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当小姐养的,也没吃过什么苦,将来少不了我会替他寻个好人家嫁过去。”许书颜换上认真的表情,坐在当中的食桌前,双手捂着粥碗取暖,又道:“若是不懂这些,大户人家里又怎么管家。”

“主子,奴婢不嫁。”挽歌还是小孩儿心性,摇头像拨浪鼓似的。

“你明年就十四五岁了,也该合计合计了。”许书颜可不容她不嫁。

“那我嫁给初凌好了,他长的好看。”红着脸,挽歌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惹得连枝和许书颜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章二百五十七 顺水

话说祁含烟重新以皇后至尊执掌后宫以来,一边私下秘密查访那位苏嬷嬷的事情,一边提防着淳妃会不会不死心地想出其他法子暗害自己。

毕竟没了皇儿,祁含烟空顶着皇后的头衔早已让诸多后宫妃嫔议论不已。若是除掉自己,淳妃凭借大公主生母的身份的确可以不费力气地夺了皇后之位,不得不防。

倚靠祁冠天派出的探子,果然找了一丝苏嬷嬷的踪迹。

这苏嬷嬷原本是某江南小吏的庶出女儿,当年因为家中并无嫡女,只好送入宫中选秀。因为身份底下,自然不可能中选,只有沦落为宫女,一生不得再出宫。但这苏嬷嬷性情倒是有两分灵活,或许是身为庶女的缘故,很是懂得察言观色,所以十二年前被吴太妃收作了贴身宫女兼管事姑姑。原本吴太妃虽不是极受先帝宠爱,但因为诞下了两个公主,在后宫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她也曾许诺,能自己百年之后,就让苏嬷嬷带着一封亲笔信去求掌管内宫之人,无论此人是妃还是皇后,应该都会看在她吴太妃的面子上允许苏嬷嬷出宫养老。

要知道,除非能到主子的格外开恩的宫女毕竟是少数。类似乔若琳这样的,因为来自山西乔家,本来就只是象征性的呆在宫里罢了,虽不能回到老家,但年纪一到就能出宫做供奉,一辈子也算获得轻松惬意。但大多数身份平凡的宫女也只有一生在宫中终老罢了。

所以当苏嬷嬷知道吴太妃大恩时,心中欣喜异常,赶紧修书一封,花了二十两雪花银托人送信到老家知会亲人,让他们知道将来也有骨肉重逢的一日。

等吴太妃仙去后,苏嬷嬷虽然被调出来并没有立即走,而是替她守孝了一年,这才准备拿了亲笔书信去找已经身为皇后的祁含烟,想让她同意自己离宫。

但正巧碰到祁含烟发疯诛杀秦如月的事儿,自然就拖慢了下来。

这些隐秘之事,原本谁不知道。毕竟宫女能出宫是个稀罕事儿,若被其他人知道了难免招人嫉妒,苏嬷嬷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一直秘而不宣,只告诉了一个十分亲近的小太监。这小太监是同乡,信也是他托了层层关系让侍卫带回老家的。所以祁家人一查,反过来自然很快的就查到了这名小太监的身上。

小太监虽然不知道怎么即将出宫的苏嬷嬷会做那样的傻事,但他却不笨,知道个中定有因由,早早服下了哑药,不再开口说话,这条线也就此断了。

但线虽然断了,想却是人人都会的。

因为按照苏嬷嬷的情况,她绝不会铤而走险去害皇后的儿子白白放弃即将出宫的好机会。而她死后,那封吴太妃的亲笔书信也不翼而飞,更加让人觉得奇怪至极。但这一切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更没法证明苏嬷嬷是受人指使,最后被杀人灭口。

猜想至此,祁含烟用脚丫子想也知道定是淳妃一类的在暗中害自己的儿子,却没想借刀杀人解决了身怀龙裔的秦如月,还逼得自己被皇帝当场拿下,软禁宫中。

这样的结果,或许指使苏嬷嬷的人未必都能猜得出来,所以要顺藤摸瓜,实在不易。

但祁含烟却并没有就此放弃地打算,反而筹谋好了一切,准备直接拿淳妃来下手,毕竟自己若失势,能得到好处的人非她莫属!

