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又看着紫鹃:“你跟着去,找个粗使婆子,别让姨娘动手,小心伺候着。”紫鹃忙福身应了,看向王姨娘:“姨娘稍等,奴婢去取个筐子。”

王姨娘眼底一亮,起身屈膝行了礼:“多谢大太太。”说着由着身边的丫鬟领着出了门。

“娘。”等人全部走了,佟析砚不满的坐在大太太身边,嘟着嘴道:“您干什么把那东西给她,没的糟践了好东西。”瞧她们母女那样子,真把所有人当傻子了。

大太太满脸的冷笑:“不过是株草罢了,她想要便拿去,省的这样的小事,她回头说给大老爷听,又不知编排出什么话。”便是有什么手段,面子上也不能让她说出半分不是来!

佟析砚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做不出这样,明明不喜欢却还要装着亲昵的样子。

“您也不能偏心了,别的姨娘不说,夏姨娘也送些去吧。”

大太太脸色沉了沉,正要说话紫鹃走了进来,看了眼佟析砚,将要说话的咽了下去。大太太摆摆手也不避讳,问道:“说吧。”

紫鹃一改方才的平和,脸上也露出愤愤不平的样子来:“太太,王姨娘竟是折了四片叶子走了,奴婢瞧着都心疼。”昨儿大太太也不过吃了半片叶子,她一下就折了四片,真是够贪心的。

大太太也不说话,似笑非笑的喝着茶。

佟析砚却是满脸的不悦,皱着眉头道:“吃出病来才好!”

大太太就拍了她的手:“不要胡说!”脸上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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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可有信回来?”析秋坐在椅子上,手底下飞针走线,眨眼功夫一只可爱的棕红色卷毛小狗成了形,司榴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看的入了神,冷不丁被析秋的声音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又嘟着嘴巴不满道:“奴婢一个时辰前才回的小姐,姨娘已经到了普济寺,送车的婆子和钱妈妈也都回来了。”

原本只想让她去半个月,却没想到她竟要去这么久,普济寺虽清净,可毕竟是寺庙茶饭又清苦,她真怕夏姨娘的身体受不住,可是受不住也不能现在就把人接回来,好在大老爷也不过这些日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大太太肯定会派人去接她。

念头闪过,析秋也不得不放下心思。

“小姐,这小狗绣的可真漂亮,是给七少爷绣的么?”司榴牵起大红蜀锦的一角,左看看右看又觉得尺寸不对:“这么小,像是一件斗篷…”她歪头想了半天,府里除了七少爷还有什么孩子:“您总不会是给王姨娘绣的吧。”

析秋瞪了她一眼,就是她有这度量送,王姨娘有胆量给她孩子穿么,她可不会浪费这功夫,遂笑道:“别问这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司榴立在一边不再说话,认真的看着析秋坐绣活,看了一会儿竟迷迷瞪瞪的趴着睡着了,带春雁端着点心进来,就不满的道:“小姐也太宠这丫头了,哪有奴婢睡觉,要主子坐在一边守着的道理。”

她要去把司榴推醒,析秋摇头阻止了她:“这天气躁闷,人也疲乏的很,让她睡会儿吧。”

春雁停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析秋欲言又止,她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为六小姐的婚事担忧,又为自己的将来发愁,连着几天心里憋闷的慌,可她又觉得自己担心也是多余,大太太做什么决定,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丫头干预。

心思走了几遭,忽然门帘子一掀,忽然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蹿了进来,析秋一惊抬头看向来人,随即目露欣喜的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可有人看见?”

佟敏之原本白胖的小脸瘦了一圈,一双和析秋几分似的大眼明亮如初,闪动着灵慧的光芒:“我偷偷来的,没有人发现。”她抱着析秋:“姐姐不用担心,前头来了客人,大太太正忙着说话呢,守着二门的婆子不知溜到哪里偷懒去了,我见着时机就溜了进来。”

析秋拉着他坐在玫瑰椅上,又接过春雁的茶递给佟敏之:“身体可好利索了?功课落下了先生可罚你了?”

佟敏之嘿嘿笑着,神气活现的道:“我的功课姐姐还不清楚么,莫说拉了三五天的课,就是半年不去也不会吃力的。”他是在说多亏析秋给他启了蒙,底子打的好。

析秋无奈的笑着,看着佟敏之她也自心底里高兴,外院她不能常去,纵是心里再惦记也只能让人偷偷去瞧瞧罢了,想到这里她道:“紫霞服侍的可好?另外两个小丫头可妥帖?”

