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摇摇头,又找出前些日子就裁好的袄子出来,轻轻的笑了起来!

这一小会儿,春雁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告诉析秋道:“大都督的三封信,是下午才寄来的,一封是大少爷的,一封是您的…”春雁说着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还有一封是…给大太太的。”

析秋错愕,他竟然给大太太也写了信?

她想不到,萧四郎能和大太太说什么,而且他来的信中,半字没提给大太太来信的事,析秋好奇不已。

不过第二天就知道答案了,大太太的脸色,房妈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析秋暗暗纳闷,这段日子她日日来,房妈妈和大太太脸色虽不好,处处有意刁难,但却没有今天这般,仿佛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杀意。

“六小姐,您还是回去吧!大太太这里有奴婢在,您也不用日日都来!”房妈妈说着,目光如刀落在析秋身上。

析秋惊诧:“母亲病还未好,妈妈一个人如何忙的了!”怎么好好的不让她来了?!

房妈妈嘴角一撇,似笑非笑道:“四小姐这样的,大太太可使唤不起,四小姐还是省省吧!”说着掀了帘子,请析秋出去!

析秋心里仿佛明白了点,转头去看大太太,大太太果然满面怒容的瞪着她,虽说不出话但垂在被子外面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显然气的不轻!

析秋自是不高兴再来,就屈膝给大太太行了礼退了出来,心里越发的对萧四郎信里的内容生出好奇,直到快过年的时候,析秋才听佟析砚提到,说萧四爷写给大太太的信中,言辞恳切,用词委婉,感谢大太太替她照顾析秋,待他日自辽东回京后,定会登门好好答谢。

又提到圣上对佟慎之极为看重,又问大太太,佟慎之是想留在翰林院,还是外放历练又或是入六部!

析秋听着笑了好几日,这样给未来岳母写信,看似言辞恳切却处处威胁的事,只怕也只有萧四郎能做的出来,难怪大太太一声不吭让她不用再去服侍!

等到萧四郎的常随来佟府取衣裳时,析秋就多了做了两双棉靴!

“小姐,这些东西是不是给大都督送去的?”春雁拿着这一包的东西,两眼里满是笑意:“上次您捎去侯府的衣裳,也是给大都督的吗?”

析秋浅笑不语,春雁就更加确定了,六小姐能和姑爷感情好,那以后嫁去侯府,只要有姑爷护着,小姐的日子定不会过的太难,只要小姐过的好,她们就什么都不求了!

“小姐,大都督什么时候回来啊?”辽东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回来,只有年底圣上又让武昌伯的沈世子赶去了…现在大家可都期待着,萧大都督能把蒙古兵赶回草原,最好能活捉了什么可汗…

到时候大都督风光回京,再十里红妆迎娶小姐,不知要羡煞多少嫡出的小姐一品夫人!

析秋看着她目光明亮,满脸都是笑容的样子,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就点着她的额头道:“你不是说要和来妈妈一起上街采买年货的么,还不快去准备!”春雁一愣,果然注意力就被析秋转移了,她笑着道:“奴婢这就收拾收拾。”

见她出去,析秋却紧紧拧了眉头,皇上派沈世子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相信萧四郎的能力,还是让沈世子去捡军功?

武昌伯府行事一向低调,以往三皇子在时,在朝中也一直保持中立之姿,至少明面如此,那么这次沈世子如此高调的单独去了辽东,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当九九消寒图,填满了三支梅枝时,佟府迎来了新年,由于依旧是国丧期间,今年的新年过的格外冷清,大家围在正房里吃了年夜饭,析秋和佟析砚在大太太房里打了一会儿叶子牌,就各自散了!

等过了佟析砚的生辰,大老爷来信说四月中旬回来,到了三月佟府到普济寺给佟析华做了水陆道场后,国丧也尽了,仿佛大家憋了太久一下子释放出来,城中几乎家家酒楼日日爆满,各府也开始忙着嫁女娶媳,鞭炮声不断!

