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在陕西地界,析秋只听说过却没有去过,但也可以想象西北高地黄沙漫天之处,生活必定不能和京城繁花似锦相比,不知道一向安逸享受的任隽能不能受得了,能受多久!

还有佟析言,她会去吗?

析秋叹了口气,萧四郎却是身子一顿,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僵硬起来,析秋诧异的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无措的表情,析秋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四郎愣了一愣,才回道:“是不是拉了?”他闻到了臭味儿。

析秋撑着坐起来,伸出手来笑着道:“让妾身看看。”萧四郎就小心翼翼将襁褓放下来,析秋拆开襁褓果然一股异味扑面出来,她笑着道:“果然是拉了。”却没有打算唤奶娘进来,而是对萧四郎道:“四爷把柜子里的尿布和炙哥儿的里衣拿一下。”

萧四郎表情有些怪,他点了头走去柜子里,析秋一早吩咐将炙哥儿的东西单独摆着,几乎都是搭配好的,他倒也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拿了过来,析秋已经将炙哥儿的衣裳脱了,又将拉了绿色便便的尿布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萧四郎就垂手站在床边上,看着她做,析秋抬头道:“四爷帮我抬着他的脚。”她要塞尿片却研究半天却觉得怎么塞都不怎么牢靠。

“我?”萧四郎顿了顿,有些迟疑的上去,帮析秋将孩子的两只小脚握在手里提起来。

夫妻两人笨手笨脚的给孩子换尿布。

折腾了半天,析秋出了一身汗,总算是弄好了,房间里却是弄的一片狼藉。

萧四郎拧了眉头道:“让她们来弄吧。”说了掀了帘子出了门,不一会儿碧槐端了盆子进来,将房里的东西悉数收拾干净出去,萧四郎才负手进门,析秋看着他笑的越发的欢乐,萧四郎走进床边坐下,捏了析秋的鼻尖,道:“敏哥儿小的时候我便在外面,等我回去时他已经能在地上跑动,还从未抱过这样小的孩子。”有些无奈的样子。

析秋便想到当初他将敏哥儿送去佟府时,也是当包裹一样提在手里的。

“没有人天生的会。”析秋笑着回道:“妾身和四爷一样也在学着做母亲…”

萧四郎就朝睡的香喷喷的炙哥儿看去,小小的脸长长的眉眼,让他的心几乎化成了水,软软的…可是尽管心中感觉很好,可上手的事儿去做却是不容易,萧四郎只得叹气。

析秋熬着有些累,便靠回枕头上,萧四郎帮她掖被子低声道:“你歇会儿吧。”析秋点了头,想到萧四郎昨晚也没有睡好,想了想道:“四爷也在这里眯会儿吧。”

明日洗三礼,来的都是女眷,又得将他“赶出去”,析秋也想让他多和孩子相处。

萧四郎顿了顿,索性起来脱了外衣躺在了炙哥儿另外一边,夫妻两人中间隔着个襁褓相视一笑,析秋低声道:“这段时间要委屈你了。”

他得一直睡在外院。

萧四郎没有说话,却是转身试了试觉得这张床大小,析秋便又问道:“一直没有问绿珠的事情,可找到她了?”

“没有。”萧四郎拧了眉头一副不愿多谈萧延诚事情的意思,析秋却依旧问了些萧延诚的事情,萧四郎缓缓的将苗疆发生的事情前后和她说了一遍,析秋听完后有些惊讶,问道:“…这么说,四爷答应三哥,将那朵入族谱?”她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您和圣上说了吗?”

萧四郎顿了一顿,抬手摸了摸炙哥儿的小脸,回道:“今儿便提了提。”想了想看向析秋道:“还没和娘商量…入萧氏族谱自是没有可能,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却有旁的法子。”

析秋闻言目光一亮:“四爷是打算将三哥过继出去?还是单了门户?”

