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忍不住叫一声好,罗姨娘这番话明着是在自责,可却没有半分自责的意思,一来是邱妈妈没有说清楚,二来也暗示王姨娘经常玩狼来了的游戏,如今狼真来了反倒没了人信,她这样不过是出于正常反应罢了。

果然大太太笑了起来,让人扶起她:“也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是大夫,纵是去了也帮不上忙,白添了着急。”她微微一笑,目光看着罗姨娘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若你真心中不忍,眼下倒有件事情要劳烦你辛苦一趟,也算为王姨娘做点事吧。”

罗姨娘目光一闪,析秋就看到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太太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大太太笑的温和:“也不算什么大事,去查查那晚到底是哪些人值的班,为何不在门口当差,又去了哪里,若是偷奸耍滑的你也不用报我,直接打了板子找人牙子卖了,若是情有可原的,也打了板子送庄子里去,这样奴才府里也不敢再用了。”

析秋垂目喝着茶,大太太这招很妙,那晚守门的婆子都不在,甚至满院子都找不到人,这本就不合常理,如果这件事是罗姨娘做的,那么大太太这样等于在那些人面人打了罗姨娘一巴掌,既断了她的人脉,又警示了她,可谓一石二鸟。

罗姨娘不亏在府里十几年,立即作出了回应:“奴婢这就去办!”她停了停又看向房妈妈:“可奴婢虽在府里十几年,但一应用度都是太太在操心,什么也不懂,便是管教下人也是婆子们在做,这样的事奴婢虽有心可也怕有负大太太所托,不如请了房妈妈和奴婢一起,若是那些婆子撒泼耍滑,有房妈妈在也好给奴婢出出主意,镇一镇她们。”

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大太太本不应该拒绝,可她却一脸歉意的笑道:“本也不是大事,若房妈妈有空便让她去瞧瞧,可手头上许多事,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她看着罗姨娘面有为难,眼睛突然看向一边未出声的梅姨娘:“你闲来也无事,不如陪着她走一遭。”

淡淡的一句话,罗姨娘眼底便是笑意闪过,梅姨娘却是脸色一白,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八小姐手缩在袖子了微微颤抖着。

梅姨娘垂着头屈膝回道:“是。”又朝罗姨娘道:“妹妹也不大懂这些,只怕也只能在一边干看着,还望姐姐不要嫌弃。”罗姨娘连忙摆手:“不会,你在我底气也足些。”

罗姨娘做事倒是雷厉风行,当晚便遣送了东跨院当差或不当差又有牵连的婆子,一时间内院里哭声震天,好在大太太派人了去堵了嘴巴,又捆了手脚卖了出去又或是送到庄子里去了。

这是后话,待罗姨娘梅姨娘告退出去,佟析言姗姗来迟,她眼底明显聚了快淤青,即便认真收拾后也看得出精神不大好,她和大太太见了礼,便坐在一边一反常态的并不说话。

仿佛并未在意她的到来,大太太依旧温和的说着话,又说了小片刻的话,众人才各自散了,大太太却独独留了佟析言说话。

析秋并不知道大太太和佟析言说了什么,只知道之后佟析言便大病了一场,再见到她已经是七八日之后,析秋带着司榴自佟析砚的院子里出来,却听到佟析言的院子里,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紧接噼噼啪啪震裂声不断。

墨香正守在门口,见到析秋正立在对面的抄手游廊看着她,她心里一凛,远远的朝析秋福了福,匆匆回去屋里。

紧接着里面便安静下来,仿佛欲盖弥彰一般,佟析言妖妖娆娆的出了门,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析秋本想绕道而行,可现在已是避无可避,只得屈膝行了礼:“三姐姐好。”

佟析言似笑非笑破天荒和她回了礼:“六妹妹好。”并不像以往那样总是出言挑衅,亲和的让人陌生,析秋不由仔细去打量她,茜红色川花褙子,梳了桃心髻点翠飞凤步摇微微晃动,耀着金光明艳照人,看着比以前温顺乖巧许多,但眼神却依旧是目中无人的傲气,甚至还多了些别的。