佟敏之点头笑道:“紫霞姐姐很好,对我也很尽心,另外两个没在意,想必也是老实的。”

析秋满意的点点头,紫霞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向来敦厚老实,只不过老实的过份了些,怕是有个什么事都会去告诉大太太,这样的人可以用,但不可以信。她拉着佟敏之说着话,声音轻轻的无尽的柔和:“姨娘去了普济寺,你在外院也本分些,别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可知道。”

佟敏之眼神一黯,摇摇头又猛点着头:“知道,知道!我再不会胡思乱想了,以后什么事都会告诉姐姐的。”

析秋心里不放心,可也由不得她,又说了几句外面忽然下了雨来,佟敏之一下子蹿到了门口:“我要回去了,怕是大太太那边的客人也要走了,我不能让人碰上了。”说完也不等析秋说话,提着衣角冲进了雨里。

析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伞,可哪里还能寻到佟敏之的影子,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对春雁道:“你晚点过去,偷偷让六福熬些姜汤给他喝了。”

春雁应诺,司榴也被闷闷的春雷声惊醒,揉着眼睛道:“刚刚七少爷来了?”她四处找了半天,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做梦?!”

春雁捂嘴直笑,析秋拍了她一下笑道:“你歇够了就去二门看看,来的是什么客人。”

“哦。”司榴看看外面的雨,咬咬牙打了伞出了门,小片刻又转了回来,回道:“是山东来的人,刚刚去了外院。”

山东来的人,那就是姨太太派人来送信的,她上个月匆匆忙忙回去,析秋后来才听说,原来是徐大人在同僚家喝酒,一头栽在了花园里,来送信的人连夜赶来了京城,姨太太听到后就慌了心神,东西都未收拾就回了山东。

不知道徐大人怎么样了,从徐天青的角度出发,析秋希望徐大人一切平安,徐天青眼看就要秋闱,若徐大人真出了事,他哪里还有心思考试。

入了夜,雨一直未停,析秋吃了饭却拿着绣活静静绣着,放佛在等什么…

东跨院里,王姨娘和佟析言正在说话。

“姨娘,您摘了四片叶子,我可是听说昨晚大太太都没舍得用这么多。”她有些忐忑小心道:“大太太会不会生气?”

王姨娘摇曳的坐在佟析言身边,满头的朱钗金光闪闪:“生气又如何?大小姐虽是嫡出,可也是佟府的女儿,大老爷养她又给她嫁了好人家,有什么好处却是大太太一人得,哪有这个道理的!”她看着桌子上四片肥大的天火草叶子,笑道:“不过是株草,哪有那么大的功效,我也只是气不过罢了。”

她这么一说,佟析言更加担心起来:“姨娘!您争了这口气又怎么样,女儿眼下可是要是求她的,还是您告诉我要讨好她,怎么反而你做出这样的事来。”说完愤愤的灌下杯茶,红了眼睛。

王姨娘就搂着她,摸着她的头笑道:“怎么,现在到是对那门亲事上心了?”她见佟析言满脸的认真,也不敢再说过份的话:“傻丫头,姨娘还能害你不成,如今我怀有身孕,大老爷又快回来了,我这样做也不过是在试探她,看看她对我到底能有几分忌惮。”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果然大太太还是不敢动我!至于武进伯府…那两颗东珠送到陈夫人手中,她也让人回了礼,意思还不明显么…到时候只要拿捏住六丫头,这门亲事就板上钉钉了。”

佟析言眉梢一挑,嘟着嘴道:“姨娘上次不也这么说,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

王姨娘眼底一抹凛色,冷笑道:“是我高估了春雨秋云那两个丫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计谋,不但被那六丫头拆穿了,还被人轻而易举的收拾了,六丫头果然精明,好一招将机就计,若不然放着春雨秋云在老七那边,她想动又不敢动,如今倒好,竟是我们成全她了!”她愤愤的说着,目光一转看着佟析言笑道:“好了,你也别担心,这件事姨娘心中有数,姨娘一定会有办法,让你顺利嫁到伯公府,做你的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佟析言却露出不悦的颜色:“姨娘,你再想什么计谋,别再把表哥扯进来了,幸好这次化险为夷,若不然难道还要表哥娶六妹妹不成?!”她想到徐天青娶了析秋,心里就和针扎一样的难受。

姨娘脸色一冷,推开她:“死丫头,你竟然还想着表少爷,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现在就安心待在家里,等着做你的伯公府少夫人就行。再说,徐天青有什么好,不过是个知府的公子,难道你还要远嫁到山东去不成?哼!”她见佟析言冷了脸,又笑道:“你以为大太太会把六丫头嫁给他?纵是大太太愿意,姨太太也不可能同意的!呵呵…”

“真的?”佟析言目光一亮:“大太太不会把六妹妹嫁给表哥?”

