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沛说罢提起脚边药箱,冲许书颜一笑:“好了,管你们是否劝得了三姑娘接受我针灸,我还是要再去试试。”

“玉悠性子虽然执拗,却并不是个不讲理的。走吧,我们再去试试,若还是不行,三日之后我们也一定能劝得了她乖乖接受诊治的。”书颜跟了上去,替谨沛撩开了帘子。

这厢,祁渊拉了祁玉悠来到晓静苑前的庭院,两人对坐,祁渊说了些道歉的话,又劝了好些时候,祁玉悠脸色总算好了些,可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一直不停地咳着,让人心疼。

祁渊无可奈何之下,透露说会在三日后安排画楼来和她见上一面。祁玉悠一听,先是愣了半晌,之后便冷冷道:“怎么,二哥以为我还在为画楼之事闷闷不乐?”

“难道不是?”祁渊是个男子,心思也没有许书颜和祁玉容细致,听地祁玉悠如此一说,倒真是懵了。

“他是他,我是我,现如今他贵为二皇子,我将来会是皇帝的妃嫔,两个人再无任何交集罢了。”说这话的时候,祁玉悠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蓦然,却只是转瞬而过,好像根本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不管了,反正大姐说让我安排画楼再与你见一面。到时候,有话也别憋在心里,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你才能彻底的死心,知道么!”祁渊有些生气了,闹不明白为何祁玉悠会如此,为个画楼公子都病成了这样,脸色苍白无力不说,一开口就止不住的咳嗽,眼神里也一如死灰般,毫无生气可言。

“见就见,既然你们以为我还不曾放下过往,那就让他亲口告诉你们好了。”祁玉悠蹙着眉,心口一揪,扭过头去不想让祁渊看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愤意,却一抬眼间看到了许书颜和谨沛远远而来,赶紧迎了上去:“我说过,我不过是小感风寒罢了,您为我开两剂方子就可,为何非要连续一个月日日过来针灸诊疗?甚至让我暂时不要去之砚书坊听学呢?”

谨沛耐心地等祁玉悠说完,这才耐心地解释道:“在下理解三姑娘的心情,但您的寒气已经转化为邪气侵入心腹,若不施针,将来总有一日会扩散全身血脉,导致郁结而死。”

祁渊听了瑾沛的话当即一愣,本来就对这个小白脸太医有些看不惯,下意识地斥骂道:

“你可别危言耸听!”

“医者父母心,都是希望病患能尽早痊愈。”谨沛没有对祁渊的指责动气,反而神色平和地朝他一颔首,又道:“若祁家不相信在下的医术,也可以禀报贵妃娘娘,换一位太医过来再诊治。”

卷八

章一百六十九 相戏

“那好,爷这就进宫奏请更换太医。”祁渊巴不得,扬眉一挑,说着就要走开。

“等等!”许书颜突然开口叫住了祁渊,回头过去拦住祁玉悠的臂弯,低声劝道:“玉悠,你知道谨沛不会危言耸听。你一开始在佛诞夜宴的那日早晨就染了风寒,后来经历那些事情,结郁于心也是不得已的。若是你拖着不让他施针诊治,最后害的只有自己的身子,却奈何不了其他人半点。你可要想清楚了!”

看着祁渊和许书颜同样焦急的神色,再看看谨沛坦然于心的表情,祁玉悠好半晌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抬眼对祁渊道:“二哥,也不用换什么太医了,我接受诊治就行了。”说罢又朝谨沛投以抱歉的一笑:“希望正如您所言,一月之后便可痊愈。”

“只要三姑娘配合,在下一定能不负所托。”谨沛点点头,又朝着书颜然然点头一笑,这才请了祁玉悠过去,打开针灸匣子开始施针。

祁渊将谨沛的表情看在眼里,想起适才许书颜又那么紧张自己要进宫换太医,心头突然觉着有些涩涩的,很是堵得慌。眼看着谨沛带着祁玉悠步上挑台,这才开口低声冲许书颜道:“你和这个小白脸太医果真只是儿时玩伴?”

许书颜一心都祁玉悠和瑾沛两人身上,根本未曾料到祁渊会莫名其妙突然问出这句话来,一愣之下,才蹙眉答了:“二爷说的这是什么混话,我解释过一次便不会再解释第二次。”说罢一拂袖,转身便往拢烟阁回去了。

“你等着。”祁渊赶紧也跟了去,等两人走到林子中才伸手一把捉住了许书颜:“你生什么气,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白脸?”