而淳妃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这些日子不但变得收敛许多,皇帝召见也称病不敢接驾。林妃却从中捞了不少的好处,毕竟皇帝已经不会再碰皇后了,淳妃又龟缩状,林妃年纪又轻,使了些妩媚手段,这些天倒是日日都去了上仪殿侍寝。

但祁含烟却并未把林妃放在心上,她当初坐上妃位不过是因为生了个公主,可那个公主在三岁时就已经早夭,也是个没依没靠的,根本不足为虑。有了她在中间插一手,倒可以剥夺些皇帝对淳妃的宠爱,如此也正好如了祁含烟的意。

宫里暗涌澎湃一触即发,宫外的锦上园和越王府却两地都喜气连连。

先表锦上园。

因为祁含烟重揽皇后大权,祁家书院与朝廷的契纸又顺理成章地签了十年,继续稳坐第一皇家书院的头衔,三十八家也增至了四十三家,不但子弟更多,收的雪花银也跟着多了不少。而有了祁含烟的懿旨,祁家冷姑娘招赘连鹤公子的茶定也过了,就等春暖花开的时候直接入赘为婿。

沉闷了许久的祁家要办亲事,让祁冠天的身子也好了许多,让祁玉容张罗着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也当做给三姨太这么多年来委屈的安慰。

再表越王府。

许书颜自搭上了画坊那条线,每月都至少有一幅画卖出去。颜公子的名号也不知不觉在京城小有名气,每平尺的画作可买到八十两纹银上下。这几个月来,许书颜整理了一番,进项竟有七千多两,实在让自己大为意外。

虽然七千两纹银并不多,但这可个实打实的现银,确实不易。

这些钱虽然不多,但许书颜早有打算,准备在京城周边置上一两个庄子作为自己的陪嫁。虽然公主有皇家陪嫁,但却只有公主府这样的宅邸,并没庄子一类的那样实用。公主府不能租赁,反而要每年投银子进去修葺维护,是个硬亏本的买卖。但庄子不同,只要水土肥美,每年虽然只有几百两的收成,但却是个细水长流的进项,抵过十座公主府在许书颜心里的分量。

她拖了翠袖悄悄打听,知道京城周围收成好些的庄子约莫要三千两左右,大致可以包括一个二进的宅院,十来亩水田和上十倾的山地。

若出到四千两以上,则可以买到十来倾带水田的庄子,收成在普通年成下可比三千两的庄子翻了一番。

所以许书颜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身家,现银加起来足有九千两左右,买下两个十来倾的水田庄子足够了,还有一万八千两的银票存在银号里,那可是自己的压箱底老本儿,若无必要是绝不会拿出来的。

不过有了两个庄子在手,许书颜倒是考虑着去一部分出来,在京城稍微偏僻一些的街道去置办两个店面,每年的租金也能有二百两银子,这点儿钱虽然少,确是现银进账,权作耍乐的零花也不错。毕竟以后要当家,若是祁家出现个什么亏空,也好有应急的现银来过日子。

章二百五十八 花潮(一)

二月二,龙抬头,青龙节。

惊蛰过后,大地复苏,阳气上升,剃头师傅是最忙碌的,走街串巷地给小儿们剃喜头。媒婆们也忙得不可开交,春日一到,迎嫁送娶的喜事儿每日都有好几桩,绵延不绝的鞭炮声把整个京城都显得热闹之极。

捧着宫里新制的例服,莹玉和常玉坐着车撵回了越王府,一点儿没耽搁地就往濯清院而去。

越王府,濯清院。

娥眉淡扫,粉颊敷面,许书颜又取了一星儿胭脂点在嘴唇正中,轻轻晕开,对镜照了照,觉得面色也显得红润了许多,这才换上宫里发下来的新装。

虽是淡色的团裙衫,但上面星星点点绣着一只只粉蝶,预示着许书颜终于脱去了素服,可以着红。发髻上也别了一串瑞香,花瓣儿内白外粉,拇指肚大小的紧紧倚在一截墨绿根茎上,在发间散着幽幽香气。

“主子从未如此打扮过,看来真是有种娇艳明媚之感,难怪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呢。”替许书颜整理着衣襟,连枝看在眼里,嘴上不住的称赞。

