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庇佑,我怕还赶不上这道观里的那一位呢。”也不介意舒文嫣语气中的尖酸,秦如月一手挽了她们一人,冲静安观里使了使眼色。

“秦姐姐什么意思?”还是吴桂芝不所以,直接开口问了。舒文嫣也是一脸掩不住的好奇眉蹙了蹙,眉梢的红痣也随之挑高了不少。

“你们还记得先前在砚书坊的那个祁家四姑娘吧?”秦如月低声道。

“自然记得,听说前日里被了郡主成了越王殿下的义妹。”吴桂芝点点头,脑中对这个四姑娘印象模糊,因为没有去之砚书坊听学,也只是那次进宫的时候见过一面罢了。

“郡主?”秦如月笑笑,眼神有些刻薄:“人家今可是公主了呢,虽然赐封的文书还没下来,我爹却早就知道礼部在筹划此事了。”

“公主!”

这下舒文嫣和吴桂芝都齐齐脱口而出,表情惊异之外明显不些太相信的意味。

“听我爹说,她胆子大,帮着祁贵妃接生,皇上一高兴又给封了个公主呢。”秦如月要的就是她们两人如此反应,勾起唇角,又道:“也亏得人家在之砚书坊和祁家做四姑娘的时候就傍上了画楼公子,如今才有此富贵前途呢!”

吴桂芝恍然大悟道:“对啊,画楼公子就是越王殿下在祁家暂居时的别号呢,听说也是之砚书坊的丹青师傅。”

“不对啊,我听说皇上之所以赐封她为郡主,是因为越王收了她做义妹,要嫁的人可是祁家二爷呢,到底怎么回事儿?”舒文嫣明显比吴桂芝聪明了许多,听出了先前秦如月话中的一丝不对劲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利用完了越王殿下做垫脚石身就甩了也说不定。”秦如月故作猜测,表情疑惑。

“哎呀!听父亲说,二皇子自动请缨要去边塞历练呢,朝臣们都觉得太过突然,纷纷猜测原因呢。感情,竟是被许书颜给逼走的,真是可怜。”吴桂芝恍然大悟地脱口而出,颇为替越王惋惜的样子。

“不对啊,要利用也是利用祁二爷去攀皇亲才对,这个许书颜怎么反过来了?”舒文嫣有些不信。

“那个祁家的二爷是什么人,大家还不清楚么?恐怕两人还在锦上园的时候就已经苟合了,这才不得不利用越王殿下来达成目的。”秦如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那许书颜没有娘家撑腰,要嫁入祁家最多做个偏房不得了了。如今靠着越王成了公主,将来可是祁家的少奶奶,风光无限不说,好处都得全了。”

“难怪秦姐姐说没得那许书颜有神庇佑呢,原来如此。”舒文嫣点点额首,心下一盘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几个闺中密友一起摆谈此事了,赶紧拉着吴桂芝与秦如月告辞,双双上了绿顶油毡大花撵,直直而去,扬起一阵淡淡的尘土,飘散着复又落在了青石板的道路上。

冷笑着看舒文嫣二人离去,秦如月心里暗自痛快,回头瞅了一眼巍峨清净的道观,喃喃道:“许书颜,女人最重要的无非是闺名。如今我坏了你的名声,看你还能清高多久。”

走在清净的道观中,来往的小道士们都忍不住的瞧了一眼那素颜如玉的女子。

一身绣竹青衫,裙角露出点点水蓝襦裙,许书颜闭着眼,口中默念着什么,神色很是虔诚平和。在三清殿上了香,觉得手有些凉了,便接过挽歌递上的手炉,再重新披好福字小绣纹的厚袄,往后院求签的小摊走去。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道士端坐在一盏极旧的长几后面,见许书颜衣着不俗,气质卓然,知道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忙主动招呼道:“这位善信,可要求签问路?”

