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鹤倒是看出了两分祁玉冷对自己有好感,却也不点破,毕竟年轻男儿也是有些喜欢与年轻女子接近的。加上玉冷姿色不俗,两人相交之下也很是愉快默契,也就不太拘泥于俗礼。只是谨守男女之防,免得遭人非议。

还好连鹤是丹青院师傅,与学生多交流画艺也是自然。一开始虽然有些小姐们觉着祁玉冷态度怪异,但久而久之发现两人不过是当着大家的面多说些话罢了,便也不做他想。这是后话。

今日下学,许书颜专门去了趟陈嬷嬷的院子,想着看望一下幻雪,顺便安慰开导一番。

哪知幻雪对自己离开潇湘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知道许书颜还在记挂自己倒是很有些感动,巴巴去厨房讨来些现蒸好的点心和好茶奉上。

看着幻雪乖巧可爱,许书颜心中酸楚,实在不忍如此一个花儿般鲜活的小姑娘真投身于勾栏院中了度余生。奈何能想的办法已经想尽了,自己也不能给幻雪一个未知的期待,免得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只答应会常来和她聊天,陪她绣花罢了。

幻雪咬着唇点头,心想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潇湘馆收回去,到时候哪里还能和许书颜见面呢,不过是相互安慰罢了,眼神也瞬间黯淡了下去。

书颜看在眼里实在心里难受,正要离开,陈嬷嬷进来支开了幻雪,似是有话要和许书颜单独说。

“四姑娘对幻雪的事儿费心了,还专程过来探望她。”防下手中绣蓝,陈嬷嬷叹了叹,话音里也有些无奈。

“都在一处,说不上什么探望,有时间多个人和她说说话,也好排解一下心绪罢了。”喝一口茶,许书颜对这个陈嬷嬷倒不敢不敬,知道她曾经是祁含烟跟前的人,也不多言其他。

陈嬷嬷看了看许书颜,想起祁含烟送来的书信,交代她好生帮忙看看这个人,便道:“四姑娘心好,娘娘对您也是极为看重的。”

“娘娘打小就厚爱书颜,若没有娘娘的帮助,书颜也不可能安然地在祁家度日。”许书颜这倒是说的实话,眼中透出真诚。

仔细想想祁含烟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虽然也存了些心思,却总归只是为了祁家,并无什么矛盾之处,许书颜也不介意她有些想要撮合自己与画楼想法。反而正是因为有了她在祁家为自己设下的保护伞,祁家上下也很是优待自己。也亏得当初祁含真与祁含烟姐妹情深,临去世前还专门修书一封让她有机会多多照拂,不然祁家也不至于一来就让自己做了四姑娘,与嫡出的三姑娘地位等同。

见许书颜眼中闪动莹莹光芒,陈嬷嬷还以为她果真感念祁贵妃的照顾,点了点头:“其实贵妃娘娘做什么,也是为了这个家而已。如今画楼公子显出真身,她打了主意想撮合您与二皇子,也不是没有由的。”

“嬷嬷?”许书颜有些意外了,没想来祁含烟竟派了这陈嬷嬷当说客不成。

“四姑娘不必惊讶,奴婢每个两三日都会进宫陪娘娘说些体己话,她偶尔提及此事罢了,倒不是派了奴婢来说服您的。”陈嬷嬷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

“嬷嬷应该知道画楼公子的脾性,任谁想要强求,怕是都无法如愿的。”许书颜拜拜手,不想和对方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

“其他人,奴婢不敢说。可姑娘与画楼公子极为投契,这也是之砚书坊人尽皆知的。”陈嬷嬷笑了笑,劝道:“况且二皇子如今贵为越王,您若能嫁给他做王妃,也是一门极佳的婚事了,您为何却要拒绝贵妃娘娘的好意呢?”

