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槐端着盆子进了抱厦,就瞧见房门口站着一位妇人,她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喊道:“碧梧?”

碧梧猛然回头,瞧见碧槐站在不远处,眼睛顿时红了跑了过去,碧槐也丢了手里的铜盆一把接住碧梧,两人抱了一阵哭了一阵,碧槐拧着碧梧的脸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一走这么多年,连封信都不给我写。”

“碧槐姐。”碧梧垂着头:“我想给你写的,可是实在没空。”碧槐拉着她进房给她倒了茶:“怎么写信也没空,怎么回事?”

碧梧就将这三年在辽东的事情大概说了一边:“三爷一去辽东正好赶上了打仗,他不放心我,就将我带去了户所,那边住的都是男人,我也不好出门,每天躲在房里,后来每天看到有人受伤回来奄奄一息,那些士兵没有人服侍生病带伤每天还啃着冷硬的馒头喝着生水,我就想起来夫人教过我们护理外伤的方法,一开始我还不好意思,可是后来伤员越来越多我也没心思顾忌男女之防,每天忙的晕头转向,闲了还帮他们做饭洗衣裳…”说着伸出一双手来给碧槐看。

以前在府里时虽也做事,可做的都是轻省的活,夫人又给他们护肤的花露,手虽不是纤纤玉手可也细腻的很,现在再看碧梧的手,皮肤粗糙,手背和手指上随处可见黑黑的伤疤,她知道这是冬天生了冻疮后留下来的疤,碧槐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

“没事。”碧槐的笑容依旧很憨厚:“虽然很累可我很开心。”说着一顿又露出甜蜜的样子:“后来三爷不舍得让我受累,就将我送进城了,我现在到是天天闲着,还有人伺候,可是我却喜欢那时候的日子,很充实。”

“三爷述职后还要走的吧?你怎么打算的?”碧槐不舍得碧梧受苦,跟在夫人身边的几个丫头每一个都嫁的很好,虽说不上富足可也衣食无忧,最重要的是,夫人替他们选的人都是极好的,唯独碧梧…

“我…”碧梧没有忘记三年前走的时候说的话:“我不知道。”舍不得三爷。

碧槐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啐道:“我不是让你留在府里,是想说你不如留在佟府罢了,哪怕去保定也成,总比跟着去辽东蓟州那些地方受苦好。”

“我…我想问问夫人。”碧梧不确定,低下了头,碧槐了解她的性格,便摆手道:“一会儿我陪你去见夫人。”

碧梧应是,想起碧槐的婚事:“你的婚事订了吗?”碧槐一愣,红了脸正要说话,外头春柳掀了帘子笑眯眯的进了门:“她的婚事夫人可记着呢。”说着凑到碧槐跟前暧昧的道:“没瞧见最近但凡外院有事,夫人都是让她去的么。”

“春柳姐!”碧槐羞的直跺脚,碧梧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春柳:“春柳姐,我好想你啊。”

春柳也红了眼睛,可还是啐道:“你还有脸说想我。”说完推开她上下打量:“我瞧瞧,可真有夫人的架势了。”

碧梧摆着手,着急的道:“您可别这么说,回头二夫人知道了该不高兴的。”她现在是明白了,当初跟着佟全之去已经注定没有选择了,这辈子捅了天去也不过是个妾室,虽和她初衷有违背,可是想到佟全之,她也不后悔。

在辽东的三年,他们彼此相互照顾依赖,那样的美好记忆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六姐。”佟全之和以前一样拍着胸脯回道:“我现在可是把总了,这一次定能见到圣上,再有姐夫相助,定能如愿。”虽不明白析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可还是依言而行。

析秋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

佟全之哈哈笑了起来,析秋看着他还是忍不住道:“婚事是大事,你总这样避着也不是办法,婶婶那边你总要有个交代才是啊。”

