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大事儿的掩盖下,祁家老家主祁冠天的过世却并未引起多大的风波。大概京城之人都知道这老家主卧床已久,早晚也是要去的。过年关,过年关,像他这等恶疾缠身的老者十有六七总是难以捱过去的。

在祁冠天去世后的第七天,四姨太就得了祁渊的默许,收拾恭喜追随女儿去了。

家中各人,祁玉容有孕,必须憋住情绪不能太伤心。祁玉悠又素来对父亲妻妾众多不满,此时脸上虽神色悲伤,心底却更多的是淡漠。祁玉冷素来不被祁冠天喜爱,母亲三姨太平时常被祁冠天所宠的柳如烟压制,老父亲死了自然不会有多大的伤心。祁渊倒是从头到尾最为心痛的一个,若不是有刚出生的小女儿陪在身边,恐怕还要消沉好一段时间。

许书颜则是因为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没有多大的悲伤之情,只觉得祁冠天一走,祁家族里恐有异变,心中担心罢了。

等生下巧娘,刚做完月子,祁玉容就把宝月楼交回给了许书颜。就算有莹玉和常玉还有祁玉冷的帮忙,也免不了操心许多。同时,除了照顾幼女和安慰祁渊,还要准备祁玉悠进宫的诸般事宜,操心祁冠天的丧事,原本丰腴的身子很快就恢复了苗条,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消瘦了。

看着娇妻操劳至此,又隐有留言传入锦上园里,祁渊心存愧疚,强迫自己早些振作起来,也免得让书颜在多费心思在劝解自己的身上。

只是祁冠天一死,原本安分了好些日子的柳如烟却瞒过了许书颜和祁渊,带着祁玉雍到祁家族里求长辈允许她分家出去过活,并隐晦地提起了当初在祁家被打压,日子艰难的事情。祁渊的三叔伯本来就费尽心思想要谋夺祁冠天死后祁家族长的位置,一听,就命儿子祁呈带着柳如烟还有一众祁家的老人们来到了锦上园,想借帮柳如烟讨说法狠狠地打击一下祁渊在族里的威信。

说实话,祁渊原本在族里的威信就多有不足,若不是祁冠天膝下只有这个儿子,祁玉雍还年幼,连祁家的家主恐怕也难通过族里的长老会的同意。这老子刚死,宠妾就来哭诉,更加让族里的老人们觉得祁渊是个生性凉薄之人,不免多了几分是否要让祁家族长的位置也给祁渊来做的怀疑。

历来,祁家族里的族长位置都是由家主直接接人,两百年来从未变过。但也没有规定祁家的家主就必须当族长,这也给了祁呈可乘之机。

眼看愁着如何把祁渊打垮,这柳如烟就送上门来让他利用,此时风风火火的带着一大队人马赶到了锦上园门口,祁呈的脸色隐隐有意思兴奋和得意,仿佛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久。

守门的人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领头的赫然就是平素里和自家主人不和的那个祁呈,后面还跟着一群面色不善的祁家长老们,吓得他赶紧关上门就进去禀报。

祁渊此时正和书颜一起逗弄巧娘玩耍,听见下人的禀报,脸色一变:“把门打开,但不要放所有人进来,只让祁家各位长老到花厅休息,说我这就去。”

不等祁渊说什么,书颜也起身,招呼门边伺候的连枝和翠袖:“你们进来为我梳妆,再把那件六翎凤鸟霓裳衫取来给我换上。”

祁渊原本也在衣橱自顾拿了件青袍披上,却没想书颜竟也要一同前往,赶忙劝道:“书颜,你就在这儿陪着巧娘,前面有我去应付就行了。”

“若是其他事儿,我也懒的管。但那祁呈率众前来一定有什么打算,却是你我防不胜防的。我以公主之尊陪你一同出现,他们也会忌惮几分,不敢乱来。”书颜一边说着,一边绕到屏风后面换了衣裳,并未停下。

不一会儿,梳着华贵的高髻,别了皇帝御赐的金凤衔珠步摇,再配上一身公主才能着的六尾凤鸟裙衫,许书颜站在祁渊的一侧,伸手挽住了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柔软却又坚定的眼神,两人这才一并快步往前厅而去。