“年轻女子,只穿的鲜艳一些,佩上艳色香花,总会比素装打扮的要好看。”莹玉姑姑领着月融送了早膳进来,看着许书颜穿了新衣,又从头到脚打扮一番,已是眉开眼笑,就像看着自己的闺女一般。

被她们连番夸赞,许书颜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隐隐泛着红晕。

不知为何,自从与祁渊定下誓约,自己心情就越来越好,呆在越王府安静休养隔一个月又有卖画的银钱收入,京城外的庄子也买好了,地契都收在身边稳妥的放着。一时间没什么好操心的,身子就渐渐丰腴了起来,原本清瘦的下巴和羸弱的身段愣是渐渐长了起来,面色也日日挂着水润,倒从之前的清秀佳人变作了现在风娇水媚的样子。

“好了主子赶紧过早膳,今儿个宫里办‘花潮’。趁着日头好,又是青龙节,不能迟了。”莹玉见许书颜有些羞赧,也不再多说,正色让月融和连枝伺候她用膳。

换下素服的许书颜也着实让宫中众人有些意外,见她粉腮红润,秀眸顾盼,比之两三个月前所见又丰腴了不少,皆道:这个清减的宜德公主到了十八岁也终于长开了。将来若是嫁为人妇,定然会愈发的风流尔雅,粉腻酥融才是!

祁含烟见状有些吃惊许书颜的变化,原先只觉得此女素颜清若,就算换上红粉装扮恐怕也不过如此,没想来她打扮起来很是端庄明艳,大家之气隐隐溢出周身来,一点儿也不似个小家碧玉,反而比身边的林妃都还足了几分派头。

不过她是自己祁家未来的媳妇儿,祁含烟乐得她有如此当家主母的气势,不然将来还不放心把家给她管着。

许书颜因为是公主身份了,皇后其余人等皆不用行礼,但她还是在淳妃和林妃面前一一福礼显出几分乖巧。

可这次见了淳妃,倒让许书颜意外之余了然于心。

原本明艳照人的淳妃如今已是消瘦不堪,虽然年届三旬,但以前的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点儿也不比年轻女子差多少,反而透着股子成熟妩媚。但现在,虽然一头珠翠和锦服妆点了头面,却掩不住眼中深深的落魄干涸之感,让人感觉没有一点儿生气。

反而林妃却看起来光彩熠熠,凤目流转,唇角上扬,似乎有掩不住的欢喜之事儿一般。这样一对比,再愚钝的人也知道,祁含烟恐怕是利用了林妃,让淳妃吃了闷亏也只有吞在肚里。毕竟皇帝的宠爱向来都是宫妃们无法左右的。皇上不待见你,难不成你还要喊冤?就算喊,也是皇后来安排所有妃嫔的侍寝事务,若皇帝不主动召见,怎么也轮不到淳妃再复宠。

祁含烟这招也算连消带打,没有伤到淳妃一根头发丝儿,却让她失去了最在意的宠爱,这样的报复,比杀了她都还要来的痛快。毕竟看着自己恨的人日日憔悴,岂不像看戏一般,还是天天都能看得到的好戏。

看到来人差不多了,祁含烟拍了拍手,一个脸生的宫女赶紧过来扶住她。

“走吧,今日是龙抬头,虽然咱们内宫命妇不能外出踏青,但花潮会上皇帝安排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驻唱,大家一块儿乐乐。”

言罢,在众人的起身恭送下,祁含烟徐徐走在了最前头,往御花园而去。

走在后头,许书颜心中疑惑,看到一旁的内侍,过去问道:“你可知鸾安殿的燕官去了哪里?她平时都是一步不离地伺候皇后娘娘呢。”

“您问燕贵人啊!”那内侍见公主上前问话,赶紧离了小半步跟在后面回话:“禀公主,前日里燕贵人动了胎气,御医嘱咐她好生休息。皇后娘娘这才让她搬回鸾安殿好生养胎,不用出来活动。”

“燕贵人”许书颜听了内侍的话,没有再问。

看来,祁含烟是等不及祁玉悠进宫了,竟把燕官送上了龙床。更没想到,自己才两三个月没进宫,燕官竟然都已经身怀龙裔,还被封了贵人。

心中虽然吃惊不小,但许书颜自然不会不明白。

燕官是祁含烟的心腹,她肯把燕官当做棋子送出去,自然会求得一个回报。这回报,恐怕就是燕官腹中的孩儿。将来若是诞下的龙子,恐怕燕官也只有拱手让给主子,落得个母子相离的下场。