“嬷嬷熟谙宫廷之道,也应该了解我和画楼公子不过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罢了。因为家父的关系,公子才格外照拂,却并非是因为对我本人有意,这点,切不可混为一谈。”许书颜脸色严肃了起来,适当地掐断了陈嬷嬷接下想说地话。

“四姑娘怎么想,娘娘也不可能强迫您。”陈嬷嬷理会了许书颜的态度,心里倒是多了两份好感,叹道:“只是奴婢看来,您和画楼公子是极相配的,若您无此心思,还真倒是有些可惜了。”

章一百六十四 绯闻

对于陈嬷嬷的劝,许书颜并没再说什么,起身告退后,心中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为何她们总觉着嫁给皇子就是福气呢?帝王之家难不成就那样好过活的?且不说侧妃是会源源不断的抬进来,光是每日受那些个礼教约束就能让人烦死。

特别是画楼这样的身份,将来说不定还是太子,甚至还会是皇上,就算画楼是个专一钟情之人,岂能专宠一人。皇家娶妻,就是要延绵不绝地诞下皇嗣,越多越好,不可能放任皇帝是个痴情种子的。

虽然自己想得一门体面富贵的亲事,但皇家这样的体面富贵,却不是自己所愿的。与其拘束如此,还不如揣着银钱回高阳做个闭门小姐来的舒坦些,至少没人制衡自己的生活,自在许多。

坐在回园子的车撵上,略有些抖,加上姑娘们一直不停地说这话,倒让许书颜收回了思绪。

黄杏儿和姚文都在说着关于画楼公子的话题,言谈之间仿佛颇为后悔,言下之意不过是可惜没能抓住他在水阁居住和之砚书坊教书的机会,一举成为人人羡慕的太子妃。退一万步,哪怕是个侧妃或者妾室,也是极为令人垂涎的。

祁玉悠听着,心里有些不愉,一张脸冷着,干脆闭上眼懒得理会她们。祁玉冷则是心系着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连鹤公子,板着脸色也没怎么说话。

小小的柳若却有些忍不住了,拉着黄杏儿和姚文秀问东问西,只想知道那画楼公子怎么摇身一变就从一个祁家门客成了二皇子越王殿下了呢?

这一问,黄杏和姚文秀又说开了,姚文秀更是怪自己瞎了眼,其实早就该看出些门道来。单是祁老爷和二太太允许一个外姓男子住到内苑来就是怪事,还将水阁女婢全部赶了出去,就剩个水清伺候。而那画楼公子平素里和祁渊两人之间也毫不见谁是门客谁是主子,都是极随意的。而那祁渊又是出了名的冷漠孤傲,就算画楼公子有才,却不过是绘得一手妙笔丹青罢了,总不至于让身为祁家二爷的祁渊如此看重礼遇的。而且内苑里水阁虽然独辟蹊径,隔得有些远,但来来去去还是免不了会和女眷相交,传出去也是不太好的(,就这样)闲话了半天,总是大在感慨,怎么当初嫌弃画楼公子身份太低而没有接近(,如果接近)一二,说不定,自己现在就已经可以跟着他回宫,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祁玉悠听着听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冷冷打断了她们:“就算画楼公子一开始亮明身份,你们以为就能有机会做皇妃么?”

“三姑娘这话说的,杏儿姐姐这般美人,难不成他画楼公子还看不上?”姚文秀自己不敢顶撞,拿了身边的黄杏儿来当挡箭牌。

“连我二哥都看不上的人,你以为画楼公子能看上么?”祁玉悠话里有些刻薄,却是脱口而出,未经衡量,但话一出口,看着黄杏儿脸色一变,就有些后悔了。毕竟自己也曾经是画楼公子的簇拥之一,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于是抿着唇不再多言。

“你们争论便争论好了,别拿我来说话。”黄杏儿脸色不佳,但看着祁玉悠似乎也有悔意,也懒得回嘴,转而狠狠瞪了一眼姚文秀。

“书颜,画楼公子平素和你倒是有些投契的,难不成你也没看出来?”姚文秀两边都讨了个没趣,转而问向正在发呆的许书颜。

抬眼,不知该怎么回答,许书颜点点头:“其实我倒是对画楼公子的身份有过怀疑,不过觉着是哪家高门贵户的落魄公子罢了,也未曾料到他竟有如此来头的。”

“知道了又如何,人家是皇子,又是正儿八经的王爷,就像三姐说的那样,难不成看上咱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祁玉冷终于注意起了她们在讨论什么事儿,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冷姑娘,您这两日倒是和新来的连鹤公子走的很近。作为姐妹,还是奉劝您一句,千万别失了自己的身份。”姚文秀素来性子泼辣,说话也直接,却没想来竟提及了连鹤,惹得祁玉冷一愣。