早在此处等候的连枝和初凌见到许书颜款款而来,迎了上去,一并走到摊位前:“师傅,我家小姐正是来求签的。”

递上签筒,老道沉声道:“善信随意摘抽一直,心中想着要求问之事,天君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伸出细白的纤指,许书颜郑重其事地取出了一根签递给老道。

蹙了蹙眉,老道抬起略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许书颜:“请问善信求的什么?”

“我家小姐求姻缘。”连枝代答了。

看着那老道原本笑呵呵的脸色肃起来,书颜忍不住问:“敢问师傅,可是个不好的签?”

“前路重重险,跋涉愈艰难。”老道捋了捋颌下长须,摇摇头:“若是求问姻缘,恐怕并非一帆风顺啊。”

许书颜心下一凛,原本还很暖和的身子突然一个激灵,一股不好的预感弥漫而上。明明自己已经做了公主,又帮助了祁含烟生产,难道竟还有什么事情能冒出来阻挠不成?

章二百四十 赋花

京城有名的闺秀聚集地,赋花楼一角。

虽是冬日,此处却摆满了各色鲜花,几乎都是从京城最大的温室里调来的,因得四周扯了纱幔作帘,又有银碳小炉在一旁微微熏着,一串串的花朵也没谢,反倒逆了季节盛放着。

但此等花儿稀罕归稀罕,离了暖炉没两三个时辰就会蔫下去,总归价格太贵,也只有赋花楼这样的地方才用得起。但京城的贵族小姐们就好这一口儿,闲来无事就来此赏赏花,吃吃茶,虽然一个包间要价五十两银子,却每日依旧客似云来。一个包间能坐下十来人,小姐们凑份子一人不过出几两的碎银子,就能又吃酒又喝茶,顺带用些赋花楼用新鲜花朵儿做的糕点。

今日舒文嫣和吴桂芝来了有些迟了,众位小姐闹着要她们自罚,舒文嫣却眼色一转,凑上前去,说有朝廷秘闻给大家透露,求得原谅。

吴桂芝晚了一步,没能求饶,被硬灌下了三杯梅子清酒。虽是极淡,倒也浑身染了酒味儿,不敢再喝,乖乖跟在舒文嫣身边,等她说一句,自己就补上一句。

不一会儿,大家从舒文嫣两人的话中明白了几分,却又心生惑。

要说这些京城闺秀们,平闲来无事,除了绣花女红,琴棋书画之外,总要靠些宫中秘闻当做下茶的“点心”,磨磨嘴皮子,日子才不至于过得那样清淡无味。

别看传来传都是些流言蜚语并无实据,但因为消息来源都是这些姑娘们自个儿听来的,倒有几分可信。就拿祁含烟产子之事来说,那一日,御花园内许书颜凭一人之力,在太医的嘱咐下顺利帮助贵妃诞下皇儿,又即将被封为公主一事就早已不胫而走。大家这几日正拿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津乐道呢。

如今舒文嫣将许书颜和越王殿下之间说的如此暧昧不堪,大家自然不信。

一个说:“殿下都要启程去往边塞了呢,大好的舒服日子不过,干嘛跑到荒蛮之地去受苦,说不定真是为了避开那两人呢。”

另一个说:“可殿下身份尊贵,难道还抢不过祁家那浪荡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生看上那个没什么姿色的许书颜?”

又一个说:“你知道什么,听说这许书颜是独身一人带着两个丫鬟从高阳投奔祁家的,身上带了许家田产宅地卖的银票,足足有好几十万两呢。是我也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儿,毕竟没有娘家,嫁到府里那些银钱还不是归了自己。”

最后不知谁说了句:“总之看越王殿下是否真会离开,若是真走了这事儿就错不了。”

众位小姐才频频点头,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坐在撵车上,许书颜一言不发,总觉得耳根有些痒痒的,没来由一股子心慌。