锦上园的前厅很是宽敞,大约可容纳数十人落座两边,当中上首乃是主位,后方有一方曜日长虹的古木屏风。

此时各位长老已经落座,虽然大部分人都被挡在了外面,但祁呈却也跟进来了,并安排柳如烟暂时不要出现,让她混在其他人当中暂时守在锦上园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祁渊就带着许书颜来到了花厅,环顾各位不速之客,脸色并未有什么改变,仍旧一如既往的孤傲冷峻,淡淡扫视一圈,倒让这些长老们眉头一皱,心下未免有些顾忌。

再看着祁渊身边的许书颜,一身华贵衣饰,裙摆上显眼之极的六尾凤凰图案,也让众人突然记起这祁家少奶奶的另一个身份来,顾不得其他,纷纷起身,不情愿地朝着两人的背影躬身一拜:“参见公主殿下。”

陪着祁渊踱步而上,在首座款款落座,许书颜看着一众按奈着心中忿忿不平给自己参拜的祁家族人,唇角扬起一抹不经意的笑意,才开口道:“各位都是祁家长辈,本宫虽是公主身份,却也受不起大家的跪拜,快快起身吧。”

嘴上虽如此说,书颜心下也有了几分把握。她随着祁渊出现要的就是让祁家各位长老顾及自己的身份而不敢造次。祁渊虽然不会怕他们什么,但毕竟这些老人家都是长辈,免不了会被压制。但随着这些人的参拜,使得他们的气势随之减弱了几分,但祁渊的气势却随着自己反涨了几分,顿时场面也发生了变化。

章二百八十二 夺权(二)

冷眼扫了扫下首众人,祁渊发现始作俑者三叔伯并未出现,反而是祁呈那个不成气候的家伙藏在几位祁家长老的后面,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要三叔伯那个老狐狸没来,祁渊也就放心了,侧眼望了望书颜,眼神中示意她不用担心,这才朗声道:“不知各位长辈齐齐集结于锦上园,所谓何事?”

祁渊的预期清冷孤傲,却还是恭敬有加,让这些个老人家得回了些许面子。为首的一个老人朝祁渊点点头:“今日前来,确实有事儿要和贤侄对质一番,若有打扰之处,还请见谅。”最后这两句,却是对着许书颜说的,完了还颔首点点头,恭敬之意很是明显。

“噢?不知是何要紧的事儿需要劳烦诸位长辈亲自前来过问?就算那件事儿和我并无干系,让长辈们费心,都始终是我的不对了。”祁渊一听,身子向前倾了倾,面上的意外之情并不像是伪装。

这样一来,花厅内的诸位长辈原本板着脸的都是一松,觉得自己突然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却还是祁呈从后面起身,来到了最前面,按照辈份礼数给祁渊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二爷不用太过自责了,能够劳烦数位长辈前来询问之事,定然不会是小事儿。诸位长辈也是祁家一脉同根,此时来这儿,也是为了祁家数百年来的名声。”

就在祁渊应对场下众人的时候,莹玉突然从侧方的屏风处绕了出来,面色沉静似有心事儿,悄悄提步上到首座,来到了许书颜的身边:“主子,刚才柳宜院的人来报,晌午给二姨太送饭的时候只有个丫鬟守在外面,说二姨太身子不舒服。但同时,雍少爷却不见了踪影,恐怕是被二姨太带走了。此时这些祁家长辈集结前来,恐怕和二姨太脱不了干系。”

轻一挥手,书颜面上的表情仍旧平和如许,唇角微扬,似乎根本没有介意刚才莹玉通知给自己的消息。但她的心里却犹如怒海一般掀起了滔天的波浪,转念之间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祁呈明显是想借由柳如烟狠狠地打击祁渊在族里的诸位长辈的形象,在接下来的族长挑选之时好一举将其排除。虽然祁家族长只是个虚名,远远没有祁家的家主之位来的有用。但族长毕竟权利更大,祁家的书院,田产,地契,并非只属于锦上园所出,两百年下来,整个祁家三分之二的家产都握在了锦上园之内。若这一辈的族长并非出自锦上园,那祁家的家业免不了就会被渐渐分割出去,哪怕十之五六都足够让祁渊无颜面对自己这一房死去的各位先辈了。

况且,说是祁家产业,包括书院和田产等等,无一不是由锦上园,由祁渊亲手打造出来的这个局面。拱手相让,除非祁渊是个生性懦弱之人,否则,与夺他性命无异,祁渊又怎么可能甘心情愿的就此放手?