是什么,析秋说不清,总觉得这样的佟析言却少了往日的飞扬和真实。

“六妹妹这是要回去?”佟析言也不等析秋回答,便笑道:“我正要去母亲那里,六妹妹慢走!”说完,由墨香扶着出了垂花门。

析秋眉梢挑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司榴却撇着嘴道:“还以为三小姐平日这般傲气,定是是个有骨气的人,却没想到自己姨娘一失了势,便脸也不要去贴大太太。”

无论王姨娘平时多么彪悍,毕竟失去的是她的希望和依托,小产又受了刺激,被人关在院子,丫头婆子也整日胆战心惊自己的命运,必然不会尽心伺候,这一连七八日,只听说人迷迷糊糊的,连水都要让人喂。

心思转了转,析秋皱了皱,不悦的看了眼司榴:“这话岂是你能说的!”

司榴面色一凛低头应是。

骨气能算什么,以佟析砚的心机还做不到这样,只怕她比以往更热络的和大太太示好,又和王姨娘疏远,以她看根本就是王姨娘教的,现在她们一切都没有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佟析言能嫁户好人家,好让王姨娘在佟府再直起腰来。

转眼到了三月底,大老爷来信说是在苏州停留几日,满府里顿时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大太太派人给几位小姐量了尺寸,各做了夏衣,析秋送走绣娘师傅,房妈妈来了:“太太让我告诉六小姐,明儿随她去武进伯府,让小姐细心准备些,若是缺了什么,着人去告诉大太太,千万不能和在家时一样穿着太过随意。”

析秋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露出向往的表情,语气里透着欢快:“那三姐姐四姐姐还有八妹妹都去吗?”

房妈妈目光一闪,笑道:“那边人多,太太怕人去多了照顾不周,只带六小姐去。”

析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知道了!”

房妈妈又坐了片刻才离开,等她一走析秋便沉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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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没有意外,早上八点更新!

051 做客

撇开三小姐,四小姐,单单只带她一人去!

大太太忽然这样明显,是不是就说明陈夫人这个媒人和对方已经谈好了,只等武进伯府相看满意了,就一切落定了等着选日子?!

可如果她们没有相中自己呢?这样的人家,任三公子又是这样顽劣,必然想找一个美貌与手段并存,又端庄孝顺的儿媳妇回去,一来可以收收相公的心,二来还可为他教养庶子庶女…

陈夫人并不了解她,能在几个姑娘中注意她,定然是大太太介绍推荐的缘故,如果她和大太太所描述的不一致呢,又或者说她达不到武进伯府媳妇的要求呢?!

忽然,脑海中一个念头跳了出来,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小姐…”春雁急的来回在房里走着,她虽然觉得武进伯虽是续弦,可毕竟六小姐的身份在这里,也算是一门好亲事,总比嫁给小门小户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好,可是她却也知道,六小姐分明就是不愿意,而六小姐做事向来不会义气用事,她既然不愿其中就必然有她觉得不妥之处。

司杏也沉了脸,只有司榴后知后觉的不明所以:“到底怎么了?不就是去武进伯府串门?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

春雁瞪着她:“你知道什么。这么多小姐大太太却只带六小姐去,连嫡出的四小姐都不去,这说明什么?大太太恐怕已经决定了要把六小姐嫁到武进伯府去了。”她看了眼盘腿坐在炕上,低头着茶的析秋又道:“快想想办法,眼前这关我们怎么渡过去。”

司杏从府里细微变化上觉察的,对具体的却不清楚,此刻也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司榴更是傻傻的愣住了,眨眨大眼半天才蹦出一句来:“婚事?三小姐四小姐都还未定,怎么就跳到咱们小姐头上了?”她仿佛忽然想明白了,“啊”了一声道:“是不是这门亲事还不错,可又不会好到大太太肯把四小姐嫁过去,却又不愿让三小姐去享福,才折中选了咱们小姐?”

春雁赞同的点点头,她也想到了这层,可到底任三公子有什么毛病,她们却不得而知,恍然间她看向析秋:“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表少爷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她这么着急不单是为析秋考虑,司榴司杏大了,等不到小姐成亲可能就被大太太配了人,可她是三等丫头年纪又在这里,早就定了将来要做陪嫁的…

她的命运是和析秋绑在一起的。

析秋抬起头来,看着她们三个:“嗯。表哥说任三公子有些顽劣!”并没有将罗姨娘的话告诉她们,并非不想说,只是不想让她们更加的惶恐。

安静的房间里,就听到春雁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不过是顽劣罢了,算不上不妥!

