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菡和林若芜一样正当韶华,可惜是庶女,亲事门第需低些。

娘家得来的消息黄氏不好说,只能看着老太太兴匆匆的将打听来的显国公夫人喜好,一一告之林若拙,要求她务必记牢。

林若拙满脸黑线。祖母大人也太一厢情愿了。以显国公的家世,根本就不会看上她好吧。忙活也是白忙活。再说了,司徒十一那个风骚长相、那个破性子,两两结合,就是灾难中的灾难。谁嫁他谁倒霉。

无奈在这个时代关于亲事问题,女孩儿本人基本没有发言权。只得像木偶一样随她们摆弄。

就这样,她还得时不时的忍受三房林若贞、林若容含着酸意的恭喜。(姐姐们,我还没被看中呢,你们要不要这么心里不平衡?)

忍受着林若菡隐含羡慕的目光,林若芜若有若无的嘲讽一笑。(妹妹们,要不咱们换换,你们以为这是荣幸么?)

就连莫宛如都在乎的不得了,亲自参与了新衣的绣花工作,将一套原本就精美的春装,装点的流光华彩。

郁卒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黄氏带来一个好消息。黄大太太领着黄恬回京了。

“真的!”林若拙好一阵激动,“母亲,你回娘家的时候带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黄氏原本就是这个意思,眼见着家里兴师动众的忙活,恐这丫头也被挑动了情思。黄恬和她是好姐妹,干脆让这两人自己扯掰去。

回娘家那天,就带了林若拙和陈艾一同前往。

自从订了亲,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陈艾,颇有亲自培养一个接替人的意思。这次也是带去黄家认个脸,给母亲、嫂子们瞧瞧她的眼光。

黄夫人很喜欢陈艾,连声道“好孩子”。黄大太太也送了份厚厚的见面礼。官宦人家对媳妇的要求和闺女不一样(这点很让人吐槽),管家的能力、交际的手腕都可以锻炼,唯独坚韧的心性和纯善孝心这点,需得本身就有,非常难得。陈艾千里为父伸冤的行为,为她自己赢得了众人的尊重。

黄恬和林若拙七八年没见,乍一见面,两人都有点认不出对方。脸对着脸看了好一会儿,齐齐“噗”的一笑。

十七岁的黄恬从外表看,俨然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大约是在西北经常骑马锻炼的缘故,身段高挑健美,和京城闺秀有着很大不同。偏脸颊带着婴儿肥,圆圆的又很是讨喜。林若拙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发现自己矮了她半个头,气的嘴都嘟了起来。

黄夫人就笑:“傻丫头,你这样才好,似你姐姐这样个头,太高了些。”

这是真话,黄恬个头大约一米六八。在这个时代绝对不是女孩主流身高。男孩子发育晚,再有那文弱一等的,十六七岁的年纪,黄恬发髻一梳,立时看着比他们还显个子。要多郁卒有多郁卒。

林若拙哼:“那是他们生的矮。我家几个哥哥就不一样。”林家几个男孩自小练习骑射,身材都很匀称高挑。

黄氏笑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又对黄夫人抱怨,“这丫头个头也是飞着长,腊月里几个姑娘一水儿做的裙子,转过年,人家的都还能穿,就她的短了一截,缩到脚腕上。还有这身段也是,一把骨头,吃什么都不长肉,旁人还以咱们家苛刻,我都愁死了,。”

林若拙刚进入窜个子的年纪,又天天练功,营养全部供给了身高,曲线什么的尚来不及显现,一眼望去就是个瘦长条。极端不符合当代审美观。

“过几年就好了。”黄大太太很有经验,“恬丫头前两年也是,还爱在外头疯跑,你是没看见,那脸黑的,能把人吓死。还是我发了狠,硬在屋里关了她一年才白过来。阿弥陀佛,幸好老天保佑。”

“养孩子都不容易。”黄夫人总结,“女孩儿尤其难,统共在家十几年,什么都得赶着教会了她。”

“可不是呢。”黄大太太立马跟上,“还是母亲会教人,瞧瞧姑奶奶就知道了”

见她们说的热火朝天,林若敏便带着三个女孩去了偏屋,奶娘抱了小宝宝过来,陈艾很是喜欢,陪着林若敏逗他玩。黄恬冲林若拙挤眼睛,拉了她去院子里:“这几年,你过的可好?”