江家的嫁妆也陆陆续续流水般搬进了佟府,数量之多也让析秋开了一次眼界,原以为江氏落魄女儿的嫁妆必是不多,所以大太太当初去的聘礼也不过四十八台,总共不过四五千两而已,如今瞧着这些东西,还加上没有来的,只怕不止这些钱。

不知大太太知道作何感想。

四月中旬大老爷和二太太回府了,佟府请了翰林院刘学士做证婚人,六部给事中许大人的夫人做媒人,又请了二太太的大嫂做全福人,将聘礼送去江家,到了五月十六那日,由于析秋没有参与的份只能坐在房里,听到院外一阵鞭炮炸响,佟慎之高坐马上,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去了江府。

来贺喜的人很多,外院内院热闹了一整天送走宾客后,佟析砚悄悄来了:“我们去看看新嫂子吧,这会儿新房里人都散了,大哥哥还在外院送客,我们现在去不会有人发现。”

析秋也好奇江小姐是什么样子,但是此刻去总归有些于理不合,她拉着佟析砚道:“再忍一忍,明天一早认亲,就能看得见了!”不知道佟慎之穿着大红喜袍是什么样子,可惜她今天没有出门,没有机会一饱眼福。

佟析砚嘟了嘴,满脸的不乐意,析秋就笑着道:“我看你不是想去看新嫂子,是想去外院看看,四姐夫走没走吧?!”

“胡说!”佟析砚脸一红,嗔道:“他走没走,关我什么事。”说完,跺了脚出门走了。

第二天一早,房妈妈去佟慎之的新房拿了元帕,满脸笑容的从新房出来,大太太脸色也好了许多。

认亲礼安排在大太太房里,析秋和佟析砚赶去时,大老爷坐在正堂里,江氏垂着头和佟慎之并肩跪着,两人双双敬了茶,大老爷笑眯眯的接在手里喝了,说了:“互敬互爱,开枝散叶,举案齐眉的”话,又封了一封厚厚的红包。

江氏垂着头双颊绯红大大方方的接了,又给大老爷磕了头,敬了一双鞋袜。

析秋看着她头顶上别着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只微微晃了一晃,她已经由身边的妈妈扶着站身来,大红的锦缎缠枝暗纹褙子,刻丝澜边的综裙如流水般铺泻开来,身材不高却曲线玲珑,动作行云流水端看背影已是大气端庄比起世家的千金,江氏这般行举也丝毫不逊色。

给大老爷行完礼,两人又进了卧室,析秋站在外面等着,只有给大太太敬了茶后,才会轮到她们认亲。

隔着一道墙,大太太说了什么析秋没有听清,不过看着气氛还不错,江氏出来时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托盘上,多了一封红包,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和一个赤金约莫八九两重的头面。

大太太出手不凡,看来对这个曾经不满意的儿媳,现在还是很满意的。

等江氏出来,析秋才看到她的脸,小小巧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眼睛也并不大,长的不算漂亮,但胜在精致,身上有种知性的美,析秋忽然明白大老爷为什么执意要娶江氏回来,因为江氏身上有一种和佟家女儿相似的书香气。

她想着,目光就落在佟慎之脸上,佟慎之一身大红直缀,面容冠玉芝兰玉树一般,虽看着是面无表情,但余光却时不时落在江氏身上,嘴角的弧度也比平常柔和几分,看来,佟慎之还是很满意的!

念头闪过,江氏已经莲步轻移走了过来,佟析言,佟析砚,析秋,佟析玉以及佟敏之都站了起来,江氏先走到二太太身边,和佟慎之一起行了礼,二太太笑着封了个红包,也给了个金头面,不过比起大太太给的要略小了些。

这边析秋几人也上前给江氏行礼,江氏笑着一一喊道:“三妹妹,四妹妹,六妹妹,八妹妹。”又转头去看佟析佳:“十一妹妹!”说完,又从丫鬟手里接过鞋子,一一送给了众人,仿佛早就将众人熟记于心,每一双都分的从容…析秋谢过拿在手里,朝江氏福了福:“谢谢大嫂!”

江氏双颊晕红,却是落落大方的受了礼,深看了析秋一眼,笑着道:“六妹妹客气了!”

析秋笑笑,眼睛扫了一眼鞋面,尺寸刚好是她的,鞋子的做工也颇为讲究,看来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佟析言撇撇嘴想说什么,可不待她说话,江氏已经转了身去和佟敏之说话:“小叔叔!”佟敏之红着脸朝江氏行了礼,喊了声:“嫂嫂!”