王姨娘捻起桌上天火草的叶子,抚摸着脸上因为怀孕而不断生出的暗疮道:“大太太那人,我再清楚不过,她看中六丫头不就是想用她来牵制我们,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只怕到最后连我们都不如!”王姨娘话题一转又道:“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还是让厨房先把这东西做了吧,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佟析言笑了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大姐姐特意送来的,大太太又宝贝成那样,想必是有用的。”

王姨娘点点头,喊了邱妈妈进来将叶子拿去厨房炖了,晚上母子两人各喝了两大碗的汤…正想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屋外却是倾盆大雨的下了起来,王姨娘就吩咐锁了门,各自早早歇下。

可等到半夜,王姨娘就开始肚子疼,扶着丫头冲进了净室,拉的脸色发白的走了出来,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跑了回去,大半个时辰来来回回拉了五六次至多,守夜的丫鬟看着她面色发白,拉出来的东西也带着血,心里害怕问道:“姨娘,要不我让人去请大夫来吧!”

王姨娘皱着眉头靠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对,快去请大夫!”一句话未说完,肚子又开始抽抽的疼起来。

丫鬟颤抖的让婆子去喊门,去大太太那里拿了对牌请大夫来,可婆子顶着大雨走到二门,却发现门锁的紧紧的,守门的婆子早不知去向,她满院子的找了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找到,只能又冲了回去:“门打不开,守门的婆子不知躲哪里吃酒去了。”

邱妈妈慌了神,三小姐也拉了四五次次,王姨娘正肚子疼的在床上滚,若真出了事,这一院子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她不敢细想,吓的连伞也不撑,跑到梅姨娘的院子前敲门,等开了门梅姨娘披着衣服见她,她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了:“求姨娘想想办法,有没有别的法子?”

梅姨娘眸光一闪,满脸的为难焦急:“哪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开了门去求太太请大夫进来。”她来回走着,转了身指着一边的丫头婆子道:“我这里也不用伺候,你们都帮邱妈妈去找守门的婆子去,这院子就这么大,我就不信她们能去哪里!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出来。”

邱妈妈泄了气,原以为梅姨娘有什么好法子…可也不能驳了人家的好意,又是自己来求的:“多谢姨娘,奴婢回去再想想办法。”梅姨娘也不留:“快去,快去!”

邱妈妈出了门拐了弯,经过静悄悄的夏姨娘的院子,进了罗姨娘那里,罗姨娘连面都没露,就让丫鬟回她:“婆子又不是她家的,在不在问她有什么用。若真有本事,爬墙便是了。”

邱妈妈气的发抖,她也想过爬墙,可看那一丈高的院墙,她们又都是内宅妇人,谁有那本事爬上去,就是架了桌子上去了,下不下得去还另说…

邱妈妈回到院子里,看到王姨娘还在拉回不停的跑着净房,人已经几近虚脱了…

邱妈妈腿抖了起来,扶着门框站都不稳!她坐在地上,看着屋外倾盆大雨湿冷的让人从骨头里发颤,而房间里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酸气,她一拍大腿咬牙道:“去找块大石头来!”几个婆子忙冲进雨里去翻石头,终于找了个垫墙角的石头,几个人合力砸了半天,终于砸开了门锁,她亲自跑到智荟苑拿了对牌,等到外院的婆子把大夫请进来,王姨娘已经出血不止昏倒在净房里。

大夫顶着大雨来了,是年约五旬与佟府相熟的胡大夫。

他把了脉,脸色很不好看:“这位夫人吃了不净的东西,夜里来回又摊了凉…”邱妈妈心里想着刚刚换下去的床单上,那一摊血水便站不稳颤抖的问道:“那肚子里的孩子…”

胡大夫皱着眉头起笔开药:“孩子没了。”他又叹息的摇摇头:“孩子都成了形,要开些落胎药清干净才好。”

邱妈妈砰的一声坐在地上,跪行到大夫脚步:“先生,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孩子,这孩子可是姨娘的命啊。”

