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析言暗暗撇嘴,吃什么喝什么?你把两个小厨房的人都换了,姨娘半夜饿了去厨房要个银耳羹都不行,如今还摆出这副样子来,大老爷不在家又做给谁看,她敢这么想,面上却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多谢母亲,姨娘吃的也不多,随府里的伙食就很好了。”

“委屈她了!”大太太笑着看向洗好脸整理好重新从净房走出来的析秋:“一会儿大夫诊断完了会过来,你也问问到底什么病情。”意思是让她放心。

析秋点头:“谢谢母亲。”只字不提去看望佟敏之的事。

大太太面露满意:“都别回去了,晚上都留这里用饭吧。”又朝房妈妈道:“去看看慎之来了没有。”

房妈妈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和佟慎之以及请来的大夫回来了,佟慎之皱着眉头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得越发的僵硬。

大太太瞧出端倪,却不好问什么,只看向大夫问道:“刘先生,老七的病如何?”

刘先生年纪很大,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他皱着眉头道:“河里水凉,年龄又小…”说着欲言又止,析秋的心立刻提了上来,就听到大太太的声音:“先生当说无妨。”

刘大夫撵着胡子道:“他体内酒寒未散,又入了寒气,所以才烧了起来…老夫开了些药吃着,如若今晚能退烧,那便无事了。”言下之意,病情还是有些凶险的。

析秋隐在通袖下的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在大太太面前失态。

喝了酒?难怪会掉到河里去!

大太太心底冷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析秋,见她正静静坐着,只是眼睛依旧红红的,她笑着让房妈妈送刘大夫出去,又吩咐了婆子去抓药,就揉着额头道:“不过风寒也不算大事,这个刘大夫说的也过于夸大其词了。”

所有都变了脸色,无人说话。析秋抬起脸看向大太太:“母亲…”欲言又止。

大太太皱着眉头打断她,轻描淡写的道:“他院子里丫头还算得力的,又开了药,你也不用担心。”又挥着手道:“都散了吧!”

几个小姐立刻起身,佟析言就幸灾乐祸的去看析秋,只见她垂着脸面色无波的出了门…

六妹妹怎么一反常态,不关心七弟了?

她笑着拦着析秋:“七弟病的这样重,六妹妹怎么就不担心了?连我听着心里都紧张的不行。”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我还记得二哥哥…”

记得什么,二少爷病逝时她们还很小,说这些不过是刺激析秋。

佟析砚也面露难色,大太太说的话,她也不敢反驳。

佟析言正等着析秋说话,却见她脸也未抬,就出了院子…

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佟析言弄了个无趣,跺了跺脚骂道:“小娼…”忽然意识到还在智荟苑门口,悻悻然收了嘴。

房间里大太太就看向沉着脸佟慎之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难不成你要为老七的事来埋怨我?”

佟慎之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听到大太太的话,眼帘微抬撇了眼自己的母亲,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七弟屋里的人,母亲着实该管管了。”

大太太一下子便想明白其中的事,心里的火腾的一下蹿了起来,她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儿子过问她的事,况且,这是内宅的事他向来也不关心:“是老七和你抱怨了,还是有什么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析秋,今日她不是去送衣服么,难保她没有偷偷嚼舌头,这丫头,竟是高看她了!

感受到母亲的怒火,佟慎之的面色也稍稍缓和了些:“无人和我说此事。”说完他起身朝外走:“母亲早些歇了,我再去看看七弟。”走出了门口他忽然脚步一顿:“胡大夫并未夸大!”走了出去。

走了?大太太气了个倒仰,捧着茶杯的手直抖,看向紫鹃:“让你去查的事有什么眉目?”无缘无故佟慎之不会这样说话。

紫鹃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若答的不好,保不定那杯滚烫的茶就落在自己身上,遂低着头一字一句道:“奴婢去时秋云春雨不在屋子里,在门口候了片刻才见到两人涂脂抹粉的一摇三摆的回来。”她话顿了顿,偷偷看了眼大太太的脸色:“手里拿着个官窑青花瓷碟装着零嘴,奴婢瞧着像是王姨娘那边的。”

