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祁渊本来已经坐下,但见许书颜竟要自己动手,忙过去拉住她:“让那张婆子来就行了。”

“先前叫她去熬姜汤了,这会儿子恐怕还没能过来呢。屋子里又冷,我正好把小炉起在门口,也暖和些。”说罢也不多言,迎着雨冲到院角的柴垛边儿,捞起扑在上面的油布,从里面抽出两三根干柴和一小堆儿干秸秆,藏在披风里免得被雨淋湿了,这才又匆匆跑回了屋里。

此时祁渊已经把小炉搬了进来,打开头上的窗户漏了个隙缝透气,又从桌上取来火石,拉过许书颜到一旁:“你伸手倒是矫健,滑不留手像个鱼儿,抓也抓不住。”说罢,拾起点燃放到炉腹里,开始生火。

许书颜任由祁渊抢了生火的活计,又过去取了铜壶,瞧着还算干净,推门又出去了。

祁渊没料得许书颜又出去了,略蹙了蹙眉,知道她和寻常地千金小姐是有些不一样的,没那样娇贵,凡是也能自己动手,便也随她去了。

不一会儿,许书颜回来了,发丝被淋得贴在脸颊上,手里提着铜壶坐到小炉子上,曲腰看着火势。

蹲着的祁渊感到眼前似有什么水滴落下来,一抬眼,就看到许书颜削尖的下巴在自己的头顶,一滴一滴地雨水结成了小珠子,再顺着下巴的曲线就那样滴下来咽了咽有些发干地喉咙,祁渊脸上一烧,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其他,起身来一把拉过许书颜,看着她脸颊上湿漉漉地发丝,什么话也没说,抬袖就往她脸上擦去。

章一百五十九 独处(二)

屋外是漫天飞雨,屋内是盈盈暗情幽幽浮动。

许书颜任凭祁渊轻轻擦拭着自己脸颊的雨水,迷惑在他如此轻柔的动作中,竟怎么也难以拒绝,心中虽然知晓两人这样太过暧昧,却在迟疑间,逐渐接受了祁渊的小意温柔。

眼前略矮了自己半个头的许书颜,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清朗,祁渊只轻轻地望着,好似沉溺在一汪深潭之中,找不到方向。指尖偶尔触到那张略显纤瘦的脸颊,心中总有一丝淡淡的甜意不断蔓延开来,让人舍不得放手。

“二爷,四姑娘,姜汤来了!”

屋外传来张婆子的喊声,屋内的幽然暧昧的气氛这才被打破。

收回手,祁渊脸上有着无比的尴尬和淡淡的笑意,转身过去一把拉开门,冲着张婆子斥道:“小心你这张嘴,四姑娘在这儿的事儿若是被其他人知道,爷饶不了你!”

张婆子赶紧收口,忙迈着碎步过去,递上姜汤:“二爷放心,这后院子就老婆子一个人在打理,晚上都没有人会过来的。

那奴婢先下去了,就在杂院外的那个木屋里守夜,有什么需要叫一声便是。”

张婆子好像有些害怕祁渊,匆匆作揖后便退下了,顺手还带上了杂院的小门。

许书颜也早就回神过来,忙过去看炉子上的火,见铜壶里的水开了,用布帕隔了把手提起来,寻过茶壶将热水注入,再把身下的热水都悉数倒在了铜盆里,又从怀中掏出绢帕在盆里拧了拧,走过去递给祁渊,神色略有些尴尬:“先擦把脸,喝了姜汤就休息一会儿,免得染了夜雨风寒。”

“你喝吧。你穿地也单薄。我倒是没事儿地。”祁渊接过绢帕。刚将姜汤推到许书颜地面前。就“啊秋”一声打了个喷嚏。

“你都这样儿了还说自己没事儿。快喝了吧。”许书颜又将姜汤推回到祁渊面前。蹙了蹙眉。想着先前风那样大。他还穿着单薄地衣裳坐在撵子外面。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祁渊草草将绢帕摊开。竟是一股熟悉地香气袭来。才惊觉这是许书颜地贴身之物。面上一臊。只匆匆地擦了擦脸。一把丢回给许书颜:“打个喷嚏算个什么。爷身子好着呢。”