“红口白牙,身为祁家表姑娘,你说话都不经过脑子的么?”祁玉冷才不会让姚文秀捉住自己的痛脚,冷哼一声道:“连鹤公子的画风和画楼公子截然不同,也要合我的喜好些,这才忍不住多与其切磋交流。怎么就失了身份?刚才你们不是还后悔没去招惹画楼公子么,怎么,当初就看走了眼,现如今还是看不清到底什么人是真有本事,什么人是痴心妄想么?”

黄杏儿久不说话,只因看不惯祁玉冷故作高贵的样子,插话道“文竹,说不定那连鹤公子也是个流落民间的王爷呢,人家冷姑娘既然有心,咱们岂能阻拦呢。”

祁玉悠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炒得心情烦躁,再加上她们又反复提及画楼公子,更加心情不悦,出声喝道:“好了,你们不嫌累得慌么!一人少说一句,等会儿回了园子你们要吵要闹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这个时候在这儿口舌之争,句句却是为了男子,被外人听去了还以为这撵子坐的都是轻浮的女子呢!”

祁玉悠都撒了火,她们也不好再闹下去,都收了口,有什么话也憋在心里,不曾再像刚才那样叽叽喳喳。

等撵子进了园子,许书颜赶紧离开了,免得又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给吵到。

结果回到拢烟阁,水清就迎面而来,传话说祁渊现在正在湖边棣棠丛内的小亭候着,让她赶紧过去一趟,说是有个人要让许书颜见见,好拿个主意。

许书颜不明白祁渊如此着急地是想让自己见谁,连拢烟阁的门都没进,便径直去了湖对面的水阁。

老远就看到棠丛已经灿黄地快要枯萎,一个红衣小女孩儿背对着自己,仿佛正和祁渊说这话。看祁渊脸色,不冷也不热,只是翘了脚品着茶,神色悠闲。

许书颜赶紧加快了脚步,还未走进,就隐约觉着这红衣小女孩儿的背影很是熟悉,仔细一回想,心中才“咯噔”了一下,神色惊喜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章一百六十五 要挟

春日已迟迟,花木也萋萋。

初夏时分,原本灿黄的棣棠丛已经变得一片墨绿,点点坠在其中的花儿也落了满地,变作花泥。

湖边,一个红衣小姑娘很是兴奋,在那儿四处奔跑着,跳跃着,仿佛有着说不完的高兴事儿。

而祁渊却只是斜倚在亭子的扶栏上,手中捏了杯茶盏,含笑看着东奔西跑的小姑娘,神色中有些期待和得意。

许书颜已经瞧出了那小姑娘是谁,提起裙角招呼翠袖一并赶紧过去,远远就喊了出声:“幻雪,可真的是你么?”

那红衣小姑娘一听有人唤自己,立马就不跳不闹了,缓缓转过神来,在看到许书颜的那一刻,原本笑颜如花的脸蛋儿上“哗哗”地就留下了两行泪水:“四姑娘!”

翠袖一见,也是一惊,随即一喜,赶紧过去拉了幻雪上下打量,然后推到许书颜的面前:“小姐看,这小妮子穿的是祁家女婢服色呢!”

许书颜轻轻了她的手,拍着,一边帮忙拭去眼泪,开口道:“幻雪,快说,你怎么来了祁家,怎么会穿婢子的衣服?”

“是二爷。”幻雪回头指了指亭中那面色得意之人,满是感激涕零:“他带奴婢离开了之砚书坊。”

祁渊扬起唇角,故作静地冲许书颜道:“小姑娘给你带回来了,去朱嬷嬷那儿再画个押,她就归你了。”

“翠袖,你带幻雪下去吃点儿东西,洗脸,再去朱嬷嬷那儿告诉她,这个婢女是我拢烟阁的,让她登记造册,按三等丫鬟发生活用度和月例。”许书颜交代完,又疼爱地摸了摸幻雪的头,这才迎上小亭,准备问问祁渊到底怎么回事儿。