佟析言一肚子明朝暗讽敢说不敢说的,又都全憋了回去。

晚上大家一起吃了团圆饭,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江氏却是执意不肯入座,端着药碗坐在大太太床前,一勺一勺喂大太太药,又服侍她漱口又喂了饭,房妈妈看着眉眼都是满意,佟慎之和大老爷虽什么也没有说,但析秋去瞧出,江氏今天举动很得她们的满意。

就连析秋自己,也对江氏的印象很好!

第二卷 庶大招锋 104 彼此

江氏就是佟府未来的女主人,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

从江氏嫁进来第一天,析秋就知道府里已经有人在暗暗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江氏发威,和六小姐来一场夺权之争。

析秋露出丝浅淡的笑容,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她朝大老爷福了福:“父亲!”

大老爷站在书桌后,停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她:“你来了,可是有事?”析秋目光就落在大老爷正在写的大字上,笑着道:“女儿是不是打搅到父亲了?”

“没有。”大老爷索性放了笔,又转身到墙角搁着的盆里洗手,析秋就乖巧的拿了毛巾在一边候着,大老爷接过毛巾擦了手,笑着道:“不过随便涂鸦,你既然来了,就陪父亲坐会儿吧。”

离三年任期还有一年,大老爷却萌生了留在京中的意思,当初他一意外放也是因为不想与佟二老爷一样搅进夺嫡之争中,如今时局稳定,他也想回京再开始!

佟府想要再兴盛四十年,不是靠他更不是靠二老爷,而是佟慎之!

佟慎之眼见就要散馆,考试后是留馆还是外放历练再回来入六部,还是直接进六部熬资历,都必须有人为他铺路…

析秋笑着点头,上前给大老爷斟茶,笑着道:“父亲便是随笔涂鸦,也比寻常人写的好!”说着,扶着大老爷坐下,大老爷看着她道:“你比你姨娘可要机灵多了。”说着又摇着头,他不是就欣赏佩蓉几十年不曾改的单纯毫无心机么!

大老爷这次从永州回来时,顺便路过去了苏州,去寻夏姨娘的娘家,只不过过去许多年,早已经物是人非,他也是白跑了一趟。

析秋又笑着和大老爷说了许多,大老爷提到佟敏之,析秋回道:“写信回来,说是每天卯时不到就起床,学院里学子个个认真苦读,他有时就是想偷一回懒,也会因为觉得羞愧而生出罪恶感来!”

大老爷也笑了起来,点头道:“亏他小小年纪,竟还懂得罪恶感!”析秋也掩袖笑了起来。

父女两人聊了半天,大老爷这才想起来析秋来的目的,问道:“你找父亲有何事?”析秋听着,就渐渐收了脸上的笑容,回道:“当初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将家中事务交给女儿,女儿小心翼翼的做了这一年,总怕做不好辜负了父亲的期望…现在大嫂进门了,女儿想着把钥匙交给大嫂…所以,想来问问父亲的意见。”

大老爷面色一怔,眼底就露出赞赏之色来,内宅的事他不关心,可府里的情况他还是看在眼里的,析秋做的如何他更是清楚的很,原以为她会眷恋这手中的权利,舍不得放出来,或者至少要拖一拖才会交出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

毕竟权利不管男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和诱惑,便是他也无法以平常心对待。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得失坦然…大老爷不禁坐直了身体,认真的看着析秋,问道:“你想把钥匙交给你大嫂?”

析秋也是满脸认真的点头道:“是!”

大老爷就欣慰的点点头,拍了拍析秋的肩膀,笑着道:“这是内宅的事,你自己拿决定就可以,父亲相信你能做的好!”

析秋看着大老爷,微微笑了起来!

她辞了大老爷,直接去了智荟苑,远远看着的江氏从智荟苑里出来,就笑着迎过去,屈膝福了福:“大嫂!”

江氏穿着正红缠枝双金褙子,挽了个中规中矩的圆髻,左右各别了赤金镂空叠翠的玉篦,显得有些老气但更多的是端庄,她脑海中浮现出江夫人的样子,举止行为甚至连眼神都透露着她的家庭教养非常好,不多一分一少一分让人挑不出错来。

江氏也笑着迎了过来,不大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有几分亲切,她用手托住析秋:“六妹妹何必这样客气。”她顺势就拉着析秋:“都是一家人,你若次次都见外,反倒生分了!”