“你!”许书颜这才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甩开祁渊的钳制,捏了捏有些发疼的手腕儿,有些嗔怒道:“二爷,您一天到晚要管理三十八家书院不说,怎么,府上姑娘们的心事儿您也要一一管着不成?”

“你这么说,是承认了?”祁渊可没料到到许书颜只是打趣儿而已,心下一愣,钻起了牛角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觉得若许书颜真喜欢那个小白脸太医,那就真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许书颜被他再三这样盘问,也忍不住有些恼了,闷声道:“就算是又如何,这种事儿怎么也轮不到二爷来干涉过问!”

祁渊见许书颜脸色有异,似是愠怒之下才脱口而出那些话,一时间有些心慌,反手又将她的柔荑捉住:“你说的不是真话吧。”

回头瞧了一眼祁渊,许书颜能读懂那双深眸中所蕴含的情绪,本不想理会,却还是忍不住,缓缓点了点额首:“瑾沛是我从小心里就认定了的大哥,只有兄妹情意,绝无男女之情,一辈子都不会变。这下,你放心了?”

这才松开许书颜的手,祁渊觉得指尖有种滑滑的触感,心里也瞬间踏实了一般,撇撇嘴:“什么放不放心,就像你说的,我确实无权过问什么。但你身为祁家四姑娘,我就是你二哥,提醒你切莫与其他男子走的太近也是应该的。”

“你也说我是祁家地四姑娘,是你的四妹罢了。怎么二爷的口气酸酸的,说话间让人觉得如此别扭呢?有些事,就算是兄妹之间也得顾及男女之防。更何况,你我并非亲兄妹。”书颜知道祁渊因为瑾沛和自己走的近有些恼怒,故意用“兄妹”二字反驳,顺带看看他反应如何。

“你也说你我并非亲兄妹了,有些事将来会如何,谁也不曾料得的!”祁渊闷哼一声,朗眉挑起,只是看着许书颜刚才还板着的脸上竟隐有笑意,才惊觉对方不过是激将之法,眉头一皱:“亏得你心思灵巧,将来定是个好管家的娘子!”

一听“娘子”二字,奈何书颜再冷静,也忍不住臊红了面,只觉得从耳根开始一直烧烫到脖子,啐了祁渊一口,赶紧扭头便走,哪还敢再和他单独呆在这林子当中。

见许书颜羞得满面通红,两腮如桃,祁渊乐得仰首而笑,心中竟泛起了丝蜜一般的滋味,甜甜暖暖,连带着看周围的花鸟树木都更加鲜活了,双手背住,口中哼起了歌儿来,这才逍遥地踱步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婢子服色的人儿从一颗偌大的香樟树后探出了头,神色错愕间有些惊惶不安,双手捂住唇。一对美目流转不停,似是脑子里在仔细思考着什么,半晌才咬了咬牙,眼中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水莪,你找到四姑娘么?”

说话间,又是一名婢子从林边而来,是水月。只因朱嬷嬷那儿送来了好些做夏季衣裳的料子要给许书颜亲自过目挑选,还说有件事儿要问清楚四姑娘才能做决定,这才遣了水莪来寻,哪知连带着水莪久久未归,水月只好让朱嬷嬷留下来稍后,这才亲自出来找人。

“水月,我见四姑娘去了晓静苑,结果水潋却说姑娘都去了好一会儿,我才来这旁边的林子找找,看姑娘是不是在这儿散心。”

先前那偷听祁渊和许书颜说话的婢子果然是水莪,她理了理神色,过去挽住水月,撒娇道:“许是和二爷一起走了,我们也快回去吧,晚膳该准备准备了。”

水月伸出指点点了点水莪晶莹剔透的小巧鼻尖,叹道:“一不留神你就知道偷懒,也不怕主子见了赏你顿板子!”

“怕以后,四姑娘再也不会对我厉声厉色了呢。”水莪闷哼一声,眼神向上。

“咱们姑娘是个好性子的,也难得遇上如此和善的主子。要是继续呆在二太太那儿,比不知还要吃多少板子呢。”水月倒没听出水莪话中有话,拉着她匆匆而去,一路都唠叨着让她谨守本分。

“行了行了,将来的事儿,我自己心中自有计较的。”水莪心中早就打算好了一切,红唇边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只是水月看不见罢了。

章一百七十 泣婢

许书颜从林子那头反过来往拢烟阁后门而去,也难怪水月从那边过来没能看到她。一路上俏脸都是绯红绯红的,神情也有些迷乱茫然,亏得四下无人,不然一定会以为她病了或是发烧了。