许书颜想到此,心中一寒,不禁面色有些踟蹰。自己无法帮燕官什么,只有祈祷她生下个公主才好。也希望祁含烟能看在燕官对她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将来好好待她罢了。

章二百五十九 花潮(二)

京城偏北地,即使进入冬末还是有些冷风拂面,特别是在御花园这样的外室,诸位妃嫔和陪行的贵妇小姐们都罩上了披帛御寒。

不过走在最前头的祁含烟却只是抱了个小小的银质暖手小炉,一脸安然如许的模样,跟在身边的宫女也没有丝毫要给她加件披帛的想法。

如此,许书颜也拒绝了莹玉姑姑递上的绿萼吐蕊的锦绣披风,挪步跟了上去。

果然,绕过一片人高的翠屏隔墙,御花园当中的花亭已是不似从前那样只能容纳十来人的大小,已然凭空挑高了十来尺,四面中有三面都封死了,只留一面用轻纱做墙,成为一方旱地暖阁立在当中。

正对面便是御花园的碧湖,面前围种了各色春花,此时正簇拥着暖阁,竞相绽放,好一派浓郁的初春景色。

随着祁含烟登暖阁,一股润润馥郁之气扑面而来,加上此处燃了四尊半人高的金丝砝琅熏炉,先前穿上披帛的人又纷纷解开。

“大家落座吧,不用太分尊彼此。”祁含烟看来心情不错,吩咐众人坐下,自己踱步上了首座,又道:“为了花潮,本宫求皇上在此处建了个暖阁,既可赏花,又不用受冷。”

“难怪前几日花园封了,说是要修葺一番,原来是皇后娘娘为了‘花潮’做准备,臣妾们可都沾光了呢。”林妃会说话,嘻嘻一笑已是奉承了好几句。

其余人听了,也纷纷向皇后道谢,副沾了金光的样子。

摆上茶点,两个长相清秀的戏官从屏风后绕出来,唱戏为“花潮”助阵,使得暖阁内愈发的热闹了。

这时,一些大臣命妇开始着到首座给皇后敬酒,一个神色略有些不太自然的中年女子落入了许书颜的眼里,不由得打量起了她来。

身着一袭墨绿锦衫,这妇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乌发已然染霜,却仍旧掩不住的卓然姿色。看着眉眼间的长相,隐约有些面熟的感觉。只是因为侧面,和她如许年纪,倒让许书颜想不起哪里是否见过。

此时她也拿了杯酒盏排在那儿,看样子是准备进酒,可别人都一副轻松惬意恭恭敬敬的神色,她却有些紧张的感觉,手里拿着的杯盏也微微有些晃动,滴出了几滴酒液在裙摆上,将墨绿的颜色染得更深别人却瞧不大出来。

看着那几滴浓色的酒痕,许书颜随意移了下眼,却突然瞥见那妇人的裙摆下竟是一双素黑的布鞋,上面没有一丝花纹只是青缎白底心中已经。许书颜再仔细瞧过去,见她移了两步跟上队伍,裙角扬起竟又露出半截素白麻裙。这下更是确定了心中想法,许书颜不由得提起了万分警惕死死盯住了那妇人。

果然,她排到倒数第二位的时候手隐隐藏在了广袖中,似乎在摸索什么,不一会儿袖口边缘凸就起了一个什么物件的右手也再没拿出来,只用左手举了杯盏准备敬酒。

这时的许书颜也不敢轻举妄动,明白了她能来参加皇宫的花潮会就一定是二品以上的内命妇,按理祁含烟或者内务府的人都应该知根知底,怎么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一个妇人进来对皇后不利,乘机行凶的!

