所当然以为看明白的文章,是真的‘明白’了吗?

林若拙收拾了一下笔墨,抽出昨天写的同人文,浸入笔洗,墨色的水浸染纸张,渐渐融化。取出轻碾揉搓,直到那一纸融化的文章变成纸浆,再将黏糊糊的纸浆埋进花盆。

黄氏得到消息,林若谨与林若拙在房中聊天,谈论《史记》。置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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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仆仆的车队一溜烟停靠在林府大门前,传说中的大太太冯氏终于带着三个儿女回到了京城。

女眷们聚集在内宅正堂等候,早有消息传来,除了回乡考秀才的老大林若愚,冯氏这次将林大老爷剩余的儿女全都带了回来。

纷乱的脚步于门外响起,不多时,丫鬟掀了帘子,引一位中年妇人而入,她身材高大,容长脸蛋,肤色略深,穿着一身枣红色褙子,绣缠枝花,下着姜黄色襦裙,高高的发髻上簪着三四样首饰。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体面的夫人,唯一遗憾的是眼睛小了些,配上时下流行的长长柳叶眉,有种不伦不类的土气感。

冯氏进来先给林老太太行礼,接着,三个儿女排成一列,跪下行了大礼。林老太太眼眶立刻就红了,头刚磕完,迫不及待的拉起跪在中间的女孩,感慨的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敏儿都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