虽然对祁家的家业并不看得那样重,但许书颜却很在意自己的夫君,在意祁渊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打击。从来骄傲如他,祁冠天离世之前就曾多次说过,让他改变在族中长辈里浪子的形象,就算他一手把祁家书院振兴发达,但祁家绝不会让一个名声不正的人成为族长。

这些话祁渊听过无数次,奈何生性如此,从未放在心上。如果祁冠天一死,自己就丢了族长之位不说,还害得锦上园一房由此衰败,那对祁渊的打击就不可谓不狠了。说不定他从此会一蹶不振也说不定。

想到此,书颜也不再顾忌了,脑中飞速的想着应对之策。

柳如烟,她的说辞无非是祁冠天死后,锦上园容不下她,祁渊容不下同父异母的胞弟祁玉雍罢了。

打着不孝不义这面大旗,那三叔伯才会如此放心的让祁呈前来发难吧。

要扭转局面,恐怕也只有从柳如烟身上下手才行。但如何才能让柳如烟失信于这些长辈呢?许书颜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但却始终不敢下决定。

很简单,书颜一直怀疑玉雍并非祁冠天的亲生儿子,甚至他的亲生父亲在书颜的脑海里也呼之欲出,但自己却不能说出来,只因为这样一来,就算柳如烟失去了这些长辈的支持信任,却也葬送了锦上园两百年来在祁家族里的声誉。

两相比较,书颜却是觉得为了一个柳如烟而损失名声,是一件很划不来的事情了。

可眼看着那些长辈已经把柳如烟从外面的人群里请了进来,祁渊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书颜手掌紧紧握着,手心里的汗也越来越多了。

“所以,诸位长辈是要给她做主,分家出去?”祁渊微眯着眼,一缕寒芒从眼底掠过,并未发现身旁的书颜脸色有些莫名难辨。

“二夫人育有一子,乃是冠天的血亲一脉,若仍有她们孤儿寡母留在锦上园,恐怕生活颇有艰难。所以,贤侄还是同意放手的好。”仍旧是先前说话的那个长辈,此时他浑浊的眼珠里也忍不住闪过了一丝兴奋之色,仿佛只要祁渊失信于众人之后,祁家族长那个位置便唾手可得了一般。

祁渊也是双手握拳,藏在广袖之中,恨恨地盯着埋头不语的柳如烟,和茫然不知何事儿的祁玉雍,心中想出了千万种应对之策,却无一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被这位长辈如此一逼,咬着牙,眼看就要起唇答应什么…

“各位长辈可否听在下一言?”

一声平静无波的询问打破了花厅内暂时的平静,众人皆转头望向殿门口,发现竟是祁冠尉立在人群之中,此时正拨开两方阻挡的人,徐徐走了过来。

章二百八十三 变数

看到祁冠尉徐徐而进,书颜哑然之色溢于言表,祁渊此时发觉了身边娇妻的不妥,侧身来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别担心,他们闹不出什么结果的。”

勉强笑了笑,书颜又转头看向了立在当中的祁冠尉,只见他略带微笑,一一和长辈们施礼,态度不明,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倒是柳如烟,先前还颔首不语,此时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还把祁玉雍往身前搂了搂,似乎在害怕什么。

也不理会祁呈,祁冠尉走到前面,开口道:“今日冠尉前来,是向各位祁家叔伯长辈请罪的。”说完,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跪地,惊得现场众人都愣住了,闹不清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四叔,您快请起。”祁渊更是毫不耽搁,赶紧步下首座,亲手搀扶起了祁冠尉。

朝祁渊施以抱歉一笑,祁冠尉也没有坚持下跪,只环视了一圈众人,才缓缓开口道:“我虽然没有在锦上园常住,但大哥既然已经去世,有些事儿也不得不出来承担,以免坏了祁家百年的传承。接下来我要说的话相当机密,也事关祁家氏族声誉,所以恳请各位长辈留下,其余人等就散去吧。最后要不要处罚冠尉,也仅凭各位长辈的意见。”

祁呈脸色有些难堪,知道祁冠尉定是向着祁渊的,他刚才的话分明是要把自己赶出去,只留下族里的几个长老商量事情,不由得冷哼一声:“四叔这是什么意思?”