“那要不。你我二人各喝一半。可好?”许书颜拗不过祁渊。知道他素来脾气就极大。接过

绢帕又到盆里搓了搓。拧干摊开在上面地横栏上晾好。这才回头来。一把端起姜汤灌下去一小半。抹了唇边点点湿润。冲祁渊道:“是爷们儿就别扭捏了。赶紧喝了等雨停好上路。这汤若是凉了可就没了药效了。”

既然女儿家都如此爽利。祁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也一把抓起汤碗咕嘟咕嘟往肚里灌去。却没发现许书颜突然转过了身子。面有异色。

原来,祁渊一时间没注意,双唇覆在碗边就开始喝药,却没想来那正好是许书颜喝过的地方。

等放下碗了,祁渊才发现碗口那儿有一道浅浅的嫣红痕迹,就这烛光一看,才晓得是胭脂。再看许书颜背对自己,半埋着头,想起今夜佛诞,她好像是施了些脂粉的,心头猛地一紧,脱口便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许书颜又挪开两步,过去摸了摸屋里地一个矮塌,见指肚上并无灰尘,回首对祁渊道:“这儿上面很干净,二爷若累了,便躺着休息一会儿吧。毕竟你在撵子外面吹了那么久地风,也该累了。”说罢抱起一床薄被来到火炉边上,将一张广椅拖到那儿,就这样抱着被子坐了上去,双脚蜷起,假意寐了过去,没再理会祁渊。

知道许书颜是不好意思了,祁渊也不说破,看着她侧头露出光洁的颈间,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笑,这才依言来到矮塌上斜躺着,扯过另外一床薄被轻轻盖在了身上。

雨势渐小,却仍然淅淅沥沥。

屋内烛光摇曳,两个人在宫里呆了一天,许是都有些累了,竟双双熟睡了去。祁渊甚至还发出微微的声,回荡在屋里,倒更加显得寂静无比。

“砰砰砰”

不知何时,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吱嘎”一声,是马夫进来了,见天色虽然仍旧灰蒙蒙地透着骨子阴冷,却已经有些擦亮了,但好歹已能启程,便过去敲了敲屋门:“二爷,咱们该走了,得趁着天还没全亮赶回去。”

祁渊这才捧着头醒来,惊觉已经是一夜过去,赶忙下塌来叫醒了许书颜:“快起来,天都要亮了。”

许书颜感觉浑身一阵酸痛,睁开双眼才发觉自己竟疲倦地在一方广椅上抱着被子睡着了,伸手揉了揉朦胧睡眼,下一刻才突然醒悟过来,赶紧丢开被子穿上绣鞋,一把拉开窗户,看着外面果然已是一夜过去,不由得暗道了声“糟糕”。

“走吧,趁这个时候悄悄回去。”祁渊将祁冠尉给的披风又重新系好,探头看了看院外立在那儿守着的马夫,压低声音道:“别担心,回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在客栈住了一宿。”

“也只有这样了。”许书颜赶紧拢了拢有些散乱长发,觉着有些麻烦,赶紧取下发簪任其散开,再重新将头发绾了上去,这才将屋门打开,冲马夫道:“你看外面可有什么人没有,若没人,咱们这就赶紧离开。”说着祁渊也从屋门里走了出来,一脸倦色难掩。

马夫有些意外,没想来这小院儿只有一间屋子,更没想这二爷竟和四姑娘共处一室过了一宿,心中一惊,却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转身去往外面左右打量,见确实没人,这才回头:“回姑娘的话,后院儿没人。”

“那就走吧。”祁渊鞠了点儿井水拍在脸上,觉着清醒了不少才踱步过去,叫住马夫:“回去知道该怎么说么?”

“小地知道。”马夫赶忙埋头答道:“昨儿个夜里雨势太大,二爷和四姑娘是去龙凤客栈住了一宿。”

“嗯,若是敢透露半个字,小心性命。”祁渊不冷不热地说出这句,吓得那马夫手心直冒汗,连连说“不敢”,心里却犯了嘀咕:难不成,这二爷和四姑娘昨夜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然干嘛如此紧张呢?