“若是早点或许还有救,现在…晚了,这情形能保住大人就不错了。”说完哗啦啦开了几张药方交给邱妈妈:“这张是堕胎的药,这张是下淤的,这张是产后温补的…”细细的分了类,见邱妈妈跪在地上面如土色毫无反应,又转手拿给一边的墨香:“快去抓药。”

墨香一脚高一脚低的出了门,等抓了药回府,又给王姨娘吃了,不到卯时就落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

王姨娘醒来后刚听丫头说了情况,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东跨院里死寂一片,偌大的佟府也是静悄悄的,大太太正在看姨太太寄来的信,得了消息立刻让房妈妈将信收了起来,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赶了过来,邱妈妈迎了过去,罗姨娘和梅姨娘也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只不过心思如何,却是无人得知。

大太太先进去看了王姨娘,果见她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她沉了脸回道正厅里,劈头就问邱妈妈:“到底怎么回事,白天不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邱妈妈领着王姨娘院子一干下人跪了下来,她回道:“昨晚姨娘吃的东西,奴婢都仔细瞧过,除了…”大太太眉头一皱,满脸的不悦:“说痛快话!”

邱妈妈小心的看了眼大太太,声音低不可闻:“除了那什么草炖的汤,其它的都是常见的吃食。”

大太太心头一跳,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瞬间冷了脸。

一边,房妈妈目光一凛,上去就给了邱妈妈一巴掌:“满口胡言,东西是大小姐送来的,又大太太赏的姨娘,怎么大小姐大太太都没有事,难不成王姨娘格外精贵些不成!”

邱妈妈被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老脸支支吾吾道:“太太明鉴,奴…奴婢没有这意思。”房妈妈冷哼一声,斥道:“白活了这些年!”

“太太!”这会儿功夫王姨娘醒了过来,知道大太太就坐外间的正厅里,顿时撕着嗓子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跪在大太太脚边:“太太,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她眼泪糊着了一脸,狼狈不堪:“一定是有人在奴婢吃食里下了东西想害奴婢,想害我们母子三人,这样的人一定不能轻饶啊。”她抱着大太太的腿,大太太的综裙顿时湿了一角,她像是失了心智一般,喃喃自语满目血红:“对!不能轻饶,要把她碎尸万段…”

大太太还未说话,就听见罗姨娘鼻尖哼了哼,轻笑道:“姐姐这么说倒是吓着我了,我来府里这么多年,府里庶务大太太管理有方治理的井井有条,大家和睦相处,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她用帕子捂住嘴角,挑着眉头生怕戏不够精彩:“难道姐姐是在说大太太管理不善?还是说怀疑有人嫉妒你怀了儿子,故意下药不成?”

这话等于是明着在说,王姨娘在怀疑大太太,罗姨娘和梅姨娘三个人!

就见梅姨娘脸色一僵,嘴唇都白了,语速飞快的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姐姐可不能血口喷人!”

罗姨娘嗤笑一声:“血口喷人?她现在可不是血口喷人,人家有真凭实据呢!”

王姨娘阴冷的眼神,蓦地转了过来,看向罗姨娘和梅姨娘,梅姨娘一抖瑟缩了一下,罗姨娘却是无所谓的挑衅的笑了笑道:“姐姐可要担心身体,这小产可马虎不得!”

大太太彻底冷了脸,嫌恶的皱着眉头:“都给我闭嘴!”凛厉的目光朝邱妈妈看去,邱妈妈身体一颤,急忙爬了起来去扶王姨娘:“姨娘快起来,大太太一定会将事情查清楚的。”王姨娘赖在地上,邱妈妈一个人拉颇有些吃力。

大太太眯了眯眼睛,声音冷冷的:“发什么疯!到底什么个情况还未定,既没有证据就把嘴巴闭紧点,好歹自己也是个主子,当着这么多丫头婆子的面,你还要脸不要。”大太太又朝一边跪着的几个丫头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扶你们主子。”

这是彻底在下人面前不给王姨娘的脸。

几个丫头赶忙去拉王姨娘,王姨娘挣不过只能尖叫着:“大老爷,奴婢对不起您啊,奴婢一心想为佟家开枝散叶,可耐不住有小心作祟啊!奴婢有愧与您有愧与佟氏列祖列宗啊!”