谁知祁渊的答案却大大出乎了许书颜的意料之外。

原来,将幻雪从之砚书坊送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日里才刚刚回宫的二皇子,画楼公子。只因早先祁渊曾无意中提及此事,画楼竟记在了心上,一回到宫里就去找皇帝求了个旨意,说是在之砚书坊识得这位小姑娘,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便极为乖巧可爱,又说明了她将来会被妓馆给收回去。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迟疑,再加上画楼刚刚回来,皇帝讨好这个儿子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一个小丫头的归属,大笔一挥便将她从掖庭除籍。

能从掖庭除籍,对于幻雪来说便是恢复了自由之身,画楼让祁渊找到幻雪,将她带出之书坊。言明,若她愿意寻找亲人,便给她一些银两做路费,若她不愿意,也可一直呆在之砚书坊跟着陈嬷嬷,每月给例钱,但陈嬷嬷却不愿意幻雪一直在之砚书坊里,反而求祁渊将幻雪带去锦上园。

幻雪也跪下来,说自己只求能在许书颜身边做个婢女,一辈子也别无所求。祁渊一听,觉得有些奇了,好好的自由之身不要。这小姑娘偏生要去祁家做婢女,难不成许书颜有那么大的魅力不成?

后来陈嬷嬷一番话,这才打消了祁渊的顾虑。

原来幻雪的家人落罪,亲戚们也散了个干净,连到底搬去什么地方也不曾得知。若是偏要寻找,或许在庄户人家里能找到一两个同族本姓的帮忙照看幻雪。比起来,在大户人家做婢女,总好过寄人篱下在小户人家做个养女。将来若主母出嫁,也能帮忙寻个好亲事。而且许书颜此人是极和善的,待幻雪从一开始就很真诚,也没嫌弃她的出身四处帮忙脱籍。能跟着这样的主母,也算是幻雪的福气。

祁渊这才明白,让幻雪收拾了一番,当日就带了回来,也禀报了祁冠天,说是收了一个之砚书坊的小丫鬟给许书颜用。祁冠天懒得过问这些芝麻蒜皮的事儿,倒是祁玉容因为管家的缘故,专门叫来幻雪问了些话,见她懂礼知矩,长的也算体面,便点头应允了。

其实,祁渊大可直接让朱嬷嬷派个婢子将幻雪送去拢烟阁,但他思来想去,觉着给许书颜一个惊喜才好,这便让水清去叫了她来,顺便让她知道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哪知许书颜听了祁渊解释,神色有些惘然,虽然嘴上还是向祁渊道了谢,却反而心头泛起了对画楼公子的一丝想念。

未曾想,他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忙将幻雪从掖庭脱籍。这事儿原本她是寄望这祁渊能帮衬一把的,可他却一直把此事挂在心上,如此快地便解决了。

书颜淡淡地扬起眉梢,也不只是笑还是其他,总之心里头有些涩涩的,总觉得自己应该当面去给画楼道一声谢。

祁渊半晌没见许书颜再说话,蹙眉道:“好不容易把那丫头给你弄回来,就一句话便谢过了,岂不是太没诚意?”

“二爷想要书颜如何道谢?”回神过来,朝祁渊一笑,许书颜总算收回了心思,不再多想。

“三日之后,新罗的使节要前来朝贺,听说有许多有趣稀奇的玩意儿,不如你陪爷去见识见识。”祁渊说起来,像个小孩子一般,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皓齿。

鲜少见得祁渊如此率性,对于他的邀请,倒也不好拒绝,许书颜点点头:“你得问过大姐的意思,不然我怎么随你出这园子呢。”

“若给大姐知道,哪里还能带你去。到时候你依样画葫芦,着了男装跟在我身边扮作长随就好,谁也不会发现的。”祁渊摆摆手,一把坐下。

“这”想起上此女扮男装,许书颜心里都还是有些发囧,如今祁渊竟要自己再次这样做,怎么也觉得别扭,便想拒绝:“这恐怕不好吧。”

“不好么?”祁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上次你扮作男装到潇湘馆都行,这下却又觉着不好了么?”