想着刚才祁渊脱口而出的“娘子”二字,虽是玩笑带过,却含着明显的意味,书颜胸口里“噗通”跳个不停,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怎么也挥之不去适才在香樟林子里的那一幕。

明显祁渊是因为谨沛而心生醋意,他后面说的那些话也将心声表露无疑,难道,他真的有心要娶自己为妻?想着想着,书颜的双颊愈加酡红俏丽,赶紧捂住脸,暗自埋怨自个儿竟如此不知羞地想着这些,呼出两口气,快步往拢烟阁走去。

等走近了,远远就瞧见拢烟阁的后院小门边蹲了个小小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芜兰那丫头,耸着肩膀,似乎在抽泣着。书颜赶紧提步过去,拍了拍芜兰的肩膀:“丫头,你在后门这儿独自哭泣做甚,难不成,有人欺负你了?”

芜兰抬眼,圆脸上挂着两行粗粗的泪痕,鼻涕都几乎流到唇边了,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地道:“四姑娘,奴婢虽然笨些,却很勤快的还请姑娘不要撵了奴婢回朱嬷嬷那儿,别不要奴婢啊!”说着竟双膝扑地就跪在了许书颜面前,双手拽着她的裙角,哭得个稀里哗啦。

“是谁说要撵你开的?”许书颜有些懵了,不知芜兰凭空担心这些做什么,刚要再问,突然想起了今日让翠袖带幻雪去朱嬷嬷那儿记名,难道是这丫头误以为自己又收了个婢子,就要赶走她?

想到此,书颜释怀一笑,扶了还在“吧嗒”滴泪的芜兰,掏出怀中绢帕,擦着她的小脸,语气软软地劝道:“傻丫头,你是不是以为我新收了个丫鬟,就不要你了?”

“我亲眼见着翠袖姐姐拉了个小姐姐的手去了前院寻朱嬷嬷,我就偷偷跟过去看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芜兰说着说着,刚忍着了一会儿的眼泪就又滴落了下来,糊了个满面,吸了吸鼻,才又怯生生地道:“翠袖姐姐说四姑娘要收了那个幻雪为婢,让朱嬷嬷入册登记。结果,朱嬷嬷说,本家姑娘按规矩只有六个人服侍,若收了这个幻雪便多了一人,须得退回一人。奴婢想来想去,那幻雪与奴婢年岁相仿,要被退回去的,也只有奴婢了吧”说着,芜兰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小脸半埋着,不住地摇头。

“这倒是我没考虑周到,走吧,我们一起回去,等问明白了朱嬷嬷再做打算。”许书颜也觉得自己有些轻率了,只想着尽快让幻雪安顿下来,却忘记了锦上园里的规矩。她虽然是按本家姑娘给的月钱和奴婢人数,却也仅此而已,多一个都是不行的。而像黄杏儿姚文秀那些表姑娘,身边就只能跟一个贴身丫鬟服侍,整个梅子林加到一起也才六个下人。

当时祁渊说幻雪要着自己,她也是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却害的芜兰多想,以为自己要被撵回去。书颜有些愧疚,紧紧拉着芜兰的手,一并进了院子。

正好朱嬷嬷在花厅侧殿里候着。一旁,翠袖还带着幻雪候着。另有三个婢女手里托着九匹绢纱和衣裳式样的图册,就等许书颜来了过目,好定下做夏衣的料子。

拉着满脸泪痕的芜兰,许书颜未曾让她进屋,只叫来芜菁带了她下去梳洗,顺便让她放心,许诺绝不会撵她出拢烟阁,这才乖乖送走了芜兰。

芜菁面色也有些不好,有些欲言又止,但看着许书颜并不是要撵走芜兰,也就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提步而进,挽歌也正好端了茶点进屋,放下先给许书颜奉了一杯,再给赐坐的朱嬷嬷一杯,再退到一旁,打量起了翠袖身边的小丫头。见她肤色红润,身段窈窕,虽和自己年纪相仿,却高出一个头,神色间也是不卑不亢,一点儿也像个小丫鬟的样子,便有些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她。

“四姑娘,奴婢今儿个上门打扰,实有两件事要您亲自定夺。”朱嬷嬷喝了口茶,长舒口气,好像很热似的,顺带擦了擦额上的汗。给身边的跟着的小婢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忙扇扇子。

“都是我疏忽了,让朱嬷嬷喝这热茶。”许书颜抿唇一笑,对着挽歌吩咐道:“后厨房一早不是熬好了绿豆汤解燥么,这时候正好凉凉的,应该极适口的,拿来一碗给朱嬷嬷。顺便放点两颗糖莲子在里面,免得无味。”