初凌瞧着,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隐约知道她到底在烦恼着什么,从袖口取出油纸包好的青果干递给她:“许姑娘何须顾虑太多,只要心中清明,签文当做提醒的明灯,小心行事便可。”

“总觉得有什么困扰一般,让我难以释怀放下。”勉强一笑,书颜觉得撵子里有些冷了,让挽歌过去把帘子缝隙再遮住得冷风灌进来。然后才接过了油纸包,轻轻打开出一枚青果入口。

“小姐,你是怕那个秦如月在背后使坏么?”挽歌一直跟在许书颜身边想适才在静安观的事儿,也觉得有些不安心:“想当初她在书坊里就跟您过不去,翠袖姐说,她原是看上了画楼公子,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和家世就自以为是。如今您成了公子的义妹,公子的身份又成了皇子,她一定会不甘心的吧。”

伸手揉揉挽歌的头,书颜却不想让身边的人再担心自己,柔声道:“你不用想那些事儿,今日回去也别和其他人提及。听说皇帝开恩让她从新入了籍,明年还要选秀,应该不会做什么得不偿失的事情的。”

“话虽如此,那秦如月分明就是个小人,也不得不防。”挽歌嘟囔着,眼瞅着许书颜手里的青果,咽了咽口水。

“给你。”书颜看着挽歌娇憨可爱的样子,心境也疏朗了许多,将纸包递给她。

挽歌红彤彤的小脸很是娇羞,半首地轻声问:“初凌大哥,奴婢可以吃么?”

“你若喜欢,全拿去吧。”初凌柔柔一笑,倒也不介意挽歌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爱慕,神情明朗。

“初凌,谢谢你。”书颜冲他一笑,似是在感激他并没有冷冰冰地拒绝挽歌。

初凌笑道:“挽歌性格憨直可爱,下回我送果茶来的时候,顺带也给你带一些干果。”

“这回来,你准备住多久?”许书颜问。

“到了十五就得回去,姐姐那时候怕也该回了。”初凌答了,又道:“此番前来,是因为祁二爷说姑娘一个人在王府里有些寂寞,让我们姐弟有空就过来陪你所说话,下下棋,烹茶倾谈,也好消遣时日。其实依我看,姑娘不如恢复听学,每日也好有个去处。至少能多交些朋友,免得外面有什么流言传来传去,你也没法解释。”

听出初凌话中深意,许书颜莞尔:“如今皇上的赐封旨意就要下来了,之砚书坊哪里还会收我这个学生。就算因为祁家的关系让我日日去听学,恐怕也会让其他小姐们觉得不自在,我也懒得去接受她们的评头论足和好奇的目光。”

“姑娘想求得一方清净,那就先求心静吧。有时不能阻碍外界的种种看法,但就只有不去想他。”初凌担忧地瞧着许书颜,似乎看破了她表面沉静下的些许不安。

“我又何尝不想做到真正的心静无扰呢。”唇角一丝笑意有些勉强,好歹也让许书颜不再多想了。

撵子里的人不再说话,就只剩下车轱辘的声不断地响着,一路回到了越王府。

章二百四十一 践行

有初凌陪着说说话下下棋,日子倒是过得要快些。也让许书颜原本对签文的担忧渐渐的淡化了。有感于祁渊如此关心,怕自己日子太过清闲还专门请了李家姐弟过来陪自己,相信就算遇到什么阻扰苦难,两人也能经受住考验。

再有三日,画楼便要出发去北疆边塞,许书颜吩咐连枝准备一席饯行宴,想着为他单独送行。毕竟这一走,他一年之内是不会再回来,自己再过小半年便要嫁人,即便他回来,恐怕也再难见面了。无论以往种种,时间总会冲淡一切,如今若两人还是避而不见,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初凌也收到了邀请,换上青布厚衫前往竹院赴宴。来了这两日,终于能有机会和越王一起用膳,顺带看看他到底对许书颜有没有其他想法,自不会推辞。