“我知道。”说起这件事佟全之一副无奈的样子,将他在辽东和碧梧的事情和她说一遍:“我受伤了,她听说吃黑鱼好,就冒着北风去结了冰的水里摸鱼…冬天没有蔬菜吃,她将她房里填了满房的土,在里面种了蔬菜,她自己却舍不得吃每次都攒着等我回来吃…战友受伤了她没日没夜的照顾,便是黄大人也夸赞她贤惠能干,因此还嘉奖了我,我有今日她功不可没。”

析秋没有想到他们在辽东吃了那么多的苦,听着心里也发酸。

“她虽是丫头,可对我的好的我心里记着,这辈子我给不了他名分,可是…”他说着一顿斩钉截铁的道:“可这名分我也不会给别人。”

析秋动容,感动的道:“我知道了。”她说着一顿:“等见了二婶我也会劝劝她的。”

佟全之点头不迭:“我娘最听你的话,你说一定管用。”

析秋不知道是该为碧梧高兴还是难过,要佟全之打破陈规娶她为妻是不可能,但有佟全之这番话,作为他的身份来说已是难能可贵,对于碧梧来说或许也是最好的结果。

“四爷回来了。”绿枝在外头探了头回道:“四爷说若是夫人和三爷说完了话,就请三爷去外院一趟。”说完又看着析秋:“…像是周大人和韩大人都来了。”

“那你去吧,四爷定是有事找你商量。”析秋站起来送佟全之出去,佟全之点头又道:“那您和碧梧说一声。”

佟全之向来粗中有细,析秋笑着点头目送他出门。

不一刻碧梧和碧槐春柳几个进门来,析秋也瞧了碧梧的手,却见她满脸幸福并不委屈的样子,她不由想到佟全之的态度…

彼此有情,名分也没有那么重要!

几日后,圣上召见了佟全之,佟全之在辽东是赫赫有名的将领,立功无数,又有黄大人的举荐信圣上对眼前的年纪不大却一身阳刚的少年很是赞赏,敏哥儿带着病弱的三皇子来见辽东回来探亲述职的佟把总,两厢对比,圣上便越发觉得几个儿子柔弱。

“可否请佟把总教我们兄弟一些强身健体的武艺?”敏哥儿说完又看着三皇子:“三弟身子虚弱,对他身体康复也有好处。”

佟全之也不客气,只待圣上发话,圣上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见几个儿子病弱的样子,便觉得他们说的有理,就点头应了。

“六姐。”佟全之笑着道:“果然如你所料,圣上一口便应了。”

析秋笑着点头,圣上会答应并不奇怪,他的身体不好,几个皇子除了敏哥儿身体健康,其余几个孩子皆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又因为二皇子落水的事,圣上只会越加注重皇子的身体素质。

佟全之会在京中逗留到明年开春,然后再听五都督都府和兵部的调令,是还回辽东还是去别处,如此,他便每日去宫中,上午与施胜杰一起在马场上教几位年长的皇子蹴鞠骑马,下午两人则轮番教授武艺,不求能武艺防身但能强身健体。

短短半个月的操练,三皇子虚弱的状态终于好转许多,圣上看到效果便越发觉得这个决定做的很对。

过了重阳,不知是因近日宫中武风盛行,圣上突然来的兴致去了马场,高坐看台之上观看尤觉得不过瘾,竟是下了马场要一试身后,当年他和萧四郎打回京城也在马上过了许多时光,如今再想起来恍若隔世。

敏哥儿以及二皇子三皇子皆伺候在旁,圣上兴致高昂的道:“我们父子比试一番。”几个儿子应是。

上了马,马蹄高抬电掣般飞了出去,三皇子身体弱不一刻便落在后头,敏哥儿也渐渐不支落了下来,只剩二皇子紧随圣上之后,圣上回头看着他,目中满是欣慰,二皇子越发的高兴,就在这时好好的马匹突然发了疯,在场中癫狂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二皇子大惊失色,单手抓着缰绳紧紧夹住马腹,出了一身冷汗,场边护着的羽林卫冲过去救他,施胜杰大喊:“殿下,双手抓住缰绳,稳住!”