王姨娘使了蛮力,忽然挣脱开来就要朝大太太坐着的桌脚上撞。

房妈妈眼捷手快,扑了过去险险拉住王姨娘。

佟析言虚晃着从里间冲了出来,一把抱住王姨娘。

所有人吓的噤了声,满屋子的死寂沉默,只剩下王姨娘声嘶力竭的叫声。

大太太气的脸色发紫:“还不快拖进去!”房妈妈就亲自去拉着王姨娘,声音透着蚀骨的冷意:“姨娘这是做什么,太太这还没查您就寻死觅活的,知道的道您思儿心切一时想不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太太做了什么,逼着您这样。”

王姨娘摊在地上,她捂着肚子,阴冷的目光看向房妈妈:“妈妈何必这样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道理谁都懂,可眼下有人不让我们母子活,大太太又不给我们做主,我们娘儿几个不如死了干净!”她又掏出帕子哭了起来:“就是不能再见大老爷一面,让她知道奴婢的委屈…”

砰!

大太太拍了桌子,喝断王姨娘的哭声,阴着脸对一边的墨菊道:“那汤可留着的?”

墨菊早就吓懵,哭着连连摇头:“奴婢不知道,用饭后厨房就来人并着碗碟一起收走了。”

旁边在厨房的当差的几个婆子中一个,很是机灵接着话就道:“还留着的,昨晚下雨奴婢就让她们早些回去歇着,想着早上早点来收拾,可听到王姨娘这里不安生,奴婢就留了个心,特意让人留着的。”

大太太冷声喝道:“去!派个人去把饭菜都取了来,再去把胡大夫再请到府里来。”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验一验了!

罗姨娘垂首站在一边,嘴角几不可见的撇了撇!

王姨娘身体一怔,却跪着没有说话,佟析言却暗暗抬头去打量大太太。

不一会儿,院子外头就有婆子说大夫来了。

大太太就沉着脸指着一边的朱红描漆隔扇,看也不看王姨娘一眼:“扶着她进去待着,等大夫来了也让她听听!”

王姨娘不再说话,乖顺的坐到隔扇后面,佟析言也被人扶着进去,罗姨娘,梅姨娘也走到隔扇后面去了。

小片刻胡大夫匆匆走了进来,她和大太太见了礼,紫鹃便领着丫头婆子出去,又关了门,中堂里只剩下大太太和胡大夫和房妈妈,还有隔扇后面的几人,大太太指着福寿禄的八仙桌上摆的几盘剩菜道:“劳烦先生看看。”

胡大夫与佟府来往十几年,在京城也颇有名气,对大户人家内宅的事也是门儿清,当下也不再问什么,拿出银针便开始试,半晌他摇着头道:“回大太太的话,这几盘子菜都是干净的,不曾查出有什么问题。”

大太太也是眼底微有诧异,不等她说话隔扇后面便响起王姨娘尖锐的声音:“不可能!你这个庸医只用银针探探就妄下定论。”她说着也顾不上礼仪,从里面冲了出来:“都是干净的,我又怎么好好的腹泻!”

胡大夫脸色瞬间变的很难看,也顾不上非礼勿视之嫌,很不客气道:“这位夫人,老夫从医二十年余载,此类事情经过不下百件,你若信不过老夫,那就另请高明!”说着甩袖就要出去,房妈妈却笑拦了他:“先生息怒!”又亲自给他倒茶。

大太太自己却冷了脸厉声道:“闭嘴!”指着房妈妈道:“把这个没规矩的东西堵上嘴,若再大放厥词,休怪我不留情面。”

王姨娘肆无忌惮的哭着,她现在还有什么顾忌的,孩子没了她的依仗没了,她可不是夏姨娘随大太太搓扁捏圆,也半点声不敢吭。

房妈妈也不敢太用力,和王姨娘僵持着站在屏风前面。

大太太不再去管她们,看向胡大夫,问道:“那依先生所言,这病因到底出在哪里?”

喝过茶胡大夫语气也缓和了些,他皱着眉头道:“这位夫人的症状我早上也瞧过,若让老夫说,这罪魁祸首与这天火草炖的排骨汤可能有莫大的关系。”

此话一出,顿时隔扇里头死静一片,罗姨娘眉头略蹙了蹙,眼底露出丝疑惑,梅姨娘吓的一惊,手里捏着的帕子掉在地上…

王姨娘连挣扎都忘了,一动不动的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与房妈妈双双脸色也都不好看,房妈妈松开王姨娘,看着胡大夫笑道:“如真是这草的关系,那为何大太太吃了无事,姨娘吃了反倒出事了?”

安静的正厅里,仿佛能听到王姨娘狠狠的磨牙声,和棉帛的撕裂声!