大太太冷冷笑着:“没脑子的东西,竟与那贱人搭上了!”并没有要发落的意思,又道:“去把一山叫来。”

040 曲线

佟慎之身边共四个小厮,名字是按数字排列,很好记。

眨眼功夫一山就跟着紫鹃进来,仿佛早就候在院子外面等着传唤一样。

大太太正在气头上,也就没注意这些,冷声问道:“下午老七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山向来得力,佟慎之想什么他不一定清楚,但大太太要他做什么他却最通透:“七少爷烧的糊里糊涂的,大夫又没有来,大少爷让六福去库房里找些冰给他敷着,六福一走房里就没了人伺候,那几个丫头并着粗使婆子又寻不着踪影,还让大少爷亲自动了热水…”

大太太深呼了口气,她知道若只是此事佟慎之还不会这样摆脸子。

果然就听一山继续道:“小的好不容易把那几个丫头寻了回来,春雨秋云见七少爷生病,非但不上去帮忙,竟…竟在大少爷跟前转悠,忙东忙西,就差…就差…”他年纪还小,剩下的话哪还好意思说。

砰!

大太太手中的茶盅终于碎裂在地上。

和那贱人学狐媚子的手段,原来打的是慎之的主意!

谁给她们的胆子!

“你回去服侍着,让大少爷快回去歇着,别熬着夜伤了身子。”至于那两个蹄子,自有法子收拾她们。

一山吓的不轻,他还没见过大太太发这样的怒,颤着声音答道:“太太,七少爷病成这样,他身边没主事的人,大少爷肯定不会回去歇着的。”他磕着头:“小的不敢说。”

大太太知道儿子的脾气,带着火的目光腾的一下看向紫鹃:“去,让夏姨娘去外院守着老七。”

“是!”紫鹃立刻吩咐门口的小丫头去东跨院跑一趟,小片刻功夫那小丫头气喘吁吁跑回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紫鹃面色一变进门回了大太太。

“说是话还没说完,姨娘就捂着胸口晕过去了。”紫鹃垂着眼睑,直觉的今天的事情格外的多,还一桩比一桩棘手:“珠儿进去的时候,说是一屋子的药味,炉子上正炖着药呢。”

大太太嘴角冷笑连连:“真是没用的东西!”说完皱着眉头,苦恼着谁能去把佟慎之换回去。

房妈妈垂着眼睛想了想,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然,让奴婢去瞧瞧吧。”

大太太摆摆手:“许是折腾起来就是一夜的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受不得这样的折腾。”这样的事弄不好就担了罪名,一般上不得台面的婆子丫头去,大老爷嘴上不说,又定会埋怨她没有尽心,心思转过她目光一亮:“让六丫头去,这时候也用不着避嫌!”

六丫头什么都不懂,也不过担个名声,就是出了事,大老爷也怪不到她这个嫡母头上来。

房妈妈虽然觉得让六小姐去有些不妥,可又说不出更好的法子,七少爷身边没了得力的人,说到底还是大太太这个当家嫡母太过苛刻了,念头闪过她脑子里有什么突然跳了出来,又随之消失,她皱了皱眉,怎么事情这么巧,平时不管事的大爷犟了脾气要照顾七少爷,夏姨娘的病也赶巧了?

暗暗摇头,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大太太既是这样安排,也是最为妥当的了,身为嫡母做到该做的,即便大老爷回来也无从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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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大太太怎么会同意让你去照顾七少爷?”司榴跟在析秋身后,紧赶着脚步气喘吁吁,朝外院赶!

析秋拐了弯过了穿堂上了夹道,心里紧张的很,煎了药吃了这都几个时辰了烧还不见退!