“奴婢知道了。”挽歌点点头,领了吩咐就下去了。

“哎哟,奴婢这个老婆子还劳烦四姑娘如此体贴,真是三生有幸啊。”朱嬷嬷乐得不用喝这热茶,想起那凉悠悠的绿豆汤,顿时也没了刚才那股燥热之感,脸上的肉堆起来笑得像朵儿肉花一般,又开口道:“这已经是六月天了,愈加燥热难耐,府里因为前些日子有些忙乱,所以没来得及给姑娘们做夏衣。二太太吩咐了,让奴婢先拿了料子过来给四姑娘挑选。”

“二太太有心了,书颜会亲自去道谢的。”许书颜听在耳里,表面上恭敬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冷着不信。

毕竟这锦上园的姑娘里,还有个祁玉容和祁玉悠,这两个才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姑娘,向来夏衣早就是每年这个时候由绣庄里做好了送来给她们挑选的。只有表姑娘们才是挑了料子和花样慢慢等着自家府里的绣娘来做。不过许书颜也没点破,毕竟她才来了不久,绣庄里的人也不知她的喜好和身形,自然也不好为其早做打算的。

于是朝三个托了绢纱的婢子招招手,许书颜示意她们拿了衣料过来一一过目,只挑了一匹落英缤纷的甘青色料子和一匹染了竹叶翩翩的淡绿色料子留下,再挑了两款寻常素净的衣裳式样,这便算是办妥了第一件事。

“你们退下吧,十日之内一定要让绣娘们赶工出来。”朱嬷嬷招呼她们退下,这才开始禀报这第二件要许书颜亲自定夺之事:“四姑娘,刚才翠袖带了这幻雪丫头来找奴婢,说是您要再收一个侍,可是真的?”

“自然是的。”

正说着话,幻雪乖巧地奉上茶盏,书颜接过来,见她眼神里有一丝担忧,便冲她笑笑,仿佛让她安心一般,这才转而眼也不曾抬一下,话锋转冷:“那朱嬷嬷,今日可是要来给书颜说规矩的?”

章一百七十一 猜忌

没想到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许书颜竟冷冷说出那样一句话,朱嬷嬷赶忙丢下手里的绿豆汤碗:“奴婢不敢!”

一时间,原本因为喝了绿豆凉汤而褪下去的汗水又瞬间冒了出来,朱嬷嬷又赶紧起身来,哪里还敢再坐着,屈身道:“四姑娘要收侍,奴婢岂敢来给姑娘立规矩。只是锦上园有自己的准则,姑娘身边确实只能有六位奴婢服侍的。望姑娘体谅,不然,今儿个一个姑娘找奴婢要人,明儿个姨太太们又找奴婢要人,岂不是全乱了。”

许书颜知道朱嬷嬷所言非虚,身为管事嬷嬷这些事情虽小,但若开了个口子,恐怕其他房里也会效仿,她实在不好做人。想到此,也放软了语气:“是不是若我要收了幻雪,就一定要从房里撵一个人出去?”

“确实如此,还望姑娘能体谅奴婢的难处。”朱嬷嬷屈了半天腰身,额上的汗已经成豆状滴了下来,也不知是太热还是着急,总之也不敢抬眼。

“幻雪是二爷从之砚书坊带来说要给婢子,如今碍于规矩不能收留,那便只好让给二爷了。”许书颜叹了叹,心中想着祁渊,知道只要自己相求,他一定不会有什么非议。而且幻雪若是呆在水阁,也有什么需要服侍的人,一个人自由自在,也算是对她有好处的。

“这”朱嬷这下更着急了,赶紧抬眼起来,一张圆脸愁成了个苦瓜:“二爷的脾气四姑娘应该略知一二,他本来就不喜欢有丫鬟在水阁服侍,前前后后就一个水清照顾。若是奴婢将幻雪带去水阁,岂不是被二爷骂得个狗血淋头!实在是不敢啊!”