胡大夫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此种草产自西域,医书记载其具有养颜镇定的功效,可涂抹伤口也可煲汤食用,功效不凡,依老夫推断,这位夫人腹泻,怕是与食用的量有关。”就是说大太太吃的很少,所以没事,而王姨娘吃的太多,所以腹泻不止导致流产。

大太太眼睛一亮,冷笑的看了一眼王姨娘:“先生可有根据?”

胡大夫道:“此事也并非全是推断,老夫年轻时也去过西域,曾听人说过此草虽好,但却不能多食,否则就会腹泻不止甚至变成痢疾,当地有战争时,还曾有人将此草搀到敌军战马的饲料中去…”他仿佛安慰的道:“这样的药性,平常大夫也未必知道,夫人生在内宅,不清楚食多些了,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大太太道:“有劳先生了!”她示意房妈妈送客。

待胡大夫一走,王姨娘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失心疯一样的扑向大太太:“是你,原来是你!先是秋姨娘难产而死,再是罗姨娘绝了子嗣,夏姨娘六年失宠,现在终于到我了…终于到我了。”她抓着大太太的手冷冷的盯着她。

这些肯定都是大太太事先设计好的,胡大夫和大太太那样熟,他定是听了大太太的吩咐才这么说的,什么吃的多了就腹泻,分明就是有意要害她们母子,才在汤里做了手脚…

她千防万防,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利箭一样的目光紧紧锁着大太太,仿佛似一只饿狼一般,随时能将大太太咬断撕裂。

王姨娘身体虚弱,掐着大太太的力气微不足道,大太太一挥袖,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扇向王姨娘,王姨娘连退了几步,佟析言赶忙上去扶住王姨娘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罗姨娘满脸的笑,毫不顾忌的露出丝愉悦的表情…

大太太起的直抖,喝道:“王姨娘神智不清,还不快扶她进去。”

佟析言吓的腿发软,颤抖的去拉不甘心的王姨娘。

大太太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她从不怕有人挑衅,若不然她在佟府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放任王姨娘一再在她面前放肆!

不过是个散心病狂又愚蠢的狗,以为张着利牙就能咬人?!

佟析言心里砰砰的跳,她扶着王姨娘,脸色煞白,若不是房妈妈开门的声音惊醒她,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一边是亲生母亲血肉至亲,一边是高高在上的嫡母,她想说什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死命拽着王姨娘朝大太太道:“姨娘一时心里悲痛,母亲息怒!女儿这扶她进去休息!”

大太太冷冷看向王姨娘:“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后说话用用脑子,你没有证据便满口胡言乱语!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贪食自得恶果,难道这样的事还要我教你不成!”她说完又看向房妈妈:“多派几个婆子来伺候着,以后日常吃穿都要仔细着点才好。”房妈妈忙应是。

大太太又看向佟析言:“王姨娘身体虽虚了,可养着也就无碍,你年纪轻轻这样的事情避着点的好,今晚就收拾收拾搬回去住。”

王姨娘被大太太的一巴掌,彻底打清醒过来,大老爷不在家她纵是闹到天上去,满府也不会有人替她说话,只有等…等大老爷回来!心中想着愤恨的转过头,紧紧握着拳头,脸上挂着泪水忽然朝大太太粲然一笑,说的咬牙切齿:“劳太太费心了,太太的好铭记于心至死不忘,奴婢一定好好养着,他日再为佟家开枝散叶!”

大太太心里立刻堵了一口气,冷笑着道:“这样最好!”话落,甩开袖子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她站在院子口,声音里含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凛厉,对着一院子的丫头婆子道:“今天的事若是有人乱说一句,立刻乱棍打死!”大太太威严的目光一扫,所有人噤若寒蝉,只能机械的点着头,大太太又看向房妈妈:“派人把院子守了,若是她再敢疯言疯语就立刻送庄子去。”

房妈妈低声应是,大太太又看向随后出来的罗梅两位姨娘,若有所指道:“住一个院子里,你们也惊醒了些,别以为自己摘干净了,就凡事一身轻!”

罗姨娘面无表情,梅姨娘却吓的只知道福身点头,大太太满意的转开视线道:“都回去吧!”