圣上离他最近,调转了马头要去援他,却不料二皇子的马却突然朝圣上的坐骑冲了过去。

“勒住缰绳。”所有人惊呼,场面顿时乱成了一片。

就见发疯的马狂奔而去,速度极快,而二皇子早就惊的不知所措,单手的力道不够可垂在身侧的左手根本不听他的使唤,想要跳马又不敢。

圣上一时愣住,就瞧见自己的儿子,在所有人的吆喝声下,虽有些受惊的样子,却依旧是单手扯着缰绳并未有勒马止步的打算,而是直接朝他撞了过来。

一瞬间,许多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掠过,眼见着疯马就要撞过来,圣上眼底已满是冷意。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射了过来,不偏不移正中马腿,马匹受痛后退一跪栽了下来,二皇子也自马上跌落。

所有人惊的出了一身冷汗,圣上高坐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有时间逃走,却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一丝绝望。

刚刚骑在马上的,是他的儿子,可他当时在他的眼中却只看到了自保!

是的,自保。

常公公跑过去扶着圣上下马:“真是吓死奴才了。”说完去察看圣上有没有受伤:“…还好情急之时皇长子殿下的一箭,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圣上闻言,就见远处下马跑过来的敏哥儿。

习武是睿儿提议,佟全之和睿儿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心中知道,今天他难得来一次,偏偏老二的马又发了疯。

这一切怎么会这么巧?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摇头,他今日来马场本就是随性而为,便是睿儿真的有算计,也不可能算到他今天会来马场。

不过一瞬间,圣上的脑中已想过许多种可能。

“父皇。”敏哥儿和三皇子跑过来看着他,两个孩子眸光清明,眼底皆是对他安危的关心。

方才的疑虑打消了,圣上摆手道:“朕没事,快去看看老二怎么样了。”

众人这才想到摔在地上的二皇子,此刻他正被近身伺候的内侍搀扶起来,脸上跌破了皮索性伤的并不重,他走过来跪在圣上面前:“儿臣有罪令父皇受惊,请父皇责罚。”

圣上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淡淡的道:“虚惊一场,没事就好。”又吩咐施胜杰察看马匹的事情。这边敏哥儿过去扶着二皇子,担忧的道:“二弟受了伤,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二皇子目光一顿,惊怔的朝敏哥儿看去,想也不想就言含冷漠的拒绝道:“我没事,回去抹点伤药就好了。”

敏哥儿一愣,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扶着二皇子的手也松了松。

“听你大哥的话。”所有的父亲,自是希望子嗣和气融融:“请太医来。”

常公公和苏公公扶着二皇子回到马场外休息,五六个太医匆匆赶来。

二皇子心里砰砰的跳了起来,紧张的手心全是汗,他看着敏哥儿,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可是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好好的马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偏偏哪里也不撞独独朝父皇那边撞去,到底是巧合,还是他暗中做了手脚?

若是做了手脚,为何他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太医将手指搭在他的左手脉搏上,二皇子一惊清醒过来,下意识的推开太医,随即见圣上脸色冷了下去,他尴尬的回道:“父皇,儿臣真的没事。”

圣上没有说话,二皇子紧张的左右去看,他不能让太医搭脉,只要他切了脉搏就一定能觉察到他手臂的事情,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敏哥儿看了常公公一眼,常公公笑着劝道:“殿下,您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否则圣上也不放心。”说着一顿过去扶着二皇子:“这么高的马上摔下来,若只是外伤养养就好了,若有内伤不治可不就成了疾患!”扶着二皇子坐了下来。

圣上端着茶盅,还在想方才马场上的事情。

二皇子当时的表现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正在这时,皇后身边的内侍匆匆跑了过来,朝圣上行了礼:“娘娘刚刚吐了血,只怕是不行了,想请二皇子过去见最后一面。”目含深意的去看二皇子。

二皇子又站了起来。

圣上面无表情的朝他看去,他动作一顿,常公公又扶着他坐下,太医的手已经搭了上去。

手臂伤了多年,手上的脉搏自是与正常的手臂不同,但凡诊脉便就能察觉异样。

果然,太医大惊失色之下,忙过去扶着二皇子的手臂:“殿下,麻烦您前后动一动。”