析秋看着江氏,红着脸道:“是!”说完,又有些为难问她:“大嫂现在可有空?我有事情想和您说。”

江氏笑着道:“六妹妹找我哪能没有空,要是六妹妹不嫌弃,不如就到我那边坐坐可好?!”

江氏热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析秋暗暗扬眉,笑着回道:“自是听大嫂的。”说着,扶着江氏两人进了花园,进了江氏的院子。

这院子析秋来过几次,是个四合院,左右五间房加上两侧新建了两间耳房统共七间,比析秋那边略宽敞一些,院子里同样没有种花,这是佟府的习惯,析秋随着江氏进了正门,入眼的便是头顶上正红浅蓝和碧青色搭着的承尘,色彩明丽…正厅里挂着卢柏章的字画,左侧是一方多宝格的架子,里面放着一些做工奇巧的或粉彩或青花的摆设,左边的房间一分为二成了两间,卧室在正厅右手边,一个明玉盛兰的隔扇立在门口…

“六妹妹快坐。”江氏拉着析秋在椅子上坐下来,她自己也坐在析秋的旁边,回头喊着身边的妈妈:“六妹妹爱喝龙井,去把我带的龙井泡来给六妹妹尝尝。”

析秋眉梢微挑,江氏就拉着她的手,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在家时就让人来问过了,你们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暗暗记着的。”说完,又朝析秋眨眨眼,露出一丝俏皮的样子来。

析秋一愣,忽然觉得她有些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念头闪过她也笑了起来:“做新娘子是不是很累?”

江氏脸上就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来,笑着道:“不累!”说完,正好妈妈将茶端了过来,江氏亲自接了茶递给析秋:“尝尝,这是今年出的新茶,是我娘家哥哥才从余杭捎回来的。”

析秋就笑着捧了茶盅喝了一口,清清淡淡的还有一丝甜味,她笑着点头:“新茶就是不同!”

江氏见她喜欢,就立刻笑容满面的对妈妈吩咐道:“把剩下的都给六妹妹包了送去知秋院!”说完,又怕析秋推辞,解释道:“我平常也不喝,放在我这里也是白费了好东西。”

“让我白白贪了大嫂的这么好的茶,这怎么好意思!”析秋微红了脸。

江氏笑看着析秋,想到临来时母亲和她说的话:这六小姐能在掌家时,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人们服服帖帖的,就算是大太太以前的人,也没人敢出头闹事,便是不看也知道她绝不是简单的人,你嫁过去不要先急着掌家,最主要的是和她处好关系,若是她不提将钥匙交给你,你也绝不能主动提,不但如此,即便她把钥匙给你,你也要再三推辞方可!

她当时听着,便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六小姐眼见着就要出阁,便是她不交出钥匙来,也不过就这半年的时间,她何必去争这一时,在别人眼中她若是争赢了那也是应该的,若是输了呢,她以后还要不要在佟府过下去?!

况且,六小姐嫁的又是高门,往后佟慎之在京做官,能彼此依仗的地方太多了,她不能为这点事去得罪她。

她想到六小姐送的四匹杭绸,真的是解了她燃眉之急,无论这件事是六小姐的故意示好,还是有意作态,她都会当做是她的一片好心,拿真心待她,她没有娘家依仗,将来佟慎之官场上更没有岳家扶持,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的兄弟姐妹!

这点道理她懂,所以在嫁来佟府之前,她就想的清清楚楚。

念头闪过,她目光又落在析秋明亮的仿若星辰的眸子上,清澈的不含半丝的杂质,她暗暗感叹…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和它一样,是干净清透的吧!?

江氏微微笑了起来,母亲说的对,无论是谁你都该防着,可也不能一味的防着,你付出的真诚所有人都看得到!

“六妹妹太见外了,又不是好东西,你只管拿去,若是吃的好我再写信给我娘家的哥哥,让他从余杭捎些回来!”