竹园有个单独的小阁,就在紫竹林中间,挑高不过一层,静谧古朴,是画楼平日里作画的地方。

知道他喜欢此地,许书颜吩咐连枝将饯行宴也摆在此处,并放置了零陵香的炭炉,满室皆为清幽异香,可助人放松心情。

许书颜今日特未曾打扮,只穿了一身素色月白的裙衫,领口处绣了一串绿梅,极淡极雅。衬出两分她气质里的清丽出来,合着四周悠悠绿珠,倒愈发赏心悦目。

画楼也是一身青竹厚缎袍,领口滚了一圈银鼠毛,更显得他丰神玉立。只是眉宇间隐隐含着淡淡的寥落之色虽然不易察觉一旦发现,却又忍不住随之心悸,难以忽略。

初凌刚步入阁,见到许书颜和画楼对坐,也不知自己是因为太过敏感还是其他,两人脸上虽然都含着笑意,却总觉得有种尴尬的感觉莫名萦绕。

“初凌来坐。”眼看着他了,许书颜心底不禁松了口气,不用和画楼单独相对了。

初凌刚一落座,就笑着问道:“对了说王爷有个侍妾,不用请过来一并陪宴么?”

“比翼这些日子倒是不曾见过了,正好在住院,也请她过来一并用膳吧。”书颜也跟着附和,却心底有些虚,拿起青果茶轻轻啜了一口。

看了一眼许书颜,画楼眼神微微闪动着片刻才缓缓点头:“连枝。去请比翼过来吧。”

“奴婢遵命。”连枝有些欢喜,赶紧把上菜的事宜和月融嘱咐了一番,这就退了下去。

“禀主子,今日菜色因为有初凌师傅,所以多为素食,如果觉得不够,奴婢再下去准备些肉食上桌。”月融一边招呼着宫女们一样样把菜式摆上来,一边来到许书颜身边回话。

“就吃素食好了。”书颜口味历来清淡,也知道画楼平日里也不喜油荤,三个人凑到一块儿用膳,倒是好将就的。

不一会儿,当中的八仙食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肴。虽然都是素地。但有红有绿。有黄有白。看起来极为诱人。

许书颜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道:“月融,让你准备的竹叶青,一人斟一杯吧。”

月融从宫女手里接过白瓷薄胎的大肚细颈酒壶,先来到客人的面前,询问道:“初凌师傅能饮酒么?”

“可以的。”初凌点点头,示意月融斟酒。

之后许书颜和画楼面前的杯盏也满了,大家举起酒盏,就此干了第一杯,这才开始动筷。

吃了一小会儿,大家随意说这话,气氛倒也融洽。不多时,连枝就领着比翼来了。

比翼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一袭团花撒金底儿的裙裳,外罩了件红梅映雪的对襟褂子,腰间系了流苏金线编织而成的带子,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喜气来。此时她明显面带红晕,心中暗暗高兴能被王爷招来陪宴,唇角一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抖了:“奴婢给王爷,公主请安。”

福了礼,瞧见席间有个模样俊朗的小道士,比翼忍不住问:“这位是?”

“在下初凌,见过比翼姑娘。”略打量一番这比翼,初凌的心一沉,就知道这女子不过是拿来掩人耳目罢了。虽然比翼相貌姿色均是上乘,却免不了有着一丝俗媚之感,像越王这样晴朗高洁之人,怎么也不会喜欢这样类型的女子。如此看来,倒是许书颜清然卓越的气质和他得以堪配。

“比翼,过来坐下吧,不用拘礼。”许书颜起身,轻揽了她过来。

“不行,奴婢怎么敢于主子们一同入席,还是让比翼伺候王爷和公主用膳吧。”懂得自己身份不过是个侍妾罢了,比翼并没有忘记该守的本份,上前接过了酒壶,一一给席间三人斟了酒,又半跪在软榻上,拿了长筷给他们夹菜布膳。