可看着她锦衫下掩盖的孝衣素鞋,分明已经是大不敬,神色又如此慌张,许书颜绝不会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和自己的胡乱猜测。

但没有真凭实据,她也不好开口提醒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终于靠近了祁含烟,在递上酒盏遥(对,突)然向首座迈了两步,右手一挥,一柄闪着冷光的小出来。

“小心!”许书颜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起身大喊了一声。

祁含烟和(其他人)也是一惊之下瞧见了那妇人的右手,一个侧身,却还是被划破了整个右臂,瞬间血珠凝结了出来。

“护驾!”一边伺候的内侍见状,忙扯着嗓子高喊着,赶紧冲过去做肉盾想要挡在祁含烟面前。

奈何那妇人已经欺近了祁含烟,手中的小巧利刃不停在空中飞舞着,嘴里还大声喊着:“贱人,还我女儿命来!”

许书颜混乱之听见那妇人的叫喊,才恍然大悟般的咬了咬唇,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

“纳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妇人的色已经变得凄厉起来,挥舞的右手也愈发快,不等内侍上前抵挡,竟然又一下子划破了祁含烟的右边小腿,让她退无可退。

虽然知道这人不可能要得了自己的命,但祁含烟也不能大意,突然高声喝道:“你到底是谁,竟敢潜入后宫行刺本宫!”

“你杀了我的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今天要你偿命!”妇人身形一扑,干脆想整个人压倒祁含烟身上好下手,奈何刚落到半空中,却突然一滞,又被拉了回来。

这是羽林军已经赶到一大支队伍,为了怕惊扰暖阁内的后宫妃嫔和贵妇人们,只闪身进来四人,却毫不吹灰之力就将那妇人给拿下了。

“杀不了你,我做鬼也不会你。”知道自己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这妇人竟在羽林军的牵制下将利刃转过来对着自己的颈项一把环割了下去,顿时血流如注,双目死瞪,已然自尽身亡。

大概羽林军也没想到这妇人会突然自杀,一时间没能立马抢下她的小刀,看到人死了,齐齐跪在祁含烟面前:“属下该死,没能留个活口。”

“还不快请太医。”祁含烟的宫女从惊慌中恢复了理智,大声吩咐了一边呆傻状的内侍,这才赶紧过去扶起祁含烟,查看她的伤势。

“这妇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混进来!”祁含烟忍着伤口的刺痛,恨恨地问道。

“名册,名册来了。”一个内侍捧着一本册子连滚带爬地进来暖阁,双手举着名册,战战兢兢地给祁含烟回话道:“是秦侍郎的九姨太,因为有腰牌,所以混入了花潮会的饮宴中。”

“你们之中就没一人认识她?”祁含烟冷冷扫过暖阁内的众人,语气不善,冷意浓浓。

回过神的来的宫妃和内命妇还有小姐们都面面相觑,没一个回答。等了好久,才一个一品命妇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倒祁含烟的面前:“回娘娘的话,臣妾们也从没见过秦家的九姨太。听说当年是秦夫人的侍婢,后来被秦侍郎看上,生下个女儿她就失去了生育能力。因为她身份底下,与下人无异,一直以来不管秦侍郎娶了多少房妾室进门吗,她都排到最后。”

说到此,这一品命妇也不敢再多言了,但任谁现在都能猜到,她当初生下的女儿就是秦如月吧,不然她也不会伺机进宫行刺祁含烟,大喊为女儿报仇了。

听了这话,祁含烟心中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表面却显得很冷静,淡淡道:“不知好歹,以卵击石,什么样的娘生出什么样的女儿来,都是一类下贱货。”

章二百六十 花潮(三)

处理了秦如月生母行刺之事,暖阁内又恢复先前的气氛,大家像没事儿人一般,各自吃酒赏花,行令赋诗。

许书颜知道众人虽然对刚才发生的一幕颇为惊讶,但碍于祁含烟说不得散场,继续花潮会,大家自然懂得看脸色,只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免得因为那蠢妇而惹得皇后不开心,连累到自己身上就划不来了。

瞧着牡丹地毯上的点点血渍,许书颜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妇人墨绿锦袍下的一身素缡。不禁想,要何其悲戚一如死水的心,才能让一个唯唯诺诺了十多年的夫人铤而走险,藏刀行刺。

或许皇帝会念在秦如月惨死的事儿上放秦家一马,不会再追究。但秦家死了一个女儿,又死了一个姨娘,这个仇,是不是从此就会转而和祁家结上了呢?