“难不成二爷是在拿了此事要挟我?”许书颜一愣,觉得祁渊有什么阴谋诡计,一下子有些警惕了。

“随你怎么想。”祁渊倒不介意许书颜的怀疑,淡淡道:“总之这是你欠爷的,不答应也得答应。”

许书颜想了片刻,见祁渊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也没了底气,点头道:“如此,还请二爷千万小心些。”说完福了一礼,便离开了。

章一百六十六 心疾

从水阁离开,远远就看到水莪匆匆而来,一见到许书颜就迎了上去,说是三姑娘自打从书坊回来就病倒了,这时候大夫正在问诊,大姑娘说让四姑娘一起过去看看。

许书颜一愣,先是有些惊讶为何祁玉悠突然病了,接着便明白为何祁玉容要自己过去探望,想来是要问问祁玉悠是不是在宫里遇上了什么事儿吧。

未曾耽搁,许书颜见水清也匆匆而去,想来是告诉祁渊去了,便也提了裙角,与水一同去往了晓静苑。

老远,许书颜就听见湖边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声的咳嗽,听来就是祁玉悠的声音,赶紧加快了脚步。

“大人,我真的没事儿,劳烦您专程过来诊脉。”祁玉悠站在庭院的小露台上,对面竟是谨沛拿着药箱立在那儿,手里捏了根银针,似乎是想要为祁玉悠针灸。

“玉悠,大人既然来为你治疗的,你就乖乖坐着,别闹脾气了啊。”说话间,祁玉容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身边跟着水漪和水涟,两人手拿了药碗等物,看来是要伺候祁玉悠喝药的。

一抬眼,瞧着许书颜竟这么快就来了,祁玉容笑了笑:“正好书颜也来了,让她看看,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还如此讳疾忌医。”

“大姐,玉悠是么了?”许书颜问着,提步上到露台,轻轻拉了祁玉悠坐下,上下打量了她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无力,额上还渗出些细汗。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人竟好像瘦了一大圈,病怏怏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意。

“三姑娘这是寒气入体,染了寒毒。本早些医治只需服药三日,针灸七日便可痊愈。现如今,却要连续一月才能根治了。”

谨沛的表情有些无奈,可是被祁玉悠拒绝诊治给弄得很尴尬,见许书颜和祁玉容都来了,这才舒了口气:“还请两位劝劝三姑娘,身子是自己的,若不好生打理,将来留下隐患就不好了。”看谨沛的神色语气,似乎在提醒许书颜,这祁玉容曾经在入宫陪宴时就落下了病根的,如今再犯,恐有加深。

“玉悠,为何不让医官诊治?”书颜拉了她的手,蹙眉问。

祁玉悠看了一眼谨沛,再看了看祁玉容,憋了半晌道:“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喝些姜汤便好了,大姐非要请来谨沛为我诊治,这实在是小题大做,而且连续一个月的针灸,这岂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说罢竟一拂袖,甩开许书颜的手,径直回了小院里去。

许书颜起身来,让谨沛暂时收了针,又让水莪带他下去喝杯茶,说等会儿劝好了祁玉悠才叫他回来。

祁玉悠拒不接受他的诊治,谨沛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随着水莪暂时离开。来到拢烟阁的露台上喝着茶,静静等着祁玉容和许书颜两人相劝。

待得谨沛离开,许书颜这才拉了祁玉容到一旁:“大姐,三姐在入宫陪宴时恐就染上了风寒,但因为喝了姜汤泡了热水,暂时没有发作,这两日天气回暖,穿的有些单薄,少不得又让她复发了。若不好生医治,恐怕留下后患啊。”

“奇怪了,为何玉悠不愿让大人给她施针?”祁玉容说着,瞧了瞧许书颜,似是看出还有什么隐情,压低声音又问:“难不成,她是因为画楼公子?”

许书颜考虑再三,觉着有些话还是和祁玉容说清楚才好,便示意她将水漪水涟遣去,这才好细细道来。

祁玉容看出许书颜的为难,让水漪两人跟去好生照看(祁玉悠),这才揽了许书颜一并渡上庭院当中的高台坐下(道,“我是玉)悠的大姐,她也是我最心疼的妹子,书颜,有话你不妨直说。”

“大姐应该知道,玉悠其实是对画楼公子仰慕有佳的。”许书颜蹙了蹙柳眉,又轻声道:“可画楼公子突然以如此身份出现,好歹让玉悠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儿。”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她性情大变,连太医地诊治也拒绝吧!”祁玉容当然知道自己妹子的心事,奈何画楼身为二皇子,祁玉悠将来又必须成为皇帝的妃嫔,算起来,若是她心里还存有画楼,岂不是乱了人伦!