话落,圣上也朝二皇子看去,问太医道:“怎么回事?”太医常在宫廷走动,心中已经有数,见圣上问话便跪下回道:“殿下的脉象有异,微臣也不敢确定。”抬头看着二皇子:“请殿下活动一下。”

若能动,二皇子也不会如此紧张,他看着圣上心跳如鼓。

众目睽睽等了半晌,二皇子支支吾吾的道:“动…动不了。”一顿又道:“许…许是方才摔下来受了伤的缘故。”

“扶他回去好好调养。”难道是为了方才的莽撞开脱,他隐了心思吩咐道:“好好歇着。”

二皇子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刻跪地谢恩由人扶着离去,待他走远了驻足再回头去看,就见敏哥儿依旧垂首站在一边,他冷冷一笑,尤觉得今日有惊无险。

他不知道的是,待晚上圣上便召来白日诊脉的太医,问道:“老二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说。”

“回圣上的话。”太医垂着头心有余悸的回道:“二皇子的手臂确实是受了伤。”说完瞧见圣上脸色有变,他立刻又道:“但以脉象看,却不像新伤,到像是伤了数年之像。”

数年?圣上满目的冷意:“数年是多久?”

太医回道:“至少有三五年之久,手臂已不能再自如活动。”他也暗惊,二皇子左手残废的事宫中无一人知晓。

三五年?难道是那次在关外受伤导致的?

圣上冷笑起来,真是他的好儿子,如此大事竟欺瞒了这么久,若非今日的事,他是不是一直打算瞒下去?

二皇子扶着皇后起身,安慰道:“母后,今日之事乃是虚惊一场,您不用担心。”说着一顿又道:“到时候儿臣便一口咬定是今日所伤…施胜杰已经去查今日马匹突然发疯的原因,儿臣不单躲过此劫,说不定还能反将他一军。”

“糊涂。”皇后瘦弱枯槁,她喘着气道:“这件事做的如此周全,毫无疏漏,便是连圣上只怕也会觉得只是意外,他们能安排的这样周详必定做了充足的准备,你万万不可轻敌了。”他们要做,不可能如此就收手了。

二皇子一愣,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皇后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决绝的握住二皇子的手:“去请莹贵妃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她来!”

“母后,您要做什么?”二皇子不喜欢莹贵妃,这个女人不但没有度量,而且也难以令人信任,若非逼不得已他绝不会和这样的人合作。

皇后面上已露出破釜沉舟的意思,她道:“你不要管,母后心中有数。”

------题外话------

月票啊啊啊啊啊啊啊

☆、031 生无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和霉味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

莹贵妃掩鼻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眼底露出轻蔑之态。

“娘娘。”莹贵妃并未走近,远远的站在一边,毛姑姑给她端了椅子来,她摆摆手并未坐下:“你有什么话说吧,臣妾忙的很。”

莹贵妃的态度有些倨傲,若是以前她当然不敢,只是时移事易如今的她自是不用再仰人鼻息。

皇后靠在床头,并未惊讶于她的态度:“莹贵妃不用和本宫如此说话,本宫今日找你来,也并非有事要求你。”因贵妃一愣,就听皇后语气笃定的道:“本宫是要和你合作。”仿佛是施舍,并不在意莹贵妃是否会拒绝。

“合作?”莹贵妃脸上划过不屑,用帕子挥了挥了面前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挥退令人晕眩的药味和霉味:“本宫人微言轻,倒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娘娘屈尊和本宫合作的。”

皇后冷笑一声,想到以前她像条狗一样匍匐在自己面前,如今不过得了一点甜头,却忘记她以前对她的施恩,反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有得了圣宠小心翼翼的,有汲汲营营低调内敛的,却没有一个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女人能在宫中长盛不衰活下去的。

“你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本宫垂青的。”皇后虽歪在床头,可昔日尊崇威严依旧未减:“不过,本宫一个将死的人了,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将死?三年前你就说过这样的话,到如今不还是活的好好的,是等着做太后吧!