淡淡的扫了一眼,祁冠尉道:“祁呈,族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吧?既然三叔伯都没来,你也乖乖出去等着吧。”

“好了,晚辈们都退下吧,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够了。”为首的五叔公朝祁呈摆摆手,又让几个分量轻的晚辈也下去了,只留下五个祁家族里说得上的长老辈人物。

“我也退下吧。”书颜缓缓起身,朝着诸位颔首福礼,颇有深意又含着疑惑的看了祁冠尉一眼,在莹玉的搀扶下退出了花厅。

与此同时,柳如烟也被赶出了厅堂,大门一闭,除了五个长辈以及祁冠尉和祁渊,再也无人知道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儿了。

端坐在侧厅,手里握着茶盏却一口也没吃下去,书颜怎么也想不通祁冠尉为什么会主动出现,又将其余人赶走,他到底要和长辈们说些什么?

难道,他要自己承认和柳如烟的私情不成?

茶盏一倾,差些洒了,吓得莹玉赶忙过去接下来:“主子,您就别多想了,四叔总不会害二爷的。”

“我知道,可是总觉得此事蹊跷,有些放心不下。”书颜抬手按住额间两穴,只觉得头疼得很,倦意不断袭来,却又不敢回拢烟阁休息。

莹玉见惯了许多场面,却没见过此等情形,冷哼一声道:“老爷尸骨未寒,族里就有人上门问罪,这些长辈们可真是好样的。”

摆摆手,示意莹玉别多话,书颜沉缓地道:“也不怪他们,是有小人作怪挑拨。”

“难道就任由那个柳如烟使绊子?”莹玉压住心头怒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就算看在雍少爷的面子上,也不能由着她胡来。”

叹了口气,书颜转头望向花厅的位置,喃喃道:“希望四叔能化解这场变故吧。”

“难道四叔有什么法子?”莹玉也望向花厅那边,疑惑的问。

“他既然主动出现,应该会有什么动作才是。而且他让长辈们遣散闲杂人等…”书颜心中几乎已经笃定了祁冠尉的想法,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请问少奶奶可还在?”

正当侧厅里气氛冷寂的时候,朱嬷嬷来叫门。

“进来吧。”莹玉上前开门,发现朱嬷嬷竟拉着祁玉雍的手不由得问:“雍少爷怎么跟着你来了?”

朱嬷嬷向莹玉请了安,这才神色古怪的带着祁玉雍走到许书颜面前,福礼道:“少奶奶,少爷让奴婢把雍少爷交给您,说以后就让他住在拢烟阁里。”

祁玉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一双黑杏儿般的大眼睛有些湿润,似乎刚才哭过一般,此时小嘴儿撅起,深埋着头,很是紧张的样子。

自己的女儿刚出世,书颜虽然鲜少和祁玉雍有过接触,此时看到却也觉得心疼不已,伸手将他搂在怀中,轻拍后背,小声道:“雍儿,别难受,先跟着嫂嫂啊。”

或许是太小,祁玉雍也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记得刚才母亲被人带走,临走前告诉自己要好好呆在少奶奶身边,千万不要哭闹。此时被许书颜拥在怀中,嗅着淡淡的奶香味道,安心了许多,乖巧的点点头:“母亲说要雍儿听少奶奶的话,雍儿不哭了。”

紧接着,侧厅的门也被推开,是一脸怪异表情的祁渊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书颜怀中的祁玉雍,不由得甩头叹了口气:“莹玉,你先带着雍少爷回拢烟阁,腾出一间屋子来给他,另外换个嬷嬷照顾他,其余东西都去柳宜院搬过来就行了。”

“朱嬷嬷,你也退下吧。”书颜知道祁渊有事要告诉自己,也让其他人等都退下了。

“走吧,我们边回拢烟阁,边说。”祁渊过去扶起书颜,轻揽住她的腰际,往后院踱步而去。

只是一路上祁渊都无话,书颜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并未开口询问。直到两人来到湖边的露台,祁渊才长舒了口气:“柳如烟的事情解决了,族里长辈也同意让我继任族长之位。”

书颜一听,问道:“四叔到底说了什么?这么轻松就扭转了局面。还有玉雍以后要跟在我们的身边了吧?柳如烟怎么处置的?”