萧四郎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果然点了点头,道:“圣上的意思,我既已答应他,毕竟他又是萧氏的子孙,单了族谱也并不能剔除出去,只能过继给旁枝去…”这样剑走偏锋打擦边球的事儿,他也是迫不得已,便是他同意圣上那边也不好解释,况且,大周历朝以来还从未有过哪家的族谱中列了妾室在内,还是外族女子。

大周禁止汉苗通婚。

析秋叹了口气,也明白萧四郎的心情,不管怎么说,不管萧延诚是什么身份,但是却是老侯爷的血脉…过继给旁枝去,或是挑位早逝的萧氏族人,将那朵为正妻入族谱也并非不可能,虽不在宣宁侯的族谱之上,但也不算是违背了他的承诺。

这样也在圣上能允许的范围内。

析秋却觉得,萧延诚这种情况便是逐出家族也不为过,这样并不过分。

“那回头您和娘商量一下吧。”析秋轻轻的道,萧四郎闻言点了点头,两个人又说了别的,析秋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她一惊醒来,旁边父子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拿眼满室去找就瞧见萧四郎正抱着炙哥儿在房里踱着步子,她开颜笑着道:“可是又哭了?”

“醒了。”萧四郎朝床边走来:“刚刚吃了奶,吐了点出来我怕他睡着又会吐出来,就抱着消消食。”

析秋听着就笑了起来,朝萧四郎招了招手,萧四郎挑眉走了过去,析秋就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的道:“人都说父不抱子,如四爷这般慈爱的父亲,真是世间难寻呢。”颇有打趣的意思。

萧四郎眉头轻拧:“贫嘴!”嘴角却是笑了起来,析秋又趴着炙哥儿的小脸亲了一口,咕哝道:“怎么饿了也没喊我!”她还想再让他吸一吸奶水呢。

“说什么?”萧四郎没听见她说什么,不由重复问了句,析秋便目光一转回道:“妾身是说,妾身所言句句属实。”

萧四郎被她俏皮的样子逗笑了起来。

门外,春柳听到了里头说话声,便掀了帘子进来,析秋见了她才拧了眉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边可是有什么事,大嫂怎么说?”

春柳面色有些郑重,想了想回道:“…是大太太,恐怕不行了。”

析秋一愣和萧四郎对视了一眼,大太太身子虽一直不大好,可是病情也算是稳定,阮静柳瞧过之后也觉得她这两年只要养着就不会有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呢,析秋想着问道:“怎么好好的…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去的时候府里忙做了一团…”春柳说着顿了顿:“奴婢心想总要报喜的,就去了大奶奶房里,大奶奶不在房里奴婢就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就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议论…议论您的事儿。”

析秋一怔,挑了挑眉头,怎么又和她扯上关系了。

春柳就看了眼坐在床边的萧四郎,有些欲言又止,萧四郎就放了炙哥儿站了起来对析秋道:“我去外院看看。”也不待析秋说话转身就出了门。

析秋就拧了眉头看想春柳,春柳一脸的为难,这是佟家的事儿她哪知道要不要给四爷知道,毕竟是夫人的脸面,不由小声道:“奴婢也没有办法…是大太太,昨儿就有些不好了,说是大奶奶回去大太太就罚了她立了半日的规矩,还有四小姐也被大太太丢了茶盅。”虽没有扔到四小姐反而湿了自己的被子,但愤怒却是极好的表达出来了。

析秋仿佛是明白了,春柳便又道:“说是四小姐没心没肺,她和离回府,您生了儿子却叫了她去,不是故意显摆又是什么,四小姐竟还没心没肺的去照顾…大太太气的就吐了血。”析秋听着紧紧蹙了眉头,连口气都叹不出来,春柳又道:“今儿中午,大爷派人回来给大奶奶报喜,说是您晋封了一品诰命,连小公子都封了百户,这话也不知怎么就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去了,当时就憋了气晕过去了。”

她要怎么说,大太太这样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两年她们过的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她说不上尊重这个嫡母,但是也不曾犯过她,如今她好了她却是因为她而气出了个好歹来。

“夫人,您也不用放在心上,依奴婢的意思,大太太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她自己的小心眼才这样,不然为何满府里为您高兴,佟家出了位得力的姑奶奶,将来家里头也是要靠您照拂,您又对大奶奶大爷都贴心的很,谁不为您高兴,独独大太太好像巴不得您过的不好一样,哪有这样做嫡母的。”

“不要说了。”析秋拧了眉头,春柳的话糙理却不糙,只是希望大哥和大嫂以及大老爷不要和大太太有一样的想法就好。

至于大太太,她也无能为力,胡先生左右交代了多次,要心宽才能病愈,可是她一病却还是拖了四年,拖到如今的地步。

“大奶奶可说明天来不来?”析秋问道。

春柳闻言就点了点头,道:“洗三礼便是舅奶奶做大,她说她无论如何都要来的。”一顿又道:“四小姐说不来了,到时候将礼让大奶奶带来,说是人多,她的身份也不便来,就让奴婢将话带给您。”