到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死。

“娘娘何意?”皇后的态度令莹贵妃沉了脸,语气越发的不耐。

皇后突然轻笑起来,像是猜到莹贵妃心中所想:“本宫的身子,本宫心里清楚…”说完摸了摸并不凌乱的鬓角:“你大可不用着急。”

“娘娘误会了,臣妾可不敢这么想!”莹贵妃嘴角撇了撇,皇后已不想和她再兜圈子,直言不讳的道:“圣上有多少日子没有宠幸你了。”并非是问句。

莹贵妃一愣,这是她房里的事皇后怎么会知道?

隐私的事情被人如此直接的道出,莹贵妃一时有些恼羞成怒,凝眉道:“娘娘不要忘了,凤梧宫早就改成了冷宫,娘娘还是不要胡言乱语,惹怒了圣上可就不是关在这里这么简单了。”

“是不是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皇后并不直面回她的问题,话锋一转便道:“因为,圣上并非未宠幸你一人,而是…”她语气嘲笑,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个冷心冷情的男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也会有今天一日。

因贵妃一愣,脱口便想和皇后确认此事的真假,转念又觉得失了面子,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这些话还是少说微妙。”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皇后收了笑声嘲讽的看着莹贵妃:“你不会到如今还在做着子嗣的梦吧?”

进宫近十年却只育有一位公主,这是莹贵妃的隐痛,她做梦都想生一位皇子。

“不可能!”听皇后如此一说,她如梦初醒下意识脱口否认,心中却忍不住去她的话,圣上这半年来虽常来她宫中却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她,她用尽了各种办法,却每每都没有用…

想到这里,她不由去看皇后,怒道:“是你?你做了什么?”圣上身体好好的,怎么会…

“我?”皇后冷笑:“我若是动手,何必费此周折!”直接要了他的命便是。

莹贵妃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就听皇后冷冷的又道:“你不用去管他为何如此,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总之,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一个契机,但你来说却是致命的。”她坐直了身体看着她:“雯贵妃有三皇子,就是乐袖也有那个野种可以依靠,你呢?你有什么?”

莹贵妃当然知道,这也是她一直一来最害怕的事情,将来不管是乐袖还是雯贵妃登上太后之位,她们第一个要除去的人就是她!

“所以,你没有别的选择。”皇后淡淡的说着:“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就只有二皇子!”

莹贵妃还陷在圣上不能生育的事情中,她魔怔了一样摇着头,揪着帕子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旁若无人的念念有词。

圣上的身体上的变化,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若皇后的话是真的,那么她这辈子就真的不能再有子嗣,将来不管是谁继位对于她来说,她都没有活路…而二皇子无论是出身还是资质,都是她极佳的选择和依靠。

若皇后的话是假的,那也无妨,将来等她有了子嗣,再去图谋别的打算也并非不可。

皇后也不着急,神情淡然的等着她。

过了许久,莹贵妃突然顿足,眼神犀利的看着皇后:“你说什么?只有二皇子能救我?”又笑了起来:“娘娘莫不是将我当成三岁幼童?我若拼劲全力扶助二皇子,将来后宫,娘娘能分臣妾半壁?”她对皇后的性格太了解了,她现在若是信了她,拼尽全力辅助二皇子,将来二皇子若是继位,难道她这个非亲非故的贵妃能做上太后之位?

为他人做嫁衣,她陈莹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不着急。”皇后恍然一笑,笑容中竟隐约可见往日的风姿绰约,莹贵妃惊讶的看着她,就闻见皇后轻声道:“我会给你定金!”说着一顿又重新靠回枕上,看了一眼一直候在一边的毛姑姑,毛姑姑立刻打开了墙角的柜子,从里头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娘娘。”

莹贵妃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狐疑的接在手中展开一看,就瞧见里头的内容,落款盖着二皇子的私章:“这是…”

“这是保证。”说了许久的话皇后已极是疲累:“有了他,将来太后之位无人能与你相争夺。”

莹贵妃激动的看着皇后,似乎有些明白了皇后今天找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要用将来的太后之位,来交换她今日对二皇子的全力相护!