司榴却皱着眉头:“顽劣可是分很多种,谁知道他是什么顽劣。”她看着析秋,很坚决的道:“小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我偷偷打听打听任三公子到底什么品行,再探探武进伯府家底,如果都不好,奴婢就…就带着你逃走算了。”在她看来,如果男人不够好,自己手里抓住钱就行,如果两样都没有,那还不如自己过日子。

析秋被司榴的想法逗乐了:“逃到哪里去?你的福贵怎么办?”

司榴脸一红,踱着脚道:“那总不能让大太太随随便便把您嫁了强吧。”析秋笑了起来:“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去把我那件豆绿色的褙子找出来。”

司榴一愣,不明白小姐怎么就从婚事跳到衣服上了,不解道:“穿豆绿色?那件衣服是去年做的,小姐穿着早就短了一大截了。”

“找出来就知道了。”析秋又看向春雁道:“现在无事,天色也还早,你去水香那里坐坐吧,也别着急回来。”

春雁一愣,小姐这是要她把去武进伯府的事告诉三小姐?

小姐想做什么?

不等她开口问,析秋已经拉着司榴进了卧室里,两个人埋头翻着箱笼,去找去年的那件豆绿色褙子,她摇摇头转身出了门。

析秋翻出那件褙子,在身上一试果然小了半截,原本短一点点反而好,显得拘谨年纪又小,大太太问起来她就说这绿色衬的她皮肤好,可是若是短了这么多,改起来工程又大,大太太问起来也不好回答。

等到晚上,司榴去厨房取饭,析秋一个人在房间翻着自己的衣服,转头一看司杏竟默不作声的站在她身后,正在发呆…

她眉梢一挑,问道:“发什么呆,可有什么事?”

司杏显得有些不确定,嘴唇动了几次才开口道:“小姐…要不然我们去找找表少爷,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析秋眉梢一挑,轻轻“嗯?”了一声,丢下手中的衣服,坐到圆桌边看着她,随后淡淡的笑道:“怎么会想到去找表哥?”

司杏以为析秋同意她的想法,立刻露出丝笑容来:“表少爷书读的多,人又聪明…说不定我们想不到的,他能想到呢。”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难道徐天青能帮她违抗大太太的命令,来一场抗婚或者私奔?

抗婚?那样高的门第,她不过是个庶女,道理说到哪里也不会在她这边,反而会落个不孝不贤的名声,以后再想嫁人那是天方夜谭…至于私奔,别的不说,她只要从佟府逃出去,就是黑户,就是想从城门离开京城那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一个人在外生存。而徐天青的仕途,也会因为这件事彻底断送,一生抬不起头来!

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换回来的可能比现在还要难的困境,值得吗?

没有把握的事,她从来不做!

析秋认真的看着她,目光含着隐隐的警告:“这样的想法,以后最好别再有!”

司杏心中一凛,想说的话却被析秋这一眼彻底粉碎,她垂了眼睛屈膝福了福:“是奴婢荒唐了。”析秋也不想给她难堪,笑道:“你也别胡思乱想,若是这关我过不去,我一定会给你寻户好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了。”

司杏脸庞一红,嗔道:“小姐还是想想自己吧。”掀了帘子出了门。

析秋看着她的背影,就无奈的叹了口气!