到了佟敏之的院子门口,见正房里灯火通明,远远的就见佟慎之高大的背影立在门口,不知和小厮说了什么,转了身又进了正房,她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想到下午她和六福说的话:“去智荟苑堵了房妈妈回话,说七少爷染了风寒,求她禀了大太太请郎中来,病情不要说的太重…大夫不去大少爷也会让人来禀报大太太,再故意当着秋云的面,在大少爷面前献殷勤,得了机会就去求他,这院子没主事的人,求他留一个晚上。”

房妈妈向来多疑,没有确认的事又怎么会办的周全,秋云和春雨两人眼高于顶,只要有机会见到佟慎之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只要她们事做出格了,惹了大少爷的不满,动了大太太的底线,大太太必然想办法换大少爷回去…让人通知了姨娘装病,这样一来事情果然就朝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大太太怕佟敏之出事,让佟慎之担责任,又怕秋云春雨在佟慎之面前使手段,迫不及待的找人把佟慎之换走。

姨娘身子弱,若是她来保不准两个人都病到了,换了别的丫头婆子必定不会尽心,只有她自己来,才有可能帮着佟敏之度过今晚。

只是将佟慎之算计在内,她心里生了些愧疚,可随后又重重叹了口气,她不这样谁又能真正的去帮她们姐弟呢。

“六小姐!”六福手里捧着盆水,见到析秋眼泪就涌了出来,她照着六小姐的话去做了,结果她却没有想到,秋云和春雨一见她讨好大少爷,立刻把她指使的团团转,她们也不管七少爷就守着大少爷,想到秋云媚着笑脸凑着大少爷面前说的话:“奴婢以前在大太太跟前服侍的时候,大太太常夸奴婢手巧,力道拿捏的稳,少爷累了一天,奴婢替您捏捏肩吧…”得亏大少爷看也不看她一眼,不然七少爷这里还不知被这两个人糟践成什么样了。

她看向析秋,目光中有她都未察觉的尊崇!

“进去吧!”析秋朝她点点头,进了正房,司榴上前接过六福手中的水盆:“你还没吃饭吧,趁着我们在你也去歇会儿。”

六福大大的松了口气,却是摇头道:“奴婢进去候着吧,房里的东西姐姐们也不顺手,我在也给你们打打下手。”

司榴深看了眼六福,不再说什么,几个人前后进了正房。

析秋进门就碰到听到声响走出来的佟慎之,朝他福了福:“辛苦大哥了。”

佟慎之有些意外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析秋办事一向稳妥,想必也是大太太应允了的,遂放了心道:“进去瞧瞧吧,才吃了药歇下。”

析秋不再说什么,几步进了卧房,随即眼泪再忍不住落了下来。

就见佟敏之胖胖的小脸,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瘦了一圈,苍白的肤色有着不正常的红晕,睫毛一颤一颤的还挂着晶莹的水滴。唇瓣也毫无血色,不知梦见了什么,从喉间不断发出低低的哽咽声。

这样虚弱毫无生气活力的佟敏之她第一次见。

司杏端了杌子放在床头,析秋顺势坐了下来,摸着佟敏之的额头,滚烫的热度顿时灼着她手心,可手脚却是冰凉如水。

“大夫说今晚要注意着,怕惊厥又怕风寒转了肺痨。”佟慎之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低低的嗓音让她莫名的镇定下来。

擦了眼泪,她点点头道:“这里我守着,大哥哥明日还要去馆里,别耽误了正事。”她想到自己算计利用佟慎之,再不好意思让他熬夜陪着佟敏之。

佟慎之皱眉想了想却是回头对六福道:“让一山把我的书拿来,今晚我就在这里歇下了。”随即撩了袍子坐了下来。

又不能直接赶他走,析秋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劳烦大哥了!”

041 关护

“大夫开的方子拿来我瞧瞧。”既然佟慎之不走,她总不能硬赶着,接过六福递过来的药方细细看了起来,她虽未学中医,但曾作为选修课上了一年,简单的药方医理她还是明白的。

也不知是不是那刘大夫年纪太大的缘故,药方开的太过温和了些,析秋皱着眉头道:“去帮我打点温水来,再拿点烧酒。”

她的话一出,在场除了司杏几人,俱是一愣,佟慎之疑惑的看着她:“烧酒?”