“好!”莹贵妃轻轻笑了起来:“那臣妾就等娘娘的好消息。”原地等待不如赌一把,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至于皇后何去何从?她既然开出这个条件,就一定有她自己的去处。

待莹贵妃离开,皇后唤来毛姑姑,她语带恳求的看着毛姑姑:“…在宫中沉浮这么多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本宫从来没有想到,到最后留在本宫身边的却还是你。”她伸手握住毛姑姑的手:“你虽非本宫带进宫,可本宫却最是信任与你…本宫想求你一件事…”

毛姑姑红了眼睛,点着头道:“娘娘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皇后欣慰的点点头,言辞迫切的道:“去请圣上来,就说本宫快死了,他若是不来他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别想见到。”毛姑姑点着头,皇后又自床头拿了一块玉佩和一个包袱出来:“这是本宫自小随身携带的玉佩,包袱里有些细软和首饰,你拿着吧,将来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外头都要用的。”说着喘了一口气:“本宫食言了,无能安排你将来的颐养之事,不过…等将来二皇子…你有难尽管来寻他便是。”

“娘娘。”毛姑姑异常激动的在床边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您吩咐的事情奴婢谨记在心,绝不辱命!”

皇后点点头:“去吧,不用回来了。”毛姑姑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她深看了皇后一眼,一字一句含泪而道:“奴婢告退!”

此一别,彼此知道将是永远,望各自死得其所也不枉此生。

皇后闭上眼睛静静靠在床头。

毛姑姑提着包袱抹了眼泪匆忙出了凤梧宫,皇后强撑着下了床一路扶着床沿椅背艰难的挪去了梳妆台前,她低头去看镜中的自己,里面的人面黄肌瘦龇面如鬼,她惨然笑了笑,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抓了木梳轻轻梳着…

这两年头发都掉尽了,如今再梳不觉得是在梳头,却像是在刮着头皮,刺刺的痛却能让她更清醒一分。

放了木梳她抓了桌面上的胭脂,颤抖的伸出手沾了艳红色抹在脸上唇上,又起身翻出凤袍披在身上…

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时的情景她还记得,当时的她笑面如花,觉得人生坦荡一片光明,而携着她的手正脉脉含情望着她的男人,也将会是她这一生的依靠。

十年,恍然一梦,梦里梦外她觉得很累…

走吧,走吧,也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炎儿,接下来的路母后替你安排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走下去,一定要成功,要将我沈氏当年所受之辱一点一点从那些人身上讨回来。

漆黑的宫殿中,一点光明渐渐走近,皇后眯起眼睛看着那一点光,笑了起来。

“圣上。”即便是看不清面容,皇后也一眼能认出他:“许久不见,圣上可安好?”

圣上在门口驻足,随后摆摆手示意他一个人进来即可,有人在墙角点燃了宫灯,房间里亮了许多,圣上就瞧见披着凤袍面上胡乱涂了胭脂如鬼魅一般的皇后坐在正中,正阴郁的看着他。

“东西呢。”不言其它。

虽然心里早就对他没有期望,可此刻听见他说这句话,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原来他留着她不杀她的原因,真的是为了当年先帝的那封圣旨。

他果然不相信当年母亲当着他的面毁掉的那一封是真的。

“圣上。”皇后忽然动情的落下泪来,眼中饱含了思念:“我们夫妻一场,臣妾也是将死之人…圣上您…”伸出手想要触摸什么:“能不能抱抱臣妾。”

圣上没有看她,负手而立用一种陌生的视线可笑的看着她,仿佛眼前的人他第一次见到,以往彼此从不相识。

皇后等了一刻没有如愿,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目光变的悠远,她说起往年彼此间快乐的事情:“…还记得我们洞房花烛夜吗,那一天宫中皆是喜庆的红,你握着我的手,站在宫墙之上,你告诉我,这大周万里江山是你的,也是我的…那时候臣妾觉得好幸福。”