甩甩头,马夫知道这不该是自己操心的,赶紧断了这些猜疑,给马儿勒好缰绳,等祁渊和许书颜上了撵子,这才架马而去。

章一百六十 相逼

车撵驶入巷子深处,一宿的夜雨早已将挂在锦上园门口的灯笼吹灭,一个披着蓑衣的小厮在门口候着,竟是一宿未睡,只等祁渊回来,便迎了两人入宅。

斗笠取开,竟是水清,面色有些疲惫的苍白,赶紧过去扶了祁渊和许书颜下撵,低声道:“二爷和四姑娘随小的走杂房后门吧,此时下人们都去厨房和前院忙着做饭打扫了,倒没什么人。”

“不怕,就从大门进去。”祁渊却摆摆手,怕了拍水清的肩头:“从后门进去是偷偷摸摸,我们大可光明正大地进去。”说罢回头同许书颜道:“你也累了,咱们就快些回去吧。”

许书颜也觉得两人没必要从后院回去,被人知晓了反倒会有闲话传出来,便点点头,也没说话。

“吱嘎”一声,宅门开,两个守夜小厮见祁渊回来了,赶紧福礼。

许书颜一路跟在祁渊身边,知道两边的奴仆有些指指点点,更加抬高了下巴,神色自若地款款而行。本想直接回到内苑休息,没想来经过花厅时被朱嬷嬷叫住了,说是祁老爷和二夫人在里面等着他们进去回话。

与祁渊对望一眼,对方的表情也冷静如常,许书颜心下虽还是有些紧张,但毕竟有祁渊顶着,自己也不用多言,便双双转而去了花厅。

花厅内摆了两盆时令花,满室飘向,没那些个熏香的味道,很是清爽怡人。

祁冠天坐在上首,身边是一身水红衫子千娇百媚的柳如烟,两人正在用早膳,面前的食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见两人来了,祁冠天挥了挥手:“正好。一并过用早膳吧。”

“是!”祁渊和许书颜齐齐答双双踱步过去落座席间。

一旁的丫鬟上来布菜,许书颜倒真是有些饿了,端起一碗鱼茸鲜粥便开始喝,又夹起一块桂花香糯糕送入口中,这才觉得空空腹中满足了些。

柳如烟瞧着许书颜这样,忍不住掩口笑道:“这龙凤客栈可是京城数一数二地,怎么四姑娘和二爷去住了一宿,都没试试他们的早膳再回来么?”

“儿子怕父亲担忧,自然不敢耽搁,所以累的书颜饿肚子,实在罪过。”祁渊没理会柳如烟,只是朝着祁冠天简单解释了一下。

祁冠天本来板着脸,见许书颜是饿了,自家儿子也是面色青青的,很是疲倦的模样,便也放软了话音:“回来就好,叫你们过来就是怕没吃早点。”

“如此正好。”祁渊领了情,也动了筷子,见身旁许书颜一口接着一口,虽不至于太过失礼,却明显是饿坏了,心中有愧,夹了一块糯米黄鸡到她碗里:“这鸡肉极嫩,吃了才不至于噎到。”

许书颜知道祁渊是在笑话自己吃的多,也不争辩什么,一把夹起鸡块入口,细嚼慢咽吞下肚才喝了口清茶润喉:“多亏老爷和二太太备了早膳,不然书颜还真没力气自己走回拢烟阁呢。”说罢眨眼笑笑,表情悠然,让柳如烟原本心里的怀疑也消散了许多,但看着祁渊竟主动为许书颜夹菜,觉着有些奇怪。

“对了,让你们来还有一事。”祁冠天取过绢帕擦了擦嘴,放下筷子,又道:“书颜,看你的样子也累了,回去好生沐浴一番,再休息休息,今日就不用过去书坊听学了。”

听祁冠天的意思要让自己先走,好像有什么话要单独和祁渊说,许书颜巴不得,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起身来二位福过礼,这边退出了花厅。

“听说昨席上画楼恢复了身份?”等许书颜出门,祁冠天才问了出来。

“他前日里来辞了父亲,难道没说要回宫的事儿?”祁渊喝了口粥,随意答道。

“他好好的为何要突然回宫,你可曾问过?”祁冠天不死心地又问。

祁渊侧眼瞧了瞧一边的柳如烟,冷声道:“儿子怎么知道,他又不是祁家真正的门客,要走要留,还不是随他自个儿的性子。”

“可是没道理啊,前一日还住的好好的,后日便去了。”柳如烟也插话,神色有异:“若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祁家怠慢了贵客了。”