析秋若是再推辞,就有点拿乔了,她笑道:“那多谢大嫂了!”江氏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大嫂!”析秋收了脸上的笑容,又低头从荷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桌子上,江氏一见到那串钥匙,心里便咯噔一下,明白了析秋的来意,耳边就听到析秋道:“自从母亲身体不好,家中的大小事又多,父亲怕母亲累着,就暂时把钥匙交给了我,我不敢违了父亲的意思,就越俎代庖了一年多,府里也被我弄的没了章法…”她说着笑了起来,回握了江氏的手:“如今您来了,这担子我总算能卸下来了!”

说着,把钥匙推给了江氏。

江氏暗暗点头,换位思考,若是她是析秋,只怕也说不出刚刚那番话来!

“六妹妹。”江氏没有接钥匙:“六妹妹谦虚了,我来这七八天的功夫,府里怎么样我可是瞧在眼里的,下人看着随意松散,可是却外松内紧,满府里即有生气又不生乱,这样的能力,便是些德高望重的夫人,也不定能做得到!”

江氏满脸的认真,摇头道:“说句不怕妹妹笑话的话,我这才嫁过来,谁是谁都没有分得清,哪条路去哪里又是谁的院子都没有摸透,这家要是现在交给我,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还烦请六妹妹再多劳累些日子,也当帮嫂嫂这个忙,可好!”

江氏嫁过来这七八日,每天从早上送走大老爷和佟慎之去衙门后,就会去大太太房里立规矩,端茶递水,喂药送汤,便是大太太尿了床,也是她亲手去换床单,所以每天从大太太房里出来,往往天已经擦着黑,累的筋疲力尽回到房里,哪里还有力气去熟悉府邸和管人事。

佟慎之瞧见了几次她站在一边不停的揉腰,他就紧紧的皱了眉头,可自古媳妇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孝顺服侍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是身为儿子,他也没有办法。

“六妹妹就答应嫂嫂吧,嫂嫂心里记着你的好!”

析秋看着江氏,心里感叹,果然也是精明的人!

她想了想笑着道:“大嫂才来,府里的人事不熟悉是正常,不如这样钥匙先放在嫂嫂这里,从明日开始我每日来陪着嫂嫂处理庶务,也当认认人,可好?!”

江氏一脸为难:“这…”析秋就打断了她的话:“嫂嫂也别多想,您刚刚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您虽是才来府里,可将来我们处着的日子长着呢,若时时我们都要这样客气,那可是真的生分了!”

析秋说着,就握了握江氏的手,仿佛在暗示什么…

江氏眉梢一挑,蓦地回头去看院子里,果然就见有人飞快的从门口闪了过去,她忽然明白,六妹妹执意让她接了钥匙,是为了什么!

她面露感激,笑着接了钥匙点头道:“那就谢谢六妹妹了!”两人说着相视皆是露出无奈的笑容,仿佛一瞬间亲近许多。

江氏送走析秋,看着桌上放着的钥匙,心里五味杂陈,她沉了脸回房让身边的妈妈帮着卸了朱钗,正要梳洗,外面小丫头的声音传了进来:“房妈妈来了!”

六妹妹前脚才走,果然就不迫不及待的来了。

江氏眉头微蹙,又迅速让妈妈重新插了钗环,起身笑着迎了出去,果然房妈妈提着个食盒笑站在门口,朝她福了福:“大少奶奶。”

江氏笑着道:“房妈妈来了,快请坐!”

房妈妈就矮着身子,半坐在一边的杌子上,待丫鬟上了茶,江氏问道:“妈妈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

房妈妈目光一转,笑盈盈的说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少奶奶,这几日少奶奶在大太太跟前服侍,端茶倒水,奴婢怕你累着,就让人厨房给您炖了参鸡,您趁热喝,也养养身子!”

“这怎么好意思,累着您操心了。”江氏满脸的笑容,让身边妈妈接了过来,当着房妈妈的面就喝了两口,她喝完点头道:“火候刚好,不咸不淡,谢谢房妈妈。”

房妈妈满意的点点头,大太太一直不喜江氏,以前江大人在世时倒还好,家境也还算过得去,后来江大人去世江氏一夕间落魄潦倒,小门小户的能养出什么女儿来,必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的,房妈妈也认同大太太的话,江氏认亲那天她和大太太一样,心里没什么期待,只希望别太过蠢钝,能听话乖巧别烂泥扶不上墙就行。

不过等她见了江氏,又处了这么几天,她和大太太的印象才稍稍又了点改观,至少不是愚笨的人!