这些事儿并不算长远,对于即将加入祁家的许书颜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秦家历代为官,其三辈前虽然落败,但这一代又出了个一品的大员,国之栋梁。祁家虽然是两百年的世家大族,但毕竟现下没有人在朝中为官,都转而经商。商受官制,若秦侍郎想弄垮祁家为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报仇,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儿。

想到此,许书颜蹙着眉,望向了祁含烟。见她如常的神色中也闪过一丝隐忧,知道她必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竟也下意识地往许书颜这边望了过来。

轻轻招手让身边的宫女前,祁含烟低声说了什么,那宫女点头称“是”,转而向许书颜这边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让公主歇宴的时候去一趟侧阁。”

宫女传了话又回去了,许书颜暗暗盘算等会儿该怎么和祁含烟好好谈谈此事,便散了赏花听戏的心思,半低首地捏着杯盏,显得有些安静。

“书颜怎么一副心事重的样子。”祁玉悠凑了过来,虽然脸上也并没带着什么笑意。

“还以为你不来呢,刚才在鸾安殿请安的时候都没瞧见你。”书颜一笑,看到祁玉悠觉得心情好了些。

“我在鸾安殿里歇了会儿,结果睡了,没想醒过来都这时候了,才被匆匆催着赶来。”祁玉悠腼腆地解释着。

不明白祁玉悠怎么会在鸾安殿里睡着,但许书颜也没多问,反而庆幸她刚才没有看到秦如月生母行刺的那一幕便拉了她的手坐拢:“听说六月初六姑姑节你就进宫备选了?”

点点头,祁玉悠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问过了莹玉姑姑,如今负责容竹宫管事一职的是她老姐妹,到时候我让她送个信过去多照顾照顾你。”许书颜笑道。

“那真是要谢谢你了,书颜。”祁玉悠终于有所动容,赶紧言谢。毕竟宫里有宫里的生存法则,即便祁玉悠是皇后的侄女儿也不例外。进了容竹宫的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女儿呢?塞了银钱不过能让小宫女多跑跑腿罢了,管事姑姑可不会照顾你。

只有她们宫女之间的交情能帮衬一二,所以若是莹玉能送个信儿,祁玉悠在里面的一个月就会过得舒服顺当许多。

用过午膳,这些后宫妃嫔和贵妇们都有些累了,由宫女们引到御花园附近的偏殿去休息等晚些还要过来继续赏花听戏,并未全部离开。不过一些年老的命妇就先行告辞了,留下媳妇儿和孙女在宫里,也不算是失礼。

许书颜则跟着祁含烟的宫女一起去了暖阁的侧殿,留下祁玉悠一人和其他几个小姐说这话。

虽然好奇祁含烟为何要单独召见许书颜,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和几个秀女身份的官家小姐一起去了外殿休息。

斜倚在铺了厚厚羊羔绒毯的贵妃榻上,祁含烟掩不住神色间的疲惫之意许书颜来了,抬手让她不用行礼又让宫女赐座。

“书颜,你是个心细的,先前本宫瞧你在外面的时候若有所思,是否想到了什么,不如说出来。”

祁含烟主动让自己开口,许书颜自然不能不说,便把心里对秦家和祁家将来的状况担忧简单说了几句,并尽量避开了祁含烟觉得敏感的词眼,免得勾起她伤心事。

听完许书颜不深不浅的分析,祁含烟抿唇,陷入了沉思当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首,眼底闪过一抹顾虑:“你说的没错,秦家或许不敢拿我这个皇后娘娘怎样,但绝不会就此姑息,很可能会把怨气转嫁到祁家的头上。”

书颜也点点头,“听说秦侍郎掌管的户部,赋税田地皆是其管辖范围,对于经商的祁家来说,确实相当有制衡的作用。”

“本宫这个皇后,说到底皇上已经不太在意了。”祁含烟自嘲地冷笑了一下:“而皇上又念及旧情,根本不会动那秦侍郎半根寒毛,所以,本宫也无可奈何。”

以为祁含烟会有什么对策,许书颜意外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对。自己将要嫁入祁家,此事不能不放在心上,唯一的倚靠也只有这个皇后。