“你少让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去接近他就是极大的优待了!”放下筷子,祁渊不想多言,起身来准备告辞。

祁渊话音有些不善,惹得祁冠天一皱眉:“我话还没问完,你坐下。”

“父亲,画楼在祁家园子里住了两年,如今回宫,对祁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皇上也一直都知道他在咱们家落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未说过什么,您还担心什么呢?”祁渊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去坐下了。

“原本是想促成二皇子和咱们祁家姑娘的婚事,结果两年过去都什么也没捞着,奴家看这也是咱们家和画楼没有缘分。”柳如烟原来是心疼这个,啧啧直叹。

哪知柳如烟不提此事还好,一说出来,惹得祁渊一怒:“你是傻了还是疯了?画楼是什么身份,你竟想将那水莪往他怀里塞。且不说水莪的相貌,那个出身,就算爬上了皇子的床又能怎样,要是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祁家不择手段自降身份去做这些龌龊之事。亏得画楼并不介意,生性清然,懒得理会这些事情,否则,祁家的脸都让你这些肮脏的小把戏给丢光了!”

祁渊说罢一拂袖,转身便离去了,也没理会祁冠天大喊“站住”!

“砰”的一声门响,祁冠天被祁渊如此态度气得只喘气,柳如烟赶忙帮着顺气,在他耳边道:“二爷脾气就是这样,老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这死小子,看来是该给他定一房媳妇儿了,管他答应不答应,娶回来的是这祁家少奶奶,他祁渊的结发夫妻!总该能让他收收心,明白什么是为人臣子,为人夫君的道路!”祁冠天叫骂着,喘气声也越来越重,似是有什么隐疾。

“老爷别慌,二爷的性子只能软这来,您要是真抬个大姑娘塞到他屋里,他才不理呢。”柳如烟眼珠子一转,心里自有计较,觉着这肥水可不能留了外人的田地。得为自家那些个表侄女儿们们好生筹划筹划,最好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候他可赖账不得了。

章一百六十一 看破

回到拢烟阁,翠袖早就让芜兰芜菁将热水在灶上,只等许书颜随时回来就能沐浴。虽然之前有下人来通禀,说是大雨原因,二爷带着四姑娘在客栈投宿,但翠袖一想到许书颜平时和祁渊之间的相处,心中便一直担忧着,直到许书颜完好无损的回来,虽然脸色有些青白,但精神竟是极好的,也用过早膳了,这才放心。取来厚厚的披肩搭在她身上,和挽歌一起扶回了她回到三楼的卧房。

伺候着许书颜沐浴,翠袖也没多说什么,挽歌这丫头倒是兴奋地问东问西,被翠袖喝斥住了,说小姐入宫陪宴,又在外面借宿了一晚,此时又累又冷,有什么想打听地等待会儿再说,这才硬拉了挽歌出去,关上门让许书颜自己好生沐浴。

许书颜泡在水中,一身寒气渐渐消退,双颊泛起淡淡红潮,更显娇艳欲滴。这样放松的舒适感觉也让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

随着意识的逐渐模糊,脑子里竟渐渐显出了一双眼,那眼里有着冷漠,孤傲,不屑,甚至是犀利和阴翳,但不知为何,许书颜总能在那双深眸的后面,看到一点点孤寂和温柔。

只是片刻的迷惑,许书颜就已经醒了神。睁眼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只觉得心口仿佛跳动地有些厉害,久久竟不能平静下来。

刚才脑子里的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温暖情绪,却只有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为什么自闭上眼就想起他,想起那双眼?书颜蹙了蹙眉,脑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起和祁渊单独呆在潇湘馆杂房里的情景,那个时侯,他抬袖为自己擦拭脸颊上的雨水,动作轻柔的好像根本不是他自己,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迷乱和莫名,让人无法拒绝。

“小姐,姜汤好趁热喝了吧。”

翠袖敲了门,径直推门入,放下姜汤在许书颜木桶边的小几上,又取了干布去擦她的湿法:“在外面过了一宿,天气又那样寒,冷着了吧。”

“这近(八)月的暑天还会如此冷,也合该我遇上了。”许书颜哈出一口气,觉得从里到外俱是暖和了,拿起姜汤“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小姐,您和爷,没出什么事儿吧?”翠袖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许书颜放下汤碗,不明白翠袖为何有此一问。