“奴婢进来时,好像在花园里瞧见了六小姐,她刚刚来过?”房妈妈仿佛不经意的问道。

江氏心里一凛,果然如她所料:“是,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房妈妈挑着眉头道:“六小姐也是个忙人,今儿难得竟来您这里歇脚了?!”

“可不是。”江氏笑着道:“留她多坐会儿也不肯!”就是没有提钥匙的事情。

房妈妈眉头几不可闻的拧了拧,不再拐弯直接问道:“六小姐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氏就满脸的无奈的道:“说是来把钥匙交给我,明日再把府里的账本送来…”房妈妈一愣,眼底闪过一丝喜悦,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大少奶奶可接了?”江氏略一沉吟,房妈妈以为她没有接钥匙,就眉头一拧声音沉了一份:“大少奶奶没有接?”

江氏正低头在喝茶,房妈妈神色微变,露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少奶奶做事奴婢本不该过问,可奴婢即是碰上,也忍不住说一句,六小姐可不是简单的人,心机深沉手段层出不穷,少奶奶与她相处可要事事防着她才是!”

房妈妈说着停了停,看了眼江氏的反应,见她面无异色,又道:“譬如说这钥匙,您没嫁进来她管着家也就算了,如今您嫁进来把钥匙交给您本就无可厚非,您看而不能和她客气,再说这府里在她手里这半年,她也不知私底下弄去多少,她若是交了钥匙出来,您不但要接而且还要细细的和她把帐对了,若是多了少了的您可不能背这黑锅。”

“您才进府虽说人生地不熟,可也不用怕,这后面不是还有大太太吗,您尽管放手去做,便是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大太太和大爷在吗。”

江氏握着茶杯的手就紧了紧,让她去和六妹妹斗?

她忽然觉得可笑,都说这天下能真正为自己想,一心向着自己的,就只有自己的母亲,她现在终于是完全明白了这话!

想到这里,她就笑了起来,不慌不忙的拿出钥匙来,给房妈妈看了一眼,就又放进荷包里,道:“妈妈多虑了,钥匙六妹妹已经交给我了…”房妈妈一愣,脸色就僵硬起来,面露尴尬。

江氏垂着头,又露出为难的样子来:“不过,这两日我恐怕没时间去母亲那边服侍了,还劳妈妈替我和母亲解释解释。”

房妈妈脸色一转,脸上的尴尬瞬间被笑容掩盖,她笑着道:“大少奶奶才学着掌家,自是多花点时间的,您尽管放心,大太太那边有奴婢在,不用担心!”

江氏就起身朝房妈妈笑着点点头:“辛苦妈妈了。”

房妈妈也站了起来,笑道:“奴婢自小就服侍太太,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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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真的要把钥匙交给大少奶奶?”春雁收拾着手里的账本,有些不乐意的说着:“大少奶奶看着再好,也是大太太的儿媳妇,这家到她手里,往后也不知会不会再出什么事来!”

析秋放了手里的书,笑着看着春雁道:“便是不交又如何?难道我要一辈子留在家里主持中馈?”春雁语噎,析秋又道:“她是大太太的儿媳不错,可她更在乎的是大哥哥,这府里的事不是你看着表面那样,大嫂是聪明人,她知道怎么做!”

大太太的立场自是鲜明,可是这佟府不是大太太一个人的,她不是大太太能守着儿子,无论怎么折腾都不怕位置不保,只要她忍得一时,无论何时她依旧是府里的大太太,最高当家人…江氏不同,她才进门,和佟慎之没有少年扶持的相依恩情,更不存在中年相携历经风雨的患难情分,也没有够硬的娘家依靠,她在佟府里要站住脚,一步一步走下去,所依仗的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

所以,江氏要做的,只有求稳!

至少在她生下佟府的嫡长子以前。

春雁觉得六小姐说的有理,可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她抱着一堆的账本,转头对析秋道:“奴婢现在就送去给大少奶奶?”析秋笑着点头:“去吧!”