春雁去了三小姐院子,待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等她一走水香便急匆匆的进了正房,关上门和佟析言在里头说了半天话,等天黑以后水香又鬼鬼祟祟一路到东跨院里,又塞了钱给守门的婆子,悄悄溜进了王姨娘的院子里…

第二日一大早,外院一个守门的婆子抱着一个匣子匆匆出了门。

知秋院里,天还没亮大太太就派了婆子来,析秋让婆子在耳房稍坐,自己则带着司杏司榴挑衣服,司榴倒还好,司杏却是紧张的将胭脂翻在地上,落了一地,她白着脸道:“小姐…我…”

析秋笑看着她,握着她的手:“一切都还没定论,不用这么紧张。”又指指地上的胭脂沫:“让小丫头进来收拾,你去拿点糕点进来。”

司杏看向析秋,她端坐在梳妆台前,面上漾着柔和的笑容,目光若一泓秋水波光粼粼,她忽然松了口气,情绪也放松下来,朝析秋福了福便出了门。

析秋将司杏刚刚插上去的几只钗拿了下来,又让司榴找出两朵素面的珠花,收拾妥当后又吃了几块糕点,不急不慢的带着司杏司榴去了智荟苑。

大太太正坐在桌前吃早饭,看到她进来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只见析秋穿了件葱绿色的褙子,下面一件湖绿色的挑线裙子,梳着坠马髻左右各戴了两朵粉白红边的珠花,又一只点翠的玉簪,耳朵上缀着珍珠红宝石的耳钉,面若白玉眉宇间一点灵秀却被通身的打扮压住…

只用四个字可以概括,青涩,呆板!

大太太不悦的指着她发髻,朝房妈妈道:“去,把我的妆奁盒子里那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找出来。”又指着紫鹃道:“给六小姐重新整整妆面,上点胭脂。”

紫鹃屈膝应声,立刻上来去拉析秋,不由分说的将她按在梳妆台边,析秋心底哀叹了口气,她不过想要显得年纪小点,却没想到大太太一点可趁之机都不给她留着。

等紫鹃和房妈妈重新捯饬,上了妆又添了首饰,把珠花换成了粉红的绒花,耳钉换成了耳坠,步摇叮当摇动,果然娴静中透着几分典雅又不失少女的青春羞涩…

可大太太依旧不满意,正要指着她通身的绿要说话时,婆子在门外回道:“太太,陈夫人来了,已经到二门了。”

大太太眉梢一挑,显然很惊讶陈夫人的到来,析秋也很纳闷,因为无论从身份还是事情发展的阶段,陈夫人都不应该亲自上门来的,她却一反规则的来了,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还是说有什么突发状况?

不容大太太想这么多,她立刻让人撤了桌面,亲自迎了出去,刚刚走出去就听到陈夫人愉悦的笑声:“夫人,我可是不速之客啊!”

大太太也是满脸的笑,上去携了她的手:“您能来,我可是求之不得,怎么就是不速之客了。”析秋赶忙上去见了礼,乖巧的跟在大太太后面重新进了门。

陈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六小姐越发的水灵了。”又左右看了看,问大太太:“怎么就这一个,其它几位小姐呢?”

大太太眉头一跳,不解陈夫人问起来其他几位小姐,遂答道:“今儿去伯公府看堂会,我怕她们太淘就只带了六丫头去,就免了其他几个的请安。”

陈夫人脚步一顿,与大太太一左一右隔着八仙桌,坐在中堂的朱红填漆的冒椅上,又接了丫鬟奉的茶笑道:“即是堂会,便是人越多越热闹,我瞧着那几个孩子文静,不如都带了去,闷了一个冬天也让她们散散心才好。”

这一次大太太不仅是惊讶了,更添了狐疑,好好的怎么又要让她带其他几个丫头,难道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陈夫人将大太太神色看的分明,她睃了一眼析秋,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析秋识趣的站起来,有些拘谨的道:“女儿落了帕子在房里,想回去取!”大太太就笑道:“这孩子,丢三落四的。”又觉得在陈夫人面前说析秋的不是不大好:“许是太高兴的缘故…快去快回。”

析秋朝两人屈膝福了福,带着司杏司榴退了出去。

析秋并未走远,而是转了弯进了智荟苑前面的小花园里,佟府不算大,统共也就三个大的院子,大太太又隔了个小院子,当时是大少爷住的,后来大少爷年纪大了,就不能一直住在内院,大太太就和二老爷二太太商量,在二房的院子里新盖了个院子,给几位少爷住,因为二房人少住着到比这边宽松许多。

花园不算精致,至少和她前世见过的一些名家园林无法相比,析秋让司榴注意着智荟苑门口,自己则在假山边一块太湖石上坐了下来,忽然眼角一抹红影一闪,她看到一个背影匆匆上了小径,析秋皱起眉头…水香这时候躲在这里,难道是在等什么人?