析秋闻言点了点头,靠在枕头上长长叹了口气。

佟府里,江氏抹着眼泪从正房出来,邱妈妈在一边也是气的咬牙切齿:“不过一个奴婢,大太太不能说话,便让她代为转达意思,她到好,竟是连口气也要一模一样,这不是诚心的是什么,您在大太太跟前那是儿媳是该言听计从的,可是她算什么,也能蹬着鼻子上脸。”

说起房妈妈,邱妈妈便是恨的咬牙切齿,她们主仆这几年在房妈妈手中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却是碍着大太太的面子敢怒不敢言,最好保佑大太太好好的,否则她到要看看,没了大太太她还要怎么在佟府里过下去。

便是连大老爷也不会放过她去。

“算了。”江氏抹了眼泪,叮嘱邱妈妈道:“明日一早我去六姑奶奶那边观礼,若是三姑奶奶没有去,你下午就去一趟武进伯府,让三姑奶奶回来一趟。”总归是女儿,大太太若是不行,子女都在她走的也能高贵些。

邱妈妈应是。

不一会儿佟析砚就追了出来,安慰江氏:“您别放在心上,娘这会儿我瞧着思路也没有以前清楚了,她的意思您不要放在心上。”一顿又道:“至于房妈妈,她便是在府里再有体面,也不过是个奴才,大嫂,您就别和一个奴才一般计较了。”

江氏点了点头,她总不能和佟析砚这个小姑子去讨论婆母的善恶吧。

“我送您回去吧,正好将明天洗三礼要送的礼一并给您。”佟析砚挽了江氏的手,又回头看来眼正房,想到鼎盛时她们姐妹几个每日出入这里,当时娘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样子…

眼睛便红了起来。

大太太房里,房妈妈正在给大太太换衣裳,一边换着衣裳一边也是泪如雨下,这两年她常常躲在一边偷偷哭,眼睛早就不行了,有时候看人也是重影,对面的人不说话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她的身子也是风中残烛,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要死的,若不是怕大太太无人照顾,她早就一条绳子了结自己。

既然连死都不怕,她还要顾忌什么,自是什么都不会在乎,谁让大太太不痛快,他就让谁也不痛快,不管是谁!

心头想着,已经给大太太重新换了里衣,红着眼睛和大太太说话:“您就宽宽心,她这会儿瞧着好,可不代表以后都好,别人不知道萧四郎您还不知道吗,早几年京城的青楼楚馆他和任三爷哪里没去过,整日眠花问柳…她这两年正青春,又运气好生了个儿子,萧四郎怎么能不宠着她呢,可是男人这心思可是百个人一样同,不要等十年便是个七八年的光景,这都督府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独大。”

大太太没什么反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帐顶,房妈妈又道:“您好好将养着身子,我们就等着那一天,等着她哭着回来求大老爷,求大爷,求您!”

“太太。”房妈妈帮大太太擦着眼角流下来的泪:“她是什么身份,要不是当年您见她可怜赏了她碗饭吃,她哪里还有今天,身份卑贱如泥一般,这样命贱之人根本不配过这样好的日子,将来等萧四郎厌弃了她,便是连那敝履也不如,萧四郎这样的人办事狠辣果断,连亲兄弟也不放过,他若是变了心莫说休离,只怕连日子都不要过了,在他手下讨生活,可不是谁都能够做得到的,六姑奶奶虽然有心机手段,可是用个几年男人也会厌的,奴婢把话放在这里,她定不会过的顺心的。”

不说当年还好,一说大太太就一口气憋着又上不来,当年,当年她一向自诩看人不会走眼,就觉得六丫头温顺听话,想仔细养着一来能压一压三丫头的气焰,二来也能嫁出去给大爷谋一份好连襟。

没有想到,她却是看走眼了,养了个白眼狼出来…不但有手段,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她要是预料到今天,怎么也会听姨太太的话,让她死在庙里,哪会让她活到现在来膈应她。

她嫁得好的过的好,如今不单晋封了诰命还得了个儿子,可是她呢,两个女儿一个死一个和离,没一个过的好的。

凭什么,凭什么!