两位姨娘立刻福身应了,左右各自回自己院子。

等人一走,大太太边朝外走,边和房妈妈道:“这些丫头婆子先留在这里,等大老爷回来再处置。”有她们在,一旦大老爷问起来她也不怕别人说她心虚清除证人消灭证据。

房妈妈点头应了,目光闪了闪低声问大太太:“六小姐那里,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大太太脚步一顿,目光看向关着门静悄悄的夏姨娘的院子,眼底一抹凛厉:“也好,就说大小姐问她在哪本书上看到天火草的药典,让她把书找出来,找不出来就列出书单着人去买。”

房妈妈点点头,立刻转了弯去了西跨院。

待人一走,罗姨娘的院子门便悄悄打开一条缝,她贴身丫鬟素锦害怕的看着大太太的背影,揪着罗姨娘的袖子问道:“姨娘,大太太会不会查昨晚那些婆子的事?如果查到了我们怎么办。”

罗姨娘优哉游哉的喝着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素锦:“查就查呗,我还怕她不查。”她满意的看着素锦惨白的脸,笑道:“放心,就是查到我这里,你也不过送到庄子里去,到时候用我给你备的银钱,让你老子把你赎出去,也能轻松过几年好日子。”大太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王姨娘流产,最高兴的只会是她!

不过,这出戏倒是真的精彩!

素锦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姨娘怎么还说这种话。奴婢哪里也不去,这一辈子就守着姨娘过。”

罗姨娘剜她一眼:“就你是忠心的,好像我快死了似得,我告诉你不但不会死,而且还会比以前活的更加舒坦。”她用杯盖刮着茶盅里的浮沫,淡绿色的茶水里,浮现出析秋青涩的面容,她心思也渐渐飘远,当初她的孩子胎死腹中,便是王姨娘让人在饭菜里下了东西,她查了这些年才知道结果,便处心积虑寻着机会想要为孩儿报仇,可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却比不上六小姐的一句话,简简单单就让她达成了多年的心愿。

大太太,三小姐,王姨娘,梅姨娘,甚至她自己,六小姐一个不漏的计算在内,竟是对她们每个人的性情了解的这样透!

她不由想到夏姨娘忽然去庙里的事,她原本真以为夏姨娘去礼佛,如今才明白,这也不过是六小姐为了让她避开是非,而安排的罢了!

一番手段,滴水不漏!

“真是可惜了!”罗姨娘摇头,这样聪明的孩子若是生在大太太肚子里,又怎么会像这样汲汲营营费尽心机的过日子,该是和四小姐一样无忧无虑,只等嫡母一切安排妥当,他日良婿齐眉顺遂过一生。

素锦满面的疑惑:“什么可惜了?”她为罗姨娘换了杯茶,试探道:“姨娘,我们是不是什么也不要做,等着大太太处置发落了?”

罗姨娘噗嗤笑了起来:“做,当然要做!不但如此我们还要亲自送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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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府里乱成了一锅粥,知秋院里却是风平浪静。

析秋坐在炕上描着花样子,司榴坐在一边将她描好的样子晾干,再细细收了,好半天司榴实在憋不住道:“小姐,你说王姨娘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析秋头也不抬,手底下一朵艳丽的杜鹃跃然而上,她面色无波道:“大太太不是说了么,夜里着了凉腹泻,上净房又摔了一跤。”

“奴婢不信。”这话显然不能满足司榴八卦的心情:“王姨娘宝贝自己跟什么似得,怎么会好好的着了凉。”

析秋笑笑没有说话,到底是什么因为,不是她们说了算,也不是大太太说了算,事关佟府的子嗣,要看大老爷相信谁的话。

有的事情,纵是想撇干净,也要看别人愿不愿给你这个机会。

两人正说着话,房妈妈笑盈盈的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在一桌的花样子上:“六小姐在描花样子呢。”她上前拿起一张啧啧夸赞:“这画的跟真的一样,要我说,这满府里就是六小姐手最巧。”

析秋起身朝房妈妈屈膝见了礼,让了主位给房妈妈坐,房妈妈不依道:“奴婢也坐不得,王姨娘那边闹的不安生,太太又让我去趟大姑奶奶那里,这会儿就要动身。”

析秋笑着吩咐司榴去倒茶,自己则坐在房妈妈对面的玫瑰椅上,脸上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王姨娘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可惜了!”