“就那样。”林若拙简单的说了说日常活动,“骑个马只能在院子里晃悠,略大声点说话都不行。比不得你快活。”

黄恬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不知道西北有多苦,骑个马出去,若是不带面纱,风一吹,牙齿都能嚼出‘咯嘣咯嘣’的沙子。还缺水,脸干的要命,故而那边年轻女孩子皮肤不如京中的好,人老的也快。”

“真的?”林若拙怀疑的看看她吹弹可破的雪嫩肌肤,笑:“我瞧你这肤质比我的还好呢。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养的?”

黄恬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古方,每天一两珍珠粉,配上药材若干,内服。还有外用的膏脂,泡澡用,擦身子。待会儿我写了方子给你,是前朝宫廷秘用。”

林若拙纳闷:“以前没听你提过,在西北得的?那地方还有这些?”

黄恬脸微微一红,声音放低:“是别人告诉我的。”

嗯?林若拙狐疑。这脸,红的有些蹊跷啊?女孩子对某些事的敏感是天生的,只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到。她试探:“这人…不会是个男子吧?”

黄恬瞥了她一眼,低下头。

还真是!林若拙吓了一跳,艾玛!姐姐你居然自由恋爱,够前卫啊!

“舅母知道吗?”

黄恬点点头。

哎呦我的娘!林若拙狠松下一口气,瞪她:“吓死我了,你故意的吧!”

黄恬小声道:“虽是父亲和母亲都知道,他也和家里人说过。但总归没有过明路,不好声张,你别说出去。”

“我是那样的人吗!”林若拙狠白一眼,又替她操心:“既然两家人都知道,干什么不给你们定亲?”

黄恬道:“他父母都在京城,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哦,这么说家世还不错啰!”林若拙脑袋转的飞快。父母在京城,还有前朝宫廷古方。黄舅舅和舅母都不反对,显然男方家世很可以。

黄恬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瞒小姐妹的,林若拙不是那种轻狂人,况且她也需要和同龄人倾诉一下:“我告诉你,你别和外人说。是,是显国公家的二公子。”

“司徒十一!”林若拙脱口而出。

黄恬赶紧捂她的嘴:“你小声些!”

“呜呜!”林若拙嗷叫两声,掰下她的手:“姐姐,你可以啊!全京城的夫人们都盯着这块肥肉呢,没成想被你先叼了去。”

“呸!说的什么话!”黄恬少女情怀、满腔粉红立时被比的粗俗不堪,气的啐她,“这么难听!”

“话糙理不糙。”林若拙镇定自若,“我说的可是实话。别说夫人们了,未嫁姑娘们才跟饿狼似的呢。你是不知道,我家祖母一头热”将家里的事说了一遍,“七妹、八妹也就算了,偏五姐六姐那两个有了人家的,还用刀眼射杀我。我才叫冤,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换成你,呵呵,就等着当全京城闺秀的公敌吧!”

黄恬脸色一白:“你祖母也有此意,那你”

“哎呦!我的姐!”林若拙好笑,“这是一恋爱脑子就傻了呢!你什么你?你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得看上你家那一位?信不过我的眼光也得信我的人品。”司徒十一她才不稀罕呢,除非是换成司徒九…哎呀呀!这种事情不能想。就是司徒九她也不能犯错误!

黄恬是关己则乱,这回也回过神来了,赔礼的笑:“好妹妹,是我想岔了。你别气。”

她才不和恋爱中的女人计较,自讨苦吃。没好气的笑:“行了行了,知道你终身有归,我也放了心。谁有那闲工夫生气。”

黄恬笑:“这话说得,好像你跟个长辈似的。我倒要问你呢,你今年及笄,亲事可有眉目了?”

“没呢!”林若拙不在意的挥手,“我是要低嫁作威作福去的。不着急。”

“低嫁!”黄恬惊呼,“你傻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若拙反问。

黄恬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不废话么!我姑姑是续弦,若不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脊梁骨还不被戳穿了!”

“啊!”林若拙大惊,“这可怎么办?若是我本人愿意呢?这还不行么?”

黄恬喷她:“谁会相信你是自愿的。”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很不理解:“你干嘛想着要低嫁?”不攀高枝她能理解,门当户对不是很好么?

林若拙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你不知道,我这里压着一股气,已经很久了。说不好哪天就爆出来。门户低些的,不怕他们整我。”

黄恬莫名:“你有什么气?好好的干嘛要整你?”