析秋也顾不得许多,点头道:“嗯!”又看向傻愣愣发呆的六福,挑眉道:“没有?”

六福反应过来,呆呆的连连点头:“有!有!奴婢这就去拿。”她抬脚匆匆出门,迎面正好撞上提着红漆双金杜鹃花的食盒进来的秋云,后者双眸一瞪:“作死呢,这样横冲直撞的。”

六福不想在这里吵,六小姐说了这几天无论秋云做什么,都要装作没看见任她去,过了这几天自有人会收拾她们!

六福侧身出去,秋云转过脸迅速换了一副笑面朝佟慎之道:“奴婢去厨房亲自炖了莲子羹,大少爷累了一天,再用些吧。”说完旁若无人自顾自的给他倒了一碗,目光亲昵的粘在佟慎之的脸上。

佟慎之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疙瘩,拂袖站了起来,看向析秋:“我在隔壁,六妹妹若有事差人去叫我。”话落,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看也没看秋云一眼。

秋云羞的双颊通红,咬着的嘴唇嗫嚅了半天,终是一跺脚追出了门。

司榴嫌恶的翻了白眼:“这样轻浮,待在内宅真是屈了才了!”春雁这几天日日和水香走动,终于知道秋云春雨每日去王姨娘那里都聊些什么,一开始还只是讨论女人家的事,然后话题从府里的少爷转到主子身上,王姨娘就顺势给她们支招,这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手段能留住男人的心,又怎么样打扮怎么样示好比较巧妙,等等事无巨细倾囊相授。

她们几个听到时咋舌不已,感叹道:“难怪大老爷宠了王姨娘十几年。”手段这样多,青楼女子也不过如此!

“别说了。”司杏捂住司榴的嘴巴,瞪着她道:“小姐正着急呢,你管她作什么!”

司榴立刻神色一紧,偷眼去看六小姐,就见她正握着佟敏之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六福小半天才回来,手里提着热水壶,却没有见她拿酒,析秋正想问,就见她身后一抹天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徐天青单手提着坛酒,俊挺的眉头微微皱着,第一眼便看到立在床前的析秋。

她穿着一件芙蓉色的棉纱小袄,外头一件耦合色的素面褙子,清雅素淡,比起半个月前竹林中,又消瘦了许多。

“表哥!”析秋淡淡的声音,让徐天青一愣,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浅笑道:“我刚巧路过,见六福满院子的找烧酒,就想到我哪里还有坛,就拿了过来。”他将酒递给司榴问道:“七弟怎么样?可还需要什么?”

析秋目光落在那坛子酒上,这酒封口还很新,是京城有名的“烧刀子”,不是从山东带来的,他好好的院子里这么存了这样的酒?

“多谢表哥!”是什么原因也不是她能问的,析秋不再说什么,转了身让六福将酒倒在茶碗里,又亲自动手解开佟敏之的衣服,拧了帕子要给佟敏之擦身体散温…

忽然手里一轻,徐天青温润的脸离她只有寸许的距离,声音更是淡淡的:“擦身体?我来做吧。”

说着,挽起袖子也不去管析秋的反应,放了纱帐为佟敏之擦身体。

析秋目光闪了闪,却没有推辞轻说了句:“有劳!”便退开一边,等徐天青擦完,她又将茶盅里的酒递给他。

徐天青挑眉看着,显然不明白她给他酒做什么。

“给他擦擦腋窝,有助散热!”又细细讲了其它几处,又吩咐六福:“拿身干净的衣服来。”六福应了去找衣服。

徐天青捧着烧酒,眉梢微挑,这样的退烧方法他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他知道析秋略懂医理,虽方法古怪了些但既然她这样确定,必是有些道理。