“三姑娘也没和你们一起,奴婢一直担心呢,怕二爷的脾气您又不肯相让,要是有什么事儿,说不定又要恼了。”翠袖摸了摸许书颜的头发,觉得差不多干了,这才起身过去拿了衣袍伺候她出浴。

擦干身子,书颜换上一件稍厚一些的衣裳,系好腰带,只笑笑,摆手道:“二爷性子虽不好相处,但了解过后便会觉着没什么。”

“依奴婢看,只有画楼公子那样好脾气不计较的人才会和二爷是朋友呢。”翠袖有些不信,收拾着铺床,好让许书颜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看了看翠袖铺的厚被子,书颜笑了笑:“这又不是大冷的天儿,弄这么厚的被子干嘛。等会儿天亮透了,就不会那么冷了。”

“这月份的天气可怪着呢,昨夜冷得大家伙儿都够呛,您又没回来,怎么也睡不着。”翠袖抱怨着,将被子拉了给许书颜盖上:“如今回来了又怕您染了风寒,这不小心为妙么。”

“你也歇歇吧,等了一夜。”书颜心中有愧,也就任由翠袖将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对了,前门地张婆子说宫里传出消息,二皇子回宫,竟是咋们家的画楼公子,可是真的?”翠袖这时候才想起此事,忙问了出来。

“没想来消息传得如此快。”书颜摇摇头,看来画楼这番回宫,注定要面对许多的问题。

翠袖本不信,以为传罢了,可许书颜也没否认,心下便一惊:“可是真的?大家都不信呢,水自晓得了这事儿,一直闷在房里不出来,只隐隐哭声呢。”

“你可知道,为什么祁老爷会愿意把画楼这样一个男子安置在内苑?”许书颜淡淡地扬眉,总觉得看清了许多事实后,人会变得愈加心凉:“连二太太送了水到我地拢烟阁,也是盼着能攀上皇亲罢了,真是可笑之至。”

“难不成,二太太是故意把水弄到拢烟阁来,好日夜与画楼公子相对,讨得一丝便宜不成?”翠袖倒吸了口凉气,神色愕然。

“能爬上皇子的床榻,即便水只是个婢女,将来也会估计祁家地,这便是柳如烟打的如意算盘。”许书颜冷冷撇了撇嘴:“内苑里除了若彤,便没家的姑娘了,估计她这也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罢了。”

“亏她想得出来,且不说画楼公子的身份如此尊贵,就是凭公子那清高于世的性子,便也不会看上一个风骚婢女,真是荒唐!”翠袖也很是不屑,似乎也替画楼公子感到不值。

“哎,这些事儿咱们也懒得去管,私底下说说闲话便罢了。”许书颜摆摆手,想起这些隐藏在大宅子的龌龊之事便有些反胃,拉了拉被子,又道:“公子这样的身份,倒是有利于我。”

“小姐历来颇受公子器重,可却不一定能确知是否有利呢。”翠袖摇摇头,想到了什么,忙到:“现在祁贵妃应该心里最不舒坦吧。原本她若诞下皇子,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太后呢,但画楼公子一回去,恐怕太子之位早早便会定下了。”

“你说的没错,但有一点儿却疏忽了。”许书颜释怀地笑笑,神色如常:“画楼公子表面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超然出尘,但他却不是傻子。他之所以选择突然回宫,且不说是什么原因,但总归是会和祁贵妃地利益相违背的。但祁贵妃却试探过我,问我可对画楼公子有意,仿佛像撮合祁家再和皇家攀亲。”

“奴婢不明白,小姐你的意思是,祁贵妃想把祁家姑娘嫁给画楼公子以稳住他?”翠袖有些糊涂了,眨眨眼:“那对小姐来说,又为何有利呢?”