圣上依旧看着她,皇后又道:“…还记得炎儿出生时吗,你那样高兴,仿佛得了至宝一样,你捧在手心里颤抖着手,你抱着我们母子吻着我的额头说谢谢我…”

“还记得…”皇后还要继续,圣上却是言辞冷漠打断:“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后一惊看着他,脱口回道:“我只是想让您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我们还有个孩子,他很聪明也很上进,他崇拜敬仰他的父亲,这是单纯妻子孩子对丈夫父亲的依赖和依靠,我希望您能记得,哪怕能记起一点点也好。”

圣上紧紧抿着唇,眼神晦暗不明。

皇后忽然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扶着椅背才不让自己倒下去:“我还想您知道不管是沈氏,还是臣妾或是炎儿,对圣上从来没有过二心,从来没有!”她说的很坚定,挪动的一步:“所以,那封遗诏早就毁了,母亲没有骗您,沈氏没有骗您,臣妾也从来没有骗过您。”

圣上眼神犀利的审视着她,却见皇后言辞切切,渐渐的他的面上也有些动容。

皇后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再也没有了力气,她贪恋的看着圣上:“圣上,炎儿是您的孩子,他心思单纯即便对您有所隐瞒也只是害怕父亲担心他,而并非是对一个君主的欺瞒…他那么小什么也不懂,臣妾一走他在宫中除了您就再没有亲人。”说完落了泪:“求您好好疼爱他,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

圣上没有料到皇后请他来只是说这些,她以为她会拿着先帝的遗诏来逼迫他,逼他立了炎儿为储君,却没有料到她用一个妻子的语气来哀求他善待自己的儿子。

想到二皇子的欺瞒,圣上自是怒意难消,可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又生出怜悯。

她说的对,炎儿终归是无辜的,是他的亲骨肉…

“皇后。”圣上忽然见她七窍有血流出来,抬步要过去,皇后发现他在看到自己此等模样时下意识中所露出的紧张不由笑了起来,她绝望的看了一眼圣上,一字一句道:“臣妾守您十年,虽然有苦却也有甜,但臣妾不后悔…若有来生臣妾愿再与圣上相遇…”话音未落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嘴角一抹嘲讽划过,随即眼睛合上没了呼吸。

仁宗十年,九月十五,皇后沈氏,薨,赐谥号端孝顺慈皇后,葬皇陵。

后人为免将仁宗两位沈皇后混淆,称先沈氏为福建大沈,而后沈氏为小沈氏。

二皇子朱炎亲自捧灵,并请圣命在皇陵守孝三个月,大孝感动于天下。

莹贵妃站在凤梧宫前,看着门上落下的锁头,轻笑起来,皇后果然说话算话,她说给她定金她没有料到她这么快就兑现了。

她问身后的内侍:“去府中问问,定远伯何时回京?”她要与哥哥好好商议一番。

“奴才这就去问。”内侍应是。

三皇子没有外家相助,本人身体羸弱性格又太过仁厚难当大任,她眼中唯一的劲敌就只有乐袖和皇长子,皇长子虽已无外家相助,可乐氏外戚势力强大,又是盘根错接,想要扳倒皇长子就一定先要将乐袖解决了,只要没有乐袖相助,他一个无亲无故的毛头孩子,难成大器!

可解决乐袖,单凭她和哥哥只怕还不能做到,只有找人相助…

二皇子今年已有十岁,也到了定亲的年纪,这个时候如若能为他寻一门得力的外家,对于他们来说,将会是如虎添翼。

“你去将大周所有勋贵的名单找来给我。”她挥了帕子最后看了一眼凤梧宫,头也不回的离开。

内侍跟在后头应是,小步跟着她走着:“二皇子临走前,让奴才转告娘娘,说娘娘若是有事就让人写了条子放在他房里的柜子上!”

“嗯。”莹贵妃微微颔首,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与西五所的人走近,违令者严惩不怠。”呼喇喇一群人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