“放心,人,我会亲自交过去。二爷不愿意,便将幻雪带回朱嬷嬷你那儿便是,也不会让你为难的。”许书颜知道朱嬷嬷不敢有什么异议,起身来虚扶了她一下,又道: “其实嬷嬷管事也不容易,但幻雪始终是与我有缘,能帮衬便多帮衬一下,还望朱嬷嬷不要因为此事就和书颜有了嫌隙才是。”

“哎哟,老婆子么敢埋怨四姑娘。姑娘能顾全大局,知礼明义,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朱嬷嬷终于直起了身子,抬袖狠狠擦了擦额上汗,屈身再一福礼,这才告辞而去。

刚迈出拢烟阁的大门,朱嬷嬷长长地舒了口气,回望一眼身后的拢烟阁,怎么也想不通平素里那么温柔顺意的四姑娘竟会为了一个小小婢子如此厉色争取。而且刚才她明显是有些怒意,一句“立规矩”,差些吓得自己两条腿儿都软了下去。也不知怎么的,平素里自己见了二太太都没有这样心虚过,反而在她面前竟有如此小心翼翼的感觉。

朱嬷嬷甩了甩心中的不适,也顾不得脸上背上全是汗,让跟随的小婢赶紧跟上,匆匆去也。

“对不起,让姑娘为难了。”幻雪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留在拢烟阁无望,却强忍住了眼中的泪水,一把跪在许书颜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听我好生对你说。”许颜过去扶了幻雪起身,替她擦了擦额上略微有些擦伤的地方,心疼地道:“水阁虽然是祁二爷住的地方,但平时他鲜少回来,奴仆也只有水清一个。你若过去,一来极为轻松,闲暇时还可做做女红功课。二来,那水阁虽然与此处隔了半个湖泊,但走上片刻就能过来。你若觉得闷了,或是想找人说说话,也是极方便的。虽然我心里喜欢你,但也不能因为要收留你而遣了先前的婢女离开,这点你要谅解。”

“幻雪明白,只是幻雪此事让姑娘如此操心,真是罪该万死地。”咬着唇,幻雪懂事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总有机会的,我这儿若是离开了婢女,就立马会接你过来的。”书颜摸摸幻雪的小辫儿。“对了,今后你留在祁家为婢,便不能再叫做幻雪了。

朱嬷嬷那儿我帮你定了三等丫鬟的级,就需以‘芜’字作为开头,那唤你为芜雪,可好听?”

“当然好听了,这名字却是比之原来听许多呢。”幻雪乖巧的点头,似是忆起往事,怯怯地说:“当初奴婢生下来,娘就说过,老祖奶奶给奴婢取的名字太过虚幻,害怕以后命也似这‘幻雪’二字,不过镜中花水中月,飘飘散散无拘无所,一切皆是泡影罢了。如今取了芜雪二字,乃是青草覆雪之意,大大的吉利呢!”

“那以后,我便称呼你为芜雪。”许书颜没想到幻雪一口应承,还说出了这些让人觉着极心酸地话,感叹道:“想当初你也是银奴金婢服侍着的千金小姐,奈何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真是难为你了。”

“小姐,依奴婢看,这芜雪年纪小小,却聪明机敏,将来一定会是个有福气的。”翠袖见气氛有些压抑,赶忙说了两句好话,逗乐下气氛。

“对了,四姑娘,您说,二爷他会收留奴婢么?”已经是成为芜雪的幻雪咬咬唇,想起那个素来不苟言,冷言冷语的祁家二爷,心中不免担忧。

“他肯带你出了之砚书坊,就一定会收你为婢的。”书颜起身来,亲手拉了芜雪,“走吧,翠袖先陪你一起先去用晚膳,顺便让她给你讲讲园子里的规矩和人事。稍后我会亲自带你去求二爷的。”

“如此,奴婢就谢过四姑娘大恩了。”芜雪目中含泪,对许书颜的恩情心中早已感激的无以复加,只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竭尽所能伺候四姑娘。

等翠袖带着芜雪离开,挽歌才过去拉了许书颜的衣袖,嘟着嘴:“小姐,我看那芜雪有些不安分呢。”

“怎么,你也和芜兰一般,为小姐我有了新婢,就不喜欢你们了?”书颜笑笑,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头。

“你看她的说话做派,也是读过书的呢。身段样貌虽然还没显出来,但将来一定不比水莪差,奴婢只觉得,这样的人,会安安分分的做个婢子么?”挽歌人虽小,这会儿子说出的话来还含了两分道理。

“芜雪原本也是个千金大小姐的,只因祖父犯事,一家人中男丁都被流放,女眷则悉数纳入掖庭为奴籍。她身世可怜,却还想着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本来就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也难怪你能看出她有些不同。”许书颜叹了叹,拉过挽歌到身边,轻声道:“以后你要好好和芜雪相处,不要给别人脸色看。将来我也会给她一个好安排,让她不至于这辈子都为奴为婢。”

“小姐就是这样,心软的没个底儿。”挽歌依旧嘟囔着有些不满:“亏得您要送她去水阁,不然留在身边,指不定是好事儿坏事儿呢。”