春雁就抱着账本,默默的出了门。

第二日一早,当府里的管事婆子们,看到大少奶奶和六小姐一起出现,皆是满脸的震惊,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六小姐和大少奶奶,就这样和平的完成了工作的交接,不但她们想的暗潮汹涌明争暗斗没有看见,反而是看到两人亲热无间的说着话,一片姑嫂情深。

婆子们诧异之余,原是等着大少奶奶出丑的人,此刻却不敢再露出心思来,纷纷敛衽垂首…江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看着析秋的笑容又露出几分的真诚。

等把府里的事都交出去,析秋反而得了闲,眼见婚期临近,大少奶奶和二太太忙着八月佟析砚的婚事,这边夏姨娘归拢着十月析秋的嫁妆,又担心萧四郎的安危,日日去问大老爷,辽东可有信回来…

佟慎之庶常馆考试得了优等,授了编修留在了翰林院,编修的职责便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在翰林院中如佟慎之这样的,便是朝廷的人才,储备在翰林院中等他们积累了一定的经验,练就了足够的政治素养,熬了十几二十年后,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未来朝廷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拜相入阁的人选!

大老爷显得很高兴,给二老爷去了一封信,又请了二太太过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大老爷喝了许多酒,期间看佟慎之的目光,欣慰中带着几许感叹,析秋也替佟慎之高兴,江氏更是高兴的亲自下了厨做了几样菜,停下来就坐在席上看着佟慎之,满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崇拜与爱慕!

满桌子的人显得很高兴,毕竟佟家的未来有了新希望…除了当事人,他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头喝着茶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的应着。

弄的旁的人到是没话说。

大老爷留京的事并未定下来,析秋不知内情如何,但想必这件事不会太容易办到。

析秋靠在玫瑰床上歇着,春柳就坐在她旁边和她小声的说着话:“说是去了小半年,一直规规矩矩的,蔡婆子为人向来难缠,得理不饶人的,如今竟说要收了她做干女儿…”

析秋眉梢微挑,笑着道:“那她怎么回的?”

春柳回道:“拒绝了,说是自己命硬,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蔡婆子对她那么好,决不能拖累了她!”拒绝的很委婉又不得罪人!

“不错!”能很快适应自己的工作环境,并且能和上司处好关系,深的上司的信任已经很是不易,况且,厨房是事情最多的地方,里面的婆子大多是府里的老人,仗着自己服侍过太太或者其他主子,都倚老卖老很难伺候,尤其如蔡婆子这样的,虽头脑清楚,但却是好酒喝了酒一张嘴就碎的没边儿,碧槐伺候好她得了她的赏识,看来是真的费了一番功夫的。

“她见了你可有上来说话,或者求你办事?”析秋淡淡的道。

春柳想了想,点点头又摇头否定:“话是说了没错,可并没有求奴婢办事,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

“知道了。”析秋暗暗点头,明知道是她让她去的厨房,可是却没有想办法求情,想着挪个地方,看来,她不是看透了自己的初衷,就是真的安了心好好做事:“你再留意着,若是有事再来告诉我。”

“奴婢晓得了。”两人正说着话,来妈妈和春雁匆匆进来了,她顾不得擦脸上的汗,就面色发白的对析秋道:“六小姐,辽东战报来了!”

析秋脸上的笑容骤地敛了下去,坐起来问来妈妈道:“怎么说的?”

“是辽东总兵黄达来的八百里加急,一路飞奔入京…据说跑死了十几匹马。”来妈妈说着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的道:“一时间就在京城传开了,说大都督不顾众将反对,一意孤行带着一队三千人的兵马,直入草原…和沈世子两人已经半个月失去了联络…”

仿佛室内一下子温度降了下来,春柳捧着的茶杯哐的一声落在地上,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抽了个干净,她紧张的去看六小姐,只见析秋拧着冷冷的坐在哪里,拧着眉头问道:“你确定这个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来妈妈一愣,露出不确定的表情来:“奴婢不确定,是我家那口子上街时听到街上都在传,说…说萧大都督和沈世子定是在草原里迷路了,听说草原里有群狼,成百上千的围攻人畜。”

析秋拧着眉头,抬头对春雁道:“去看看大老爷可回来了?!”春雁点着头飞快的出了门,不一会儿就转了回来,回道:“大老爷刚刚出府了,说是走的很匆忙!”