她一个身份卑贱的庶女,凭什么爬的那么高,她甚至听到小丫头们对话,将来佟家的兴旺可离不开六姑奶奶和六姑爷的扶持!

扶持什么,他们不需要一个庶女来扶持他们,凭什么让她爬的那么高,回头来俯视她们,她不配!

即便是扶持,也该是她的女儿,佟氏正正经经的嫡出的来扶持!

大太太越想越气,却不能说话,手指紧紧揪着房妈妈刚刚给她换是衣裳,狠狠的攥出许多深深的折子。

房妈妈掰着大太太的手指:“太太,您宽宽心,不要再想了,奴婢刚刚不也说了吗,她的风光也就这两年,您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我们就等着,看着她爬的越高摔的越重…”

大太太难以释怀,手指怎么也掰不开。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声的道:“三姑奶奶回来…”不是进来禀报的,但是房妈妈却是听的很清楚。

她听着目光一亮,就凑到大太太耳边小声道:“您听到了吗,三姑奶奶回来了,这次回来定是又来求大老爷帮忙搭救三姑爷的,奴婢忘记和您说了,听说任三爷的罪其实已经定了,这两日就要宣布,说是要流放千里到陕西平凉一带,那里人烟荒芜…以三姑奶奶的个性不可能跟着去受苦的,看来,等武进伯府的爵位一收,她就得从大房里搬出来另立门户,她一个人带着满屋子的庶子庶女,这日子可想而知…”

大太太听着,手指就渐渐松开来。

析秋看着阮静柳,便问起今天医馆里的事儿:“听说有人去闹事,没有事儿吧?”一顿又道:“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你就不用管了。”阮静柳淡淡说着:“不过一个地痞流氓,见我们生意好了,便来捣乱。”

她说的轻松,析秋却听的不轻松,紧追着问道:“地痞流氓?我们安分做生意也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哪里得罪了这样的人?”

阮静柳将炙哥儿放下来放在床上,就见他小腿乱蹬很不高兴的样子,想了想又抱了起来:“平日就是在街面上混日子的,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怕,想要敲诈勒索…罗六爷受了点伤。”

析秋从阮静柳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怒火,析秋拧了眉头问道:“伤的重不重?最后又如何解决的?”

“伤的不重,手臂擦破了点皮,没有报官,这样的罪名进去了也不过一两年的功夫,等他们出来又会上门来骚扰。”说着一顿又道:“我就说了,你别管了,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就放心吧。”

析秋却是暗暗记下来,想着回头让天诚私下里去打听打听,她这已经是第二次听阮静柳提到外面的事儿了,上一次是什么纨绔子弟,这一次又是地痞流氓…

阮静柳见她不再追文,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候岑妈妈正好进来,手里提了个食盒,析秋刚刚才吃了饭,有些疑惑的看向岑妈妈,岑妈妈便笑着道:“…是牛鼻子汤,奴婢中午就去集市寻着了,炖了一下午,夫人喝喝看。”

不待析秋说话,阮静柳便是一愣,问道:“什么牛鼻子汤?”拧了眉头,很嫌弃的样子。

“端来给我吧。”析秋也没了讲究,笑着对阮静柳解释道:“下奶用的,都两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心里头着急。”

阮静柳露出匪夷所思的样子,岑妈妈已经开了食盒就端了碗递给析秋:“趁热喝了,回头连说睡前还有一碗,说是喝个几次就定会有的。”

析秋闻着觉得香,可想到里头的东西就有些难受,目光看了眼炙哥儿,鼻子一憋气一口饮了下去,擦了嘴确认道:“真的有用?”

“您就相信奴婢吧,虽是低贱的东西,可却是极好的。”岑妈妈说着笑眯眯的收了碗:“您好好歇着,可不能一直这样坐着,将来腰可得落了病。”

析秋应是,乖乖躺了下去。

阮静柳在床边坐了下来,析秋便又将大太太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我记得你上次去的时候说是好好养着没有事儿,这会儿却说是不行了…”

“这样的病也说不好。”阮静柳不以为然,显然觉得大太太会有今天一点也不奇怪。

析秋也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上,府里便忙活开来,春雁和天益也进府里来帮忙,太夫人在暖阁里坐着,大夫人则是负责接待府里来的女眷,而如娄老太君这样的长辈则是由太夫人负责招待,析秋不放心太夫人的身子,便让岑妈妈守在太夫人身边,又留了阮静柳在府里。

陆陆续续的便有客人进门。

第二卷 庶大招锋 199 去世

江氏由丫头婆子簇拥着,在小花园里下了轿。

轿子原路返回去,江氏便由身边的丫头扶着朝大夫人走去,她行了礼笑道:“大夫人。”说着一顿:“辛苦您了,不如我留下来帮您,虽笨手笨脚的,可总比您一个人忙活要轻松些,也搭把手!”