等谁?她昨晚就把消息放给了佟析言,按照她的风格,前面因为这门亲事做了那么多事,不可能到了这节骨眼上,却什么也不做?难道她真的因为王姨娘的事,而彻底沉寂任由大太太安排?

直觉告诉她不可能,就算佟析言愿意,王姨娘也不可能同意,她付出了这么多,肚子里的孩子又没了,她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佟析言,如果佟析言嫁了个高门贵胄,她可能还会咸鱼翻身,有筹码和大太太去斗,如果佟析言到最后被大太太随便嫁了,又或者远远打发了,她想重新站起来就难了!

所以,她必须去争,她们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武进伯这门亲事。

析秋不禁想,如果她是王姨娘她会怎么做…府里把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解除,在外则找一个能在武进伯府说的上话的人…

她心头一跳,忽然想到了陈夫人!

她是媒人,如果她看中了佟析言呢…难道陈夫人突然到来,连大太太都不知道,是和王姨娘有关?

不得不感叹王姨娘的好手段!

想到这里,析秋笑了起来…

连日来的郁闷,在这清晨的徐徐清风中顿时消散无踪。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紫鹃自智荟苑出来,却径直去了西跨院,又有丫头过来和司榴说话,司榴回过头来告诉析秋:“大太太让紫鹃去请三小姐八小姐了。”

析秋眉梢一挑,果然是这样!

她微微点头道:“可知道为什么单留了四小姐?”司榴回道:“大太太和陈夫人说四小姐染了风寒,这几日正养着呢。”

佟析砚的病确实不大方便,现在又是春天,哪家的后花园里没有花花草草,她若是在别人家犯了病,传出去对她将来的婚事也是很大的阻碍。

她提了裙子,带着司杏司榴又回到智荟苑。

陈夫人笑看着她:“几日不见六小姐好像又长高了点!”析秋脸颊一红,羞涩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笑道:“年轻就是好,借着长身体每一季都有新衣服穿。”

“说的好像你没衣服穿似得。”陈夫人笑了起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总是嫌衣服不够穿,就天天和丫鬟闷在房里,把以前的旧衣服找出来,一件一件绞了想拼件新衣服出来,可那时候拿绣花针手都抖,我那丫头也是四肢不勤的,两个人不知道绞多少好衣裳…”说到最后脸上已露出落寞的样子。

陈夫人娘家就是前朝大名鼎鼎的袁提刑,查了文宗早期一个王姓家族灭门惨案,时隔二十年袁大人顺藤摸瓜抓到元凶,一时名声大震,自此后官运通达,累官至大学士又入了内阁,是文宗时期唯一一个入了内阁还能安享晚年的官员!

他谱写了提刑司的一代传奇。

只不过这两代袁家没出什么人才,陈夫人便是袁提刑嫡出的曾孙女,到她这代家境已经大不如从前,她提起童年旧事,只怕也不只凑趣这么简单,如今陈家也只有她这支还算过的去,她与武进伯府走的这么勤,恐怕与娘家的没落不无关系。

大太太闻音知雅,谁还没有几件童年趣事呢,笑着宽解她:“可不是…我那时候为件衣服还和妹妹置气,好几天都不说话,还是母亲答应为我们重新再做一件,才算了了这件事…后来才知道,那两件裙子都是母亲亲自动手做的。”

陈夫人脸上落寞消失,笑着问道:“张府老夫人我可是在京城都听说过,绣的花听说蝴蝶都辩不了真伪呢…”大太太露出笑容,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骄傲:“我们那时候也不懂,只知道府里每年都有些贵妇人上门,为了求母亲一件绣品,不知要跑多少次,我们姐们还因此得了许多好处呢!”