几个人递毛巾换水忙活了半天,又换了干净的中衣,终于勾了纱帐,析秋再去摸佟敏之的额头。

依旧是高温,没有丝毫的退烧的迹象。

她又叹了口气,真是关心则乱…任何的方法也不会立刻见效的。

跳动的烛光下,她长长的睫毛落在面颊上,留下一层阴影,徐天青收回目光,轻声道:“春天河水凉,怕是受了寒,我小的时候淘气也落过水,听母亲说烧了三天,人都烧糊涂了,陆陆续续半个月才见了好,现在不也好好的健康的很。”他坐在佟敏之的床边看着析秋:“这才擦了身体也不见得立刻有效,我守在在这里,你也去歇歇吧。”

“我不累!”析秋看着佟敏之坚定的摇摇头,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他为什么突然心事重重,还独自一人偷偷喝的酩酊大醉,她了解佟敏之,虽看着大大咧咧但心思却很细腻,他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过什么,才让他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情。

她看着佟敏之睡的不安稳的小脸,心痛如绞。

一定不能让他出事,她要他健康快乐的长大!

她重新坐在床边,握着佟敏之的小手,忽然想到前世看过一本育儿的书,里面有小儿发烧可用推拿的手法退烧,是哪几个穴位她依稀记得一些,不确定有没有效,可这个时候无论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

说做便做,她朝司榴道:“你回去将大太太赏我的那瓶桂花油取来。”司榴已经习惯她有时奇怪的想法和举动,福身应道:“奴婢这就去!”

析秋也无心应付徐天青,坐在床边静静的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司榴便取了油过来:“小姐是要做什么,让奴婢做吧,你身子这才养好了些,不能受累。”

“我自己来!”析秋倒了油在手上,撸起佟敏之的衣袖:“再去打些热水,待会再给他擦擦身子!”已经动手凭着记忆顺着手臂的手肘内侧,开始自上而下的推拿。

“奴婢去取些碳来。”司杏出了门,司榴又带着六福去打温水,一时间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析秋有些气喘的呼吸声,这样按着其实很耗体力,小半会儿她的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汗来。

徐天青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你歇会儿,让我来吧。”作势要去接过佟敏之的手臂。

析秋一挥手,却无意间被徐天青伸过来的手按住…

两人愣住,徐天青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感觉只剩下手心中单薄而冰凉的小手,他的心蓦地的揪了起来。

若是嫡出的小姐,有母亲护着,又有一群丫头婆子跟着,这样的事哪用她操心又亲自动手。

她不过才十二岁,就负了这样的重担…

他手动了动,手心却忽然一空,徐天青一愣就听到析秋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表哥也歇会儿吧,我再按几次便好了。”

恍惚间他再去看她,只见她依旧专注的看着佟敏之,脸上除了对佟敏之的担忧,再无其它。

他不由苦笑,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想这些!

徐天青面露尴尬,有些不安的站立起来,露出愧疚的表情:“那…那我去大哥那边坐会儿,你若有事便着人去喊我。”

析秋随意的点点头,便未特意去看他,徐天青深看了她一眼,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042 巧合?!

“姐姐!姨娘!呜呜…”睡梦中,佟敏之哭的撕心裂肺,泪水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析秋半抱着他:“姐姐在,姐姐在这里…”又轻柔的顺着他后背:“敏之不怕…”

好像是感觉到她的存在,佟敏之抬手胡乱在空中舞着,析秋将他的手握着手中,佟敏之紧紧的攀住她的手臂,将自己的脑袋枕在上面,随即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析秋没有抽出手,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推拿的效果很好,高温终于开始消退,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她不由舒出口气人也松懈下来,半靠在床头上抱着佟敏之。

六福跪在佟敏之的床边,低声哭了起来,她觉得这么短短的一天,她像是重新活了一回。

析秋拍拍她的肩,露出宽慰的笑容:“傻丫头,七少爷没事儿了,你怎么又哭了!”