大夫人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得体的笑容,脱了素服的她穿着青花褙子,虽比以前穿的要艳丽一些,可比起鹅黄褙子月白综裙的江氏来说,还是略显的素淡了些。她笑着朝江氏回了半礼,笑着道:“不敢劳驾您,今儿可是舅母最大,您快进去吧。”

江氏听着就掩面而笑:“这怎么好意思…”大夫人不在意的回道:“是您太客气了。”说着一顿又道:“我让人送您进去吧,四弟妹一早上可就在念着您呢。”

“那我去了,您若有事知会一声。”江氏见大夫人点了头,便带着丫头婆子,由一个小丫头领着去了正院里。

春柳早早在门口迎着,一见江氏立刻行了礼,笑着迎她进门,江氏边走边问春柳:“昨日回来的迟了,六姑奶奶可问了你缘由。”

其实春柳已经前前后后和析秋说过了,这会儿再问她,她便红了脸道:“夫人一向敏感,奴婢还是悉数和夫人说了。”

江氏闻言脚步顿了顿,朝春柳看去一眼,又叹了口气:“她正坐月子,我就是怕她操心,才不想告诉她的…”一顿人已经上了台阶,又笑着道:“算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这些丧气的话就不说了。”

春柳应是,江氏已经从绿枝打起的帘子门口进去了。

“六姑奶奶。”江氏笑意吟吟的进去:“炙哥儿呢,让我来瞧瞧,可是三天没瞧见人了,想的很!”说着人已经到了床前,目光就落在炙哥儿的小脸上,欢喜的道:“哎呦,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今儿瞧见和刚出生时可是大不相同了。”

析秋抿唇笑着,朝炙哥儿看去,逗趣道:“炙哥儿,快叫大舅母。”江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若真开口,我可不得立时惊的晕过去。”

“大嫂请坐。”析秋说着又道:“怎么不把坤哥儿带来,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太闹腾了,还是留在家里的好。”江氏笑着回了,这会儿天气热了,她一路走着额头上也出了点汗,就拿帕子沾了沾,在析秋床头坐下,又回头看向自己的丫头,笑着道:“快来,将我们的给炙哥儿的礼拿来。”

就有丫头提了个雅青的包袱来,江氏笑着打开,里头就摆着六七个又是掐丝珐琅,又是楠木的精致匣子,一个一个拿出来,给解释道:“这是大老爷的,这是大爷的,这是四姑的,这是夏姨娘的,这是罗姨娘的,这是梅姨娘的…”说着一顿又道:“这里还有个是八姑的。”

析秋的床前的杌子上,就垒了一大堆的匣子,形态各异,热闹的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怎么都让您一个人带来了,辛苦您了。”江氏就笑着又叹了口气,道:“娘昨天凶险的很,四姑又碍着身份不便,又要伺疾就托我和你说一声,改日错开了日子再来,反正都是一家人她想来还不就来了,至于八姑,这会儿也在床前伺候呢,原是想要随我一起来的,只是最后又被娘叫去了…也说是改日来给你道喜。”目露无奈的样子。

析秋当然明白大太太的意思,佟析玉在她这里走动,这边府里出入都是高门贵妇,大太太是怕佟析玉嫁的太好,又来个给她添堵的吧!