明白这些都是规矩,书颜也没强求,看了一眼画楼毫不在意的样子,只好坐回来。

“不知王爷此去,何时回京?”初凌敬了画楼一杯,问道。

“多则三载,少则一年,看情形而定吧。”画楼答道。

“若是姐姐知道,定要念叨好一阵子的。”初凌听竟要这么长的时间,有些意外和感慨:“想那时,王爷还是画楼公子,姐姐就常说您并非池中之物,却不知竟贵为皇子。您回宫的消息传到山里,姐姐还觉得惋惜,说一个作画之人,若沾染了功利之气,恐怕会影响心境,画技受损。”

“本王已经久未提笔作画了,浅吟说的还真准。”灌下小半杯竹叶青,画楼笑意有些淡淡的勉强。

许书颜正夹着菜,听画楼说他竟许久未曾作画,不由的问:“王爷不是常在小筑里呆着么?”

“心里始终无法静下来,自然就下笔凌乱,毫无章法。这样,不如不画,暂时封笔也好。”画楼随意解释道:“或许从军中历练回来,能真正做到无扰吧。”

许书颜别看眼,看着一角书案上堆砌的宣纸,果然墨笔凌乱,张张废弃,心下不禁又是一股愧疚涌上来,只好不停地饮着杯中清酒,借以忘忧。

章二百四十二 豁然

酒过三巡,许书颜觉得微微有些上头,拿起酒盏最后敬了画楼一杯,就在连枝的搀扶下回了濯清院。

原本要散了宴席,但初凌却主动替画楼斟满一杯:“王爷若不嫌弃,和否与小道单独说几句话?”

“你退下吧。”画楼对着身后站立服侍的比翼吩咐,周围伺候的宫女内侍也瞧着眼色纷纷退下,只片刻,原本热闹的小筑内就只剩下了初凌和画楼对坐。

“初凌,你来王府探望书颜,应该是祁渊授意的吧。”画楼半垂着眼,似有醉意,更多的却是浓浓倦意从眉宇间渗透出来。

“王爷是明白人,却做了件不明白的事儿。”初凌脸上略有些微红,此时表情认真,还略带着两分气急,和平素安然的小道士模样有些不太匹配。

画楼不太介意初凌的语气,略抬了眼瞧着他:“怎么说?”

“王爷以为,离开京城避而不见就是最好的打算了么?”初凌向前倾了倾身子,俊颜之上流露出一丝着急:“您可知道,你越是避开就越显得心虚,外间已有传言,说您和书颜之间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此时离京,只怕会让流言坐实,让大家都以为是书颜和祁二爷将你逼离京城的!”

“什么传言?你怎么知道?”画楼终于不再一副淡然模样,眼中透过一丝精光。

“今日傍晚,翠袖姑娘曾托人传信。挽歌不小心都告诉了我,我让她暂时别告诉书颜免得她担心。”初凌憋了半晌,一字一句的道:“京城闺秀们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传言,说您帮了书颜成为公主,她却要嫁给祁渊,是祁渊和书颜利用了你,如今又逼你不得不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

自顾地一笑,画楼轻声道:“除了利用那一条,后面说的倒是靠谱。”

初凌见他毫不否认就承认了,有些意外,忙道:“所以,王爷您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京中每日有那么多流言蜚语,传来传去每一条都要当事人去在意,去因为它而改变原本的计划,那岂不是乱套了?”画楼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若我留下定还是会有传言四起,我又何须执迷于此呢?再说…”

饮下杯中半盏酒液楼才又开口道:“我总不能一直为了别人而活,离开是为了自己能释放心中原本放不下的东西。”

被那句“我总不能一直为了别人而活”给堵住了嘴,初凌有些疑惑:“王爷为何对小道如此坦诚?别人知道您心中所想么?”