有些话林若拙不想说,黄恬现在很幸福,何必灌输她二十一世纪女性观点的言论,弄得和自己一样处处压抑。只叹道:“我妒心奇强,容不得妾室通房。”

黄恬怔住,这是所有女人的共同问题。叹:“这个可难,便是门户再低也无用。你是人家的媳妇,只要夫家占了理,娘家也不好管的。京里人家都看着呢。若不在京中,你一个弱女子,夫家待你不好,娘家又如何及时知晓?”

林若拙一愣,泄气。想想又烦躁:“那我不嫁了!”

这种话听都不要听,黄恬白眼她:“这脑袋成天胡思乱想什么呢。放心,我让我母亲和姑姑说,给你找个宽厚的人家。”

林若拙没吱声,怔怔的呆在那里,出神的想着什么。

当日归家,她一路沉默。

第七十八章国公府(上)

没有妾室,没有通房。一生一世一双人。

纳兰性德都没有做到。

二十一世纪条件好的男人,也很少有人做到。

但是,二十一世纪的女人至少可以抗议,可以公然谴责。无法改变,却可以远离他们。

在这里,却必须承受、忍受。忍受一辈子,直到你闭眼的那天。

有人说,可以守住自己的心,将男人当做企业老板。自己定位为高级管理员。

这样真的行吗?

一个男人,即便不爱自己的妻子,也不能容忍她红杏出墙,给自己带绿帽子。同样,一个女人,不爱自己的丈夫。就能忍受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了?

林若拙不知道别人如何,她只知道,她不能忍受。

不能忍受,却改变不了。还得每天看着,每天听着。甚至那个在法律和名义上是你丈夫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还一天天在你眼皮底下长大、成人。

最后会如何?

鲁迅先生告诉我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所以结局是:要么爆发了,大家死;要么不爆发,她自己死。

当然这个‘死’不一定是死亡。但性质也差不多。

林若拙长叹一声,仰目望天:心不我予,奈何奈何。

莫宛如奇怪的问陈艾:“六姑娘这是怎么了?”

陈艾摇头:“不知道,从黄家回来就这样了。”

莫宛如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便柔声相问:“六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林若拙看了两人关切的脸一眼,叹气:“我在想,将来谁家男儿会那么倒霉,娶了我。”

“”莫、陈二人齐齐囧然。

林若拙又添道:“你们别不信,我说的真的。娶我的男人真的会很不幸。”

莫宛如一把拉过陈艾:“走走走,上次教你裁的那件外衫还没缝呢。”抬脚就走。

林若拙郁闷:为什么就没人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呢?

婚礼那天很快到了。

张家是无锡人。张瑞泽过世后,举家回了原籍。京中虽有房屋,目前却只有来京接新娘的张昶一个人居住。司徒青曼从显国公府出了门,并不在张家拜堂,而是住一晚,第二天坐船离京,到了无锡张家再入门拜天地。

因为异居两地,婚礼程序被拉的很长。

客人们大多集中在显国公府。大驸马姚纾的祖父曾是两朝元老,文臣首领。长川公主一家便打头,和儒生文人一块儿,在张府吃酒。二公主银川以及几个皇子,有的来司徒府,有的去姚家。

林家接的是显国公府的请帖。因为人太多,老太太年纪大恐有不便,便由黄氏做代表,带着三个女孩儿一同去。

这是林若拙第一次来显国公府,国公府占地面积非常之大。和恒亲王府差不多,都是庭院深深,几重几许。林家女眷和一众文臣家眷一起,在指定的花厅落座。司徒家在京中的亲戚不多,未嫁女孩儿更少。司徒夫人便做主,令几个关系较近的女孩子一块儿去垂花门内凑热闹,聚人气。

黄恬因为‘特殊关系’的原因也被招呼在内。她拖了林若拙一块儿。

林若拙见她手上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大大的眼睛,精致的轮廓。好奇的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黄恬道:“这是司徒家三房的女儿,叫做青蔻。刚从祖籍过来,今天人多,国公夫人拜托我照应一下。”

小女孩的十分漂亮,和洋娃娃差不多,林若拙蹲下身和她说话:“青蔻,你多大了?”