所以才阻止佟析玉来她这里。

佟析玉过了年也十三了,只怕梅姨娘这会儿心里头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又不敢去违逆大太太的意思,只得依着照做。

“至于三叔和七叔,说是要等晚点亲自来看看炙哥儿。”江氏说着掩面而笑:“两个人昨天就说要来,我拦住了,让他们索性等今天一起来。”

析秋谢过,让碧槐将江氏带来的礼收了起来,江氏接过奉来的茶喝了一口,姑嫂两人就坐房里又说了会儿话,江氏就站起来:“你歇着,我去和太夫人打声招呼,趁着这会儿客人们还没来…”

析秋应是:“您去吧。”说着让碧槐送江氏去隔壁。

江氏出门时,迎头就和钱夫人,阮夫人碰上了,三个人互相见了礼,钱夫人就笑着道:“瞧瞧,我们可不是来的最早的,这里还有位比我们还性急的。”

阮夫人就搭着腔:“佟大奶奶今儿可是主位,是正正经经的大舅母,可不得来早点。”

江氏掩袖笑着,回道:“二位夫人可是贵客,快请进去。”钱夫人和阮夫人就进了门,江氏又道:“我去和太夫人打个招呼,六姑奶奶在里头呢,两位夫人进去坐会儿。”

三个人辞了,钱夫人和阮夫人就进了门。

“让我来瞧瞧我们的小公子。”钱夫人风一样的进了门,析秋笑看着她们,点了头,对旁边的绿枝和问玉吩咐道:“快给两位夫人上茶。”

钱夫人笑呵呵的和阮夫人走了过来,两个人探着头去看炙哥儿,自又一番夸奖,阮夫人看向析秋:“听说生产时凶险的很,可有这回事?”

析秋不太想和她们聊生产的事儿,毕竟也算是,便笑着回了句:“有惊无险!”一顿又道:“快别站着了,请坐。”

阮夫人和钱夫人就在床头坐了下来,这时炙哥儿有些哼哼唧唧的样子,析秋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该喂奶的时候,便让周氏将炙哥儿抱去里间喂奶,她笑着道:“…脾气大的很,只要觉得饿了,撕了嗓子就哭。”

钱夫人笑着:“这那是脾气大,分明就是精明的很,饿了还知道哭,我家老大那会儿,一睡就是一整天的,你给他吃他就呼呼的吃,你不给他就忍着…呆的很,还是这样的好,不用时时想着他是不是饿了。”说着一顿又道:“所以,我瞧着我们炙哥儿可是精明的很呢。”

阮夫人也笑着点头:“便是有脾气也是好事,人哪能没点脾气。”说着阮夫人就让身后的妈妈,将自己的礼拿了出来:“给哥儿玩。”

“让您破费了。”析秋看着就是一愣:“这…太贵重了。”是一尊青玉雕的玉面青松:“这怎么使得。”

阮夫人却是摇着头道:“我们之间还讲究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再说,哥儿我瞧着喜欢,送这点东西哪里就算得上贵重。”

析秋叹了口气:“您真是太客气了。”这边钱夫人也将自己的礼拿来,笑着道:“…正好凑了一对儿。”又是一尊青玉,像是一块籽料上裁夺下来的,雕的却是寿星翁的样子,和当初沈夫人送来的又有些不同,寿星翁笑容祥和佛光笼罩的样子。

“您也瞧出来了?”钱夫人看出析秋觉出这是一块籽料上下来,便笑着道:“这是家父当初随先帝出征辽东时,无意中在那边得了一块玉料,就带了回来雕了许多的东西,我出嫁时娘就将这些东西都分了,我们兄妹几人一人得了一块。”说着掩面笑着道:“您这里正是我和大哥的两块,也不是多贵重,只是一份心意。”

东西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是一对的又是老侯爷留下来的念想,这礼析秋却是不敢受,为难的道:“原就觉得贵重,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更加不能要了。”

三个人就坐在床前一番谦让,最后析秋只得收了,叹气的打趣道:“…这往后,我可拿什么还呢。”说着就一脸苦恼的样子。

钱夫人和阮夫人就笑了起来,又坐着聊了一会儿,黄夫人,唐大奶奶以及许夫人都到了,析秋又让周氏将炙哥儿抱来,大家围着说了一会儿话,从各自生产一路聊到黄夫人家的小姑子上个月定亲的事情,大家才各自起身去太夫人那边打招呼,太夫人又让人将炙哥儿抱过去,说是唐老夫人和娄老太君要瞧瞧炙哥儿。

房间安静下来,岑妈妈端了牛鼻子汤来,析秋趁着空档喝了,这边钱夫人,黄夫人来了,钱文忠和和黄达以及韩承还未从江南和卫辉回来。

析秋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刚送走几位夫人,这时门外问玉就进来禀报:“夫人,任大奶奶来了。”

析秋闻言就是一愣,武进伯府的大奶奶?