“早在入宫陪宴的那一夜,玉悠就落下了心病。第二日早晨,我起床见她在床边吹冷风,那可是一场夜雨后的寒风呢,当即便有些凉到了身子。”许书颜面有怜色,想起来当初情形,只觉得为祁玉悠感到心痛。

“那时候画楼还没回去呢,她犯的什么糊涂?”祁玉容话音严厉,却明显也是心头一颤,很是酸涩。

“她并非是为画公子犯了糊涂,而因为住在容秀宫里,让她想起了明年就要被当做秀女给抬进宫,心中不愿接受罢了。”许书颜解释着,声音有些淡淡的凉意:“容秀宫有些残旧落魄,却偏偏是给秀女们暂时居住的地方。六人一个小院,伺候的宫女却有一个,平日里梳洗吃饭都只有靠自己,玉悠看在眼里,自然会有些心酸的。”

“咱们祁家每一代的女儿抬进宫里,哪一个不是那样过来的,生就小性儿,真是平时太宠了。”祁玉容话虽这么说,眼底却升起一丝雾气,捏着绢帕捶了捶胸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大姐别气,玉悠是知道这些道理的,只是一时没想通,后来却明白了这是各人命宿。”许书颜也跟着一叹,见祁玉容情绪好些了,又接着道:“后来玉悠见了皇帝,看样子,好像也是满意的。毕竟皇帝是人中之龙,真命天子,虽然年纪要大些,但却风度儒雅,面容威仪。玉悠嫁给他,也不算是辱没了自己。”

“她真看得上皇帝?”祁玉容眨了眨,倒是对许书颜这句话很感兴趣。

“自然是真的。”书颜点点头,想起年届五旬的皇帝,身形挺拔,容貌甚伟,若再年轻十岁,也算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虽然如今年岁已高,但并不见老,甚至看起来精神烁烁,堪比年轻儿郎,就是自己,也是对如此的皇帝有着三分好感的。

“阿弥陀佛,那就那好。我还怕皇帝长得像已逝的皇太后那般,极臃肿老态呢。”祁玉容双掌合十,谢了菩萨,忍不住道:“太姑奶奶当时是祁家唯一的女儿呢,虽然长的不是天姿绝色,但年轻时胜在丰腴有度,也极受先皇的喜爱。而且一索得男,有了现在的皇帝,顺利登上后位。可随着年岁增长,竟越来越福气,一个人顶得两个窈窕女子的身子,甚为好笑呢。皇帝年轻时见过几次,记得倒是个极英俊的,就怕这年届五旬,也跟着太姑奶奶那般发福了,可就委屈咱们玉悠了。”

许书颜见祁玉容说起往事,心中并觉得好笑,反而有一丝同情这祁家的女儿生来就注定要被送入皇宫,哪怕那皇帝长的猪头狗面也是不能拒绝的。如此,岂不是悲哀大过荣幸么!

章一百六十七 哀莫

且说祁玉容听了许书颜的话有所感触,说着说着便有些远了,赶紧收回思绪,又问:“那既然玉悠看了皇帝,心中也是愿意的,为何回来又如此这般?到底,还是为了那个画楼吧!”

许书颜摆摆额首,吐气如兰,素颜之上浮起一丝忧虑:“说来也是不巧,玉悠前一刻才刚刚见了皇上,后一刻,画楼公子就以二皇子的身份出现,还被封了越王。你也知道,玉悠从来对画楼公子的态度,除了仰慕之外还是有些欣赏的,也一直当他作为祁家门客看待。现如今,他竟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子,又是她未来夫君的儿子,情何以堪,倒真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的。”