六福用袖子胡乱擦着眼睛,扯出一抹笑容来:“奴婢是高兴的。”她并不出奇的五官,此刻显的格外的明亮。

“快起来!”她又朝司杏道:“把六福扶起来,你们忙了一夜,都去歇着,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司杏为析秋倒了杯茶,心疼的看着她:“还是小姐去歇着吧,我们守着。”

六福也猛点着头。

析秋不舍的抱着佟敏之:“我不放心他,就是睡也不会睡的着。”她见司杏司榴固执的站在哪里不肯走,想了想又道:“待会儿若是我累了,再喊你们就是。”

司杏司榴对视一眼,想了想犹豫道:“那我们就在外间,小姐有事唤我们。”又把茶壶里换了新茶,炉子提进来温着热水,拿了件绒毯给析秋披上,三个人才关了房门退了出去。

析秋靠在床头,看着佟敏之熟睡的小脸,心里刀割般的疼,她汲汲营营如履薄冰为的就是让她们母子三人,能在没了大老爷的宠爱之下,在佟府里有尊严的活下去,可现在佟敏之这样,让她一直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她不去争是因为她懂大太太的性子,柔弱比好胜强,不争比争更安全,可是这次,她觉得是自己的退让害了佟敏之。

若是这次她不能过来陪护,佟敏之会不会和二少爷一样?!

她不敢想!

忽然,外间有司榴的说话声传来,不由让她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秋云姑娘这么晚可有事?”司榴叉腰护在门口,目光中带着警惕。

秋云早听闻司榴的性子,若是动手十个秋云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不由撑开脸笑道:“司榴姐姐见外了,妹妹是七少爷的房里的,如今主子病着,妹妹来伺候也是天经地义的。”说着,要饶过她去推房门:“今儿大太太还问我七少爷的病情,姐姐这样…妹妹也不好和大太太交代啊。”

想拿大太太压她?!

司榴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时候到想尽心了?可不敢劳秋云姑娘大驾,您还是歇着的好,免得磕着碰着累着,我们可不好向大太太交代了。”她挡在门口,挑衅的看着秋云,大有你去推门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嘴撕成喇叭花!

秋云不甘心,惦着脚竖着耳朵想探房里的情景,可一瞧司榴这副架势,只能偃旗息鼓,目光一转她笑着道:“这里有劳两位姐姐了。”一扭三摆的出去了。

司榴撇撇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司杏瞧不过就拉着她上炕:“别和这种人计较。”又给她盖上被子:“你赶紧眯会儿,一会儿去换小姐去。”

“我就见不了她那副轻狂样儿!”司榴又挣扎着爬起来:“那你呢?”司杏坐在桌边,拿了针线给佟敏之补今天落水时划破的小袄:“我守着门口,等你醒了我再睡。”

“那你一个时辰后喊我。”司榴不再说话,翻了个身睡着了。

司杏做了会儿针线,揉着发酸的脖子,忽然门外见门外暗影中,有个丫头在探头探脑的。

这时间内院早落了锁,难道是表少爷屋里的?

“墨菊?”司杏凝目看了会儿,果然瞧出是墨菊的身形,丢了针线出门:“可是有事?”

“司杏姐姐。”墨菊福了福:“七少爷可好了些?”

司杏点点头:“刚退了烧又吃了药,才睡的安稳些。”拉了墨菊的手:“夜里凉,你进来坐会儿吧,你们家主子和大少爷在厢房呢。”

墨菊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来找我们少爷的。”她低着头显得有些紧张:“我是有事想请司杏姐姐帮忙。”

“什么事让小丫头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必大晚上的亲自来!”

墨菊揉着手中的帕子,压低了声音不大好意思的道:“我知道司杏姐姐绣工拔尖儿,平日想去找你可你又忙的很,正巧今天你在外院,就厚着脸皮来请教你。眼见夏天也快到了,我想给少爷做件长衫,可又怕太单调遂想绣些花草图案,可我自小跟在少爷身边,这些绣活会的还没字识得多,只能来求姐姐了。”

她真怕墨菊会求她什么为难的事,司杏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好办,你要是着急就去取了衣料来,我瞧见了也知道搭个什么图样子妥帖,若是你那里没有合适的花样子,明儿我寻几个小丫头给你送来便是。”