是不是说,大老爷也听到消息了?!

不知道传闻的真实性有多高,私心里析秋并不相信这话,依萧四郎的作风,他或许很有可能孤军深入,但绝不会带着沈世子一起。

前面她还不知道,一直纳闷圣上为什么会年前突然让沈世子赶去辽东,后来她听佟慎之说才知道,原来武昌伯府有一位嫡女去年选入了宫,封了一品宸妃,那一次选秀后宫增了四十二妃嫔,但仁宗却迟迟没有定皇后人选…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仁宗不是真的在筛选,就是心中早就有了人选,只是等待时机公布皇后人选!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宸妃,所以,沈世子沈季就很有能是未来的国舅爷,仁宗让沈季去辽东,不是助萧四郎一臂之力,而是真的去捡军功,为将来的皇后现在的宸妃加筹码!

这种内情她猜得到,萧四郎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不可能带着未来的国舅爷去冒险的。

来妈妈见析秋没有说话,以为她吓着了,就紧张的拉着她的手劝道:“六小姐,您说的没错,这或许只是民间谣言,根本不可信…”她开始后悔自己冒冒失失跑进来把这消息告诉析秋。

“我没事!”析秋淡淡摆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拧着眉头对来妈妈道:“还劳烦妈妈办件事。”

来妈妈就认真的点头道:“小姐尽管吩咐。”析秋就道:“您可认识武昌伯公府?劳烦您去伯公府门口瞧瞧,今天都有什么人进进出出,若是能和守门的婆子套上话,就再好不过了。”

来妈妈一愣,立刻明白了析秋的意思,验证这件事的真假,武昌伯府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来妈妈出了门,春柳和春雁失魂落魄的:“小姐,要不然去找找大少奶奶,让大少奶奶派了小厮去馆里问问大少爷,您不是说大少爷做的事就是写圣旨,批复周折么?那这件事若是真的,那么大少爷应该立刻就能知道吧?!”

找佟慎之去确认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若这件事是真的,此刻定然朝堂已经乱哄哄一片才是,就是江氏派了人去打听,也不定能见到佟慎之,得到答复!

还不如去沈府看看情况再说。

这一个下午,时间过的极其慢,析秋一个人独自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那只羊脂白玉的发簪,无意识的摩沙着,萧四郎的点点滴滴如幻灯片一般从眼前闪过…直到天色近黑大老爷和佟慎之还没有回来,府里已经乱哄哄成了一锅粥,都在传萧四郎在蒙古的草原上,被群狼吃了,又说萧四郎被蒙古人抓走了…等等。

版本很多,大家一时间从以往看析秋的眼神,从羡慕,崇拜,巴结,一下子变成了怜悯…甚至街上已经有人在传,佟府的六小姐命格太硬,有克夫之相。

当初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一瞬间变成了尖嘴猴腮,貌若夜叉的克夫女。

若是平时,析秋听着必会笑起来,此刻她也没了心情,她拉着春雁问道:“来妈妈可回来了?”春雁回道:“没有!”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小姐,姨娘,四小姐,和七少爷,大少奶奶都来过了,奴婢说您休息了,她们坐了一会儿才走!”

析秋就点点头:“知道了!”

直到内宅落锁前,来妈妈回来了,析秋听到来妈妈的声音,就开了门从内室走了出来:“怎么样,武昌伯府什么反应?!”

来妈妈回道:“奴婢去前,伯公爷的马车就已经进了宫,一下午好几家女眷的马车从侧门进了内院,奴婢就站在马车不远的地方听赶车婆子的聊天,说的和街面上传的差不多…奴婢回来前,伯公爷还没有从宫里回来,奴婢瞧着,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析秋依旧不相信,她点头道:“你累了一个下午,快回去歇着。”来妈妈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析秋的脸色,到嘴的话就咽了下去。

析秋送来妈妈出去,就直接去了大老爷书房,大老爷不在,守门的小厮给她点了灯,析秋独自在书房里漫无目的的来回走着,一会儿翻了书架上的书来看,一会儿拿了笔却不知道写什么又重新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