“哎,都怨父亲,明明知道画楼的身份还收留他,凭白惹得这些事情出来,让自家女儿难堪。”祁玉容有些埋怨,碎碎地念叨着。

“那时,我也以为玉悠会想不开呢,所以一直在宴席守着她,见她一直埋首沉默着,神色也不善,心里就有些担忧。”许书颜顿了顿,顺着祁玉容的话又说了下去:“可后来画楼公子主动去解释了,二爷也道了歉,玉悠却好像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神色间很是坚强,并未有什么困扰的样子。只是怕,就此心里便将画楼公子给恨上了。”

等祁玉容慢慢消化自己的话,书颜拿起茶壶自顾斟了一杯,灌入腹中润了润喉咙,才又道:“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她若是想开了便罢,如今却和画楼公子闹得有些僵了,始终是她放不开心中郁结。加上近日从书坊回来,表姑娘们又在唠叨着画楼公子的事儿,有些惹恼了她。我想,她回来就又开始胡思乱想,这才会病了的。”

“原来如此。”听了书颜的一番解释,祁玉容才缓缓点头:“亏得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不然,我这个做大姐的还不知道玉悠受了这番辛苦。”说罢咽了咽喉咙,话音有些喑哑。

许书颜也替祁玉容斟茶倒了过去,安慰道:“大姐,现如今也不是自责的时候,玉悠病了,得好好医治才是。”

“你也看到了,死活不让太医诊治,喝药也是好说歹说服了一些。她自己都不愿意治病,我们又该如何呢!”祁玉容素来凌厉的样子此时也全变了,心中担忧亲妹子,眼神里也充满了无助。

“解铃还须系人,不如让二爷请画楼公子再回来一趟,让他好生和玉悠再谈谈,说不定,只有他能劝得了她。”书颜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想起那天夜里祁玉悠决绝的眼神的话语,一时间也就信了她真的放开一切。可今日被表姑娘们一说,难免又勾起了她心里的那一块痛楚,如今要放任她自己愈合是已经不行的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请画楼来一趟,好好和她谈谈,才能解开这个心结。不然,仍由祁玉悠这样下去,将来恐怕郁结于心,就再难纾解了。

“可画楼公子今时已经同往日,要请得他再度出宫,恐怕有些难了。”祁玉容神色忧虑,摆摆额首,面有难色。

“二爷若好去说,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画楼公子在咱们园子里住了这些年,又是玉悠的老师,是绝不会不闻不问的。”许书颜倒是有些笃定,画楼公子若是知道祁玉悠真实情况,必会不请自来。

“你如此肯定?”祁玉容有些松动了,毕竟再次请来画楼,他整个人的身份都变了,也不能像原先那样直接让他进入内苑和玉悠说话的。

“大姐,我知道你的顾虑。”许书颜看出了祁玉容神色间的迟疑,忙道:“让二爷悄悄带了画楼公子去之砚书坊的后院小楼,只和玉悠单独见上一面就行,别人也不会知道的。”

“如此,我这就去和祁渊商量商量。”祁玉容听了,觉得此法似乎可行,便点了点头,起身匆匆而去了。

许书颜一人呆在此处也没什么意思,想着谨沛还在湖边等着,给在晓静苑的一个小丫头说了声,这也回了拢烟阁。

正好,刚出了晓静苑旁边的庭院,祁玉容就遇上了前来探望祁玉悠的祁渊,赶紧拉了他到一边,将许书颜的意思转述了一下,顺便问问看他能不能请了画楼出来。

“三日之后,新罗国的使节要来,画楼奉皇命全程接待陪送,到时候会一直在悦宾楼陪新罗王子。届时,我倒可以带了玉悠过去见他一面。”祁渊想了想,觉着只有这样才能让玉悠和画楼再单独见上一面。

“那你一定将此事放在心上,事关咱们玉悠的清誉,得千万小心才好。”祁玉容还是不放心,又千叮万嘱了一番,这才让祁渊也去探探祁玉悠,顺带劝劝她也是好的。

祁渊本来就有心再去道歉,顺带劝劝自己这个嘴硬的妹子,让她早些忘了那个画楼公子才好,这便不再耽搁,径直去静苑内。

许书颜匆匆回到拢烟阁,水莪早就侯在露台的外面,手里端了托盘,上面放着些点心和茶水,见许书颜来了,赶紧过去福礼道:“太医大人在里面休息呢,四姑娘,可已经劝得了三姑娘就诊?”