司徒青蔻脆生生的答:“五岁。”

林若拙又问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司徒青蔻一一回答,很有礼貌。她爱的不行,直起身对着黄恬嗷嗷叫:“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你别吓着人家。”黄恬嗔她,“今天人多,她父母都不在,一个人来的。咱们得照看好了。”

一个人来的?林若拙纳闷。黄恬瞅了司徒青蔻吃果子的空当,悄声对她耳语:“三房太太得了病,两年前故去了。续弦的新太太待她不好,世子瞧见了,便带了她回来。临川公主一直未生养,大姑娘一出嫁府里就空落落的。给国公夫人养着,顺便也解膝下空虚之闷。”

难怪国公夫人要交给黄恬照看!林若拙打趣:“原来是未来的小姑子,这是考验你呢。”

“少浑说!”黄恬瞪她一眼。

那边有人叫:“新郎官来了,快闭门,赶紧赶紧!”

女孩子们飞快的跑去看热闹。

林若拙也放了银钩过去,让她随时转述。

银钩去了,不多时归来,笑的腰都要直不起:“世子连出了十个对子,张公子答了。世子嫌他有两个对仗不公整,又重做。刚做完,十一公子就拿着剑过来,要和张公子比划。大驸马说他们是文人,不和武将斗。十一公子又拿了一坛女儿红出来,说不比武就比喝酒,非得喝完了一坛子才行。”

司徒青蔻听着咯咯的笑:“黄姐姐、林姐姐,我也想去看。”

这个,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看看也没什么。只黄恬不敢将她交给丫鬟。林若拙便自告奋勇:“我有办法,我带你去看。”拉着司徒青蔻就往那边跑。

“你有什么办法?”黄恬一个不留神,眨眼让她给奔了,急的拎着裙子追上去:“你别胡来!”

林若拙早已观察过,这一溜院墙种满了密密的长春藤,墙边有一颗老粗老大的树。她卷了裙子,从怀中掏出帕子裹了手,三下两下上了树。寻了枝桠岔坐下,伸手让银钩将司徒青蔻举起:“来,我拉你上来看。”

黄恬差点晕倒:“你,你多大了还爬树!”

“怕什么。”林若拙接过司徒青蔻,沿着枝桠伏到墙边,从浓密的长春藤里头往外一看,呵!视野好的不得了!

司徒青蔻乐的嘴都合不拢。

底下的小姐们个个咋舌,见她上去了,又忍不住问:“林姐姐,你看见了吗?”

林若拙回头满足大家的心愿:“看见了,新郎官穿着大红袍,左边是大驸马,右边站着的不认识。还有好多皇子,五个站在对面,三个站在咱们这边。十一公子把酒坛子开了,十个碗一字排开,满满的女儿红。”

汇报完,又赶紧扭过头去看。

就听墙外,司徒十一大声道:“十步做一首催妆诗,做不出来就喝一碗酒。”

赫连璞怪叫一声:“等等!让他先喝一碗开开嗓子!”

众闺秀靠着门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只是看不见画面。又急急抬头问林若拙:“这是谁在说话,现在如何了?”

“是八皇子。”林若拙答了一句又扭过头,“扑哧”一笑:“新郎官摘了帽子擦汗呢!”

里头闺秀们也跟着笑。有机灵的小丫头,一连串跑回闺房,绘声绘色的将她的形容讲给司徒青曼听。

林若拙见状,也就更认真的描述各人神态。她擅长画画,观察的很仔细:“右边那个穿蓝袍的的公子说要替新郎官喝。”

一个姑娘在下面回应:“那是我哥哥。”

就听外头司徒十一呵斥回去:“又不是你成亲,你喝算什么。”旁边,赫连瑜帮腔:“娶媳妇的人就得豁出去,喝点酒算什么!”

赫连熙站在新郎官一边,打圆场:“这会子就喝,骑马不稳。”

赫连濯跳出来:“李白斗酒诗百篇,喝的越多,诗作的越好!”

林若拙同步描绘:“蓝袍公子把袖子卷起来了,冲十一公子瞪眼。”

墙外,蓝袍公子的声音传来:“不喝就不喝!司徒十一,我和你比划比划!”

林若拙道:“脖子都吼红了。”

底下姑娘们齐齐笑倒。

墙外,司徒九忽然朝这边看了一眼,道:“子观,袖子放下来。”

林若拙吓了一跳。赶紧低了低头。

蓝袍公子正和司徒十一对持着,闻言怪叫:“你们司徒家管的也太宽了吧。我袖子又碍着你的事了!”

“大哥你别管。让我试试这小子身手有几斤几两!”司徒十一也开始卷袖子。

林若拙赶紧汇报:“十一公子也卷袖子了。要打了,就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