两人从身高说到旧衣服,从旧衣服说到绣品,又从绣品说到宫里贵人的穿戴,今年流行什么综裙什么花色…

析秋面含微笑,认真的听着。

三小姐八小姐相携而来。

析秋先是看向佟析言,一身玫瑰红遍地金褙子,浅粉色挑线裙子,梳着桃心髻左边戴着一只析秋没有见过的镶宝珠鎏金绿宝石簪子,右边则是一只点翠簪子,一朵大红珠花,赤金绿宝石耳坠,手上是一串艳红的珊瑚手串,指甲上涂着丹寇…

娇媚的如一朵含着露珠盛开的玫瑰,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

再看佟析玉,一件鹅黄色的小袄,一改平时喜欢的双螺髻,也在脑后攥了个垂柳髻,左右各插着金钗戴着碧玉耳坠,乖巧中带着丝柔美。

两个人都是盛装而来,析秋又看了看自己搭的乱七八糟的裙子,露出浅浅的笑容。

大太太看向她们,笑道:“怎么这么慢!劳陈夫人等这么久。”

佟析言佟析玉双双屈膝福了福:“劳夫人久等,实在抱歉!”陈夫人含笑看着她们,摆手道:“这才小半个时辰,那个姑娘出门不好好打扮打扮,她们这已经很快了。”

佟析言目光明亮,从眼底露出笑容,在不经意的位置,示威似得朝析秋眯了眯眼睛,露出势在必得的样子。

析秋眉梢挑了挑,笑面以对!

又是这样,佟析言恨恨的收回目光,笑着去和陈夫人说话。

一行人出了门,上了马车,陈夫人本来要邀请大太太同乘,大太太婉言谢了,带着析秋坐了一车,佟析言和佟析玉另外坐了,丫头们则在后面几辆车上。

佟府在城中的偏北,而武进伯府则在西面,要斜插穿过西北大街走上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一路上大太太的面色都不好,析秋端坐在一边,垂着眼睛识趣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她以为这一路都要这样时,大太太蓦地一下转了身,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待会到了,记住无论见到谁面上都要带着微笑,我向你介绍你便行礼喊人,我若不介绍你就安静的跟在我身后,如果有人给东西你就接着,不要扭扭捏捏小家子气。”见析秋一一应了,大太太脸色稍霁:“任家一共三房,任大奶奶出身最高,是怀宁侯的嫡支,二爷是庶出,二奶奶是袁家也就是陈夫人的堂妹,虽家族有些没落,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太太的意思是,这两家比起佟氏,根基都要深。

析秋乖巧的点点头,知道大太太在给她做准备功课,她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可析秋却觉得大太太说的有点夸大其词,文宗在位六十年,后十年有些昏聩,那些权贵功勋便有些收不住势,开铺买卖甚至连民间私盐也大张旗鼓的掺了一脚,十年后承宗继位,不知是他等了太久老皇帝才死,憋了满肚子的怨气,还是他看那些权贵早就不顺眼,登基后就借着杭州府决堤案顺藤摸瓜,一口气废了十二家的爵位,那十二家中就包括怀宁侯马家。

好在承宗在位只有十年,他死后其弟发动了“乾宫之乱”,将承宗的太子以及皇子杀的杀贬的贬,那位弟弟顺利登基,他就是现任皇帝德宗,在乾宫之乱时那被废的十二家功勋,有六家很幸运的押对了宝,恢复了爵位还了宅邸,但这其中有武进伯府却不包括怀宁侯…

老伯公爷为人圆滑,据说当时他正在内务府领补贴银子,一看苗头不对,就莫名其妙的在城门放了把火,那一把火堵住了八皇子的西山大营进宫的路,为德宗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现在无从查证伯公爷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但是很他走运,被德宗记在功臣一栏,成功的恢复了爵位。

怀宁侯和武进伯一直是姻亲,武进伯不知在德宗面前说了什么,德宗大笔一挥恢复了怀宁侯的爵位,但却没有把原来的宅子还给他们,不过这样已经是万幸了,所以现在的怀宁侯不过空挂着名头罢了,比起佟府这样几代书香,又有得力的人在朝为官的,外面又有铺子田庄的,差了不止一截半截。

至于二奶奶,袁家没有爵位,早就没落了,也就陈夫人那一支还过得去,嫁给庶出二爷的二奶奶这只骆驼是不是比马大,真不好说。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她顺从的道:“女儿记住了。”

大太太不知析秋心思,依旧不放心的叮嘱着:“伯公夫人为人和气,话却不多,她若问你话你老实答了便可,也不用费尽了心与她说话。”

是怕她话多让伯公夫人不喜吧,竟这样的紧张谨慎?