她和武进伯府是连襟,洗三礼的帖子确实送去了,但是,有上次拒见周夫人和佟析言的事情后,她料想武进伯府定是不会有人来才是,却没有想到任大奶奶竟然来了!

“请进来吧。”析秋点头回道,问玉领了差事出门,不一会儿任大奶奶就掀了帘子进来。

穿着一件绛红的褙子,人比她上次见到时要瘦了许多,也憔悴了很多,仿佛老了七八岁的样子,析秋满脸的笑容:“大嫂请坐。”她随着佟析言的称呼。

“四夫人。”任大奶奶满脸的笑容的走近床边,又四处去找:“哥儿呢?怎么没瞧见。”人在析秋的床边坐了下来。

析秋笑着回道:“在隔壁呢,娄太君要看看他,就让人抱过去了。”

任大奶奶笑着点了点头,就拿了自己送的礼给析秋:“一点心意!”析秋笑着让碧槐收了。

任大奶奶看着析秋就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半晌正要开口,两位稳婆就笑着道:“夫人,吉时到了。”打断了任大奶奶的话。

析秋点了应了,就让人去隔壁请几位夫人,任大奶奶就收了出口的话,应和道:“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钱夫人和阮夫人以及许夫人几人陆续进来,大家瞧见任大奶奶,俱是愣了一愣,可想到两家的亲戚关系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房间竖了屏风,炙哥儿脱的光光的,身上肉嘟嘟的小手,洗澡时不哭不闹临了了还在浴盆里尿了泡尿,穿衣服时,两个稳婆也拗不过他乱蹬的小腿,横抓竖抓了半天,大家看着忍不住捧腹大笑,稳婆见浴盆里丢了厚厚一层金银锞子就满口里说着吉祥话,

洗三礼毕,外面就喊着开席了…大家一起出了门,任大奶奶坐着没有动,显然是有话想和析秋说,钱夫人目光一动就上来笑着道:“快去,今儿来的迟的可得罚酒一杯。”说着,就将任大奶奶拉着朝门口去。

任家最是敏感,就像是楼顶上的另外一只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大家见到也都能避则避,今儿在析秋这里规避不了,只能装傻充愣捡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去说。

下午,大家又移去广厅里头听书,最近京城里来了位女先生,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今知未来,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在各位夫人间传开来,各家但凡有喜事都会请了女先生回来说书,据说女先生高兴了,有时还能唱段评剧。

大家听的兴致盎然,析秋带着炙哥儿在房里歇着,她找来岑妈妈问道:“炙哥儿抱过去,都说了什么?”

“都是夸赞的话,尤其是娄老太君抱着不知亲了几口,就是不肯放下来,说是我们哥儿像极了四爷小时候,又像大爷…真是集了萧家人之长,长的那叫一个俊美。”

析秋失笑,能想到娄老太君说这话时面带俏皮打趣的样子,太夫人和她聊聊天,应该很高兴吧,她问道:“太夫人呢,中午和早上都吃药了吧?静柳姐呢,我怎么今儿一天没瞧见。”

“太夫人吃了药,奴婢时时盯着呢。”岑妈妈说着一顿也是目露疑惑:“说起张医女,奴婢也是一上午没瞧见她,也没说出去啊…”

析秋就露出深思的样子来。

“趁着这会儿没人。”岑妈妈笑着道:“您再试试,昨儿和今天早上喝了两大碗,指不定这会儿已经有了。”

岑妈妈对这民间的偏方信服的很。

析秋觉得有道理,就解了衣襟,炙哥儿洗澡后吃的奶,这会儿过去好几个时辰,许是肚子饿了找到口粮入了口就紧揪着不放,析秋疼满头的冷汗…岑妈妈盯着炙哥儿,眼睛就是一亮:“夫人,您瞧瞧,他这是不是在吞咽呢。”

析秋一愣,低头仔细去看,就看见炙哥儿果然在吞咽的样子,她惊喜的看向岑妈妈:“是不是有奶水了?”

“定是有了。”岑妈妈满脸的喜色:“再试试另外一边有没有。”析秋听言让岑妈妈将炙哥儿换了一边,炙哥儿又是一通吸允…

空的那一边,果然有淡淡的颜色滴下来。

析秋看着,顿时眼泪就涌了出来。

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感,快速的涌了上来充斥这着她整颗心。

她抱着炙哥儿,在他小脸上亲了又亲:“我的宝贝儿真棒!”