许书颜见水面色桃红,神情羞怯,似乎有些小女儿的心事一般,心中“咯噔”一声,心想难不成这妮子老毛病又犯了!见到谨沛这样的翩翩公子,又起了什么心思不成,便伸手接过托盘:“嗯,给我吧,我亲自去给大人说说。”

“那奴婢帮忙伺候。”水莪一步不离地跟上,一双凤眼透过纱帘往里瞧着,丝毫没看到许书颜一蹙眉。

“水莪,画楼公子的事儿你还没得到教训么,你若再如此轻浮不羁,我便只有将你退给朱嬷嬷发落了。”许书颜语气有些严厉,却是因为现在脑子里要顾及的事情太多,懒得再理会这婢子的心思。

见许书颜厉声斥责,脸色一变,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赶紧低头来道了声“奴婢知罪”,扭头便退下了。

蹙眉,看着水莪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拢烟阁,许书颜觉着此女若长期留在身边怎么也是个麻烦,回头再敲打她一番才好。叹了叹,这才撩起纱帘,拖着茶点这才进了露台之中。

章一百六十八 争锋

一身雪衣的谨沛临湖而立,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却凝神看着湖面景色,安静地像一幅画,让人不忍打搅。

书颜提步而进,放下手中托盘,踱步过去,也不由得放轻了音量:“这儿的景色和高阳那儿有些类似,不是么?”

侧眼轻轻望了望许书颜,谨沛点头,舒出一口气:“难怪你在祁家待得如此如鱼得水。此方湖泊,和儿时我们经常玩耍的漓河真是有七分相似,连对面那栋屋子也是同样位置,被一片香樟林子所包围。

“每每我立在此处,都觉得有种错觉,仿佛未曾离开,父亲仍旧在我身后作画,祁妈妈在一旁烹茶。”书颜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中有着深深的怀念和眷恋。

“祁家人待你如何?”谨沛回头,见有茶点,过去斟了两杯,一杯递与许书颜。

“以礼相待。”书颜的是实话,虽然祁家人把自己唤作四姑娘,却总是以礼相待,有些距离感的。虽然自己和祁玉悠交好,祁玉容对自己也不错,但始终不如她们姐妹之间那样亲密无间的。

“这样便好。”谨沛点点头,又:“我只想说,师傅知道你在祁家来了,很是高兴。虽然他现在身子不如以前,但还是希望你能偶尔前去探望。还说,若你在祁家住着别扭,一丹医馆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

“算起来,我也多年未曾拜望过龙师傅他老人家了,奈何庭院深深。”吐气如兰,许书颜点点头:“我一定会寻着机会前去探望的,你替我向龙师傅问声好。”

谨沛顾着和书颜叙旧,此时倒记起到锦上园所为何事,询问道:“对了,三姑娘的病怎么突然就变的如此严重,三日前我替她把脉,还不过风寒侵体罢了。而且她的态度,为何不愿接受诊治?”

“没什么的。”书颜不想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又不愿意骗了瑾沛,只好别开了眼,望向湖面。

谨沛却看出许书颜想隐瞒什么,有些严肃地道:“上次在佛诞夜宴上,我替她把脉,发现她脉气虚浮,寒气入体,因为不甚严重,便也没有一语道出。但这次我替她把脉,发现寒气入腑,邪气侵脉,依然是结郁于心的表征。若不好生医治,恐留后患啊!”

“我明白,所以才前去劝慰。”许书颜听的冷汗直冒,随后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简单将祁玉悠和画楼公子之间的渊源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谨沛点点头,脑子里全在思考如何替祁玉悠治疗,倒真没有将重心放在这有些混乱的男女之情上。

“谨沛大哥,我知道你身为医者,只想尽心治好病人。”许书颜替他斟了茶,眼中有着请求的意味:“但这毕竟涉及玉悠的隐私,将来她又会入宫为妃,所以,我请你将此事守口如瓶,切忌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

“放心,你也知道我不过是想了解病人的情况罢了,再说此事涉及一个姑娘家的清誉,我一定会守口如瓶。”谨沛知道许书颜担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扬起一抹坦诚的笑意。

“如此,我便替玉悠谢过谨沛大哥了。”许书颜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自己此举乃是多余,却不得不说了刚才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