但随即一想,许书颜又明白了几分。

看来,皇帝是确实对她死了心。虽然没有让她失去皇后之位,但冷漠的态度恐怕让祁含烟也吃够了苦头。宫中一生,凄苦之味各在其中,若没有皇帝的宠爱,与守活寡无异。对那些没有受过宠的宫妃来说到没什么念想,一生如此早已注定。但对于祁含烟来说,从巅峰摔下来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曾经拥有皇子,身为皇后,又受到皇帝百般宠爱的她早已不复存在。在许书颜看来,如今的祁含烟,还有着两分可怜罢了。

不愿让许书颜看出自己的悲哀之处,祁含烟收起了无奈的神色,唇角微翘,冷冷道:“不过燕官已经怀孕,不久玉悠也会进宫。虽然皇帝对本宫已无情意,却不会对祁家的女儿怠慢。到时候若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能诞下皇儿,咱们祁家也不用再忌惮秦家了。”

章二百六十一 备嫁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起了菖蒲和艾叶,满街满巷都飘着浓浓的雄黄酒味道,预示着明日的五月初五端午节的来临。

按正理,许书颜这个时候才算守孝期满,但本朝规矩有些不太一样。

女子守孝,若是即将嫁人的,可三个月前就脱去素服。因为置办嫁妆免不了要日日接触大红的衣料,绣品等等,嫁衣置好了还必须得上身试穿修改。若临着守孝期满再赶制,肯定来不及的。

更何况许书颜的公主身份,若是出嫁,必须穿上由宫中绣房统一按照皇朝的规矩制出来的嫁衣,包括首饰头面,周身皆为御制才行。

这样一来,许书颜正好省下了一笔不小的开支。要知道公主出嫁可不能寒碜的了,头面首饰不说,单是衣裳就有规定,要上好的红茵缎。这种锦缎每匹至少要三百两银子,嫁衣宽大又是多层,这样缎子消耗起来很大,没个五六百两是做不出一件外袍来的。

除嫁衣,许书颜是不用准备什么嫁妆了,因为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不少,按类别装箱,不多不少正好有五十多抬,再随意凑凑,六十四抬刚刚到顶。

身为公主,许书颜的六十抬嫁妆可精贵了许多。里面不但有公主府,还有皇室宝库里诸多有趣之物,虽然对于许书颜来说属于鸡肋,但对于平民百姓,那可是见都没有见过的好东西。比如一对由红蓝翠石镶嵌而成的火鸟栩栩如生,乃是早年藩国进贡之物。按理宝石虽然众多,并不太珍贵,可两头火鸟并不是中原神话中的动物,形态有些古怪而神秘,特别是鸟喙和鸟的眼睛,用手拨动还能转动自如,自然新奇有趣之极。

类似此物还几个箱子,里面随意装了一两件充数罢了,许书颜倒是不怎么上心。

倒是另外二十箱衣料皮草让许书颜乐得笑眯眯。

衣料均是各地进贡的未裁制好了装箱的。有冬天用的毛皮雀翎一类御寒的,还有夏天用的轻纱薄绸等等,相当实用,估计许书颜十来年之内都不用再花银子买什么衣料来做衣裳了。

最后还有些头面首饰也是宫里赐来的,多为宝库陈年之物,样式大多稳重肃穆。虽然不是顶好看的质料相当好。虽然好看的首饰在当初进贡的时候就由妃嫔娘娘们挑走了,但这些朴素雅致的钗环等等反而更加对许书颜的胃口,自然相当满意。

令书颜惊喜的是,祁含烟竟送了四个庄子作为嫁妆,让宫女带了地契出来。

这四个庄子,其中三个都在北京城外一百里地的陈家镇,属于上好的水田,加起来一共有三十来倾,让许书颜满意的不得了。另外一个则是紧靠着皇家后山的一个林庄。

这个庄子虽然不出产米粮紧邻一个天然形成碧湖,又在山上圈了不少的林地,每年去避避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另外宫里还又送来六名宫女和四个嬷嬷给许书颜和调度,等出嫁了,都会留在许书颜的身边帮她管家和管理庄子等。

这样一来,许书颜也不怕嫁入祁家被那些管事嬷嬷们暗掐,毕竟她的人都是宫里出来的。公主的奴仆,谁又敢不敬或者隐瞒进项贪墨呢?

整理好了嫁妆,莹玉姑姑和常玉姑姑就和越王府的陈管事一并按照规矩,吹打鼓地抬去了锦上园。

因为三日之后,许书颜就要正式被祁家迎娶入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