“或许是酒意上头,又或许是憋了太久,只是想说出来顺顺气罢了。”画楼也意识到自己竟没有否认,知道任由心事在这个小道士面前流露确实有些不妥,但他们李家姐弟为人如何自己心中还是有数的,便也没有太过介意道:“虽然本王和你不太熟悉,但浅吟的为人却再清楚不过。你是她的弟弟一同避世修身,想来性子也差不多,至少值得相信。”

被画楼这样一说,初凌有些微微地汗颜,心底愧疚。自己一味地帮着祁渊和许书颜说话,却忘了他在此事中的尴尬角色,面对自己,他既未否认离开是因为对许书颜的感情,也没隐藏心情的寥落失意,那份坦然就不是普通人能怀有的。亏得先前来时还以为他留了许书颜在身边有什么打算,眼下看来,自己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王爷既然毫不隐瞒,小道不妨也说两句心里话。”初凌此时看画楼多了两分钦佩和信任,脸色也放松了不少:“姐姐曾反复在小道耳边提起王爷,说王爷风骨高洁,藐视世间一切,便是谪仙降世恐怕也难以有王爷半分气质。为何当初姐姐口中的那个人,如今却被情网所困,看不清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呢?”

“初凌,你继续说。”画楼有些感兴趣,含着深意看着对面的小道士,发现他话里确有些不同的地方。

“世间之事,并非都归于‘得失’二字上,更重要的是‘悟’。”初凌也饮下半盏竹叶青,觉得喉咙舒服了些,又道:“王爷其实已经在悟了,却不是顿悟,而是苦悟。若能顿悟,世间便一切皆空,所有烦恼根源便也消散于无形。届时,莫说儿女私情,就是天下江山,王爷也可以手到擒来。”

“人人都以为我回宫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却不知,我只是找些事情来改变一下心境罢了。”画楼自然懂得初凌的意思,但却并不认同:“这也是一种悟吧。可在本王看来,却更像是逃避,逃避那种欲求而不得的感觉,用其他事情来麻痹自己。”

“王爷本不需要这样。”初凌又道:“您若要出手,又有什么女子得不到。可您却没有,您好像只是沉溺在这种幻想中的痛苦一样,反倒不能自拔。”

惊讶于初凌话中之意,画楼眼神变得迷惘起来,却又渐渐拨开了云雾,透出一丝清澈。

自己真的只是执迷于这种欲求而不得的感觉之中么?

上天眷顾,让他身为皇子,从来一帆风顺,无忧无碍。可那样枯燥淡薄的皇宫日子却像一把无形的枷锁锁住了自己的心。

好不容易逃开了,能随心所欲地活着,自己又为什么要选择回去呢?

是责任?还是其他?或是自己曾想过要争取许书颜?

可到头来,只是任其和祁渊发生感情,许下终身,眼睁睁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罢了。但这样的痛,仿佛在刺激着自己早已麻木的内心,在这样的刺激下,好像才找到了自己身为一个正常人的感觉。

哪怕身为皇子,又或者身为画楼公子,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总是超然于世,出尘卓绝等等。可他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需要释放的一个普通人罢了。正是书颜的出现,让自己懂得何谓七情六欲,何谓愁苦,这些都是自己以前从不曾体会过的。

想到此,画楼脸上的表情彻底释然了,眉宇间延展开来,又恢复平常的那种坦然清越,起身来,朝初凌一笑:“倒真要多谢祁渊了,能让你来这儿小住,也让我看清了一些以前从未看清的东西。”说罢,仰头又是朗朗一笑,这才踱步出了小筑。

章二百四十三 辞别

回到濯清院,许书颜遣开了执意要留下守夜的连枝,独自一人斜躺在贵妃侧榻上,闭目养神,却并未睡去。

连枝没法子,只好将端来的醒酒汤放下,又找来一条厚毯给许书颜盖上,这才退下去。

躺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酒醒了,书颜起身来换了柔丝的睡袍,就着木桶里半冷不热的水梳洗一番,正想上床去休息,却听见一阵轻缓的叩门声。

披上雀兰祅子,拢着肩头的系带,书颜来到门边:“是谁?”