墨菊眼露感激,反握住司杏的手,显得的很开心:“谢谢姐姐。”转了头又道:“不如姐姐去我那里坐坐,也帮我选选布料。”

司杏眼露为难,回头看了看正房,六福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里间司榴正歇着,门口还有婆子小厮候着的,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也行,不过我不能离开太久,得去去就来。”

墨菊喜形于色急忙拉着司杏就走:“姐姐人真好,我那就几种料子,姐姐看一眼喝杯茶回来便是,应该不会耽误六小姐的事。”

司杏打消了顾虑,两人提着灯笼,上了抄手游廊渐行渐远。

院子里静悄悄的,就见春雨从一侧的耳房里探出脸来,迅速出了门拐了弯上了通济桥,秋云则端着茶盘进了正房。

043 堵门

秋云托着茶盘,站在厢房的门口“一山大哥,大少爷累了一天,这时间还未休息,我特意泡了参茶,给他养养神!”

一山满脸的笑,却毫不客气的伸手挡住她:“秋云姐姐稍等,容我进去问问。”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反手将秋云关在门外。

房间里佟慎之和徐天青的谈话声中断,一山低声说了什么,就听到佟慎之不悦的道:“让她回去!”

秋云不甘的咬着唇,心里一横推门走了进去,转脸露出笑容来:“大少爷,这茶新泡的,若是凉了就落了腥气,你趁热喝了吧。”

一山暗道一声糟糕,偷偷去看佟慎之,果然见他脸彻底黑了下来,秋云仿佛无所觉般,将茶放在桌子上,好像刚刚看到徐天青一样道:“表少爷在这里啊…奴婢来时正听六小姐在找您呢,好像有什么事。”

六妹妹在找他?徐天青面上一喜。

佟慎之侧目去看他,眉头略蹙了蹙。

“我去看看六妹妹有什么事。”徐天青站了起来就朝外走,又怕佟慎之多心,解释似的道:“若是没事,我再回来陪大哥说话。”话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秋云唇角一勾,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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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弟!”手臂上枕着的头微微动了动,析秋一惊就看到佟敏之醒了过来,正睁着大眼迷茫的看着她,她激动的问道:“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

“姐姐…”佟敏之虚弱的摇摇头,因为高烧原本粉红的唇瓣有些开裂,声音也有些嘶哑:“我没事,姐姐不用忙!”

析秋将他放下,依旧倒了杯水喂他:“…先喝点水。”

佟敏之喝了半杯水,析秋在他身后垫了个秋香色的迎枕,微笑着看着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可想吃点东西?”

佟敏之不答反抓着析秋手,露出愧疚的样子来:“姐姐…您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析秋挑着眉笑望着他:“只要你没事,姐姐高兴还来不及。”

佟敏之不但没有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反而垂了眼睑,表情显得很痛苦:“我…我也知道喝酒不对,可…可是却想学一学大人们,他们说酒能消愁,我就想试一试,就偷了三哥哥的酒,躲在花园里喝了半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三哥哥找到我时,我已经有些醒了,却固执的吵着要去找你,过桥时不小心就掉到河里去了。”

纵然心里有太多疑问,此刻析秋也不敢细究,怕他伤了神:“我们不说这些,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等你病好了再和姐姐细细说可好。”

这一次,佟敏之不如往常那样乖巧,执拗的摇着头,紧紧攥着析秋的手:“不…我想和您说,姐姐,我心里很难过,他们说…说我不是父亲的孩子,说姨娘她…”

析秋捂住他的嘴,脸也沉了下来:“这话是谁说的?”

佟敏之却不顾一切的挣开,眼泪啪啪的落了下来:“您别管谁说的,您只要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胡说八道!”析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想,若事情真如他们说的那样,父亲为何还留我们在府里,这样秘辛的事,旁人又怎么会知道。敏之,你虽是年纪小,可也该分清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信,以后若还有人和你说这样没有根据的话,你便直接发落了,纵是大太太也不会姑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