唇角抽动了一下,祁渊脸色有些晦暗,半晌才开口道:“四叔承认了他和柳如烟有私情,恳请各位长辈让他带走柳如烟,并拱手送出潇湘馆十年的红利给族里。”

“长辈们都同意了?”书颜捂住唇,水眸含惊。

“在银子面前,什么忠孝节义都只是个笑话”祁渊冷哼一声,似乎压抑了极大的怒气:“我虽然早就知道柳如烟那贱人不安分,却没想到,她的姘夫竟然是四叔!”

“算了,四叔完全可以保守这个秘密的,他却主动说出来,还不是为了你。”书颜知道怎么劝也难让祁渊消气,却又不得不劝。

祁渊点点头,将书颜拥在怀中,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叹道:“也罢,让他带那贱人离开,锦上园里也少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是玉雍只有麻烦你照看了,会累上不少。”

章二百八十四 秀女

解决了柳如烟闹出来的事儿,锦上园可以说许久都未曾这样平静过了。

许书颜每日带着巧娘和玉雍,再花些时间和莹玉常玉一起理理帐,管管家,日子都是过得闲适充裕。祁渊也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整理祁家产业上,暗自和三叔伯制衡着。好歹祁呈上次自讨没趣,并未再想出什么法子来闹事。

这一日书颜看过账册,眼睛有些酸酸的,本想躺下休息一会儿,连枝却进来禀报:“太太,三姑娘进宫要备的东西都弄好了,您需要亲自过目么?”

祁冠天满了头七,许书颜就从少奶奶成了正儿八经的祁家夫人,下人们都改了口叫太太。

“给三姑娘看过了么?”书颜也不睁眼,随口道。

“三姑娘闭门不见,许是又发性子了。”连枝进屋后帮书颜倒了杯热茶,扶了她下榻来。

“那我亲自去一趟吧。”书颜暗自叹了叹。

因为祁冠天的死,祁玉悠本想让祁含烟下旨允许她守孝,等满了三年再参选。但祁含烟根本没法子等到那个时候。燕官儿生了个公主,祁含烟做主封了她一个美人,虽然还是留在身边,却没有了可以利用的价值,就巴巴等着祁玉悠进宫,好早些身怀龙裔,继续给祁家当靠山。选秀的旨意早就下了,若不是三皇子早夭,祁玉悠恐怕此时也早就成了后宫妃嫔。祁含烟当然不会因为祁冠天的死再拖延祁玉悠进宫的时间。

而且宫里也传出消息,林妃竟然又有孕了,她先前就已经生了个公主,要是再生个皇子,恐怕祁含烟的皇后之位也会岌岌可危。当今皇家从来都有着祁家的血脉,祁含烟可不会允许到了自己这一代就断了,将来也无颜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脑子里胡乱想着,书颜已经踱步来到了晓怡苑的门口,发觉祁玉悠正端坐在庭院里,眼神凝滞,好像在发呆。

挥手让连枝和翠袖都退下,书颜独自步上了当中的花亭:“玉悠,在想什么呢?”

回头朝书颜勉强一笑,祁玉悠摇摇头:“为什么花儿总是到了春天才开始绽放呢?”

放轻了语气,书颜启唇道:“冬去春来,春华秋实,这是老天爷冥冥之中就安排好的,定数罢了,并没有什么缘故的”

“知道么,越王他已经被封了太子。”玉悠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点头,书颜是从祁渊那儿知道的,也并未派人通知玉悠,疑惑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次选秀,太子也会挑个侧妃。”

祁玉悠吐气如兰,幽幽地道:“书颜,我这是觉得累,并非不想进宫。”

心疼地揽住她的肩头,书颜安慰道:“心累,是因为想得太多。若看开些,就不会那么累了。都说女子不该认命,可命是什么?若命是早已注定的,不管怎么做也只能伤害自己罢了,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将头斜靠在书颜的身上,玉悠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也罢,总算是努力过,最后得到这个结果,我也不后悔就是了。祁家在皇室里的血脉,必须得有人去延续,我也不能愧对祖先。”