大太太又道:“园子里唱戏不要乱跑,免得碰到不该碰的人。”

“是!女儿谨记在心。”析秋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茶壶,为大太太倒了杯茶,大太太接过茶目光在她绿油油的衣服顿了顿,眉头又几不可闻的蹙了蹙。

析秋装作没有看见,垂着头安静的坐着。

不一会儿直行的马车拐了弯,窗外就听到随车婆子的说话声:“太太,到南宜坊了。”大太太就点点头,目光一转道:“到南宜坊你左拐从羊角胡同穿过去,到了羊角胡同你喊我一声。”

“是!”婆子应了一声,马车随后又拐了个弯,进了个两辆马车可并行的胡同,渐渐的胡同变窄,只能单独走一辆马车。

析秋不明白,好好的怎么拐了弯…

后来才知道,羊角胡同里住着江家,佟慎之的未婚妻…

大太太是真的着急了吧,连江家都提过让佟慎之先纳房妾室,大太太也有这意思,可是大少爷却坚决不肯,说哪有正妻未娶妾先进门的!

可到了江家的门口,大太太只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又呼啦一声放了下来:“走吧!”语气不大好。

析秋在这一掀一放中,看到一座落了漆显得有些陈旧的院子…

随后,马车出了羊角胡同,又拐了几个弯停了下来,车外有婆子卸了门槛,马车从侧门进了任府院子,佟府随行的赶车婆子退在了门口,换了任府内的婆子驾车,又行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有个脸生的婆子掀开帘子对大太太笑道:“夫人,陈夫人让我告诉您一声,她在里面等您。”她又笑着伸手进来:“奴婢扶您下车。”

已经到了二门了。

大太太笑着把手递给她,踩在脚凳下了车,析秋也由着赶过来的司杏扶着下了车,房妈妈上前拿出一个定蓝色的荷包,赏给了那个婆子并着几个赶车婆子,随后佟析言佟析玉也下了车朝这边走了过来,一行人在门口站定。二门那边才有个穿着蜜色褙子的妇人迎了过来,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佟夫人!”她朝大太太屈膝行了晚辈的礼,歉疚的道:“让你久等了!”

大太太抬了她的胳膊,也是满脸的笑:“这是大奶奶吧,我也才到,您不用客气。”

任大奶奶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嘴唇很薄肤色很白点着淡淡的胭脂,长的很小巧,她虚扶着大太太:“婆母本是要亲自来,可里面来了好几位夫人,她走不开只能遣了我来,还望夫人不要责怪。”她说着目光看向大太太身后,眼底随即露出惊艳之色,感叹道:“这三位是佟小姐吧,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俏丽。”

大太太客气道:“担不得任大奶奶夸奖。”又指着析秋这边道:“这是老三,这是老六,这是老八!”

三位小姐就朝任大奶奶福了福。

她们是平辈之人,可任奶奶年龄稍长,她就侧身受了礼,目光在佟析言和析秋身上打了个转,又转身虚扶着大太太:“劳夫人换了软轿,从这里进去还要些脚程。”

析秋眉头挑了挑,她们从外院进来就走了小片刻,如果从二门到内院还要坐软轿才行,那武进伯府是不是有三个佟府那么大?

心思转过,已经有小轿落在她们面前,析秋上了佟析言后面的轿子,司杏司榴一左一右护在旁边,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耳朵里已经能清晰听到稀稀拉拉的锣鼓声,像是在做开台前演练。

析秋下了轿,大太太已经和任大奶奶上了小径,析秋紧随其后进了红漆琉璃顶两边屋檐翘立的宽大院子,进了垂花门就有扑鼻的香味拂面,旁边整齐列着三四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见到她们大大方方行了礼,房妈妈就随在后面拿出荷包一一打了赏,又上了两节台阶,佟府跟来的丫鬟们随着一个婆子去了旁边歇脚,三位小姐跟着大太太进了正房。

厅里放了七八张椅子,已经有六七个妇人坐在里面,而陈夫人则虚坐在一个黄花梨长玫瑰椅边上的绣杌子上,满脸堆笑的和一位老夫人说着话,见到大太太进来陈夫人迎了过来,朝任大奶奶笑道:“累着妹妹了。”携了大太太的手。