这不是秘密,六小姐知道也不奇怪,房妈妈没放在心上,赞同道:“可不是呢,好好的一个少爷就这么没了!”言语间却没有惋惜的成分。

析秋垂了脸,并不接话。

房妈妈却是忽然一笑,拍着额头道:“真是人老了,瞧奴婢这记性!奴婢来是有事想找六小姐帮忙。”

析秋眉梢一挑,认真的看着房妈妈:“妈妈有什么尽管说。”语气透着郑重,仿佛将她看的极重。

房妈妈回看着析秋,心里顿觉舒坦许多,刚刚来时的戒备也不由松了松,她目光一动,为难道:“早上大姑奶奶派人来问,六小姐看到天火草药典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让我抄了书单给她送过去,这不一上午忙的团团转,现在才得空想起来这个事,就立刻到您这里来问问,也托你列个单子我好送去给大姑奶奶。”

析秋若有所思点点头:“我还道是什么事,也不用列单子了。”她起身亲自去了东稍间用作书房的隔间里,在一排书中翻出一本包了书皮的书来递给房妈妈:“您拿去给大姐姐吧,这是本前朝一位民间游医所著的《名花录》。”

房妈妈眼底露出诧异,正要伸手去接,析秋却好似想到什么突然收回手,走到刚刚描花样子的炕桌边,呼喇喇翻了几遍书,忽道:“找到了!”她又翻出个书签夹在里面,在房妈妈满面不解的目光递给她:“我将天火草那一页夹了书签,若是大姐姐要看也不用找,直接翻到那页便是了。”面上平静无波,毫无心机戒备疑惑的模样。

房妈妈一愣,接过书翻开,果然书页里夹着一个画着蝶戏兰花的粉白书签来,她满面的笑意:“还是六小姐周到,奴婢这就送去给大姑奶奶。”

析秋送她到门口:“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大姐姐,只不过顺手的事罢了。”她站在门口又与房妈妈客套几句,等房妈妈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才转身进了屋里。

随后春雁也进了门,和司榴一样满脸不解:“小姐,房妈妈怎么突然来和您借书。”宣宁侯府上什么样的书没有!

析秋笑笑也不解释,坐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描着花样子。

房妈妈回到大太太哪里,一五一十的将经过告诉大太太:“去的时候六小姐正在描花样子,桌子摞了十几张,奴婢就提了一句王姨娘的事,六小姐满脸的惋惜…奴婢没瞧出别的,怕是真的不知道内情。”她将书奉给大太太,翻到书签那一页:“…听说是大姑奶奶要看,她还翻了半天翻到这页,又夹了书签。”

大太太将手里的书翻过来看了看,书还很新却能看出翻动过的痕迹,其中几页上还有写有小楷的笔记,笔墨陈迹不是最近才写上去的,如果按房妈妈所言,她是翻了半天才找到,也就是说她并非熟记于心,只是偶尔浏览到这里才留了印象,到与她那天提到天火草时不确定的表情相符。

看来,是她疑心错怪了六丫头。

房妈妈也似笑非笑:“说句大不敬的话,王姨娘也是该应的有这劫!”她自己怀了身子,偏偏又如此贪心,合该如此。

大太太合上书,闭上眼睛靠在迎枕上,这件事无论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结果无疑合她的意,可若是前者她自是乐见其成,可若是后者,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这心思,她也会让她知道这么做的代价!

大太太沉吟了片刻道“去瞧瞧梅姨娘,罗姨娘回去都做了些什么!”

房妈妈目光一闪,躬身应是。

第二日一早析秋去请安,破天荒的在大太太哪里碰到了罗姨娘,以往几年大太太还会让几位姨娘立规矩,布菜摆箸,这几年许是佟慎之长大了前程也顺坦了,她便免了几位姨娘的晨昏定省,眼不见为净。

罗姨娘一身粉紫色百蝶戏花褙子,略施了脂粉,依旧是风情万种,但是却有什么与以往不同,析秋细看着她,忽然明白,是眼神!以往她的眼神纵然是笑,也是讥讽愤恨居多,可是此刻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仿佛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湖水,没有半点涟漪。

她一改平日的高傲不屑,一进门就跪在大太太脚边,面色平静的道:“太太,奴婢有罪!”罗姨娘也不拐弯抹角,垂着头道:“昨儿奴婢半天没晃过神来,后来大太太一句话提醒了奴婢了,奴婢事后想起前天夜里的事,心里生了愧疚,一夜没有睡好,就想着不把话说出来,奴婢心里恐怕也难以安生。”

大太太眉梢一挑,兴味道:“哦?”

罗姨娘接着道:“前天夜里,奴婢睡的太沉,雨又下的大,也没听到王姨娘那边的动静,等到邱妈妈来叫门,奴婢睡的迷迷瞪瞪的,邱妈妈也没说清楚,奴婢便不耐烦回了她,现在想起来,若是奴婢耐了心多听一句,说不定王姨娘就不会出那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