“三天之后我亲自送你到容绣宫,放心吧,莹玉已经和那儿的管事姑姑通了气。”书颜轻轻拍了拍玉悠的肩头,以示安慰。

三日后,书颜乘着公主的花撵先一步进了宫。为了让祁玉悠住进容绣宫的时候看到自己安心,便没有先去皇后那儿请安,直接去了容绣宫。

容绣宫如今的管事姑姑姓王,也是个精明的。见许书颜专程来,立马带了她去看祁玉悠即将小住一个月的屋子,又把选秀时候得注意的事项不温不火地透露了些,这才请了她到前院的花厅里歇着,等秀女们挨个的住进来。

不到晌午,秀女们倒是齐齐都来了容绣宫,按六人一间屋子分了住所。祁玉悠却独自一人一间屋子住在了一个偏西的小院儿里。但书颜觉得这样反倒会使得其他秀女和玉悠疏远开来,特意让王姑姑挑了几个性格纯良的与其同住,也免了其他人的猜忌。

祁玉悠神色虽然有些黯淡,但看着书颜果真早早就来候着自己了,心里踏实了不少,也不愿让她担心,想着皇后那边还等着,就找王姑姑要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和书颜一并去了鸾安殿请安。

鸾安殿已经今非昔比,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子安静和肃穆。

自打燕官儿生下公主,皇上也鲜少过来了,除了早上那会儿子诸位嫔妃前来请安的时候会热闹些,剩下的就只有小公主哭闹时这鸾安殿里才会有些响动。

许书颜其实不太想过来见祁含烟。因为自己头胎生的是女儿,那时候祁渊带着自己和巧娘进宫来给祁含烟请安的时候很受了些白眼,她甚至当着自己的面说三年内祁渊膝下再无男婴出世,就要病名皇上下旨允许祁渊纳妾。

那次之后,书颜便一次也没有来过鸾安殿,更别说带着巧娘一起来请安了。可这次进宫她身为皇后一定知道的,若自己不去,也是极为不妥的,只好和祁玉悠携手而来。

刚进殿门,就看到已为人母的燕官牵着一个小人儿在花园里面走路,脸上带着和煦如春的笑意,身子也比之钢生产那会儿丰腴了许多,整个人也精神爽爽,丝毫没有因为没能生下皇子而懊恼。

看着她们母女自得其乐,书颜和玉悠均是相视一笑,怕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亏得燕官儿生个公主,若是生个皇子,肯定立马就被祁含烟抱过去收养了,哪里还能日日享受这般母子同乐的情形。不过祁含烟也真没亏待燕官儿,她只是个小小的美人儿,按理连公主都不能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但皇后身边的人除了皇后亲自开口,还没人敢来找燕官儿的麻烦。

书颜过去,脆声叫了她:“燕官儿!”

抬眼,见竟是许书颜和祁玉悠携手而来,一抹惊喜的笑意蔓延在娇容之上,燕官一把抱起半大的小人儿,赶紧迎了上去:“公主,三姑娘,你们来的巧呢,娘娘刚传了膳,还没用呢。进去一起用膳吧。”

祁玉悠盯着燕官儿怀里的小人儿,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小脸蛋儿,开口问道:“小公主叫什么名儿?”

燕官儿也是一脸幸福的笑意:“皇上赐了名儿,叫琉璃,说是通透玲珑之意。”

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小粉团儿,祁玉悠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以后,眼底泛出浅浅的笑意:“以后若是能有个自己的女儿陪在身边,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章二百八十五 枯荣

有些日子没见,祁含烟虽然仍旧是挺直了腰端坐在凤位之上,锦绣华服昭示着一国之母的尊贵,但肃穆之下却遮盖不住那一抹苍白憔悴。

女人如花,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牡丹国色,若没有惜花人日日浇灌和细心呵护,再美,也总有凋零干涸的一天。就像祁含烟,一年前,她还是宠惯后宫的第一人,美艳不可方物。短短的时间,接连经历失子,失宠的连番打击,也一如普通女子那样,很难挡住容颜的老去。

高坐在凤位上,祁含烟静静的看着眼前两个女子。

一个是柔若无骨惹人怜惜的祁家三姑娘,即将和自己共侍一夫的宫妃。凭着她出色的外貌,想来一进宫就能得到皇上的青眼而宠爱有加吧。

一个是淡然卓绝温和雅致的祁家主母,端坐在祈玉悠的身边,许书颜虽然姿色颇有不如,却让人无法忽视,不由自主地会被她所吸引,好像每每与其交谈,都是一件极为愉悦舒缓的事情,让人忘记了所谓的身份地位等俗物。