章一百七十二 诡念

当晚,许书颜就带了芜雪到水阁,与祁渊商量了一番,没费什么周折就让他点了头。

一开始,想起下午在林子里两人的尴尬,许书颜还有些放不开,但为了及早解决芜雪之事,也只得硬着头皮当做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祁渊见到许书颜来了,也是一愣。随即见她素颜上毫无表情,仿佛不曾当下午的事情发生过,心中虽有些不悦和失望,但也无法发作,只得装作无事人一般,偶尔瞧着她的眼神有些发呆。等听完了她的请求,只思虑了小半晌,就点头答应了。

其实祁渊也不是没有想过拒绝,但左思右想,有芜雪这个小女孩在水阁当差,时不时的那许书颜总会过来探望吧,到时候见她的机会也多些。而且若自己对芜雪施以好处,说不定还能从她嘴里套出些关于许书颜的事情来,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也就顺了许书颜的意思,还让她又了自己一个人情。

许书颜也不是没有看出祁渊心中的小九九,却并不点破。毕竟心中还是对彼此有些好感的,他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对芜雪好一些,也不是坏事。

落实了芜雪在水阁当差,许书颜边让翠袖带了她去朱嬷嬷那儿签字画押。毕竟她是从掖庭出来的,到世家里为奴也是符合朝廷规定的。但因为画楼的关系,她能从掖庭除籍,所以要单独和祁家签订卖身契。对于此,许书颜也给芜雪好生解释了一番,说等她嫁出去为人妇的那天,就把卖身契当做礼物送与她,从此便是自由身了。

芜雪对许书颜的安排也无异议,只是不能待在她身边伺候觉着有些难过罢了。但看着祁二爷虽然冷漠些,却并不会为难下人,这才安心收拾好了小包袱,住进了水阁。

回到三楼卧室,许书颜看着时辰还早,准备找来绣篮做做女红再睡,谁知找来找去,发现篮子里的剪刀不见了,只得让挽歌去水莪水月的房里拿一把来用。

挽歌放下手里的活计,没敢耽搁就往楼下书房旁边的婢女房跑去,敲开水月的房间,见水莪也在,便说要拿了剪刀来用。

水月也在做活儿,竹篮里的剪刀正用着,就让一边歇息的水莪取了她的剪刀给挽歌拿上去。

水莪起身来,打开衣橱的门。从自己的篮里拿出把剪子递给挽歌:“前儿个姑娘的绣篮里还有呢,这会儿怎么不见了。若是寻不着了,明儿个我便去找朱嬷嬷再领一两把。”

“一个剪子也三百个钱呢,姐姐和水月姐先凑合着用吧。若是真不够了再说。”挽歌吐吐舌,有些不喜欢水莪的这种做派,像个小姐似的。虽然也做活儿勤快,但总是要吃好的用好的,每日里往脸上涂了许多的胭脂水粉,还喜欢隔两日就沐浴,真不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思,难不成将来嫁了小厮配了农户还要装小姐不成!

正拿了剪子回头要离开,挽歌却一眼瞄到水莪的衣橱里竟挂了件许书颜平素里穿的那件水色衫子,觉着有些奇怪。便问:“水莪姐,你把姑娘的衣裳放在柜子里作甚?”

“哦。前儿个洗的时候不小心,把袖口扯破了。我也禀过小姐,说是缝好再给她看看,若满意就继续穿,不满意就赐给奴婢也好。”水莪不耐烦地解释了两句,推着挽歌出了门:“你以后身量长大了也可以找小姐要旧衣服穿的。别羡慕啊。”

“可是”挽歌嘟囔着,觉得有些奇怪。自家小姐(的那些)衣裳都是半旧不新的,式样也简单朴素,这水莪平(日喜欢)穿些鲜艳的婢子服色,哪里会看上如此素色的衣裳呢?可想想也找不出什么答案,只好以为那水莪只是贪图小便宜罢了,在心头暗暗“啐”了她几句,挽歌这便拿了剪子回去了。

等挽歌一走,水月停下了手上活计,蹙眉问:“你为何拿了姑娘的旧衣?以前二太太有旧的衣裳,你还嫌呢,如今姑娘的朴素衣裳,你却看得上眼了?”