岑妈妈笑着道:“还是我们哥儿有福气,得了夫人这样的好的母亲。”

析秋现在满心里都是感动,抬头看向岑妈妈道:“好像很少,可是要再多喝点?”岑妈妈听着摆着手道:“下了奶水就不用喝了,若是太多了回头哥儿喝不完,你又该难受了,就这样,若是不够不还有奶娘么。”

析秋觉得有道理,岑妈妈又说了好几点注意的事儿,析秋一一记下来,想着等晚上萧四郎回来,将这事儿和他说一说,想到萧四郎她便问道:“四爷这会儿在哪里?”

“在外院呢,奴婢好像瞧见侯爷来了。”岑妈妈回道。

析秋听着点了头,待炙哥儿吃饱了,母子两人又挨在一起睡着了。

江氏出了广厅,拧了眉头看向赶过来的岑妈妈,问道:“可见着三姑奶奶了?”邱妈妈摇了摇头回道:“没有见着。”又在广厅里看了看疑惑道:“府里的人说三姑奶奶一早就出门了,奴婢寻思着是不是也来这边,没有来?”

江氏就摇了摇头,回头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正有些魂不守舍的任大奶奶。

佟府里,佟析言跪在大老爷的书房里,挺着背脊就道:“父亲,我若是有选择,也不可能这般在外面奔波,三爷再不是,也是您的女婿,您就是不看他也要看看我不是,平凉那种地方如何能住人,一去三年,三爷这段时间身子又不好,有没有命回来还是未知数,您就忍心看着女儿带着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守寡?”

大老爷紧紧蹙了眉头,转身看向佟析言,便是有些无奈的叹气道:“圣上已有定夺,这事已无回旋余地,不要再说了!”

他是父亲,对子女再是有所不满,但也不愿看着女儿落的如此境地,可事情已定,谁又能有法子去改变圣上的定夺,况且,任隽所犯之事只是流放已属从轻发落,再去周旋难免让人觉得任家权势犹在,竟还能动用关系周旋,指不定会适得其反。

佟析言却是不听,平日里花枝招展的她,这一刻却是满脸的苍白显得落魄而无助:“怎么没有法子,我们家的姻亲可不就只有任府…还有,刘大学士,这一次冯杨两位阁老致使,朝中刘大学士呼声很高,他可是对大哥一向看重的很,您让大哥去求求刘大学士…这些法子您试都没有试,又怎么知道没有用!”

大老爷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佟析言便是道:“你…你…你真是能想,刘大学士对慎之再好,那也不过泛泛之交,他如今还未入阁,便是入阁,你也不能拖着他去趟这浑水,你这不是致你大哥与不仁不义之地,真是愚不可及!”

大哥,大哥,不是大哥就是四妹妹,若不然也是佟析秋,佟析言腾的一下站起来,看着大老爷:“您心中从未有过我这个女儿,所以恐怕我是就是死在外面,您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说着满脸怒气的转头去看外面:“当初女儿在任府流产,也就是大嫂和两位妹妹去看了看我,走了个过场,也当是娘家为我撑了脸面,可是四妹妹呢,不过是旧病犯了,家里大哥,大嫂甚至便是您也恨不得去将蒋家掀翻了…”

她越说越有些控制不住,气从心底起,逼视大老爷:“便是不说四妹妹,就是六妹妹,大嫂也是三不五日的过去看望,这一次她的儿子洗三礼,家里头可是忙活了好几日,便是您若不是我拖着,您不也去了…他们都是您的女儿,就只有我不是,您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对子女都是一样的疼爱,这就是您所说的一样?”说着一顿又道:“姨娘当初冻死在外头,只有我一个人去为她收尸,家里头可是没有半个人过去看过,她再不对也是府里的姨娘,为您生儿育女半辈子守着您,却到死得了那样一个下场,这就是您所说的一样?”

大老爷被她一番话,噎了半天,直道:“孽子,孽子!”佟析言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冷笑着道:“孽子那也是拜你们所赐!”说着后退一步:“您让我贤良淑德,陪着三爷去平凉,可您自己扪心自问,若是当初蒋士林也是被流放去了平凉,您舍得让四妹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