析秋就看到任大奶奶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很自然的放开大太太的手:“什么累不累的,您不是也替我照顾母亲了。”又看向大太太:“都是一家人,我去迎佟夫人也是应该的。”

陈夫人脸色僵了僵,就听大太太笑道:“再站着我可真累了!”任大奶奶和陈夫人都笑了起来,那一点点尴尬随之化解,陈夫人掩袖而笑:“您可是贵客,若是怠慢了老夫人可是要罚我的。”

析秋佩服的看了眼大太太,这样的为人处事甚至说话技巧,可都是她要学习的。

三位小姐按齿序走在大太太身后,大太太和上座的妇人行了礼,析秋才知道她就是伯公夫人,等到大太太引荐她们,析秋余光飞快的打量了一眼伯公夫人,穿着一件蜜色云纹的团花褙子,头上戴着赭色抹额,身体圆润富态,皮肤白皙不见什么皱纹,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

她笑眯眯的看着三位小姐,一一点评道:“三小姐明艳,六小姐乖巧,八小姐端庄。”又看向大太太:“夫人好福气啊。”

大太太笑道:“夫人夸奖了,就怕待会淘起来就惹夫人的嫌了。”她看向三个女儿:“快跟夫人见礼。”

三位小姐上前一步,就有小丫鬟眼捷手快的在她们面前放了三片秋香色的褥垫,三个人规规矩矩行了大礼,伯公夫人身边一位姓韩的妈妈就拿出三个匣子出来,分别递给三位小姐,伯公夫人笑眯眯的道:“地上凉也别在意这虚礼,都快起来。”

佟析言接过见面礼就笑着起来,析秋跟在她身后也起了身,伯公夫人目光在三人身上停了停,又单看了析秋一眼。

大太太眼底就露出悦色,一边陈夫人笑道:“伯母…佟夫人可还站着呢。”伯公府夫人亲昵瞪了她一眼,嗔道:“就你知礼!”

仿佛和陈夫人的关系比任大奶奶还要亲近几分。

伯公夫人指着右边的一位妇人给大太太引荐:“这位是怀宁侯夫人,这位是马大奶奶,马二奶奶。”

析秋看见任大奶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边正和怀宁侯夫人说着话。

原来是任大奶奶的娘家人,大太太一一见了礼,三位小姐也见了礼,怀宁侯夫人各赏了见面礼,伯公夫人又引荐了另外几位妇人,有锦元伯的黄夫人,武威侯的许夫人,还有少詹士的方夫人…

大太太和众人见了礼,又引荐几位小姐,一屋子欢声笑语,环佩叮当。

大家相互寒暄客套后,大太太就隔着三张椅子,与少詹士的方夫人比邻坐着,三位小姐坐在大太太身后的小杌子上,又有丫鬟上前奉了茶。

坐下后析秋才看见,佟析言旁边还坐着一位小姐,穿着桃红色的褙子,圆圆的脸庞嘴边两个酒窝,年纪约莫十二三岁长的很可爱,她见析秋朝她看来,很有礼貌的点了点头道:“我姓方。”又指了指前面少詹士的夫人:“这位是我母亲。”很热情!

“原来是方小姐。”佟析言笑的端庄大方:“这两位是我六妹妹,八妹妹。”

析秋和方小姐互见了礼,又重新坐下,安静的听着大人们说话。

又聊了会儿,门外又有两位妇人相携而来,这一次伯公夫人也亲自下了玫瑰床迎了过去:“老姐姐…”

大家也都随着站了起来,忽上前虚扶着,或笑望着打着招呼。

这时,旁边那位方小姐看着当前的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道:“是寿宁伯娄老太君。”又看着另外一位年轻的:“这位是娄夫人。”

看来经常出席这样的聚会,析秋朝方小姐点点头,对于她的热心介绍表示感谢,佟析言则目露艳羡的与方小姐低低聊了起来:“方妹妹知道的好多,你经常来武进伯府吗?”

佟析玉捏着帕子显得有些紧张,僵直的坐在析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