“只因那衣裳的针脚密实,料子也是顶好,我不穿,可以给园子外面的表姐妹们穿的。”水莪不想纠缠于此事上,别开眼,倒了杯冷茶,就着一块糕点送了下去。

“你不会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吧?”水月觉得蹊跷,拉了水莪面对自己,眼神直视着想看她有没有隐瞒什么。

“上回被姑娘训的还不够啊。”水莪挥开水月搭在肩上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旁的鬓发,闷闷不乐地道:“别看四姑娘是个性子柔顺的,训起人来让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再说你我这样跟着四姑娘,将来等她嫁人,还得依靠着寻一门好亲事。你说我还敢怎样?”

“我看画楼公子离开,你也没怎么生气,倒是有些奇怪了。”也顺手斟了杯茶入腹,见水莪仍然对上次许书颜责骂她一事有些难以释怀,心也软了:“但姑娘心却是极好的,对丫鬟们也是极和善。看那个书坊里的小绣娘,她都如此上心的帮助。你我能遇到这样的主子,算是在这园子里最幸福的了。你没看水漪,日日帮着大姑娘管家,还要和媳妇子们对骂,都累得不成人样了。还有水潋,三姑娘将来是要入宫的,她日日都担心会不会跟着入宫,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还有其他的表姑娘,虽说也有嫁得好的,但在园子里根本没什么地位,将来也不会给丫鬟什么好好打算的。所以比起来,你我算是好命的了。”

“好命也是好命,但始终是奴婢的命。”水莪埋怨了一句,很是不同意水月的话,捏着嗓子道:“你看人家宅子里,有少爷也有姑爷,大丫环里哪个不是做了风光无限的姨奶奶。虽然当妾也是个卑贱的,却好过做下人,每日吃金穿银,也是主子们过的日子。要是生个儿子,将来也有了依靠不是。可偏生这锦上园里就二爷一个男主子,后院的表少爷们都一个个没出息的,我们这些丫鬟只得来去配小厮配农户,想精贵,却也是极难的。”

“就你爱想这些,你以为做妾是那样好来的?你看看三姨太四姨太,就因为没能生个儿子,在园子里哪天脸上笑过了。等人老珠黄,还有五姨太六姨太陆续抬进来,等女儿嫁出去,丈夫也不看自己一眼了,一辈子也就那般终老了。”水月摆摆额首,叹了一口气,看着水莪姣好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也不知这样好的皮相对一个婢女来说,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水莪却一句劝也没曾听进去,只赶紧关上柜门,心里筹划着该如何把这一出戏给演好了,将来吃香喝辣,也不愁后半辈子的归宿了。

章一百七十三 闺思

这一日,许书颜从书坊听学回来,面上表情有些顾虑。身边跟着的翠袖瞧着许书颜,也有些欲言又止。

原来,因为祁玉悠抱病没有去听学,没人能镇得住这一众姑娘,祁玉冷和姚文绣又在回来的路上吵了起来。内容无非是连鹤公子又怎么风度翩翩,画艺超群了,哪个千金小姐回去托家里人请连鹤过去登门作画,结果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之类的。祁玉冷却偏说,若是自家请了连鹤过去作画,他一定会一口应允的。姚文绣却不信,说连鹤公子出了名的清高寡合,只愿进宫去做画师,哪里会愿意给其他人做画匠。

祁玉冷却仗着连鹤公子与其颇有相交,执词不让,和姚文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到最后,黄杏儿只一句话倒打消了两人的争执。

“难不成,冷姑娘看上这个连鹤公子了?”

黄杏儿这话看来也是无心罢了,可激得祁玉冷一愣之下面色竟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这下,包括许书颜在内的姑娘们都睁大了眼,忍不住揣测这祁玉冷难不成真对这个连鹤公子芳心暗付?

奈何祁玉冷此闭口不言,一句话也不再吐出,姚文绣一个人也争论不起来,只得作罢。但就此各人心中已经对祁玉冷产生了怀疑,黄杏儿和姚文绣神色间更是有些莫名的笑意,恐怕将来还会有麻烦发生。

回到拢烟阁,许书颜换上一身便服,翠袖忙过来关上门,低声道:“小姐,您不会想要去过问此事吧?”