可眼前的许书颜却让祁含烟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因为她的出现,是第一个跳出了自己控制的人。原本计划安排好了给祁渊娶一房商贾大户之女为妻,让祁家能多些财力相助,使其产业逐渐渗透蔓延到全国,也让朝廷不敢动弹其半分。奈何祁渊喜欢,当今太子爷也是她的靠山,以其公主至尊,就是身为皇后的祁含烟也不可能再阻拦这个婚姻了。

不过头胎为女,这倒是让祁含烟找到了一丝可以利用的地方。

叫了起,让宫女摆了凳子赐座,祁含烟启唇缓缓道:“你们也不用拘着,都是一家人,等会儿午膳来了就一齐用吧。”

“谢娘娘。”书颜和玉悠对看了一眼,恭敬地答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都有些怕了这个祁含烟。或许是皇后当久了,身上的威仪会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来,再也不是两人印象当中那个娇美如花,笑颜如春的三姑奶奶了。所以每每相见,总是会感觉有些别扭,不敢太过放松。

亏得这个时候燕官儿回来了,许是把琉璃小公主先哄了一小会儿,这才帮着宫女奉茶什么的。

祁含烟淡漠地看了一眼燕官儿,总算表情露出一丝温暖:“燕官儿,你都是主子了,不用亲自做这些事儿了。”

书颜也笑着,起身拉了燕官儿坐下:“咱们可不敢喝燕美人亲手泡的茶,还是坐着说话吧。”

燕官儿却推脱着,朝祁含烟福了福:“奴婢做惯了这些,再说两位也不是外人,就别推让了。”

“罢了罢了,你天生就是个劳碌命,也闲不下来。”祁含烟也见怪不怪,挥挥手让书颜不用再劝。

看着燕官儿如此,书颜心里反倒也些佩服。

她并未因为美人的身份和生下一个公主而显得骄横,却一如既往地在祁含烟面前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如此小心翼翼,想来她也明白,若是脱离了鸾安殿这个保护伞,自己这个美人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待燕官儿也到一边坐着了,祁含烟才又开口道:“玉悠,容绣宫那儿书颜替你张罗好了,我也会让燕官儿再亲自跑一趟,让王姑姑好生照看于你。一个月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暂时就委屈你了。”

祈玉悠点点头:“谢三姑奶奶关心。”

看了看许书颜,祁含烟道:“书颜,你也赶紧给祁渊生个儿子。祁家主母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帐算的再好,家理的再顺又有什么用处?不如身边有个儿子来的稳当。再说了,祁家族里对祁渊这个族长之位眼馋的人并不少,迟迟没有后嗣,也是个被人捉住的痛脚。不要因为你而影响了锦上园在祁家族里的位置。”

如此这番训话,书颜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却也还是恭顺地点头称是。

看着许书颜这幅不温不火的样子,什么厉拳下去也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之上,软软的,让人生不起气来。祁含烟又嘱咐了一些祈玉悠在选秀时必须要注意的一些问题,这才让燕官儿去看看午膳摆好了没。

围坐在雕凤的檀木圆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佳肴却让许书颜心情舒展了些。祈玉悠也暂时忘却了即将搬入容绣宫的烦恼,挑了些看起来卖相不错的菜色一一品尝。毕竟祁家虽然是氏族大家,平时却难得吃到如此精致的吃食。

但祁含烟好像有些提不起兴趣,只让宫女每样取一些尝尝,又喝了一碗燕窝丝绒酿,便搁了筷子。

“娘娘,您多用些,这春天里万物生发,没吃饱怎么让身体也跟着长好呢。”燕官儿自己没吃几口,全是在帮着祁含烟夹菜和劝食。

好在祁含烟听得进燕官儿的话,又吃了两块玉茸鸡片和薄娟笋子,便再也没动筷子了。

皇后搁了筷子,其余三人自然不好再继续吃,大家都用茉莉香茶漱了口,用青枝水洗了手,再捧着一盏鲜泡的龙井各自喝着,气氛又坠回了莫名的寂静。

“禀皇后娘娘,林妃娘娘和几位美人求见。”

正好一个宫女进来通禀,打破了屋里暂时的平静。