“是我。”门外响起答,竟是画楼。

许书颜没有迟疑,伸手扒开门闩,看着画楼裹了一身月白皮袍在身,映颜之上的脸色也有如月光一般,透白中显得有些寥落。

“出来,我们说话吧。”画楼知道深夜不太方便进入许书颜的闺房,只叫她到门口的美人靠坐坐。

“稍等。”书颜也没多问,回拿了先前烧好的手炉揣进袖兜,再勒紧了披帛的系带,这便出来了。

画楼许书颜的样子有些怕冷,干脆过去将她屋门边上的一个炭盆一并搬了出来,放在屋外回廊扶栏边上,示意她靠着坐下。

“怎么,有事明日再说不成么?”看着炭盆中被烧得发白的银碳,许书颜取下先前随意绾发的银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噗”地一声盆中便腾起了一簇火苗,殷红的颜色格外显眼。

“明日一早卯时初刻就得出发,你寻常都是末刻才起来,我不想打扰你。”画楼并未坐下,只是倚在扶栏边,看着濯清院不远那一汪小塘所反射出的冷冷月光,眼神愈发的清澈。

“什么都瞒不过你。”不好意思地笑笑,书颜知道自从不用去书坊听学,自己每日都睡足了才起身,懒懒的,精神倒养得很足,身子的丰腴了不少。

画楼回首,透过薄薄的月光仔细打量着许书颜,越看越觉得心中弥漫出一丝不舍,缓缓又别开了眼:“亏得今晚我已经想的清楚明白,否则,明日就算离开,也会少不了牵挂着你。”

许书颜面上一羞颜抿了抿唇,起身道:“你深夜过来是只说这些”

许书颜作势要转身回屋,却被画楼伸手拦住:“对不起,我一时忘形了。”

“你赶着今夜过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给我说,不然我也不会陪你在这儿吹冷风。”恢复了如常的表情,书颜的脸色有些发凉双水眸看着画楼,却又找不出丝毫他深夜来此的缘由,还是叹了口气:“虽然之前我们说好不再私下见面,但毕竟你明日就离开了,所以…”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想的清楚明白了。”画楼语气轻柔偏又带着一丝冷静。

“想清楚什么?”书颜不明白,但还是又坐回了美人靠上。

“对你的感情”画楼吐出这几个字,眉间有一种释然的表情。

书颜柳眉一蹙,复又起身来,咬咬牙:“你怎么又说这些,我真的不想再听了。”

画楼知道书颜只是不愿意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罢了,并不会真的走开,低声道:“容我说完,好么?”

想着明日就看不到画楼了,书颜也有些不忍心就此断然转身:“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在我出嫁前,不再见面不再提及这些事儿。若能真的释然,将来还能是好友。”

“书颜,你以为我能忍了那么久,却连这一时也无法挨过去么?”画楼笑笑,和许书颜完全不用,神情很是轻松:“刚(刚和初凌)吃酒说话,他倒是提醒了我去认真想想,到底对(感情应该)怎么样一回事儿。”

“是什么?”被画楼轻松的神情给说服了,书颜也疑惑到底他对自己的感情想通了什么,只好又坐下,双手捂着手炉,汲取一点温暖。

将心中所想轻轻诉出,画楼的声音低缓而平静,丝毫没有的往日对待自己的那份怅然和寥落。而随着他吐露出的那些话语,许书颜也在细细地揣摩,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种感情的存在?到底,他对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执迷?到底,他现在是否真的悟了?

越夜,月光就愈发皎洁,也让许书颜能真的看清画楼眼底的思绪,清澈,却深邃,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全然不同。

那时的他,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眼神清朗却显得凉薄无味。如今的他,同样清润的目光中,却有着让人可以读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