“这毕竟是未经证实的事儿,叫我怎么对三姨太开口?”许书颜取下发上钗环,换上一直常用的绿檀木簪,眉宇间有些担忧。

“您这样想是对的。虽然三姨太人好,但冷姑娘的事儿绝不是您可以插手的。上次因为帮她,差些被贵妃娘娘责怪。如今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您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好。”翠袖将许书颜换下的外衣抖了抖灰尘,这才收在了衣橱中。

“若此事无人过问,我怕到时候依冷姑娘的性子,不会善罢善了的。”许书颜推开窗户,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绪也一如那湖水,被风吹的有些皱了。

“冷姑娘素来眼高,怎么会看上一介教书先生,就算连鹤公子将来入了皇家画院,却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谁能说的准?”翠袖怕蚊虫飞进来,忙点起了个熏炉摆到窗边的矮几上。又道:“姑娘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儿呢,还差三个月您就满十七了,若不是因为老爷太太去世给耽搁了,您也早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就算要守孝,也得先定下一门好亲事才对。”

“我才来京城,好多人家怕是不知道祁家有个四姑娘待嫁呢。虽然说我也去了宴会上,但一时半会儿那些诰命贵妇们总也不会太想的起来。”因为心里还挂念着湖对面的那个人。

许书颜倒是不太慌,又道:“翠袖,你觉得祁二爷怎么样?”

“小姐,您说的是这祁家二爷?”翠袖一惊,忙过去打开屋门四处瞧了瞧有没有人在外面,又关上。“您不是和他素来有些嫌隙吗?怎么会想到他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缘分吧。”许书颜说起祁渊,白皙的肌肤上有着淡淡的红晕,但话音却显得很镇静:“比起嫁给外面素未蒙面的,不如和自己了解的人在一起。祁渊虽然性子有些冷傲孤僻,但骨子里却是个极好的人。一开始他不喜欢我,也是因为画楼身份的原因,多番告诫,以至于关系有些紧张。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特别是芜雪这件事儿,我觉得他心地也是善良的,应该不失为一个好夫君吧。”

“小姐,您真这样想?”翠袖蹙着眉,思虑了半天还是点了头,叹道:“说起来,这祁家对小姐是最好不过的归宿了。上头没有婆母,几个姨太太始终只,将来您若是做了少奶奶,想来那个二太太也不敢为难您什么。

祁二爷是独苗,下面虽然还有个雍少爷,却小了近二十岁,更没什么妯娌关系需要打理。等着三姑娘将来入宫,冷姑娘晴姑娘都是要外嫁的,就大姑娘这个大姑子,性子爽利,也不是难相处的。而且祁家是世家大族,也不算委屈了小姐您。只是”

“你顾虑的是什么,且说来听听。”许书颜起身来,取过先前挽歌送上来的橘子茶,也替翠袖斟了一杯。

翠袖赶紧接过来,福礼谢了,认真地道:“小姐,奴婢最大的顾虑就是您现在在祁家的身份。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您都是四姑娘,是祁老爷的女儿,如何能与身为二哥的祁二爷结为夫妻,单单这一点,就有些棘手。”

“这一点,我也知道是极难的。”许书颜叹了一口气,饮着茶,却显得并不太顾虑,轻声道:“或许,宫里的三姑奶奶可以帮我一把。”

“您是说?”翠袖不明白。

“我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觉得能在此事上相帮的,就只有祁贵妃了。”书颜放下茶盏,拢了拢衣袍,看着窗外碧湖景色,觉得有些累了。

“小姐,奴婢再斗胆问一句,您确定祁二爷的心意了吗?”翠袖本不愿意问,但半晌,还是开了口。

“确定心意还说不上,但只要他心里有我,这就够了。”许书颜似乎很有把握,将掌中茶盏又握紧了一些,犹如正在握着的是祁渊的心,丝毫不会放开。

“那就行了,若祁二爷坚持要娶您,我想,祁家也没有能够阻拦你们婚事的人。”翠袖见许书颜如此笃定,担忧虽然还是有,但也有了点儿信心。

“二爷要我后天陪他去新罗国的宴会,到时候试他一试便知道了。”书颜盯着对面水阁,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想着那一日画楼公子也回来,如此,正好能推波助澜一把。

章一百七十四 心病

用过晚膳,许书颜想着祁玉悠的病,准备了自己亲手簪的花色糕点,一路从湖边散步过去探望。

只带了挽歌跟在身边,书颜着了件湖蓝色的衫子并一条翠色挽带,和这初夏的气息极吻合,一路走来,倒是心情开阔了不少,和挽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有两分惬意。

“小姐,那芜雪在水阁还好吧?”看来挽歌对芜雪上了心,远远见水阁那边没什么动静,便问。

“嗯,等会儿我们从晓静苑离开,顺带去看看她。”书颜随手拾了一朵从树上掉下来的花朵儿,拖在手中,看着洁白的花瓣上有着点点污泥,顺手又将其抛入了湖中。

“奴婢不喜欢那个芜雪,不想去。”挽歌摇摇头,两个羊角辫儿晃荡着。

“那等会儿你一人先回去。”书颜也不勉强她,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通常都很执拗,只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