书颜喝了口暖茶,起唇解释道:“我与画楼像是(朋友),又极为投契,算得上是知己了。他也绝不会勉强接受我成为妻子,这便是极有利的一点。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只要祁贵妃的主意拿定了,我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至于乖乖待嫁。”

“奴婢大概懂了。”

翠袖起身来参茶,房门却有人敲响了,听是芜菁的声音:“姑娘,三姨太在花厅了候着,想见您呢。”

“她倒是个好母亲。”许书颜也没耽搁,翻身下床,理了理思绪,便去了花厅见三姨太。

章一百六十二 旧怨

许书颜原本只披了件薄袍子就准备下楼,却被翠袖拉住怎么也再穿了件稍厚的外衫,又系好腰带才扶了她下去。

三姨太早就候着了,穿了一身青白间灰绿的衫子,头上也没什么首饰,只一支碧玉簪子绾青丝,极素的面容上有着两分焦急,见许书颜终于来了,一下子便迎了上去。

许书颜冲她点头浅笑,回头让翠袖和伺候在一旁的芜菁都退下去,这才过去拉了三姨太的手,一并坐在雕花广椅上,安慰她道:“三姨太放心,娘娘那儿有回话了。”

“她可说了愿意?”三姨太哪里有不担心的,虽然平时里礼佛念经心无旁骛的样子,但一旦涉及自己的女儿,怎么也会有所慌乱的。

“娘娘说,她早有筹划安排,让您放心。”许书颜又原话转述了一遍,说是祁含烟在自己传话之前就说了她早有打算。

“有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三姨太点点头,眼角竟滑了一滴清泪下来,赶紧抬手去拭。

“只是紫玉还在娘娘那儿,没法拿回来。”许书颜想起自己藏在鸾安殿妆匣子里的玉牌,道了声“抱歉”。

三姨太倒是透彻明白,叹了叹:“她将紫玉收回去,也就是告诉我,将来与我再无瓜葛,也算两清了吧。”

“贵妃娘娘始终是祁家的三姑奶奶,玉冷也始终是祁家的女儿,这点不变,其他的也就不会变,三姨太又何须多想呢。”许书颜劝道。

悄悄擦了擦泪,三姨神色寥落:“玉冷只是庶出,这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无用,当初就不该嫁进来。”

“容我冒昧,三姨太当初可曾是秀女?”许书颜想起祁含烟的话,忍不住问道。

“四姑娘如何得知?”三姨太抬眼望着书颜,有些意外。

“是贵妃娘娘无意中提起的。”书颜答了,又问:“三姨太对当时的选择,如今可曾后悔么?”

“后悔?”三姨太无奈地苦笑着,甩甩额首,已经不再清澈的双眸中透出一丝茫然:“有时候也忍不住回想当初,如果我也和祁贵妃一般按部就班地进宫,现如今又会是怎样的一番生活呢?可人生容不得任何人去后悔。”

“其实,依您的性子,为何不去争一下?”许书颜总觉得,能在那么多年前断然选择改变自己的命运,三姨太又为何只甘于在祁家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闲人呢?按理,她不应该是那样软弱无寄的人。

“当初祁家说要娶我去做填房,我是满心欢喜的。”三姨太理了理心绪,缓缓道:“毕竟从秀女里除籍,十里八乡的亲戚们都是会有所诟病地。好在父亲和祁家族里的老人们熟识,正好祁老爷又丧发妻多年,需要个女主人帮忙打理家中,虽然父亲知道祁老爷年纪比我大许多,但对原配温月娘是极好的,也没有纳妾之举,所以才回来问过我的意见,定下这门亲事”

许书颜听着,才知道当初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不禁有些替三姨太感到心酸。

当初三姨太虽然是嫁过来做填房,却并未以妻礼娶过门,只因祁冠天还念念不忘亡妻温月娘,又禁不住家里相逼,便提出了一个条件,说是三姨太若是进门后能替祁家生个男胎,再行妻礼扶正做太太,暂时便只以妾的身份进入祁家。

三姨太家中原本不愿意,奈何早已定下亲事,周围亲戚邻里也早就来道贺过,再加上祁家是河东大族,百年的世家,攀上这门亲事,就算暂时委屈一番也是不亏地。于是三姨太还是乖乖地坐在轿子里,被抬入了锦上园。

开始的两年,她和祁冠天还算夫恭妻顺,第二年就有了身子。两家都盼着是个男胎,好正真把心事解决。哪里知道,最后生出来的是个闺女,祁冠天打心眼儿里本来也不是很喜欢三姨太,自然就将此事搁下不提。

但三姨太一开始也没有灰心,想着下一胎再努力,若是生个男胎也能被扶正的,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哪知道没过多久,祁冠天就把以前温月娘留下的婢女,也就是现在的四姨太纳了做妾,还颇为宠爱。加上三姨太坐月子时落下的病根,后来寻遍名医,大夫们说再育恐怕无望,从此祁冠天连三姨太的房门也鲜少踏入了。第二年,四姨太又怀上了,虽然只是生了女儿,对三姨太的刺激还是很大,渐渐的失了那些做正房太太的心思,转而寻求佛家庇护,以求清净。

再后来,祁冠天又纳了柳如烟。

这柳如烟的家门地位虽然不如三姨太,可娘家是做生意的,极有钱。在河北那片有许多铺子和作坊。虽然都说从商者贱,柳如烟过来也是做妾,但因为家里有钱,地位可就和三姨太四姨太有些不一样了。

后来柳如烟又生了个儿子,大大讨得祁冠天的欢心,虽然没能让她做正房太太,但二太太这个位置也算是极有面子的了,也把整个家里的大小适宜交给了她和祁玉容一同管理,身份地位一跃而升。

其实后来,三姨太的家人也来闹过。奈何一开始就答应了不生男胎便不得扶正的条件,一番口舌也只是白费罢了。加上知道自家女儿竟已无法再孕,很快便偃旗息鼓地回去了,从此连过问一声都不曾再有。

亏得女儿生得聪明可爱,三姨太想想也就满足了,毕竟身边有个女儿,这一辈子也会太过清冷。将来看着女儿出嫁,再有个小外孙抱抱,也是极有盼头的。

谁知道玉冷是个性子极孤傲的,心气儿也高,凭白惹了这趟麻烦,让三姨太日日吃斋念佛,操心不已。也难为了她这个做娘的,只为了唯一的女儿能有个好归宿。

一番倾谈,三姨太将积郁在心中多年的苦楚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临走时倒也情绪恢复了如常,不再像来时那样眼神迷惘而焦虑。

许书颜送走三姨太,思绪也久久未能平复,干脆让翠袖备了一壶清酒,踱步来到湖边露台,用小酌来纾解中郁郁。

章一百六十三 说客

休息了两日,许书颜才恢复了到书坊听学,令人意外的是,画楼公子走后,来接替他位置的竟是点墨书院的连鹤公子。

连鹤公子生得也风流倜傥,面对诸位女学生却不似画楼那般清冷无情,调笑之间也谨守礼数本分,倒让一众千金小姐们多有赞誉。只是日日嗜酒的毛病还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下了学便躲出去到酒肆打酒。幸而除了书颜等人知道他有此毛病,其余女学生和书坊先生们却也是晓得的。

因为点墨茶会的原因,许书颜和连鹤倒也算认识,偶尔攀谈才知道是画楼让其到之砚书坊接替自己,并许诺他若是能修生养性,便推荐其到皇家画院为画师。

听连鹤的口气,好像早就知道画楼的真实身份,许书颜也没有多问,与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倒是祁玉冷好像对连鹤有些兴趣,休息时也常拿了画稿过去与之攀谈。连鹤不疑有他,自然详细解答提点,但熟悉玉冷的人都觉着有些不妥,毕竟依她的性子,这样主动和那个男子相交,还是从未有的事儿。

但这毕竟只是玉冷的事儿,书颜看在眼里,想着和祁玉悠问问。但祁玉悠却只是摇摇头,虽说玉冷这性子然冷傲,却并不见得对谁都是如此,连鹤公子性格爽朗,说不定两人多相处一些,也能顺带让玉冷的硬脾气磨软点儿。

言罢祁玉悠还让许书颜放心,说祁玉冷那个人心气极高,是绝对看不上连鹤这样的先生的。

许书颜将信将疑,但祁玉悠身为姐姐都没担心,自己也没那个心思去多想,便也作罢,只想着平时多注意注意连鹤的行为举止,若有出格,再提醒他也不迟。

哪知许书颜的怀疑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早在点墨书院时,祁玉冷这连鹤公子就有些好奇。见他行为举止潇洒不急,风流倜傥,还满腹才华绝伦,心中就有些惦记了。或许像祁玉冷这样性子的人,见到如此真性情,又性格畅快的男子,总会被吸引,但只是一面之缘,也难以有什么瓜葛。

现在连鹤接替了画楼来之砚书坊执教,祁玉冷意外之余也忍不住频频接近,不由自主地想要多了解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